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萌

摘 要：電影《阿詩瑪》直到今日依然具有非凡的魅力，它不僅是一個愛情故事，還是撒尼族人們反抗封建勢力、追求自由美好生活的寫照。本文主要從愛情故事、神話色彩、堅貞不屈和悲劇意識四個方面來解讀影片，分析它歷久彌新的價值。

關(guān)鍵詞：比興 神話 反抗 悲劇

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伴隨著各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各民族的文化漸趨相同。為了保留本民族的特色，少數(shù)民族開始尋找自己文化中的特長，來維系自己特有的民族文化。阿詩瑪系列的推出就是彝族人們保護自己文化的重要方式，電影《阿詩瑪》經(jīng)過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仍然具有非凡的魅力。

電影《阿詩瑪》講述了云南石林地區(qū)的一個撒尼族姑娘阿詩瑪不屈不撓地同強權(quán)勢力做斗爭，最后變成石像，永駐石林的故事，反映了彝族撒尼人“斷得彎不得”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

一、真摯的愛情詩

《阿詩瑪》主要講述的是阿詩瑪與阿黑哥的愛情故事，他們兩個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然而最后卻天人永隔。說到愛情，我們總會想到那膾炙人口的《詩經(jīng)》首篇《周南·關(guān)雎》，里面的純真愛情至今讓我們回味無窮，“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成為青年才俊表白心儀女生的經(jīng)典話語。中國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詩經(jīng)》的出現(xiàn)展開了中國文學(xué)史光輝燦爛的一頁?！对娊?jīng)》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它是一個精金美玉雜收并蓄的寶囊，其豐富的內(nèi)容和多彩的藝術(shù)形式，給后世的詩歌、小說等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鑒。電影《阿詩瑪》由民間故事改編而成，也帶有《詩經(jīng)》的色彩。古人把《詩經(jīng)》的表現(xiàn)手法概括為賦、比、興，“比、興這兩種表現(xiàn)手法，是《詩》三百篇對我國文學(xué)藝術(shù)寶庫的最杰出的貢獻之一，在我國幾千年的詩史中，詩人們普遍運用比、興手法，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形象生動、意境深遠的優(yōu)秀詩篇，形成我國詩歌文學(xué)的民族特色”。如何理解“比“和“興”呢？很多理論家都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如鄭玄《周禮》注：“比者，比方于物”，即借客觀景物作比方，說明事理表達感情，“比”比較像現(xiàn)代我們所說的譬喻。“石巖壓不住嫩樹芽，綿羊不能伴豺狼”，阿詩瑪以“嫩樹芽”和“綿羊”自比，以“石巖”和“豺狼”比作阿支，表達了自己對以阿支為代表的惡勢力的憤恨。興，原是民歌每章借自然景物的形象發(fā)端的方法。興，起也，當周圍的景物觸動激發(fā)了詩人的思想感情時，詩人從周圍景物寫起，并聯(lián)結(jié)內(nèi)心的感受和懷念的事物，這樣的寫法便是興。朱熹在《〈詩集傳·周南·關(guān)雎〉注》中說：“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痹S多的理論家都“一致認為比興二法都是要借助客觀景物的形象表達思想感情，也就是說，詩要用形象說話，而不能赤裸裸地直接說教”，比興二者具有相同的重要性。阿黑哥不敢直接對阿詩瑪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而是用比興的手法來傾吐這種愛意，他唱道：“一朵鮮花鮮又鮮，鮮花長在巖石邊，有心想把鮮花戴，又怕巖高花不開……撒尼族姑娘千萬個，我只愛你一個?！边@種對歌的方法就是比興手法的運用，他先不說喜歡阿詩瑪，只是說鮮花鮮，想要戴上它，后來在對唱中說只愛她一個，這是運用了興的手法，鮮花激發(fā)了阿黑哥的思想感情，他把“一朵鮮花鮮又鮮”，作為對歌的第一句，有引起后面對歌的發(fā)端作用，又有贊美阿詩瑪?shù)淖饔?，從而表達出自己的愛意。歌中把阿詩瑪比喻成鮮花則是比的手法的運用，阿黑哥用鮮花比喻阿詩瑪，他贊美鮮花鮮又鮮，實際上是說阿詩瑪很美麗，他很喜歡，想要得到，表現(xiàn)出他對阿詩瑪強烈的愛慕之心。《詩經(jīng)》中的愛情詩還是我國最早的愛情詩，“《詩經(jīng)》中的愛情詩主要集中在《國風》里，而《鄭風》《衛(wèi)風》最有名，這些情詩的主人公都是對愛情真摯、強烈的青年男女，他們毫不掩飾地歌唱心中的愛情”。在《阿詩瑪》中我們也看到了阿黑哥與阿詩瑪真摯的愛情，阿詩瑪?shù)拿利悺⒑诟绲溺娗榇緲阃ㄟ^他們兩個的對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阿黑哥看到阿詩瑪在“舞會”上拒絕了阿支后，他很開心，覺得可以盡情地傾吐自己的心愿，于是向阿詩瑪吐露心意，“一朵鮮花鮮又鮮，鮮花長在巖石邊，有心想把鮮花戴，又怕巖高花不開；只要鮮花把頭點，哪怕巖高路兒險，不知你心愛什么人，什么樣的人你才喜歡”，“山茶花紅似火，你是最美的那一朵，撒尼姑娘千萬個，我只愛你一個”。在愛情中，誓言被喻為愛情的定海神針，仿佛有它種在愛情里，愛情才會波瀾不驚，山河靜好，阿黑哥追求真愛的信心和決心讓我們感動，也讓我們看到了青年男女純真美好的愛情。

二、奇幻的神話色彩

阿詩瑪能夠被阿黑哥安全救出，阿黑哥手中的神箭功不可沒，它可以劈開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還可以讓叢林乖乖地讓出一條平坦的小路，這種神話般的場景給影片增添了一點神秘色彩，也給他們的愛情披上了神秘的面紗。馬克思主義神話學(xué)者主張，“神話是原始先民對自然和社會的一種不自覺的藝術(shù)加工，是對自然和自然力的擬人化創(chuàng)造，表現(xiàn)出原始先民積極的斗爭精神”。神話往往與原始信仰相融合，表現(xiàn)出原始先民對自然力的斗爭和對理想的追求，原始先民如何進行斗爭呢？原始社會的人們征服自然的能力很低，他們需要借助想象來征服或支配自然力，他們以充滿想象和幻想的方式，在神秘的氛圍中感應(yīng)神靈，達到人神交匯的境界，使身心得到愉悅，情感得到抒發(fā)。想象和幻想并不是憑空進行的，“生存的艱難激發(fā)了人們強烈的希望，于是通過表象的活動創(chuàng)造了眾多向往未來的形象”，阿黑哥想要救阿詩瑪，可是大山擋在面前，阻擋了他的道路，于是人們想象出阿黑哥擁有了神箭，劈開了大山；去往熱布巴拉家的路上有一叢林，把路遮蔽得嚴嚴實實，人們就想象神箭可以開辟一條平坦的小路。這種基于實踐而產(chǎn)生的想象正如胡小石先生所說的那樣：“幻想的頭可以高昂在九霄云外，幻想的腳是必須要站在地上的。”但原始人們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他們看來，這些事都是真的或者是可能的。這就涉及萬物有靈論，“原始先民認為萬物有靈，他們普遍相信，人不但有體現(xiàn)生命的肉體，而且具有靈魂，人的靈魂是永生不滅的，人死后靈魂離開人的軀體，可以單獨存在。推人及物，世界萬事萬物和人一樣，不僅有生命，而且也有靈魂，有自己的感情和意志，具有與人同樣的心理活動和其他能力”。人們想象的形象可以寄寓和表達人們的思想愿望。

《阿詩瑪》中神話的運用沒有讓人們感到虛假，相反卻使人感到美，這是因為它表現(xiàn)了人類的高尚品德，這種道德觀念具有不朽的美學(xué)價值。

首先是無私之美。阿詩瑪為了反抗和自由，沉浸在了洪水中，最后變成石林中一座美麗的石像，永遠陪伴在人們的身邊，就如影片最后阿詩瑪說的那樣：“我們還是同住一鄉(xiāng)，歌聲永不歇?！边@是何等高尚的精神，后人覺得這種神話色彩很美，就是因為它所表現(xiàn)出的思想品德是美的。

其次是神話的藝術(shù)美。神話中的想象看似神奇，卻具有實際的利害關(guān)系。對人有利的就美化，對人不利的就丑化，阿黑哥的神箭打開了關(guān)押阿詩瑪?shù)拇箝T，阿支卻不能把射在神龕上的箭拔下來，反而是阿詩瑪拔下了箭，這其中愛與憎的傾向，使得神話具有了生活氣息和粗獷的感情色彩。

神話雖然是想象的產(chǎn)物，卻曲折地反映了人們對封建勢力的反抗，表現(xiàn)出人們的美好愿望。

三、勇于反抗的堅貞女子

阿詩瑪，一個性格鮮明、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她敢于向惡勢力反抗，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精神讓她的形象獲得了重生。阿詩瑪柔中帶剛的性格展示給觀眾的是一種剛健有為、敢于反抗的內(nèi)在力量和立世精神。舊社會是黑暗的，惡勢力猖獗，官不為民做主，即使是七尺男兒有時也是一籌莫展、無可奈何的，而阿詩瑪卻不是那種安于壓迫、不思反抗的女子，她敢愛敢恨，“高山上的青松樹，能斷不能彎；綿羊不能伴豺狼，我絕不嫁給熱布巴拉家”，表明了她追求自由，與惡勢力抗爭到底的決心。她敢爭，當聽到阿支家派來的媒人強迫媽媽答應(yīng)婚事時，她生氣地摔碎酒杯，趕跑媒人；她不慕虛榮，阿支的母親告訴她嫁給阿支的好處時，她生氣地扭頭不聽；她敢鬧，阿支家的人要她穿上新衣服，她生氣地撕掉紅衣服，阿支要給她戴上項鏈，她不僅扔掉項鏈還打了阿支一巴掌，來維護自己的利益，并與阿支家的惡勢力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她被關(guān)到小黑屋后，沒有妥協(xié)也沒有放棄，而是對未來充滿希望。“大雪啊壓不倒青松，太陽一出大雪就要化；寒霜啊凍不壞山茶，太陽一出寒霜就要化”，是她堅信能夠獲得自由的渴望，更是她對生活的希冀?！鞍⒑诟?，我聲聲把你叫；我的心似火燒，你知道不知道”，是她堅信阿黑哥一定會來救她。她強烈的反抗意志、敢于向惡勢力展開搏斗、至死不屈的英勇行為和樂觀的精神在那個時代奏出了自由終將代替壓迫與禁錮的主旋律。

四、影片的悲劇意識

影片最后，洪水將阿詩瑪淹沒，洪水過后，阿詩瑪化身成一座美麗的石像。在人們看來，阿詩瑪沒有與阿黑哥在一起而是永遠消失在石林中，是一出悲劇。悲劇是最嚴肅的藝術(shù)，不可能像滑稽戲或者喜劇那樣，正如魯迅先生說過的，“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它比別的戲劇更容易喚起道德感和個人情感，可以感染一切人，給人帶來心靈的震撼力。

首先，悲劇能引起人們的同情。悲劇是一種以痛苦與犧牲為結(jié)局的不幸，它所引發(fā)的情緒多是痛苦、悲傷與憤怒，是對主人公的嘆惋與同情，更是對命運不公的憤怒以及對強權(quán)暴力的反抗。“同情就是把我們自己與別的人或物等同起來，使我們也分有他們的感覺、情緒和感情。過去的經(jīng)驗使我們懂得，一定的情境往往引起一定的感覺、情緒和感情，當我們發(fā)現(xiàn)別的人或物處于那種特定情境時，我們就設(shè)身處地，在想象中把自己和他們或它們等同起來，體驗他們或它們正在體驗，或我們設(shè)想他們或它們正在體驗的感覺、情緒和感情。”（同情其實就是后來我們常說的移情）而悲劇的審美同情一般在影片演到最關(guān)鍵的時刻才會產(chǎn)生，那時我們才會有同情的感覺和感情。在影片中，阿詩瑪被阿支抓走關(guān)在屋子里并強迫結(jié)婚時，我們開始對阿詩瑪產(chǎn)生同情；阿詩瑪和阿黑哥這兩個有情人被拆散，我們感到惋惜；后來阿詩瑪變成了石像，我們同情她的不幸遭遇，也同情兩人最后不能終成眷屬；同時內(nèi)心里希望自己能夠收獲美滿的婚姻和美好的生活。“有時候我們所同情的就不是演員所扮演的角色而是作為藝術(shù)家的演員，如果這位藝術(shù)家恰好是我們認識的人，那就更是如此?！庇捌械陌⒃姮斢汕嗄暄輪T楊麗坤扮演，在影片中她把阿詩瑪演繹得栩栩如生，她就成了人們心中的阿詩瑪，后來在“文革”時期，由于她演過阿詩瑪，故而受到迫害，以至于患了憂郁癥和精神病，她的人生經(jīng)歷讓我們唏噓不止，我們對她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和可憐，對影片中的阿詩瑪更加同情。

其次，悲劇引起人們的憐憫和恐懼。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作用是“激起憐憫和恐懼，從而導(dǎo)致這些情緒的凈化”，“憐憫專指具有和別人同樣痛苦的感覺、情緒、感情，我們?yōu)閯e人感到憐憫，便為自己感到恐懼。盡管我們完全清楚自己不可能遭逢到類似的不幸命運，卻仍然可以憐憫別人”。封建社會，每個人的命運并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各種強大的勢力都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自己很難決定自己的婚姻。在現(xiàn)代法制社會，我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婚姻和命運，不會出現(xiàn)“搶婚”的場面，我們更加憐憫阿詩瑪被搶奪而無能為力的悲苦命運。在悲劇中還有一種“秀美感”，“秀美的東西往往是嬌小、柔軟、溫順的，她是不會反抗的，似乎總是表現(xiàn)愛與歡樂，能喚起人們的憐愛，當秀美帶有一點悲哀意味時，它就與悲劇感最相似，悲劇中的偉大杰作一般都包含著可以說是‘悲哀的秀美的那種美”。阿詩瑪美麗善良、多才多藝，繡花、織樣樣精通，卻受到傷害，總會喚醒人們內(nèi)心那種“憐憫弱者”的心理與保護欲。觀賞一部悲劇就好比是自己經(jīng)歷一場風暴，我們先是感到面對某種壓倒一切力量的恐懼，這種令人畏懼的力量又將我們帶到一個新的高度，在那里我們體會到平時在現(xiàn)實中很少能體會到的活力，簡言之，悲劇所產(chǎn)生的恐懼征服了我們，讓我們生畏，然后又會振奮我們。當看到阿詩瑪時，我們想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她脫離困境，雖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卻可以在心中升起一種力量，激勵我們更強大。

最后，悲劇喚起我們的道德感和崇高感。悲劇以否定的形式肯定有價值的東西，凝聚著人民深沉的思考和獨特的情感體驗?！霸谌粘Ｉ钪校嗣窨偸窍矚g那些令人歡悅的人或事物，而不樂意去觸及那些令人悲哀痛苦的東西；然而在藝術(shù)欣賞時，人們卻無論遐邇，樂意接受那種令人悲痛不已的悲劇藝術(shù)，甚至不惜代價，心甘情愿地為那些悲劇人物掬一把同情的淚水。悲劇藝術(shù)給人帶來悲痛，但人們卻喜歡欣賞它?！边@個令常人困惑不解的問題，實際上涉及悲劇藝術(shù)帶給人們的道德感，悲劇的結(jié)局在欣賞者的心靈中激發(fā)了悲劇的激情，引發(fā)人們對生死、善惡、人與命運等問題作深邃的沉思。阿詩瑪被阿支搶走后，誓死不從，她身上體現(xiàn)出的壓倒一切的精神氣概和與惡勢力抗爭的行為，讓觀者感到驚嘆與敬畏；同時，觀者也感受到了阿詩瑪身上的一些正面品質(zhì)，即尊敬長輩、反抗惡勢力、勇于抗爭、自我犧牲等品質(zhì)和修養(yǎng)以及在悲劇主角面前的自卑感，然后促使自己精神振奮，用理性的眼光來審視自己，把自己提升到悲劇主角在精神層面上的頑強與偉大，從而獲得崇高感。我們認為死亡是全人類的悲劇，這并不是因為死亡本身而在于人類從死亡中擁有了思考的能力，有了對事物的認識能力，喚醒人的價值感，“悲劇對于社會的改造，有它的獨特貢獻，知道它的結(jié)局，人們還是不能終止自己的訴求，沒有希望也要尋找希望”。悲劇把不圓滿和不完美直接展示給人看，在人們心中激起強烈的情感震撼，“激發(fā)我們的生命力感和努力向上的意識”，給人以充分發(fā)揮生命力的余地，讓郁結(jié)在心中的沖動得以宣泄，悲劇人物就具有了超越時空的價值，獲得了不朽的生命。正如影片最后唱的那樣，阿詩瑪永遠活在撒尼人的心坎里，阿詩瑪激烈的抗爭意識以及不屈不撓、九死不悔的執(zhí)著品質(zhì)激勵著撒尼人和所有人們?yōu)槊篮玫奈磥韸^斗。

電影《阿詩瑪》揭示了光明終將代替黑暗，善美終將代替丑惡，自由終將代替壓迫的美好理想，阿詩瑪寧折不彎的精神也永遠激勵著撒尼族人不斷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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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孟 萌，昆明理工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shù)學(xué)理論。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