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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妻子

2017-10-22 23:56梁積林
鴨綠江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銀花廠里廠長

梁積林

最近,上面要來檢查,西山縣對城市環(huán)境衛(wèi)生進行了一次大清理,尤其對在街面的電線桿、建筑物上亂貼廣告亂圖畫進行了整治。環(huán)衛(wèi)工人分片分段,晝夜輪流值班,另外警察協(xié)助,沿街巡邏,貼小廣告者一下子隱遁了。

早晨八點,許多吉到派出所點卯后,去分段上巡邏。就在離派出所不到一百米的一根電線桿上,竟然新貼了一張小廣告,白紙黑字,是那么醒目。許多吉嘴里咕噥著:“等把你逮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許多吉一邊清理廣告,一邊看了一眼廣告內(nèi)容,心里一驚,仿佛這條小廣告專門為他貼上去的,抑或這條小廣告在這里眼巴巴就等著他似的。

半年前,他弟弟把一輛農(nóng)用車開下了山崖,留下弟媳婦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與他的父母親在鄉(xiāng)下一起生活。眼見著孩子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了。村上的人一到孩子上學(xué)的年齡,就在西山縣城里買樓房,或者租房子讓孩子上學(xué)。為這事,最近爹給許多吉打了好幾次電話。這不,西山縣城正在迎接上級檢查,馬上要到開學(xué)時間了,許多吉忙得還沒顧上給弟媳婦找房子。

看到這則租房廣告,許多吉內(nèi)心涌上一股喜悅,太好了,不用跑東跑西去找房子了,這院房子位于新電影院附近,租金也不貴,一個月四百。

許多吉對那個地方清楚得很,原來那片地方是西街的延伸段,都是平房,近幾年隨著城市的擴建,大部分民居房被房產(chǎn)商開發(fā)修了住宅樓,而沿街一帶,被縣上征用,建起了新電影院、幼兒園和婦幼保健站等公共設(shè)施。征來征去,有十多家,因為要價太高,拗得太緊,僵持了一年多,開發(fā)商失去了信心,放棄了征用,致使那塊地方成了“城中村”??墒?,眼下對許多吉來說,這個租房廣告卻是意外的收獲,西山幼兒園就在那個“城中村”的前面,如果能把這院房子租下,弟媳婦進城,侄兒上幼兒園不就更方便了嘛。

大多數(shù)小廣告上都只寫手機號碼,而這個廣告還寫了聯(lián)系人姓名:“有意者,請與巴一先生聯(lián)系?!?/p>

許多吉想,等下班了再聯(lián)系巴一,但是走了幾步,他就糾結(jié)起來:如果這個巴一不僅僅是在這條電線桿上貼了小廣告,還在別處貼了呢?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院合適的房子,可不能錯過了。許多吉連忙放棄了晚飯后聯(lián)系巴一的打算,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許多吉按上廣告上的那個手機號,手機只“嘟嘟”響了兩聲,對方就接通了,好像對方就在電話那邊等候他的電話似的。

“巴一嗎?”

“對。你是哪位?”

“你在西街新電影院附近有一套房子要出租,是吧?”許多吉說著,又緊緊像揳楔子一樣追了一句,“還沒租出去吧,我想租?!?/p>

“沒有,還沒有租出去?!蹦沁咁D了頓,似乎是為了稀釋他要把房子租出去的急切,還意味著他的房子不是沒人租,而是他忙。巴一接著說:“白天我有事,有幾個想租的,都約好了晚上來看房子。”

“好,那我晚飯吃過了聯(lián)系你?!彪娫拻炝?,許多吉突然覺得,怎么沒問這個巴一在哪上班,多大了,家里有幾口人。又一想,你是租人家的房子,又不是辦案查戶口,問那么多干啥?真是職業(yè)病。

到了“城中村”,許多吉邊往前走邊給巴一打電話。突然他身后的一個鐵莊門響了一下,走出了一個手里拿手機的人,在喊他。

那人手中的手機正在“吱哇吱哇”地響——這肯定就是巴一了,他掛了手機走了過去。

那人黑紅著臉,全神貫注地看著來人向前挪著步子,不小心被腳邊的一塊磚一絆,趔趄了一下,自嘲地咧了咧嘴,又?jǐn)Q著眉看許多吉。

是不是因為許多吉穿著警服,讓他遲疑?但那人很快就把臉上的問號拉展了,變成了一個驚駭?shù)母袊@號,并且放著光芒。

“你是,你是許多吉?”

“哦,是呀,你是?”許多吉覺得有一個名字就要冒出來,可是回旋了一下,又不見了,“巴,巴——”他腦子里有一個東西在極力爬著坡,很吃力的,好像就缺那么一點點力量,這點力量只能在那人的臉上找,最終他從那人得意的一笑上,尋到了:“你是巴生永呀?!?/p>

“是啊,是啊,”那人握緊了許多吉的手,像藏一個物件似的又縮回了手,“不過你還是叫我巴一吧。趕緊進屋,進屋說?!?/p>

坐定后,許多吉還是不能釋懷。

“你為什么改了這么個名字?”

“這個……”巴一臉一聳,仿佛里面有很多怨苦,一動一動地沖撞著眉頭,連身子也一晃一晃的,最終還是忍不住,或者就是被一種力量擠壓著,說了出來:“你知道,那年高中快畢業(yè)的時候,我和同學(xué)打架,一拳把同學(xué)的鼻梁骨打斷了,當(dāng)時學(xué)校要給我處分,我就沒再去繼續(xù)上學(xué),而且改了名字,頂替了父親的班,到炭黑廠當(dāng)了一名工人。”

許多吉問:“現(xiàn)在還在炭黑廠嗎?成家了吧,孩子多大了?”

巴一皺了皺眉說:“快別提了,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一塌糊涂?!?/p>

頓了頓巴一又說:“炭黑廠效益不好,幾乎處于停產(chǎn)狀況,廠長知道我有幾把刷子,就讓我去各地要這些年拖欠下來的陳年老賬,從賬款中提點成當(dāng)工資,勉強度日。妻子眼看我不能按月拿工資回家,又忍受不了我的瞎脾氣,就跟別人跑了,跑得連個影子都找不到了?!?/p>

許多吉一邊聽著,一邊回憶著當(dāng)時上高中時,巴一只因父親有工作,家又住在城里,整天像個公子哥一樣,好不榮光,如今竟然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就問:“那你父母呢?父母還健在吧?”

巴一眼里閃過一絲悲哀,說:“別提我父母了,因為媳婦跟人跑了,我又整天在外面要賬,不回家,一回家就醉醺醺的,沖著父母發(fā)脾氣。父母恨鐵不成鋼,積郁成疾,今年相繼去世了。這不才出租父母的老房子嘛。”

許多吉問:“那租了房子,你住哪里?”巴一說:“那幾年單位效益好的時候,我們每人分到了一套福利房,我住樓上,這院房子一直是父母住,如今沒人住了,閑著也是閑著,就當(dāng)是找了個人打理房子?!?/p>

巴一說著,看了一眼許多吉的制服,疑惑地問:“多吉,你租房子干啥?就憑你這身制服,也不至于混得還租房住吧?”

“不是我住,”許多吉說,“是侄兒要到城里上學(xué),給弟媳婦租的,確切說,是弟媳領(lǐng)著侄子住——我弟弟半年前遇車禍去了。”endprint

巴一把一杯泡好的茶放在了許多吉面前的茶幾上。許多吉用手扶了扶茶杯說:“謝謝。”

接著巴一又隨手把桌子上的酒瓶打開,一人倒了一杯酒。

“巴一,今后還是少喝點酒吧?!痹S多吉想到巴一說他父母親因他酗酒而相繼去世,憐惜地說。

“是呀,是我對他們傷害得太深了。”巴一感慨著仰頭干了杯里的酒,“那幾年廠里效益好,爹媽又都有工資,可是我們一直不生育,到處看病花了不少錢,也沒看出是誰的毛病。后來她在外面有了人,逐漸的好幾天不回家成了常事,我就打她,她到父母這來告狀,我就變本加厲,打得更厲害了,再后來她又到法院鬧離婚,我堅決不離,她就趁我出差要賬的時間,把家里的錢財卷上跟人跑了。”巴一說完,佝下頭,像一塊風(fēng)化了的石頭,被人——不對,是被那個事件撬動得顫抖著:“爹媽就一直在這個院子里住著?!彼偷偷卣f,像從石頭縫里傳出的回音。

許多吉不知道從何勸慰巴一,反倒端起了酒杯:“喝酒?!痹S多吉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巴一手里的酒杯,自己先干了。

父母在世的時候,巴一就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每天吃過晚飯總是從自己住的和悅小區(qū)一路轉(zhuǎn)到西街的平房里,和父母說說話,才回去。父母不在了,除非他出差去了外面,他照樣雷打不動,到了平房那,他會打開院門,挨房間轉(zhuǎn)上一圈,在常坐的堂屋的沙發(fā)上坐上一會兒才回。把房子租出后,他依然沿著走慣了的老路,到平房院前,意識到房子已租給了別人,在門口站上一會兒,才折返回家去。

時間長了,他就越有想進去看看的念頭。那天,他和朋友在外面喝了些酒,把房子里住人的事給忘了,散伙后,天已黑透,他不由自主地就搖搖晃晃地去了西街,到門前,他不假思索地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鏈,那上面有一把院門的鑰匙,他覺得那把鑰匙就是房子,就是他的家。他窸窸窣窣地摸準(zhǔn)了那把鑰匙,往鎖空里插時,卻找不到鎖,猛一推,門從里面閂著,這才醒悟過來,折身要走,院門“咣”地一下開了,同時,一束手電光打在了他的臉上:“你找誰?”盡管喝得不多,但酒勁還是有的,巴一有點強詞奪理而含混地說:“這是我家,你說我找誰?”“是巴哥呀。我早就聽大哥說過你了。進屋坐一坐吧。” 這時巴一才想起,房子已租給別人住了。但巴一又故意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就是許多吉的弟媳婦吧?!苯y花說:“是,我是,巴哥進屋說話吧?!?/p>

巴一進屋,向四周環(huán)視了一圈,客廳里干干凈凈,桌子上一塵不染,房間里有一股女人淡淡的清香。盡管是晚上,但巴一看得出來,窗明幾凈,這個女人把個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巴一心里想,女人家女人家,家里就得需要這樣一個女人來收拾,再想想自己的樓上亂成什么樣了,不覺一股羞怯似乎還有什么一下沖到了臉上。辛虧喝了酒,不然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臉紅是會難堪的,讓人家誤以為自己有非分之想呢。巴一看完了屋子,又看了一眼靳銀花,年輕而不算太美的那種,但俊巧,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臉上有點農(nóng)村女人特有的憨厚和老實,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了的衣服。巴一一屁股坐在了堂屋他常坐的那個沙發(fā)上。靳銀花已沏好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騰騰地冒著熱氣。巴一正好口干,立馬就去捏茶杯,卻被燙得縮回了手。靳銀花看到了巴一這個細微的動作,趕緊又給他倒了一杯涼白開。他一口氣喝光,又讓靳銀花倒了一杯。

巴一坐定后,才想到許多吉說,他不是有一侄兒嘛,就問:“孩子呢?”

金銀花說:“睡覺了,一天瘋玩得累了,早睡下了。”

就在這時,巴一的手機響了,靳銀花能聽出來打電話的是一女的,就進了里間屋。巴一接完電話,摞下句“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就走了。

從那以后,巴一不管喝酒還是不喝酒,都時時到老房子來,坐一會兒,喝杯熱氣騰騰的茶,嘮上幾句家常。久而久之,巴一對老房子有了一種依賴,準(zhǔn)確地說,是對這個女人有了依賴,仿佛每天不來,就像缺失了什么似的。

巴一在靳銀花屋里正喝著茶,手機“嘟?!表懥艘宦?。

“回個微信。”巴一自言自語地拿起進門時放在茶幾上的手機,自顧自回起了微信。

“巴哥,你會玩微信呀?”靳銀花好奇地湊上說,眼睛一亮一亮地盯著巴一回微信?!拔医?jīng)常聽別人說,微信這好那好的,就是自己不會玩,巴哥,你能教我嗎?”靳銀花瞅著巴一一閃一閃一直“嘟?!敝氖謾C。

“行,我教你。”巴一有些得意地說。

靳銀花轉(zhuǎn)身從里屋拿出了手機,遞給了巴一。

巴一鼓搗了幾下靳銀花的手機,放在了茶幾上。

“好了,讓它慢慢下載去?!逼鹕硪约旱共?,靳銀花趕緊接過了茶杯,去給他續(xù)水。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又是女人打來的,問巴一在哪?巴一不說在靳銀花這兒,謊稱在自己的樓上。女的說能出來一下嗎?巴一說已睡下了。女的說這么早就睡了??跉饫飵е|(zhì)疑。巴一說喝了點酒,難受,就睡下了。女的馬上關(guān)切地說,那我到你樓上去照顧你吧。巴一趕緊推諉著,掛斷了電話。

巴一接電話時,靳銀花一直在旁邊站著,聽得清清楚楚。靳銀花想,一定還是上次打電話的那個女人,靳銀花就問巴一:“巴哥,是你女朋友吧?”

巴一掛了手機,看到靳銀花疑惑的樣子,解釋說是別人給他介紹的一個女人,要把他們倆撮合到一起,他不情愿,但礙于朋友的面子,就見了兩次面。“她倒黏糊上了?!卑鸵惠p描淡寫地說。

“巴哥,”靳銀花動了動眼神,遲疑了一下說,“像你的這種情形,是應(yīng)該再找一個,才四十出頭的人,又沒個孩子,條件又好,應(yīng)該能找個好女人?!?/p>

巴一搖搖頭,仿佛過去的所有都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巴一聽到靳銀花酸溜溜的口氣,再一看靳銀花,這個剛進城才幾個月的小女人,皮膚比剛來時光亮了許多,穿著打扮也有了城里人的氣息,融入城里生活還很快嘛,臉上那憨厚的老實也退去了一大半,換之有了幾分調(diào)皮的奸猾。正在巴一胡思亂想的時候,靳銀花的手機“嗚”地響了一下,適時地打斷了他進一步的想象。巴一連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說:“下載好了?!眅ndprint

巴一點開界面,說:“用你的qq號和密碼就可以登錄了?!卑鸵话咽謾C遞給靳銀花讓她輸入。

“你就輸嘛?!苯y花半是撒嬌半是推諉地?fù)踝×税鸵贿f過來的手機,完全把巴一當(dāng)成自家人一樣。

就這一推一擋,巴一像是觸到了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巴一的手猛地縮了回來,仿佛靳銀花的手是一個電源,一下子激活了他身體里的某些沉睡的像閃電一樣蟄伏著的東西,使他哆嗦了一下。

巴一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顫抖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你,你說。我,輸——”巴一聲音生硬地說,每一個字艱難得像是翻山越嶺才走出來的。

登錄好后,巴一又加了靳銀花為好友,讓靳銀花給自己說了幾句話,看她會弄了,一看時間不早了,得趕緊回家去。

走在路上,巴一的手機一直“嘟嚕,嘟?!钡仨懀揽隙ㄊ墙y花剛學(xué)會,試著給他說話呢,盡管他沒看,也不知道說的啥內(nèi)容,但身體里就有一種本能的溫暖在復(fù)蘇。巴一想看,手機就在手里攥著,但生怕黑天半夜的有個閃失。

巴一回到家后,也沒急著看,像是要讓那些話發(fā)酵似的,似乎那些話越推遲越能蓄積更多的能量似的。

巴一洗了澡,又拿出一瓶白酒,倒了滿滿一啤酒杯喝上,上到床上才打開手機細看起來。

靳銀花說的全是勸說巴一再婚的事,并且舉了好多實例。

巴一看離靳銀花說過的最后一句話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個小時,不打算回話了,自言自語了一句“睡覺”, 把手機放床頭柜上,按滅了燈。

但是,沒過幾分鐘,巴一又爬起身,擰亮了臺燈。心里倒是有了一種無所謂的熱衷。他拿起手機,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睡了嗎?”發(fā)出去了,他又后悔自己這是沒事找事,并有種說不出的撕扯和糾結(jié)。

失敗的婚姻,幾乎讓巴一喪失了再婚的信心,就想著這樣自由散漫終其一生豈不更好,但如今面對靳銀花火熱的勸說,巴一又不傻,內(nèi)心一種沉睡的東西被漸漸地喚醒了。

“一直等你回話呢,你不回話,我能睡著嗎?”金銀花迫不及待地回話,更是讓巴一想入非非了。

巴一不知道怎么回話,正琢磨著,那邊又發(fā)過來一句:“我給你說的話,你都看見了吧。”

“看見了?!?/p>

“那就聽我的,沒錯?!?/p>

巴一考慮到自己面臨拿不上工資,快要下崗了的狀況,就對靳銀花說:“我有很多缺點,脾氣不好,還愛喝酒,哪個女人愿意跟我?!?/p>

靳銀花說:“哪個男人不發(fā)脾氣,哪個男人不喝酒,那樣的男人才顯得陽剛呢?!?/p>

巴一說:“我如今在外面要賬,沒固定收入,也是有風(fēng)險的,有時還要動刀子,就怕我殺了人,蹲大獄,哪個女人愿意跟我過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

靳銀花也聽過幾次巴一要賬,跟人家動刀子的事,那還不都是用來嚇唬對方的嘛,哪有真動刀子這回事。巴一高中時動手打人倒是真的,她聽多吉大哥領(lǐng)房子里來時給講過巴一的故事。

“那不都是嚇唬人嘛?!苯y花不以為然地說,“我就喜歡你那男子漢的氣魄。”

靳銀花能這樣快融入到城市里,于巴一有一定關(guān)系,巴一經(jīng)常到靳銀花那去,給她講城里人的生活,有時也帶幾件前妻沒帶走的時髦的衣服,有時給靳銀花的孩子點零花錢買些小吃,巴一想,反正是自己同學(xué)的弟媳婦,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靳銀花這樣說是不是出于對自己的感激?

而此時的靳銀花有靳銀花的想法,自己一個農(nóng)村來的女人,到城里來過城里人的生活,本來就不容易,再帶上一個孩子,就更不容易了,早點給自己找個依靠,變成真正的城里人,那才是硬道理。像巴一這樣的男人,在城里肯定也不多,憑自己的條件,有什么理由挑肥揀瘦的,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嫁給城里人,才能變成真正的城里人,只有嫁給了巴一,自己才能過上城里人的生活。

巴一想道聲晚安,了結(jié)了此次談話。可是,還是被酒力逼出了一句強硬而又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

“要找也得找個像你這樣的女人,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會過日子,又會關(guān)心人,又會體貼人,還懂得疼男人的女人?!?/p>

對方?jīng)]有立即回復(fù),像是一種醞釀,沉默了。

巴一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把枕頭墊在床頭上,坐起來,翻起手機來。

過了好久,就在巴一準(zhǔn)備關(guān)燈睡覺時,突然手機“嘟嚕”一聲。巴一迫不及待地點開微信——

“做我的男人吧?!苯y花說。

巴一去青海要賬,一去就是十多天。剛一回來,兩個人就急切地溫存了一番。

靳銀花依偎在巴一的懷里說:“我想買輛出租車跑出租,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dān)家庭開銷,正好我去年冬天農(nóng)閑時拿到了駕照?!?/p>

“有錢買車嗎?”巴一問。

其實他也一直有這個打算,反正企業(yè)不景氣,收入微薄,干脆自己買輛車跑出租,只是手頭沒錢,只盼著房子早點征掉,得到一筆補貼款,買車就啥問題都沒有了,可征房子還是猴年馬月的事呢,現(xiàn)在手頭沒錢買車,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就是沒錢嘛,把人愁的?!苯y花將身體又往巴一身上貼了貼說。

巴一嘆了口氣,向天花板上掃了幾眼:“我的房子要是征了就好了,最少也得給三套樓房,買幾輛出租車都夠了?!?/p>

“我把車都問下了?!苯y花欣喜中不無失落地說。

“是嗎?你咋沒給我說過?!?/p>

“這不正給你說嘛,你一走十幾天。”靳銀花趄起身子,靠在了床頭上說,“也才幾天的事。有天我打了個車去鄉(xiāng)里老家拿點東西,和那司機說起了跑出租的事,那人說跑出租還是很能掙錢的。我就隨口說我也想買輛出租車。那人就說正好他的車要賣。我說能掙錢得很,你咋又賣呢?那人說他賣了再買輛新的。我就真上了心,價錢啥都說好了,只要我一交錢,那人就給我過戶,讓我把車開走?!?/p>

“多少錢?”

“十二萬。”

“倒是不貴?!?/p>

“就是?!苯y花熱切地說,“聽那人說,買新車的話,連入戶,帶辦出租手續(xù),總共下來要二十多萬呢,現(xiàn)在要是買了,能省下十多萬呢?!眅ndprint

“就是十二萬也不少呢,一下從哪里弄去?!卑鸵桓煽攘艘宦暎袷潜贿@個事情嗆著了,沉默不語了。

“唉?!?/p>

好一陣子,靳銀花不說一句話。

突然,巴一平靜的身子像是停在港灣里的船,被一股風(fēng)浪打得晃動著。他扭起腰身,也像靳銀花一樣靠著床頭坐了起來。

靳銀花說:“前兩天,我打電話問過多吉大哥,多吉大哥聽說我要買出租車,說現(xiàn)在倒是有這個政策,我買出租車算是自主創(chuàng)業(yè),夠條件,可以申請政府貸款,可是從申報手續(xù)到批下來差不多得半年。半年人家賣車的人能等嗎?要是能在哪里先借上錢也行,等貸款批下來了再還?!?/p>

“哪里借去,一時也想不上個法子?!卑鸵怀羁嘀槪瑯O力地回想著能借上錢的親戚朋友,很愧疚的樣子。

自從靳銀花提出要買出租車的事,巴一一進家門,靳銀花就問借上錢了嗎?把巴一問煩躁了,巴一又開始酗酒了,一進家門又開始罵人,有一回巴一被靳銀花頂了一句:“我找你就是要你給我解決困難的,你連我這么個小小的要求都滿足不了,我找你這么個男人是干啥吃的。”一下把巴一積壓心頭多日的無名之火給點燃了。巴一掄起巴掌,一把打過去,就將靳銀花的鼻血打得流個不止。靳銀花和前一個男人過了五六年,也沒遭受過這樣的罪呀。

靳銀花一句話都沒有說,出門走了。直到天黑,靳銀花都沒有回來,她的孩子肯定被她接走了,也沒有回家來。

巴一打靳銀花的手機,手機關(guān)機。巴一酒已全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趕緊給許多吉打電話求助,說自己喝了酒,對靳銀花動了手。

許多吉一聽,就對巴一說:“我說過你以后少喝點酒,你就是不聽?!?/p>

巴一說:“以后再不喝了,再喝就不是人?!?/p>

許多吉說:“你也不用著急,我給你找一找,我把幼兒園門口的攝像調(diào)出來,看看她帶著孩子上哪兒去了?!?/p>

不一會兒,許多吉打來電話說:“她娘兒倆一出幼兒園,就上了一輛出租車,向城南那兒拐了彎就不在監(jiān)控范圍里了。”

巴一一聽上了出租車,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她說的那個想賣給她車的人開著車把她拉走了?

巴一正在想,許多吉又打來電話說:“老同學(xué),你也不必著急,哪個夫妻不吵架打架,打就打了,以后改掉就是了,我把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記下來,讓交警隊的人查查車主是誰,一查就知道了。好了,我還有個案子需要出警,你多保重?!?/p>

第二天,靳銀花自己帶著孩子回家來了。

巴一殷勤地上前說:“你回來了,回來就好,我再不喝酒了。再不打你了,再打就五雷轟頂……”

巴一還要繼續(xù)說下去,靳銀花趕緊上前用手把巴一的嘴按住了。

巴一又說:“我們好好過日子,等有錢了我給你買輛新車?!?/p>

靳銀花說:“那敢情好??墒俏疫€是現(xiàn)在就想買,我都給人家說好了,我正在籌備錢,籌備好了聯(lián)系人家,再遲人家就要把車賣給別人了。”

巴一思謀了一下說:“那好,我們籌備錢,籌備夠了就接車,滿足你的愿望,這也是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你問你的親戚借點,我問我的親戚借點,我要賬再掙點提成,不就十二萬元錢嘛,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把車買上了我們再慢慢還賬。”巴一就勢把靳銀花攬進了懷里。

這個坐落在青山縣里的西北塑料廠,巴一已經(jīng)來過幾次了,每次都是未果而歸的。上次是三個月前來的,廠里答應(yīng)巴一,三個月以后了再來,興許能把欠款給他。但巴一的心里還是死僵僵的,沒抱多大希望的。廠里總是那么說,可來了又說,還得往后推一段時間。不過,人家既然答應(yīng)三個月后給,就得來,不然,人家又會把責(zé)任推諉到自己的身上,還要說,說好的讓你三個月后來,你不來,錢又用到別處了,到時候廠領(lǐng)導(dǎo)過問起來,還真沒法說呢。巴一是這么想的,他就按時打點行裝來了。

巴一坐了一夜的火車到蘭州,又坐班車到西北塑料廠的岔路口下了車,去廠里還有七公里,是沒有班車的,但多的時候可以搭上拉貨的便車。這次看來巴一時運不佳,走了好一截路了,還沒過來輛大小的車輛。這次,盡管巴一心里是渺茫的,還是聽了靳銀花的建議,弄了些地方土特產(chǎn),給廠長、副廠長和財務(wù)科長各送一份,合起來也一大包呢,背上很沉重的。走到一半時,巴一覺得很疲倦,就坐在路邊歇息。他掏出了隨身帶的一瓶二兩的二鍋頭——盡管給靳銀花保證了不再喝酒,但巴一還是偷偷預(yù)備幾瓶,用以累了解解乏——仰頭幾口,一瓶二鍋頭下了肚,巴一手往膝蓋上一摟,頭一靠,竟然瞇糊著了。

巴一是被一陣汽車?yán)嚷曮@醒的,猛抬頭,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了眼前。他趕緊站起身,前面的車窗玻璃已搖了下來。是西北塑料廠廠長。

“你咋又來了?巴一,廠里都青黃不接的,哪有錢付老賬?!?/p>

“李廠長,你上次給我說的三個月后來,總不能再讓我跑空趟了吧。”巴一乞求地望著廠長。

“我說過嗎?”李廠長斜了一下眼睛說,“要賬的太多,我也不記得了。反正最近是沒錢?!?/p>

“你多少給上點吧,廠長。你給上點了,我也好交差呀,要不然我們領(lǐng)導(dǎo)說我半年了沒業(yè)績?!卑鸵患兇馐且桓币埖哪樝嗪推蚯蟮目跉?。

“沒有,到年底了來,興許能給你付些?!崩顝S長向窗外擺了擺手說,“快回去吧?!?/p>

巴一哪能就此甘心,也沒問廠長讓坐不讓坐,怕廠長的車開走,急急拉開后車門,坐了上去。

“廠長,我說啥也不能空手回去了,沒法給領(lǐng)導(dǎo)交代。我都沒法生活了?!?/p>

“你坐上也沒錢給你?!崩顝S長說,向后望了一眼巴一。

嗤的一聲,司機已發(fā)動了車子。

走了一會兒,巴一又怯生生地叫了聲“廠長”,人家也沒有搭腔,而是和司機嘻嘻哈哈地說起了一個似乎在之前他們說了一半的笑話。倒是給巴一制造了一個巨大的難堪和別扭,讓他在心里七上八下地自我調(diào)理著。

到廠后,李廠長給司機安頓,讓他找后勤,在廠招待所給巴一開上一間房子住下??磥韽S長還是有人性的,使巴一心里暖了一些。在車?yán)锼€想的廠里肯定不給他安排住宿了,沒處住,逼得他只得回。這下好了,巴一一下子就把車?yán)飳顝S長的埋怨豁免了,并且心里頓生了一絲解脫和希望。endprint

住好后,巴一沒有松懈,趕緊從包里取了一份土特產(chǎn),又覺得不合適,把包里的生活用具和另兩包土特產(chǎn)也掏出來,又把剛才掏出來的那包裝進去——這包比其他兩包大些,去了廠長辦公室。

廠長正好一個人在辦公室打電話。巴一悄悄坐在了一個沙發(fā)的角上,局促地瞅著廠長一直把電話打完。

“給你說過了,沒錢,再找也是白費勁?!睆S長臉上掛著輕描淡寫的淺笑,沒有惡意,但含有嘲諷,也許是自嘲。用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幾下,“住上一晚上了趕緊回去吧,耗著也是白耗?!?/p>

巴一沒接李廠長的話,站起身,從包里掏出土特產(chǎn)遞了過去。

“啥?”廠長驚恐地說,“不會是炸藥包吧?!?/p>

“鎖陽、蓯蓉,還有枸杞和黃參,都是我們那里的土特產(chǎn)?!卑鸵徽f,看著廠長一下從不安轉(zhuǎn)成了秋收后的臉色,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信號。

“鎖陽和蓯蓉,好東西,前幾年,我到你們廠里去,你們的蔣廠長給我送了些,早用完了。好?!崩顝S長說著,做了一個超出當(dāng)時的鬼臉,“東西我收下,但是錢還是沒有?!?/p>

巴一沒有再提錢的事,而是又回到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廠長一看他那慢條斯理的樣子,不高興了。

“咋?坐下來是想耍賴嗎?”

“哪能?!卑鸵蛔约壕蜎]這個想法,倒是廠長撥響了他心里的這根弦,但是暫時不能這么干,他有另一個打算,“廠長,我是想,下午了我請你們領(lǐng)導(dǎo)到縣城里吃個便飯?!?/p>

把廠長給惹笑了。

“你只拿個提成,一分錢要不上,還請什么飯?!?/p>

“吃頓飯的錢還是有呢,廠長,給個面子吧。至于賬,你給不給,咱先不提說。吃飯與要賬沒關(guān)系。”巴一又站了起來,望著廠長,懇切的神色凝固在臉上。

“能沒關(guān)系嗎?那你為什么不到大街上隨便請個人吃飯?”廠長像咬到了沙子般“嗤”了一聲,轉(zhuǎn)而又和顏悅色地說:“明天了還是趕緊回去吧,年底了來,十萬元,我一次性給你付清?!?/p>

“廠長——”巴一幾近絕望地說,身體都有些戰(zhàn)栗。

廠長沒有讓他說下去,擺擺手。

“我還有事?!睆S長說,站起身,要出門的樣子。

巴一當(dāng)然知道個中的意味,他不能把廠長惹怒,趕緊搶先出了門。

回到招待所,巴一又把那兩包土特產(chǎn)裝進包里去了副廠長的辦公室。敲了幾次,都沒有動靜,巴一又折身去財務(wù)科長的辦公室。

敲開門一看,讓巴一頓感不適,廠長也在里面。這土特產(chǎn)怎么送,讓廠長知道只給他送才好,顯得珍貴,都送的話,廠長心里肯定不高興。那先不給給科長送吧,但自己背著包子,廠長肯定能想來。也不一定,廠長或許認(rèn)為他是從他的辦公室直接到這來的,廠長又不知道他的包里是否還背著東西。巴一這樣一想,一下子逾越了自己的糾結(jié),心里踏實了。

他剛叫了一聲“科長”,廠長發(fā)話了。

“巴一,你來得正好,我剛給你問財務(wù)上有錢沒?!睆S長一說,科長馬上彌補似的接上了話頭,“賬上一分錢都沒,也是外面的賬要不回來,現(xiàn)在連買原材料的錢都沒有,賒著賬購呢?!?/p>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巴一還能說啥,突然一種苦澀的疲憊向他襲來。他聲音很低,帶著沉悶,無奈地向廠長和科長打了個招呼,出了門。

回到招待所后,巴一倒頭就睡下了。

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了沉睡的巴一,一看是許多吉打來的。

“巴一,你在哪?”

“我到西北塑料廠要賬來了?!?/p>

“是青山縣的那個塑料廠嗎?”

“正是。你咋知道?”

“我上警校時,有個青山縣的同學(xué),假期里去過他家,我們騎上自行車到西北塑料廠去玩過。那個廠離縣城挺近的,十多里路呢?!?/p>

“嗯嗯,”巴一應(yīng)聲著,“不過我來這兒好多次了,還沒去過縣城呢?!?/p>

“我還說你在了,下午我們一起吃個飯,說說話,聊聊天。哦,對了,賬咋要下了?”

“沒有要上,”巴一沉吟了一下說,“希望不大?!?/p>

“啥情況?”許多吉問,讓他把詳細情況說一下,巴一就把見了廠長和科長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還說不行就得回了。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在做一個什么決定而舉棋不定。巴一想說“你先忙”然后掛機,那邊突然傳來鏗鏘的聲音。

“巴一,既然這么遠的去了,就不能輕易放棄,一趟一趟的,又費錢,又受罪。你就每天到廠長辦公室去催,總有把廠長催煩的時候?!痹S多吉說,又叮囑了一句:“但也不能把人家激怒,你可千萬不要發(fā)你那瞎脾氣,那樣別人就不好說話了。”

正合了巴一的意,廠長撥響的他心里的那根弦還有余音,又讓許多吉給撥弄了一把。那就耗著吧,可多吉說別人就不好說話了,是什么意思?誰能幫我說話,誰又能和西北塑料廠的廠長說上話?

巴一想著,掛了手機。巴一趕緊打開了微信界面,因為他和許多吉通話時,微信一直“嘟?!敝?。

是靳銀花,問他賬要上了沒,啥時候回,照顧好自己。他沒說這邊沒錢的話,只說還沒要上,得再等幾天。

巴一看時間不早了,到了下午吃飯的時間,下床搓了把臉,去了廠部食堂。

巴一滿眼掃了一遍食堂,發(fā)現(xiàn)副廠長正獨自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呢。他趕緊要了一份飯快快吃完了,坐在凳子上瞅著副廠長。他知道廠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都有個套間兼著臥室,心里已謀劃好了給副廠長送土特產(chǎn)的計劃。

副廠長吃完飯,一起身,巴一就先出了食堂。他回到招待所,背上背包,趕緊去找副廠長。到門前,副廠長正在用鑰匙開門。他說廠長。副廠長回身看了他一眼,可有可無地說了聲“嗯”。

巴一跟了進去,從包里掏出了土特產(chǎn)放在了桌子上。

“廠長,一點心意?!?/p>

“啥東西?”副廠長問,遞了根煙給巴一,巴一說不抽,搖了搖頭。

“土特產(chǎn),”巴一說,“鎖陽之類的補品?!眅ndprint

“這么大老遠的來,帶啥東西?!备睆S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舒了一口氣,愛莫能助地說,“我又給你辦不了事,財務(wù)是由一把手主管著,你給我送啥。”

“你總能幫個腔吧。”說過了,巴一又覺得這話欠思考,有些看輕了副廠長的意思,自己先從話里撤了出了,說了聲:“廠長,你先忙著,不打擾你了。”出了門。

隔壁就是財務(wù)科長的辦公室,巴一敲開門,把最后一包土特產(chǎn)也送了。

第二天早晨,剛一上班,巴一就去了廠長辦公室,在沙發(fā)上悶坐著,也不說話。廠長也不搭理他。等有人進去辦事了,巴一就回了招待所。

第三天,還是那么早,巴一又去了廠長辦公室,廠長卻不在,只有一個人在打掃衛(wèi)生。巴一問打掃衛(wèi)生的人廠長呢。那人說不在。“去哪了?”巴一問。那人說可能上縣城了。巴一一天敲了幾次廠長的門都沒動靜。第四天照樣沒人。

廠長肯定是躲開了,巴一想。第五天早晨,巴一不打算去找廠長了,吃過早飯,收拾行李,準(zhǔn)備回家。突然有人敲門,來人說廠長叫他。他放下背包跟上那人去了廠長辦公室。

“寫個收條,到財務(wù)科辦去辦手續(xù)吧?!睆S長面無表情地說。

“啥?廠長。”巴一像沒聽懂似的說,心里已經(jīng)震顫了。

“給你付款,”廠長聲音高了八度,甚至還帶了一種責(zé)難的口氣,“你寫個收條,我給你批了,到財務(wù)科領(lǐng)錢去?!?/p>

巴一接過廠長從桌子上推過來的收據(jù)單和筆,手抖得寫不成字。

“這,這,廠長,”巴一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嘴像擰了麻花,“廠長,寫多少?!?/p>

“十萬,全付。”

寫好后,巴一把收條遞給了廠長,心里松散了,并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竊喜,看來我的禮沒白送。

廠長簽過字,把條子遞給巴一時,疑惑地瞅著他看了好一陣。

“看來你這個人能量還不小呢,我們縣的公安局長給你說情,你們啥關(guān)系?”

“公安局長?”巴一傻了眼。

“去吧,趕緊辦去。”廠長釋懷地?fù)]了揮手。

巴一出了門,一直在心里捋著這個道道,哪來的公安局長?莫非……

靳銀花聽說巴一把賬要上了,一路上跟巴一發(fā)曖昧的微信,把巴一的心撩撥得癢癢的。巴一剛一下火車連單位都沒顧上去,就打的去了靳銀花那兒。按照往常的規(guī)律,巴一下了火車先要到單位把賬交了,才能回家。

正是中午時分,靳銀花已經(jīng)把飯做好等著巴一。巴一來不及吃飯,一把就將靳銀花摁在了床上。

“我愛你?!苯y花的聲音里含滿了溫情。

“我也是,想死我了,銀花?!卑鸵徽f。

“這次要賬怎么這么容易?一下要了十萬元?!苯y花摟著巴一的脖子,撒著嬌,“是那些土特產(chǎn)的功勞吧?”

“不是?!卑鸵华q疑著,搖搖頭,“廠長說我的能耐大,還認(rèn)識他們縣的公安局長。我思謀,肯定是多吉幫的忙。”

“你問問多吉大哥不就知道了?!苯y花說。

“沒問頭,肯定是他?!卑鸵挥行┳曾Q得意地說,“等我把賬給廠里交完了,親自謝他去。”

“一定要好好謝謝呢?!苯y花倨傲地說。

“下午了我就交賬去,這回有不少提成呢?!卑鸵慌d沖沖地說,“錢湊夠了就找那個賣車的去。”

“那邊給的是現(xiàn)金嗎?”靳銀花說,盯著巴一的眼睛。

“現(xiàn)金支票,相當(dāng)于現(xiàn)金?!卑鸵汇紤械厣炝讼赂觳玻敖唤o廠里,財務(wù)上咋弄了弄去?!?/p>

“那你的提成呢?”靳銀花提醒地說。

“他們?nèi)×藭o我的。”巴一自信滿滿地說,“這個沒擔(dān)心頭?!?/p>

“你們廠里資金那么緊張,如果廠里拖下不給你呢?”

“不會的?!卑鸵荒樕蠞M是堅信的神態(tài)。

“咋不會?你不是每次去塑料廠要賬,人家總是說下次下次的,多少個下次了,不是多吉大哥的人情,你能要上?”

巴一心里一“咯噔”,自己每次要賬時乞求而可憐的樣子展現(xiàn)在了眼前,沉重起來。

“聽你這樣說,還真是有可能?!卑鸵慌擦伺采碜?,無可奈何地說,“那咋弄?”

“你不是說是現(xiàn)金支票嗎?”靳銀花搡了搡巴一,猶疑了一下說,“你不會自己取了,給廠里交的時候直接扣下。反正廠里又不知道你拿的是現(xiàn)金還是支票,賬給交了就行。”

“那我現(xiàn)在就取去,取上到廠里交了完事?!卑鸵活D了頓,喜滋滋地說,“你出的這個主意不錯,正好把提成扣下,湊上給你買車?!?/p>

靳銀花愣了愣神,突然像冰河坼裂般地扭動了一下身子,不說話了。盡管沉默著,但她的身體里絕對有一種暗流在涌動。

好一陣子后,靳銀花猛地像一座尖峰般坐了起來,用手撫了撫躺著的巴一的頭發(fā),吭哧出了巨大的能量。

“要不取出來了,先買車,十萬塊錢加上我準(zhǔn)備下的兩萬夠車錢了。”

巴一像誰刺了他的屁股,也“騰”地坐了起來。

“那可萬萬使不得,這叫挪用公款,挪用公款是犯罪?!?/p>

“咋使不得,廠里又不知道你要上錢沒要上錢,先把車買上,等我的貸款下來了,你再去交也一樣,不就早幾天遲幾天的事情嘛。你要了一年了都要不上,廠里說啥了。再說了,他領(lǐng)導(dǎo)去都要不上的死賬,才讓你們?nèi)ヒ模蝗荒芙o你們那么大的提成嘛。”靳銀花說著,摟緊了巴一的脖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人家等不及,把車賣了,買新車可就得更多的錢了,哪兒弄去,就是貸款下來也不夠?!?/p>

巴一拿開了靳銀花的胳膊,佝著頭,深思了好一會兒,抓著自己的乳房,像是在撬動身體里的一塊巖石,心慢慢松動了。

“也行。”巴一說,聲音像是從地縫里傳出的,爾后,攥緊拳,堅定了一下,自己說:“行,這會兒就取錢去。”

“我和你一起去?!苯y花笑逐顏開地親了親巴一,兩個人穿好衣服出了門,很快就把錢取回來了。

一進門,靳銀花就興沖沖地給賣車的人打電話。endprint

巴一又去外面要了幾趟賬。有給幾千的,有給一萬兩萬的,接近年關(guān)了,對方或多或少總會給點,打發(fā)巴一回家。

這次,巴一是坐夜班車從青?;貋淼摹0鸵幌胂热ソy花那兒,一看時間還早,六點多了,天還沒有亮。再說現(xiàn)在去了,孩子還沒送到幼兒園呢,兩人親熱起來也不方便,就等她把孩子送到幼兒園了再去那里。

回到樓上,巴一躺了一會兒,下樓吃了一碗牛肉面,想到廠里去交賬,賬交完了把自己的提成帶給靳銀花,讓她置辦點年貨。巴一給靳銀花發(fā)了一條微信,靳銀花沒有回信。巴一往炭黑廠的方向走了一大截,又改變了主意,折返回了西街的老房子。

一大清早的,怎么把院門從里面閂住了?巴一敲了好一陣門,里面沒有一點動靜,就給靳銀花打電話。打了兩遍,靳銀花也不接電話。咋的了,這是?巴一心里犯了憷,總沒出啥事吧,冬天加煤的,總不會是讓煤煙熏下了?巴一這樣一想,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進院里。

不能猶豫,巴一急死火燎地從不遠處抱來了一摞磚,支在了院墻根兒,踩上去,一縱身就跳進了院子。

靳銀花已從門里出來了,緊張地望著巴一。

“我這不給你開門來了嘛,你咋還翻墻進來了?”

“我都敲了老半天門了不開,打電話也不接,還以為出啥事了。”巴一臉上的驚恐還沒有消退,“沒啥事吧?大白天把門閂死干啥?!?/p>

“能有啥事?我的手機晚上調(diào)到了靜音上,忘了調(diào)過來了。”靳銀花囁嚅著先進了門。巴一隨后跟了進去。

讓他感到猛地刺眼的是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男人。那人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給了巴一另一個驚訝,似乎剛剛退下的潮,又涌了上了,一浪比一浪高,剛才是急,這回是氣。他聳動著身子,將要問那人話,但話到嘴邊,又被一種說不出的惱怒給攪混了。他一把把靳銀花拉進了里屋。

“這個人是誰?”聲音很低,卻非常強硬。

“賣給我車的人?!苯y花略顯不安地說,帶著一絲不情愿。

“他來干什么?”巴一更加驚心了,“你不跑車去,兩個人一大清早地待在家里做啥?”

靳銀花遲疑著,似乎還沒想好怎么說,那人在外面說話了。

“我走了。”

靳銀花趁勢出了里屋門。

巴一沒出去,聽靳銀花把那人往外面送,自己想著那個人的模樣,甚至臆測到了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靳銀花一會兒就進來了,走進里屋抱住了巴一。

“我們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他是給我送車上的千斤頂來了。他給我交車時,千斤頂借給了別人,這會兒才還回來。”

“那你為什么不跑車去?路上隨便哪兒難道給不了一個千斤頂?還非得讓人到屋里來還?給一個千斤頂,像是要舉行多么隆重的交接儀式?”巴一拒斥著靳銀花的親近。

“這不,你出差好幾天了,今早晨我就沒打算出車的,準(zhǔn)備一會兒了出去買菜,給你做些好吃的,等你?!苯y花說著扭捏了起來,甚至帶上了哭腔,“把人的好心當(dāng)成了驢肝肺?!?/p>

“那千斤頂呢?”

“放車上了?!?/p>

“既然東西放車上了,他還進來干啥?”

“門上又沒長白刺,不讓人進是咋的?”靳銀花嗔怪地說。

“進就進呀,為什么閂門?!卑鸵恍睦锏慕Y(jié)一節(jié)連著一節(jié),心想,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肯定有鬼,大白天一男一女,把門朝里閂了,能不會有鬼事?

“你沒看見風(fēng)大嘛,把門吹得咣啷咣啷響,就順手閂上了?!?/p>

“我敲門為啥老半天不開?”

“我以為是風(fēng)刮得響?!?/p>

“打電話也不接。”

“不是跟你解釋了嘛,昨晚調(diào)到靜音上,今早忘了調(diào)過來嘛。”

巴一越說越氣,靳銀花越狡辯聲音越高。巴一看到靳銀花得理還不饒人的那樣子,囂張氣焰一波比一波旺,再想想自己在外面要賬時低眉下氣受外人的氣,回到家再受妻子的氣,氣就不打一處來,舉起手來準(zhǔn)備狠狠地?fù)澖y花一巴掌,突然想到了上次一巴掌把靳銀花打跑了,再不能打了,這回要是打了她可能就真跑了,巴一把揚起來的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自己臉上。

早餐后,巴一背上包,去長途汽車站,到青海要余下的那部分賬。

巴一買了票,汽車剛要出站,廠長給他打電話,讓他到廠里去一趟。

巴一說:“廠長,我已坐上去青海的汽車了,有什么事回來了再說?!?/p>

廠長命令似的說:“你立馬回來,就是坐上飛機也趕緊下飛機趕回廠里來?!?/p>

巴一想,廠長這是怎么了,火燒到房了?

巴一回到廠里,來到廠長辦公室,廠長冷冰著臉,上次他交青海的支票時,又是讓座,又是倒茶的,一連聲稱自己是廠里的功臣,這次,完全像換了一個人,那股子熱情一點沒了,仿佛自己是個罪人似的。

“西北塑料廠的賬咋要下了?”廠長以一種遙遠的口氣頭也不抬拖得長長地說。

巴一心里“咯噔”一下,渾身涌出了一種駭怕。

“還,還沒要上?!?/p>

“什么?”廠長以始料不及的口氣抑揚頓挫地說,“我咋聽李廠長說賬付給你有段時日了。要不我打通李廠長的電話,你和李廠長說?”

“這——”

“這——什么這?”廠長腔調(diào)猛地吃重起來,“你把錢弄到哪了?”

“我,”巴一囁嚅,聲音顫抖,“我,我有個急事,先用了一下。”

“你厲害?!睆S長臉相平和了下來,但聲音里滿含責(zé)備,“不多說了,看在你是廠里老員工的面子上,又要回了許多拖欠下的陳年老賬,限你三天內(nèi)把錢歸還回來,將功補過,就啥事沒有。否則……”停了一會兒,廠長說:“你是知道挪用公款是個什么結(jié)果。”

巴一出了廠部,趕緊給靳銀花打電話:“廠里知道錢被挪用了,限三天之內(nèi)把錢還上,咋弄?”靳銀花說:“我正拉著客人去火車站,等下午回家了再說?!卑鸵恍募被鹆?,嘴上瞬間燒起了燎泡,火都燒到眉毛上了,哪能等到下午,急說:“你趕快把客人送到火車站了,開車回家,我在家等你。”

巴一掛了電話,剛要準(zhǔn)備給許多吉打了個電話,手機先響了,正是許多吉的:“喂,巴一,你在做什么呢?打了幾次都占線,你這是熱線呀,和誰煲電話呢?”

巴一剛要說火都燒到眉毛上了,還和誰煲電話,許多吉搶先一步說:“我交警隊的一同事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上次我讓查的那個車牌號,就是從幼兒園拉靳銀花和我侄兒離開的那輛,你還記得吧?我都幾乎忘了這事,我那哥們兒還真上心了,以為我朋友或親戚什么的要買那輛車,他說那是一輛已到期的出租車,下個月要強行報廢,千萬要小心,可別上當(dāng)受騙了,現(xiàn)在只能是買那個出租車的號而已,一個號也就萬把塊錢的事?!?/p>

“什么?什么?”巴一聽后說,“多吉,你說的那個車牌號是多少?”

許多吉說:“甘XXXXXX?!?/p>

這不是靳銀花現(xiàn)在開的那輛車牌號嗎?巴一悶了。

許多吉還在電話里“喂”“喂”“喂”,巴一不說話,也不掛斷電話,就這樣,高一腳低一腳地往老房子里走。

巴一在家里坐了半天,才愣過神來,這就是說,那個賣車人給靳銀花設(shè)了個套,還是靳銀花和賣車人合起來給自己設(shè)了個套?千絲萬縷,巴一捋不出個頭續(xù),雙手抱著頭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有靳銀花來了,問個明白。

等了一會兒,不見靳銀花來,巴一拿起手機,又給靳銀花撥打電話,電話那頭說:“你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p>

巴一就坐著等,也或許靳銀花的手機沒電了,她總是忘記晚上給手機充電。

北方的冬天,天晚得早,還不到六點,就黑了下來了。還不見靳銀花回家,手機一直處于不在服務(wù)區(qū)的狀態(tài)。

巴一急忙跑到幼兒園接孩子,幼兒園靜悄悄的,開門房的老人說,今天星期一,下午老師要學(xué)習(xí),孩子們四點鐘就都被家長接走了。

巴一站在寒風(fēng)中,四顧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該去向何處。

巴一撥通了許多吉的電話,像是經(jīng)過了長途跋涉,艱難地說:“多吉,我要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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