陳衛(wèi)華

摘 要：受益人提交的單據中，原產地證上的FOB價與發(fā)票顯示的CIF價相等，開證行以此為不符點，拒付了受益人信用證項下款項。受益人不服并上訴，江蘇高院根據UCP600第14條d款推定CIF和FOB為不同類型的數據，判決不符點不成立。論文從三個方面論質疑了江蘇高院的結論，并結合本案對受益人、交單行和開證行提出了相關建議。

關鍵字：XZ銀行；信用證拒付；案例分析

一、 案例簡介

新加坡XZ銀行于2013年6月10日開立了以WXFM熱能電力工程有限公司為受益人、金額為USD8，938，290.98的即期付款信用證，該證由中國建設銀行WX分行通知。信用證規(guī)定最晚裝船期為2013年11月20日，效期為2013年12月5日。信用證要求受益人提交商業(yè)發(fā)票、原產地證等單據。信用證44A對貨物描述為：合同HWM12-002下用于PTDABIOLEO2X90T/H+15MW電站的一套電廠設備，CIF印度尼西亞杜邁。信用證開立后，開證行XZ分別于2013年10月8日和10月12日發(fā)出信用證修改，將最晚船期和信用證到期日分別修改為2013年11月30日和2013年12月16日。

2013年11月29日，受益人通過通知行將信用證要求的全套單據通過DHL快遞寄給開證行XZ銀行。該套單據中商業(yè)發(fā)票顯示價格條件為CIF印度尼西亞杜邁，金額USD8938290.98。原產地證第7欄顯示了“合同HWM12-002下用于PTDABIOLEO2X90T/H+15MW電站的電廠設備，CIF印度尼西亞杜邁”；第9欄毛重或其他數量及價格（FOB）項下除其他相關內容外還填寫有“USD8938290.98”。

2013年12月5日，開證行XZ通過通知行中國建設銀行WX分行發(fā)出拒付通知稱：“原產地證明第9欄所列FOB價格為8938290.98美元，發(fā)票顯示的CIF價格與之相同，即8，938，290.98美元，構成了沖突。前述的不符點我行無法接受，故我行拒絕支付信用證項下款項?！?/p>

受益人于2014年5月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稱XZ銀行提出的據以拒付信用證項下款項的不符點不成立，請求法院判令XZ銀行支付該信用證下全部款項及相關費用。XZ銀行則辯稱，受益人提交的商業(yè)發(fā)票上顯示的貨物CIF價格與原產地證明第9欄顯示的同一貨物FOB價格相同，系數據矛盾，違背UCP600第14條d款的規(guī)定，構成不符點。XZ銀行因此無義務向受益人支付信用證項下款項。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5年6月25日、2016年4月20日兩次公開開庭審理此案，并于2016年9月做出一審判決，判決XZ銀行主張的不符點不能成立，應當支付涉案信用證項下的款項并賠償相應的損失。

XZ銀行不服一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上訴。2017年6月12日，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目前尚未審理終結。

二、案例分析

（一）CIF和FOB是不同種類的數據嗎？

UCP600第14條d款規(guī)定：“單據中的數據，在與信用證、單據本身以及國際標準銀行實務參照解讀時，無需與該單據本身中的數據、其他要求的單據或信用證中的數據等同一致，但不得矛盾?！苯K高院認為上述條款中的“等同一致”是要求銀行在審單時比較的數據必須是同一種類的數據，并推斷UCP600第14條d款中提及的“等同一致”是針對同類數據的。這樣的推斷本身無可厚非，因為非同類數據不僅無可比性，更毋庸論及“等同一致”。在此基礎上，江蘇高院認為XZ銀行如要審核貨物價格的話，應審查單證之間、單單之間的CIF價格是否存在矛盾，而不是將貨物的CIF價與FOB價格進行比較，認為XZ銀行將貨物的CIF價與FOB價格進行比較，違反了UCP第14條d款比較同類數據的審單規(guī)則。

實際上，不管是UCP600第14條d款還是ISBP745或是國際商會的一些判例，均未對“同類數據”有過確切的定義，而ISBP745第A23條中列舉的一些貨物描述，是為了解釋該條款前半部分“拼寫或打字錯誤如不影響單詞或其所在句子的含義，則不構成單據不符……”。由于舉例不可能窮盡所有情況，因此據此推斷CIF和FOB不是同類數據，缺乏理論依據和成熟的判例支撐。實際上，如果在產地證的第9欄把FOB價格誤打成CIF價格，會影響產地證的使用（后文分析），并不是江蘇高院所認為的“即使是受益人失誤導致錄入錯誤，并不會對進口方造成實質損害?！币虼?，本案例不可參照ISBP745第A23條的原則來處理。

另一方面，CIF和FOB是國際貿易中兩個具體的貿易術語，同這兩個貿易術語相對應的金額表達的是不同貿易術語下的貨物的價值。依據“Incoterms2010”，不同貿易術語對買賣雙方義務和責任的界定是不同的，因此體現(xiàn)的實際價格也應不同。本案中的FOB價格和CIF價格表述的是同一貨物價值，二者之間有著內在聯(lián)系，具有可比性，屬于同類數據。因此，銀行在審單時將同一貨物的FOB價格與CIF價格比對審核是符合邏輯的。當然不同貨物的FOB價與CIF價的比較是沒有意義的。

（二）XZ銀行違背UCP600關于銀行不得介入基礎交易的基本原則嗎？

原產地證明第9欄出現(xiàn)貨物的FOB價格是原產地證明本身的要求，江蘇高院認為：審查涉案貨物的FOB價格是否適當是目的地國海關的職權，XZ銀行無權就涉案貨物的FOB價格進行審查。XZ銀行擅自將貨物的FOB價格與CIF價格進行比較，并以貨物的FOB價格與CIF價格相同構成不符點為由，拒付信用證項下貨款，系對貨物FOB價格適當性的審查，是對基礎交易的介入，違背了UCP600關于銀行不得介入基礎交易的基本原則。

UCO600第14條a款 “按指定行事的指定銀行、保兌行（如果有的話）及開證行須審核交單，并僅基于單據本身確定其是否在表面上構成相符交單”。XZ銀行將商業(yè)發(fā)票上的CIF價和原產地證上的FOB價比較，是審核交單的具體行為；作出FOB價格與CIF價格不得相等的判斷，是對國際慣例“Incoterms2010”和一般常識的運用，并非是對基礎交易的介入。盡管UCP600第二條中定義“相符交單”時，適用的國際慣例只提到了UCP600本身和國際標準銀行實務（最新版本即為ISBP745），但是目前銀行在處理信用證業(yè)務時，需要參考的國際慣例還包括“Incoterms2010”。FOB和CIF正是“Incoterms2010”定義的價格條款，銀行有理由根據“Incoterms2010”來判斷同一批貨物出現(xiàn)兩個不同的價格條款是否矛盾，即CIF和FOB價格一致是否符合“Incoterms2010”的規(guī)定。由于本案CIF和FOB價格相同，從而XZ銀行拒付信用證項下款項，符合UCP600第14條的d款和f款。endprint

綜上，XZ銀行的做法完全符合UCP600的基本原則，并沒有介入基礎交易。

（三）本案中的原產地證滿足原產地證的功能需要嗎？

ISBP745第L1條規(guī)定：“如信用證要求提交原產地證，則提交單據看似與所開發(fā)票的貨物有關，證實貨物原產地，并經簽署，即可滿足要求”。實際上，這是實務中原產地證滿足要求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關于這一點，江蘇高院和XZ銀行都沒有認識到。本案中，江蘇高院認為：原產地證所記載的發(fā)票編號及日期、貨物名稱、合同編號、CIF價格與發(fā)票內容相同，且原產地證明簽發(fā)人聲明一欄中已明確表示“根據所實施的監(jiān)管，茲證明出口商所做申報正確無誤”，涉案原產地證內容看似滿足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原產地證明的功能，XZ銀行對此也予以認同。

原產地證是表明貨物“國籍”的證明文件，在進口國用以作為確定稅率、進行貿易統(tǒng)計、實施反傾銷反補貼等外貿管制措施的主要依據。本案中印尼進口商要求原產地證書，是為了享受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關稅減免的優(yōu)惠。進口貨物完稅價格通常以CIF價格為基礎，而本案中商業(yè)發(fā)票上CIF價格和產地證上FOB價格相同，會對進口方繳納進口關稅的計稅基數造成困擾，甚至由于發(fā)票與產地證上自相矛盾的數據導致無法清關，最終給進口方造成損失。此外，在有些場合下，進口方官方可根據產地證上的FOB價格來決定是否需采取反傾銷措施，本案中FOB價格同于CIF價格，將為進口國官方實施反傾銷措施提供有力的證據，嚴重損害進口方的利益。顯然，本案中的原產地證由于顯示了同CIF價格一致的FOB價格，功能是有缺陷的，從表面上看沒有滿足其功能需要。根據UCP600第14 條f款，由于受益人提交的區(qū)域性優(yōu)惠原產地證書從表面上看沒有滿足其功能需要，系交單不符。

三、幾點啟示

本案從2013年12月5日開證行XZ銀行提出不符點至今已三年多，期間受益人向江蘇高院起訴、開證行XZ銀行向最高院上述等環(huán)節(jié)，受益人和開證行都投入了相當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實際上，如果本案業(yè)務各方在業(yè)務流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均能嚴謹一些，本案的爭議完全可以避免。

（一）加強管理，從源頭杜絕案發(fā)

據了解，原產地證FOB價格顯示發(fā)票CIF價格的情況在審單實務中，本案之前也曾發(fā)生過，經出口地審單行提示后，受益人一般均會修改。本案中出現(xiàn)的這種情況，可能是受益人在制作產地證時，沒有注意到第9欄的FOB字樣，照抄發(fā)票中的CIF價格造成的。盡管本案所涉信用證是即期付款信用證，交單行不是指定銀行，沒有審單的義務，但是按照中國的銀行的做法，受益人全套單據送至交單行后，交單行一般都會認真審核單據，盡可能確保受益人交單能提交相符交單。從結果看，本案中的交單行中國建設銀行WX分行可能基于自身非指定行的身份，沒有提供審單服務，或者雖然審核了單據，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產地證第9欄的問題。因此為了減少或杜絕本案中類似情況的發(fā)生，受益人自身應加強制單管理，增設制單復核崗，對于大額單據應雙人復核；交單行應進一步規(guī)范出口單據操作規(guī)范，以“接單必審”、“審單必慎”作為日常處理出口單據的基本要求，以“審單零誤差”作為對每個審單人員考核目標。唯此，才能有效避免類似本案的不符點的產生。

（二）善于變通，力爭“亡羊補牢”

本案信用證的有效期為2013年12月16日，受益人2013年11月29日通過中國建設銀行WX分行交單，開證行XZ銀行2013年12月5日發(fā)出拒付通知。按照一般銀行的業(yè)務處理程序，交單行收到開證行的拒付電后，應第一時間核對留檔，并視不符點的具體情況來決定后續(xù)的處理。如果不符點是由于交單行的審單不慎而導致的，交單行有可能選擇暫不通知受益人拒付電文，運用專業(yè)知識直接和開證行進行反拒付的交涉；如果不符點是由受益人自身原因引起的，交單行通常會第一時間通知受益人開證行的拒付情況，來征求受益人的意見。很顯然，本案屬于第一種情形的可能性較大。由于交單行和開證行的多輪電文交涉，錯過了本可以及時換單、寄單的機會。如果交單行能不拘泥于慣用的出口單證不符點處理潛規(guī)則，本著實事求是、敢于擔當的原則，在收到拒付電文后，第一時間向受益人說明情況，建議受益人重新更換產地證，則更換的產地證能在信用證有效期前送達開證行。

（三）細化開證條款，照顧各方利益

ISBP745預先考慮事項v款規(guī)定“……除非申請人明確作出相反指示，開證行可采取必要或適當的方式補充或細化開立或修改信用證的指示，以便信用證或其任何修改可使用……”。據此，本案的開證行在開立信用證時，如明確要求發(fā)票分別顯示FOB價格、運費和保費，則就不會出現(xiàn)本案中的不符點爭議，對出口方和進口方都有裨益。因此在日常的開證實踐中，開證行應善于歸納總結信用證項下出口單據中出現(xiàn)的種種不符點現(xiàn)象，從開證條款的角度加以完善，最大限度地杜絕因為開證條款的不嚴密可能導致的不符點，更好地服務于信用證各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