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賽義德(你別管他是誰)說了啊,知識分子就是讓人窘迫的
這幾天許知遠(yuǎn)被diss了一天。不懂diss什么意思?自己查字典去。我是個知識分子,不管幫你查字典。
我的意思是,一個人要是讓你舒舒服服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他不配做知識分子。所以許知遠(yuǎn)是個知識分子,因為他讓很多人不舒服。還不完全是不舒服,簡直是古怪。就像他在騰訊“十三邀”節(jié)目里問馬東:“你是不是表面擁抱新時代,內(nèi)心深處那一面,你只是把它安放了?”
我上次聽見“新時代”,還是在20年前的一首歌里邊。上次“安放”,可能是30年前給那個揚言下輩子嫁給我的姑娘寫求愛信。
總之許知遠(yuǎn)讓大家很不習(xí)慣。自戀、落伍、跟不上時代、“前現(xiàn)代知識分子”、“一個自殺式的采訪者”。其實我20年前就覺得許知遠(yuǎn)古怪。一個學(xué)計算機的,滿紙堆砌歐陸思想界文化界的人名和大詞,我懷疑他的計算機是法文老師教的。但是不能否認(rèn),當(dāng)時很多人喜歡他。同樣也不能否認(rèn),他一直是個知識分子。
今天,他給了我一個談?wù)撝R分子的機會。
知識分子,三表老師在《許知遠(yuǎn)你離采訪馬東還差十個朱軍》中引用賽義德的定義:公開提出令人窘迫的問題(的人)。賽義德是誰你們甭管了,他說知識分子就是拿來讓人窘迫的,這個見識太牛了。許知遠(yuǎn)不正是讓大家感到很窘迫,才被diss了一整天么?
當(dāng)然我不是說許知遠(yuǎn)讓大家窘迫得好,很顯然他讓大家窘迫得不太好,這個我并不試圖替他說話。你說他演砸了我也沒意見。但是他的確讓大家窘迫了,而這很知識分子。
窘迫是一種什么感覺,各位?我拎一只愛馬仕而你背著coach,可能你會窘迫。咱倆穿著淘寶同款在走廊碰上了,咱倆都窘迫。但是今天我不談物質(zhì),想談?wù)劸?。什么樣的東西會讓你感到窘迫?要我說,今天這個時代,窘迫實在是一種很稀罕的感覺。
今天全世界都充滿撕裂感,也就是充滿了支持和反對的聲音。支持就不說了。反對,如果你被人反對了,是一種什么感覺?對,你會很憤怒,恨不得立刻擺平他,但你不會感到窘迫,因為我們前所未有地自信,相信自己是正確的,而對方蠢到不可救藥。而窘迫的本質(zhì),是困惑,是超出自己的經(jīng)驗和邏輯,相當(dāng)于被人從被窩里光著屁股拽到大街上。心理學(xué)上,這叫離開心理舒適區(qū)。反對,不會讓你離開心理舒適區(qū),因為你早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
恰恰是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讓你從心理上非常不舒服:臥槽,你在說什么?我怎么會跟這種人在一起,你沒毛病吧?
什么叫“你只是把它安放了”,什么叫“粗鄙化”?我相信馬東的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我不會聽錯了吧?那位寫《許知遠(yuǎn)為什么是最令人尷尬的公知》并自稱“充滿攻擊欲”的寫手,戾氣太重,但標(biāo)題實在抓心:最令人尷尬的……
沒錯,這種尷尬的感覺,就是窘迫。
賽義德(你別管他是誰)說了啊,知識分子就是讓人窘迫的。
關(guān)于知識分子,我們可能有一個天大的誤會,認(rèn)為知識分子應(yīng)該扮演真理在握、追求公平正義的角色。其實未必。古希臘第一個大知識分子蘇格拉底說過:“我惟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彼钕矚g連珠炮一樣地問對方問題,而不是直接告訴對方什么是對的。蘇格拉底式的追問通常都會讓對方非常窘迫。
魯迅,與其說是一個斗士,不如說是一個發(fā)現(xiàn)問題并提出問題的人。他并不負(fù)責(zé)指出一條明確的道路,他只是讓你窘迫和難堪。阿Q、華老栓,甚至閏土,魯迅寫“國民劣根性”,但拒絕開藥方。仿佛他就那么靜靜地注視著你,逼你問自己:這就是我們,怎么辦???
所以魯迅也是大知識分子,真正的知識分子。
許知遠(yuǎn)試圖接續(xù)知識分子傳統(tǒng),拷問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只是他的拷問,選錯了場合,也選錯了對象。場合很重要。咱倆吃飯,你非問我為什么1+1=2,那是你成心不想好好吃飯。對象更重要。馬東上節(jié)目,觀眾看節(jié)目,期待的是妙語連珠的機鋒、活靈活現(xiàn)的段子,你非問人家“安放”好了沒有。換我,第一反應(yīng)是趕緊回家看看門鎖好了沒有。
如果寫在書里拷問粉絲,就叫“那些憂傷的中年人”,沒有任何問題。
最后,我不是知識分子,咱們還是彼此舒服一點。diss差不多就是羞辱的意思。估計這個詞很快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