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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河舊事

2017-10-22 17:25相裕亭
北方文學·上旬 2017年28期
關鍵詞:姨太沈家老爺

相裕亭

吳媽正在沈家后院的水井坊洗衣服,女兒紅玉挽一籃子紅彤彤的柿子打鄉(xiāng)下找來。前街的門臺下,紅玉與候在沈府門外的馬夫老曹打了個照面兒,順口問老曹一句:“俺娘呢?”

紅玉常來沈府,認識沈府上下好多人呢,比如眼前的馬夫老曹,她還坐過他的大馬車呢。

老曹看紅玉用幾片枯樹葉,蓋著籃子里油汪汪的柿子,眼饞!便所答非所問:“柿子,攬熟了嗎?”

紅玉當即撩開一片枯葉,右手的食指與拇指,靈巧地捏住一枚枯枝似的柿子蒂兒遞過來,說:“給你一個嘗嘗,攬透了,可甜呢?!?/p>

老曹伸手托住,說:“再給一個?!?/p>

紅玉粉嫩的小嘴巴一噘,說:“這可是送給太太的?!毖酝庵?,給你一個嘗嘗就行了,怎么還要呢?

老曹的下巴隨眼神兒,往他身后那高高的門臺上一比劃,示意:還有老爺呢,要不要給他一個。

紅玉抬頭望去,只見沈府那高高的門臺上,身著長袍的沈老爺,正背著手,很是入神的樣子,觀賞門里門外擺設有序的一盆盆競相綻放的黃菊花、紫菊花、白菊花、藍菊花。

那一刻,紅玉下意識地躲到馬車后面。可已經邁下臺階的沈老爺,還是看到她了。但是,沈老爺并沒有搭理她,沈老爺在管家的陪送下,默不作聲地上了馬車。

出城以后,沈老爺站在路邊干枯的柴草上撒尿時,一邊抖動著褲子,一邊看著遠處鹽河里船來船往的帆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身邊的老曹:“剛才,那是吳媽家的閨女?”

老曹說:“是?!?/p>

沈老爺說:“都長這么大啦!”

老曹說:“女孩子,長得快?!?/p>

老曹的意思是,女孩子到了發(fā)育的時候,如同澆透了水的花朵,一宿一個樣呢??伤粫菢颖磉_。

沈老爺沒再說啥,轉身上了馬車,去城里聽戲。

再說那紅玉,她挽來一籃柿子,在沈家后院的水井坊,找到正在埋頭洗衣服的娘,二話沒說,挽起袖子,就幫娘“稀唰稀唰”地搓洗那大盆小盆里的衣服。

回頭,娘倆把洗好了的衣服,一件一件亮晶晶地晾曬在太陽地兒的繩索上,吳媽便領著紅玉去給大太太送柿子,臨近大太太的房門口,吳媽故意讓紅玉走在前頭,吳媽想讓大太太看看她家的紅玉,是不是可以留在沈家做點什么事情。

之前,吳媽跟管家私下里說過這事??晒芗覜]敢答應。管家說沈府里向來不養(yǎng)閑人。也就是說,在管家的眼里,吳媽那閨女還是個孩子,弄到沈府來,怕大太太不高興。

現在,紅玉就站在大太太跟前了,大太太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紅玉,看似與眼前的小貓說話呢,半天冒出一句:“留下吧,先到老爺房里燒壁爐去。”

那時間,已經是后秋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沈府里的老爺、太太、姨太們房里,都要生火取暖。尤其是老爺的房里,格外要暖和一些。別看沈老爺在外面長衫馬甲的穿著,可他進屋以后,穿著可隨便了,有時,就是一身軟綿寬松的綢緞。

紅玉剛到沈老爺房里燒壁爐時,總認為她身上暖了,沈老爺就會覺得暖和。其實不然。紅玉身上穿的衣服多,沈老爺房里稍微暖一點,她就認為暖了。結果,被管家叫去訓導幾回后,紅玉這才知道,她身上的衣服要少穿一點,才能與沈老爺同步感知房間內的冷暖。

豈不知,這樣一來,新的問題又來了。

紅玉衣著單薄后,一對鼓翹翹的乳房,便顯山露水地在沈老爺眼前晃來晃去,等晃到沈老爺來了興致,便攬過紅玉,看似摸著玩一樣,摸得紅玉身子發(fā)軟時,便把她抱到床上,給弄了。

第二天,吳媽領著紅玉,哭著去找大太太。

大太太沒等吳媽把事情哭訴完,原本冷冰冰的臉上,意外地顯露出一絲笑容來,大太太說吳媽:“你哭什么呀,這不是喜事嘛!老爺看上你家紅玉,這是你家紅玉的福分?!?/p>

隨之,大太太吩咐一旁的丫環(huán):“翠兒,帶她們娘倆去賬房領十兩銀子,讓紅玉打扮得漂亮點。改日,選個黃道吉日,給老爺娶到房里去?!?/p>

此時,滿臉是淚的吳媽,盡管是滿腹的不情愿,可她想到女兒已經被老爺給弄了,也只好隨了大太太的說辭,挽起紅玉,抹著淚水,跟大太太身邊的那個叫翠兒的小丫環(huán)去了。

吳媽按大太太的說法,拿了沈府的銀子,領紅玉回家,給紅玉做了身喜慶的嫁衣,等沈府的花轎來接嫁,可苦等數日,未見沈府來人提親,吳媽便到沈府那邊去打探。

當吳媽看到沈府里張燈結彩,殺豬宰羊,幾個巧手的婆娘,正在剪著窗花,往西廂房的門窗上張貼大紅喜字時,吳媽沒好再往跟前走。

那一刻,吳媽的心中,涌起一股喜悅!

在吳媽看來,沈老爺雖然老了些,可人家富貴,人家有寬堂大屋,有花不完的金銀洋錢。此番,紅玉嫁到沈府去,后半生吃穿不愁了。吳媽甚至想到,過個一年兩載,紅玉給沈老爺生個大胖兒子,躍升一變,便是沈家的姨太太了。到那時,她家紅玉,可就金貴嘍!

所以,吳媽忽然覺得紅玉的身子骨瞬間嬌貴了,到家后,洗衣做飯的粗活兒,不讓紅玉上手,甚至吃魚、嗑蝦時,還要精心幫紅玉把魚刺、蝦殼兒剔出來,生怕魚刺、蝦殼啥的,卡到紅玉的喉嚨里,不好向沈家人交代呢。

轉眼,又是數日,沈府那邊仍然沒來提親。

吳媽感到納悶了,明明是看到沈府里殺豬宰羊,張貼大紅喜字呢,怎么這么多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提親呢?吳媽再去沈府打探。

這一回,吳媽打探到實情。

原來,沈府里張燈結彩,娶的不是她家紅玉,而是大太太房里那個小丫環(huán)翠兒。

吳媽聽到這個消息時,當場暈倒在沈家那高高的門臺前。

后來,管家出來傳話,說大太太說了,讓紅玉在家等著,說不準哪一天,沈老爺想起她來,就會派八抬大轎去接娶她。

可憐那紅玉,直等到數年后沈老爺年老病死,也沒等到沈家的花轎來抬娶她。

爭 寵

入冬以后,寒風蕭瑟,鹽田凍結。在沈家扛活的鹽工,吃一頓嘴角流油的散伙飯,便各自散去。沈府內,只留幾個看家護院的家丁與后院里的女眷們。往日熱鬧的庭院兒,陡然變得冷清了。隨之,沈家的一日三餐,改為早晚兩頓米粥、咸菜、熱饅頭。偶爾,大太太房里晚間留幾個擦香抹粉的女眷們打牌,或是沈老爺當晚要到哪房姨太的屋里過夜,臨時再加一頓夜宵。endprint

說是夜宵,無非是話梅、酥果兒、核桃、瓜子之類一些打牙祭的零食兒,只有沈老爺在家的時候,大太太才肯讓后廚們生火燉湯,或是包餛飩、滾湯圓、燉海參、燒燕窩、煮雞蛋啥的。

只可惜,沈老爺自從在城里娶了四姨太,已很少在鹽區(qū)這邊過夜。

好在,去年后秋,大太太把她身邊的翠兒送給沈老爺圓了房,沈老爺念及翠兒蒲草嫩莖一樣細白柔軟的身段兒,這才隔三岔五地回鹽區(qū)來住一晚上。

那樣的夜晚,大太太門前,還有沈老爺要去過夜的那位姨太的門前,便早早地掛起了紅燈籠。

大太太門前所掛的紅燈籠,是為大家照亮的。因為,晚飯在大太太居住的正廳里吃,老爺、姨太們,一大家子人圍候在大太太這邊,出出進進的,門前沒有個亮堂堂的燈籠照著哪行呀。而姨太門前的那對看似略顯小一點的燈籠兒,是專門為沈老爺晚間引路的。

問題是,沈老爺并不完全按照大太太指定的“引路燈”去。沈老爺由著自個兒的性情來,或許剛剛還是奔著那“燈籠”去的,可院子撒泡熱尿的工夫,沈老爺便改了主意。常常是那晚的燈籠掛在二姨太房門上,沈老爺卻睡在三姨太那松軟的大床上,弄得二姨太空喜一場不說,還要白落大太太一個人情兒。更為離譜的是,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沈老爺還坐在那聽大太太說些家里家外的事兒,可天亮起來,滿院子都找不見沈老爺的身影兒。

原來,沈老爺晚飯以后,與大太太在房間里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乘馬車,去城里四姨太那里了,弄得幾房姨太們相互猜忌,互生怨恨。

唯有大太太,她按部就班地吹燈睡覺。大太太總罵那些晚間弄出響動的姨太們,一個比一個狐臊。

大太太說她老了。其實,大太太并不算太老,她才四十幾歲,怎么就老了呢。只因為大太太是一家之主,其穿戴、言行,過于莊重,顯得老陳。再加上大太太常年盤著頭,入秋以后又喜歡頂個黑頭巾,原本不老,也顯得老了。用沈老爺枕邊夸她的話說,大太太寬衣解帶以后,身上的溝溝坎坎的,還像翠兒的身段那樣光滑。

大太太知道,那是老爺哄她歡心的話。

大太太嘴上說,她早已過了男歡女愛的那個年紀??纱筇睦锖螄L不想把老爺夜夜留在身邊。只恨沈老爺身邊那幾個饞鬼餓狼似的姨太、小蹄子們,個個都煞費心機地變換招數引誘著老爺,弄得大太太想去撩撥老爺,都沒有機會了。

這天晚上,落雨。貼切一點說,是小雨夾雪。雪粒兒若有半個米粒那樣大,“稀唰、稀唰”,密密麻麻地隨風飄落到房檐、樹枝和庭院的花墻、石桌、甬道上,還歡蹦亂跳呢。

沈老爺坐在飯桌邊,聽到外面的響動,想必地上已經結冰了,便跟旁邊的翠兒說:“去告訴前院的老曹,讓他回馬廄睡覺吧。”

老曹是沈老爺的馬夫。

沈老爺那話,是說他今晚不回城里了,要在鹽區(qū)這邊過夜。翠兒很高興。翠兒知道,只要沈老爺能在鹽區(qū)這邊過夜,十之八九,就會到她房里去。

果然,晚飯以后,有人在翠兒的房門兩邊,掛起了兩盞鮮艷溫和的粉色燈籠。

按照大太太立下的規(guī)矩,那對粉色的燈籠掛在翠兒的門口,翠兒就不能四處亂串了,她要給沈老爺準備茶點和上床以后要用的靠背、棉巾等物件兒,還要等候大廚們,送來晚間提神兒的海參湯或是銀耳羹啥的。

可今晚,沈老爺只要了兩個熱雞蛋。

大廚們用一條羊肚白的毛巾,包裹著那兩個熱雞蛋,遞到翠兒手上時,翠兒怕那雞蛋涼了,就手給放在被窩里焐著。過了一會兒,翠兒把手伸進被窩里試了試,包裹雞蛋的毛巾還是熱的,但沒有剛才送來時那樣熱乎了。翠兒怕再這樣放下去,那雞蛋會變涼。當然,更主要的是,翠兒擔心外面的雨雪下大了,沈老爺索性在大太太房里過夜。

于是,翠兒便以那兩個雞蛋為由頭,披衣出門,走到大太太窗外,看著燈影里的沈老爺正與大太太說話,她沒敢進屋,只在窗外輕輕地叫了一聲老爺,說:“夜宵送來了!”

沈老爺尚未回話,大太太便隔著窗子,說:“知道了?!?/p>

翠兒不敢再多言,她在窗外又候了一會兒,想等老爺、太太的下文,可屋內談論的話題好像很有趣兒,他們早把窗外的翠兒放到腦后去了。

翠兒獨自回到自己房里,心思仍然還在那兩個雞蛋上了。翠兒擔心那兩個雞蛋真的會變涼了。于是,翠兒像只乖巧的貓兒似的,輕輕地趴在床邊,把一雙素白的小手伸進被窩,摸了摸那兩個尚有余溫的雞蛋,情不自禁地將其握在掌心,翠兒想用她掌心里的熱量,來焐那兩個雞蛋,可她焐了半天,還是覺得那雞蛋一會兒比一會兒涼了。

當下,翠兒就有些心焦!

翠兒想,老爺今晚與大太太都說些什么呢,怎么說了這么久。她甚至怨恨老爺,他與大太太有什么好說的,趕快到她這邊來唄。想著想著,翠兒就想到老爺與她上床以后,喜歡摸她一對小饅頭一樣堅挺的乳房,還有與她做愛時,老爺教給她的那些羞于啟口的細節(jié)。

想到此,翠兒站起身,再次來到大太太窗前,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告訴老爺,說:“廚房送來的雞蛋快涼了!”

翠兒的這番催促,顯然是告訴沈老爺,你別在大太太房里久坐了,快回她房里吃雞蛋吧。

不料,翠兒的這番催促,惹怒了大太太,只聽大太太隔著窗子,惡狠狠地扔來一句:“雞蛋涼了,塞褲襠里焐著去!”隨后,只見燈影里的大太太,猛起身,“噗”一口,吹滅了室內的蠟燭。

翠兒被大太太那舉動嚇壞了,她愣在窗前,半天沒敢動彈,兩包熱淚怯怯溜出眼圈。

看 座

鹽河入??诘暮鱼庾永?,隨處可見那樣一塊塊貌似水中浮萍一樣的荒島。它是上游洪峰攜帶泥沙在此堆積而成。有的島嶼,是因為河水改道后,所裸露出的河床自然形成的。它們突兀在湯湯的河水或潺潺的溪流當中,上面長滿了翠生生的蒲草與蘆葦。遠看,恰如一塊塊碧玉鑲嵌在白茫茫的河面上。偶爾,還可以看到那些島嶼上,長出一兩棵不知名的小樹,孤芳自賞地矗立在小島的蘆葦叢里,給鹽河里覓食魚蝦的水鳥,營造出難得的棲息場所。endprint

鹽河邊打魚、扳罾的漁民,很喜歡那樣的島嶼。他們攜帶著捕魚捉蝦的家什,劃一葉小舟到島上去垂釣,或將一個個系上魚餌的網筐——當地漁民們稱之為罾的一種捕魚工具,密布在小島周邊的水域里,時而用竹竿猛挑起罾網,捉住前來覓食的魚蝦。

那場景,蝦彈魚跳,怪喜人呢。

某一年,小麥揚花、青杏掛枝的時候,鹽河口捕魚的汪福,正在大鹽東沈萬吉沈老爺家秫子地邊的河心島上扳罾捉魚,河對岸,一輛馬車“吁——”的一聲,停下了。

當時,汪福認為是過路的商客,停下來觀看他如何捉魚呢。所以,他沒去搭理對方,只顧忙于扳罾、收魚。可等他看清楚河對岸那個身著長袍的老人,是沈家的老太爺沈萬吉時,汪福立馬慌了手腳,他趕忙扔下手中的罾網,抱起剛剛捕捉到的一對大白蘿卜似的鰱花魚,水跑到河對岸來,硬將那一對尚在擰滾、打挺兒的鰱花魚,塞到沈老爺的馬車上。

汪福所扳罾的那個小島,坐落在沈萬吉沈老爺家的地頭,誰能說那個河中的小島,不是沈家的呢?他汪福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在人沈家的小島上搭起草棚,扯起網繩,坐收“魚”利呢,顯然是不合章法。

汪福下意識地給沈老爺作揖、求饒說:“托沈老爺的福,小民汪福,在此混口飯吃?!?/p>

沈老爺支吾了一聲,好像沒當回事情。

沈老爺或許就是一時興起,想停車看看風景。剛才,若不是汪福那一番作揖求饒的話語,沈老爺沒準兒都不記得河對面那片綠油油的秫子地是他家的。

汪??瓷蚶蠣敳谎哉Z,他心里越發(fā)緊張了。誤認為沈老爺要拿他是問。

汪福當即表示收網走人。言外之意,求沈老爺寬容他這一次。以后,他不敢再來了。

哪知,沈老爺看汪福那副驚惶驚恐的樣子,如同說笑一般,告訴他:“那個小島,送給你啦!”

說完,沈老爺登上馬車,走了。

汪福卻愣在那兒,瞬間不知所措。

馬夫看汪福半天沒醒過神來,便回頭大聲告訴他:“沈老爺發(fā)話,那個小島送給你啦!”

汪福這才“撲通”一聲,跪在沈老爺馬車后面的煙塵里,接連磕了幾個響頭,以謝沈老爺的大恩大德。

這以后,汪福的日子愈發(fā)充實了,他拆掉島上那個臨時搭建的小草棚,板板正正地蓋起兩間門窗敞亮的小茅屋。之后,他一邊打魚,一邊鏟除島上的雜草、蘆柴,開墾出一壟壟的地塊兒,種上了辣椒、茄子、韭菜、洋芋,入秋以后,又種了幾畦翠瑩瑩的芫荽、菠菜和過冬的小麥。期間,隨著秋后河水變小,水面變瘦,大片的灘涂裸露出來,汪福又把小島周邊的泥土挖起來,堆積到小島上,使小島的面積不斷擴大。

汪福守著小島,打魚、種菜、賣菜,后期,又喂養(yǎng)了一大群水上鳧游的白鵝、花鴨,小日子日見紅火起來。

此時,汪福沒忘沈老爺的恩德。開春的頭刀韭、掛花的脆黃瓜乃至市面上尚無出售的紫茄子、青辣椒,以及鴨舍里那些白生生的鴨蛋、鵝蛋,他自個兒都舍不得上口,總要搶個頭水,給沈家送去。

印象中,汪福頭一回到沈家去時,是個清晨。

汪福手提一籃子圓溜溜的鴨蛋、鵝蛋,肩挑兩筐碧綠的青菜來到沈家。沈家沒有人認識他,攔他在大門外,直至馬夫出面,與大太太說了來龍去脈,汪福這才有幸見到沈家的大太太。

當時,大太太正在小餐廳里等候沈老爺一起用餐。

汪福去見大太太時,他看人家窗明幾凈,尤其是大太太那身寬軟的綢緞,在他眼前一閃一閃,汪福忽而感覺自己身上的魚腥味、鴨屎味太重了,他沒敢踏入大太太就餐的門檻兒。

大太太身邊的小丫環(huán),禮節(jié)性地搬把亮錚錚的小椅子放在他跟前。汪福擔心自己身上太臟了,沒敢坐,他就那么蹲在門口,聽大太太問話。

后來,汪福再到沈家去時,他先把所送的青菜、魚蝦啥的送到后廚去,再到大太太這邊來道安,以討沈老爺、大太太的歡喜。當然,汪福也想利用那個時機,討得沈老爺、大太太的賞賜。大太太賞過他嶺南的花生、羊兒洼的稻米。有一回,大太太高興了,還賞了他一摞嘩鈴鈴的鋼洋。

汪福有了錢,便注重穿戴,要去沈家前,他著意要在河邊多洗幾遍手。天氣不是太冷時,他還要在河中洗個澡,換身干凈的衣服呢。

盡管如此,汪福每次見到沈老爺時,他還是卑卑嗦嗦地不敢靠得太近。大太太在屋里與他說話時,他始終蹲在門外,不好意思去碰沈家那油光锃亮的桌椅板凳。

后來,沈老爺在城里娶了四姨太,汪福已很少見到沈老爺。沈老爺喜歡在四姨太那邊過夜。

但是,此時的汪福,仍然把他種植的蔬菜瓜果送到沈家。沈家大太太對他不薄。汪福挑去青菜、蘿卜,大太太卻回饋他大米、油鹽。有一年冬天,大太太還把沈老爺穿過的一件灰棉袍賞給了他。

那時間,汪福與沈家人已經混熟了。他到沈家去時,無需下人通報,便可挑著籮筐,直奔后院去見大太太。

說不清是哪一天,汪福在門外聽候大太太問話時,情不自禁地摸過門口那把原本是許看不許坐的椅子坐下了。

大太太的笑容立刻就顯出僵硬來,覺得汪福氣度不凡呢。

待汪福走后,大太太隨口說句不懂規(guī)矩!又喊來管家,道:“去把汪福開墾的那塊荒島收回來吧,省得他以后再往這邊跑了?!眅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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