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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瓦那往事

2017-10-22 00:00柏舟
鴨綠江 2017年10期
關鍵詞:大哥書香

柏舟

溫暖的黑暗,濕透了我的雙眼。我不知道罪惡,這是令人升華的疾病。我以死相許的生的需求——被愛。

——薩拉·凱恩

大哥立在我的面前,嘴里橫叼著雪茄,冷漠地盯著我。

大哥說:“你去死吧?!?/p>

“去死吧!”大哥的聲音如滾滾長江之水,混濁而洶涌,“啥子?好兇?”現在我又夢見了大哥,他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帶著一副寬邊的黑墨鏡冷冷地盯著我。每次死的時候,我都要朝四周張望,看看大哥在哪兒。我總能看到大哥。有的時候,大哥也不作聲,嘴里叼著一根粗大褐色的雪茄,吸一大口,然后,那些濃重嗆人的煙霧就噴到我臉上;有時候,我剛想說話,問問他,大哥就陰笑兩聲,拍著我的肩膀就消失了。我后來曾經回憶,大哥與我都快有十五年未見面了。每次想到大哥,我便會摸著方腦殼連帶他先人一起罵;想到大哥的詛咒,我就做噩夢。老是夢見我真就死了。大哥他,有時在我的身后,有時在我的頭頂上,我乞憐、惶惶地望著他,大哥卻木然地掃我一眼,眉毛微微聳一下。那張馬臉毫無悲戚之色。

大哥仿佛魔鬼附體一般讓我喘不過氣來。我想,總有那么一天,我要被這個可惡的撒旦給毀滅。

那段日子,我似乎生活在夢里。好像我這一生的夢都在這個陰冷、潮濕又寂寞的冬日做完了。我曾經發(fā)誓,無論我到什么地方,就是死也不會再回到這個讓我毫無一絲留戀、絕望透頂的地方。

一定要離開它。我仿佛得到上帝神諭一般,我把自己的兩扇黑色中帶灰白的翅膀張開,張開它們的偉岸,“雄起!”我大喝一聲,似給自己施了法術,“我是摩西,我是堂·吉訶德,飛,飛,飛。”我就飛了起來。后來,我看見有一條黑影帶著呼嘯朝我飛來,不妙,我尖利地大叫想躲開——胡哈兒說:“想幺妹了嗦?”媽的,原來是胡哈兒在扯老子的耳朵。

“賣鉤子的。日你先人?!蔽曳籽郏烟颠酵肜?。

“呸,裝瘋迷竅,”胡哈兒說,“錘子,你個腳豬,曉得個鏟鏟嗦。”他點點那個宜興紫砂壺的把兒,嘿嘿,哈哈,他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口水,笑道:“還要日人?你娃娃?格老子混江湖的時候,你娃兒在做抓子?”他猛然把肥大的手指戳向我的褲襠。

這個老二流痞子。我劈開他伸來的熊爪。

“隨口掰兒嘛!”我抓抓頭皮說。我說,胡哥你,我乜斜他一眼,指指過堂上端盤子的那個圍著白兜兜扎辮兒的女人,眼睛眨巴兩下。他問:“啥子事哦?”我說:“這個人是哪個,怎么認不到喃?從哪搞來的?當小老婆嗦?”我在心里犯嘀咕,老天啊老天,你就是不長眼,像他哈兒這種戳戳,憑啥子腰包有腰包女人有女人;那些女人真是墻頭上跑馬,卵蛋上摸虱子?!皣u!”他用茶缸遮擋住自己的臉,朝那個女子覷了一下,像是給我打預防針似的。

“莫亂說,莫亂說。”

我哈哈笑了起來,把欠著的身板挺直,回轉頭朝后面的廚房伸長了脖頸扯大嗓門喊:“二嫂,二嫂?!?/p>

胡哈兒給了我一個腦殼:“來碗擔擔面?吃了再接著耍?”

原來在哈兒這耍了兩個通宵的麻將,唉,他一說到吃,肚子也真癟了。咕嚕咕嚕叫了。我咂巴咂巴嘴,腦殼搖晃得厲害,眼皮子上下瞌巴。我連續(xù)打了幾個哈欠。我的眼球充斥著血絲?或者是閃著綠瑩瑩的幽光?如果是在荒蕪的曠野、墳塋里行走,會遇見狐貍精嗎?狐貍精會纏上我?白天有狐貍精嗎?應該不會有吧。蒲松齡老先生不是在他的書里,都說了,狐貍精喜歡在午夜和書生纏綿、繾綣嘛,老子又不是書生,又沒得票子,萬一要是真的遇上了呢?我把四個兜兒翻了兩回,給哈兒看,“沒得票票了,免費吃?要不,再借一點兒錢嗦?”

“滾!”胡哈兒把手里的茶缸往桌上一擲。你可以想象,那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是何等絢麗。茶缸里的老茶濺了我滿臉都是?!班?,狗日的,你看,你看,脖子都氣歪兒了??上ё雷恿伺丁!蔽矣檬持竵砘氐卦谧雷由陷p輕地劃著圈圈。

“莫當真,莫當真,和你說著玩的??茨阈獾呐?。”

“喂!那個妹子,你過來,添酒,添酒?!蔽乙蚕窆耗菢訑[威風,拳頭捏起擂桌子,嗓子震天響——老子請客。那個妹子回轉身子,瞥了我一眼,猶豫地立在那兒。哈兒揮揮手,他狗日的意思是讓那個妹子干活去。那個妹子抿著嘴,走開了?!罢媸呛每??!蔽掖盗艘宦暱谏?。小嘴,杏眼,淡淡的柳葉眉,脖頸雪白、頎長,辮子上用手絹綰著,這狗日的哈兒哪弄來的?我心里曉得很,胡二嫂這個時候是不會在店里的,二嫂日子過得巴適,瞌睡不到太陽升到三竿是不會起床的。要花錢打牌耍麻將只需蓮藕般又白又嫩的手往胡哥面前晃晃。如果是從床上下來,哈兒一定是乖乖地貼著勾兒把錢遞過去的。我想。哈兒的骨頭酥得很。過了會兒,那個妹子很害羞地過來,低著頭只是給我續(xù)了茶水。我心猿意馬地看著這個新來的妹子。我腦殼里有好多影子在晃悠,亂糟糟的。也就是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看見哈兒的母親,街上的人都喊她哈兒婆婆,拄著根黑色的“老龍頭”走了進來,婆婆踮起脖頸四下環(huán)顧,起先,我沒聽清婆婆嘴里咕嚕著什么。婆婆走到哈兒的身邊,也不說啥子話,好像眼烏子突然朝上,像一個死人醒過來一般很嚇人,拐杖就劈了過去:“敗門風個東西,你,要得死?!逼牌艢膺葸莸摹:孟褚活^快要賴下去的驢。那個時候,店里的大廳里還沒有幾個顧客,只有包廂里傳出麻將的“嘩嘩”聲。我悄悄地溜出了“哈瓦那”??吹胶牌?,我就忽然想起幺爹來了。

那就來說說幺爹嗦?印象中,爹這輩子沒羨慕過多少人,我不明白爹為啥子就特別羨慕幺爹?我聽爹說過:幺爹在長江上打魚放筏子的那些年頭,有過一個相好,長得與胡二嫂一樣好看,當時,爹問我,世界上哪個白最好看?我說,“雪蓮白?!?/p>

“對頭?!钡柿丝谕倌h處正黯淡下來的峭壁下的長江,龍泉寶劍一般的白眉毛一閃一閃的,好像一個哲學家在思考人生。爹呼出一口長氣:“那個,真是媽個好看喲?!钡f話的神態(tài)讓我覺得真是好笑,看爹那個樣子,好像是在說自己的婆娘(口水沫子在空氣中亂飛,神情莊重)。那個時候,我從書上學來一些得意的句子,“閉月羞花,”我給爹說,“你應該用這個?!边@個鎮(zhèn)子上的人,有個壞毛病,喜歡鼓搗擺龍門陣的人。endprint

“找老婆,就要找幺爹相好那個樣的。”

“哪個樣?”

“屁屁兒,像水桶桶,胸嘛,要大,還要白,比雪梨花還要白。”爹撣了撣煙灰,用手比劃著,就,就,就這么大。我的喉嚨上下滾動了幾下。

有一年,幺爹從上海來看我們。幺爹起先說的是上海話,聽他說話硬是累得很。幺爹問我,讀書識字了沒有。我看看幺爹,搖搖頭,不曉得他在說啥子事。真是怪得很,幺爹和爹是一個爹媽養(yǎng)的,啥子就說這種“軟綿糖”樣的話呢?后來,幺爹從干部包(是那種灰色的人造革手提包)里抓出來兩把大白兔奶糖,說,切,切(我那個時候從來沒聽過還有什么奶糖,總以為陶罐里的紅糖是天下最饞人的東西,爹總是用一把黑色生銹的大鐵鎖把它鎖在碗柜里)。幺爹說:“大白兔,香不香?”我說:“沒我媽的奶香?!辩鄣f:“讓你爹給你再找個媽?!庇袃删湓挘鄣袷琴u關子,吐著白煙圈圈(他吸的是一棵老粗老粗的紙煙。后來,我才知道,當年幺爹抽的是哈瓦那雪茄),拖著長調調,一字一頓,像領導作報告,倒是說得我能聽清楚——幺爹說,富貴命中定,姻緣前世結——都是命啊。是不是嗦(那個晚上,也是我吃了我這一輩子中吃過的最多也是最后一次吃的大白兔奶糖)?爹給我灌了幾口包谷酒,拍拍我的小屁股:“去睡覺。”這酒真是好喝得很,入口濃烈,卻很香,綿厚,淳樸,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后來我被他們的吵罵聲驚醒,窗外那棵大樟樹上,貓頭鷹“咳咳”地叫著,像個生病的老頭,聲音特別駭人。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直拉到我的床沿邊。那只貓頭鷹估計被他們的吵罵給惹毛了,撲棱著翅膀在屋檐外的濃黑的夜色里轉圈兒。后來,我聽見爹“嗚嗚”“嗚嗚”地罵起幺爹來了。人有的時候不僅犯賤,也怪異得很,那幾年,我在攀西的監(jiān)獄里“受教育”,沒有一天不想到胡哈兒。每次我回想起幺爹來,總是會把他與胡哈兒聯(lián)系起來。

快到中秋的時候,胡哈兒打電話來,說,爪子?好久沒得見你,去哪個地方發(fā)財去嘍?可以聽出電話那頭,他有些得意。他說,他又開了一家足浴店,讓小姐給你小子按摩按摩?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正在夢里。大哥他又來趕我的夢場了。我依稀覺得大哥是從那個生銹的鐵銹紅的鐵柵欄的間隙飛進來的。大哥冷漠、無聲、冰冷的兩手交叉懷抱于胸前,立在面前,與窗外那藍色夢幻般的背景融為一體,像一堵高大黑色的墻。有那么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被困頓在圍墻內的一條狗。這座黑色的墻隨時會坍塌、下陷,將我掩埋覆蓋。我不知道,上帝這個時候在做什么?他為什么不阻止這個可惡的魔鬼來取我的性命?我把胡哈兒的電話給摁了。沒多久,電話再次響了,還是這個哈兒電話。他說,媽個X,讓你小子來不來?我說,老子沒得空。我是要殺殺這個哈兒的火焰。不要以為他天下老子第一。我想,你個胡哈兒牛個卵?當年在我大哥面前就是狗屎一堆。

有些事情,就如同緣分,相遇了,故事就開始了。晚上,我還是鬼差神使地去了那家足浴店。既然不能做夢,又無處可去。掛掉電話后,我從枕頭下面翻出一本帕斯卡爾的《思想錄》。你們一定會笑話我吧?一個連自己的飯碗都無法拿穩(wěn)的人,也看《思想錄》?腦殼進水了吧?不會看看《誰動了我的奶酪》?回到小鎮(zhèn)后,我的枕頭下面會藏著幾本書,無聊的時光,那些書中的人物便與我一起審視這個世界。人生的本質是什么?是到處都充滿了隱喻,諷刺?還是,原本就是無限的絕望和黑暗?“人在自然界中到底是個什么呢?對于無窮就是虛無”,那個思想者說,我想,那個思想者是多么智慧,他洞徹了這個世界。我對著爬滿了蜘蛛的、黑斑點點的天花板發(fā)了一陣呆。窗外不遠處的大葉榕樹上的葉子“嘩啦嘩啦”搖曳起來,好像有一道光影閃爍,那只不知去了哪兒、消失了好些天的金鷹又開始“哇哇,哇哇”不停地聒噪著。

到了足浴店,天已經完全黑了。估計已經過了十點。胡哈兒卻不在店里。那個新來的妹子也不在。走出門的時候,我回頭朝店里的方向啐了口痰罵了一通胡哈兒,說狗日的哈兒,心想,龜兒子放我“空槍”啊。也就在我罵罵咧咧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我怔了怔,她說,是胡老板讓她給打的,我說哪個?她說:“胡天龍。”“是胡哈兒?你是誰?”聽聲音好像有點耳熟,我問她。她說,你忘記了?她叫藍書香。她說,他們在哈瓦那。去哈瓦那的路上,我的腦殼里,在搜尋藍書香的有關記憶。

“小子你牛哈,腦殼翹得很?”胡哈兒從按摩床立起身子,打了個豁嗨,“真?zhèn)€搞不醒活。”

我瞪了他一眼說:“管老子嗦?”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屋子。房間不大,那個紅色的窗簾把外面的世界給隔離開來,讓房間顯得逼仄狹小。墻上掛了一幅油畫,一個外國女人裸露著身體眺望著大海,好像有一陣海風從遙遠的地中海吹來;燈光散發(fā)著頹廢的、暗黃的朦朧色調。就在我張望的時候,藍書香端著一只木桶低著頭走了進來。我忽然臉紅了。下面那個地方也鼓脹了起來。我又偷看了一眼藍書香。她的臉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比我還要紅,像“瑪格麗特王妃”。

房間靜靜的??梢月犚姳舜说暮粑暋N夷樕系暮顾裆较锏娜殂榈亓髦?。她的身上有股檸檬的味道。胡哈兒悄悄地消失了。他像一個導演,更像一個陰謀家,讓一個世界與另外一個世界連接起來,構成了一個無法預知的、復雜而混沌的世界。微弱昏黃的燈火此刻顯得尤為幽暗,仿佛將我們的不安和點燃的欲望掩蓋和撲滅下去,如同風隱藏在黑色的夜空中一般。她的手力道好大。有那么片刻,當藍書香的小手捏著我腳踝時,我一陣痙攣。就像自己的隱私被人給窺探,赤裸裸地暴露著。

“不舒服嗎,還是病了?”她聲音輕得像蚊蚋,“是第一次吧?”

我搖搖頭,笑笑,卻又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結巴子地說:“不,不是的?!?/p>

藍書香咯咯地笑了,幾顆小玉米牙真白。我曾經無數次地回想那日我怎么就這么個德性,我早不是什么處男,在讀中學的時候,就與胡哈兒的妹妹胡盈盈整天鬼混。我突然笑了起來,因為也就是這時候,我看見一個蚊子叮在她的胸脯上,我哎哎哎地指著她說,好大一個。她窘態(tài)地低下頭去。

不久我便陷入了不安。那個晚上,藍書香告訴我說,足療,對緩解疲勞、放松壓力還是挺不錯的。她一邊給我按摩,一邊對我說。她為啥子要與我說這些?我躺著那張按摩床上,閃過無數個鏡頭:一個大腹便便、肥胖的男人,一個禿頭的、冒著油脂的老男人,一個嘴上毛茸茸、孩子氣的男人——他們盯著她的奶子的眼睛發(fā)著綠光,嘴角上掛著淫蕩的微笑……后來,有一段時間,我和她做愛,總是,當她呼吸局促,用指甲掐我肩膀,像夜鳥一般呢喃的時候,我會忽然從她的身上一躍而起,迷惑地、惶恐地看著她。endprint

我有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月光照在窗上,風把窗吹得嗚嗚響。胡哈兒像一條魚樣地從水底浮了上來。

“巴適喲,格老子的。”他捶了我一下。

“喝酒去?!焙翰坏任覀冮_口,便拖我們上了他的那輛紅色寶馬,把我們帶到了“戴高樂”。我們靠著吧臺,胡哈兒要了一瓶酒;舞池里,一群男男女女扭著身子,在強勁的搖滾音樂中,像抽風似的,甩著頭,仿佛他們體內有只潛伏已久的獸,逃命般地急于逃離魂魄。朗姆酒閃著琥珀色的光,仿若迷幻的天空背景。哈兒喝著朗姆酒,搖晃著酒杯扯巴子,說,這個“戴高樂”,過不了幾天,就是“哈瓦那”的了。起先,我只是要了一瓶“雪花”,我想不起來,藍書香喝的是什么;燈光撲朔迷離,那些跳舞的人仿若祭神的眾生鼓搗著。哈兒的面龐輪廓冷硬,嚴酷,眼神里透著捉摸不定的表情。他嘴里叼著“哈瓦那”雪茄,樣子像極了多年前大哥的神態(tài)。他不停地給我們灌酒。我感覺自己似乎并沒喝多少,照理說,我的酒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了的,大概是因為后來,哈兒給我喝的那種龍舌蘭,或是音響的噪音,使我的胃開始翻騰起來。我起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藍書香追了出來,我回過頭看了一眼,與哈兒的眼神碰了個正著。哈兒朝我瞥來的目光帶著一股冷冷的輕蔑。

我沿著江邊的一條小路往回趕。藍書香在我的身后跟著,像無法驅逐走的鬼魅。江水嗚嗚地流著,仿佛從我胸腔里躥出來,我可以聽到他們的恐懼,焦躁;同時,我覺得,他們若一頭頭怪獸把我緊緊地裹著,不斷地蔓延,讓我窒息。幾只鷓鴣不時地從草叢里跳出來;藍書香發(fā)出的尖利叫聲,驚醒了那些山雞、貓頭鷹們的美夢。那是一種美妙的大合唱。水面上,遠遠近近的,有些燈火,它們閃閃爍爍,發(fā)著吊詭的光,是不安,悸動的魂靈在這世間,騷動與吶喊嗎?這時,喉嚨又有東西往上翻滾,我開始翻江倒海起來。

單位倒閉后,我?guī)缀跆焯炀撇浑x身。我也沒怎么多想,反正沒老婆沒娃兒。怎么混不是過日子?哭鼻子有啥子用呢?在縣城里和一幫朋友混吃混喝了一年多。不是說,“唯有酒肉,才是爹媽”嗎?進單位的時候,領導說,“年輕人,要有為理想獻身的精神”,我記住了理想,可是,我沒法獻身啊。有天晚上,我像一個瘋子,躺在馬路牙子上,對著天空,人群,兩只手臂高高舉起:“薩達姆,薩達姆?!币箍帐侨绱饲宄?,那些黃色的,紅色的,白色的星星,真是可愛的孩子,它們圍繞著我做著快樂的運動,我聽見有兩顆星星捂著嘴笑,說:“看看,這個寶氣?!毙腥藦奈疑磉吅闷娴刈哌^,那個開“手拉手”的女孩嘻哈地對男朋友說,要是哪天我們高興了,也睡到馬路上,好不?

媽個X,我心里罵著——真的不是亂豁你們——老子是在看,有哪個星星在流眼淚。我瞇起眼,想,薩達姆他頭頂上的星星在哪?那天下午,朋友早早地來找我,讓我去喝酒。只要有酒喝就成。兄弟們喝酒喜歡縱酒論美色,指點河山。大家伙喝得高了,有個家伙摟著我的肩膀子說:

“為破產干杯?!?/p>

“倒閉萬歲?!蔽野丫扑窦赖煜热艘粯訛㈤_來。莊嚴,神圣。店伙計為討好我們,把電視打開,說助興助興。電視里正在播放薩達姆被逮捕的畫面。我驚呆了。我的嘴張開得老大。我對朋友說,不喝了,不喝了。那個晚上,我仿佛看到:薩達姆凄楚、悲涼、不甘的目光里映照著我的影子。我想,薩達姆完蛋了,我不能完。第二天,我搭了一輛小三輪從縣城來到了鎮(zhèn)子上。我不清楚自己為啥要選擇回到這里,難道只是因為爹在這留有一間可供我棲息的落腳點?

如果爹地下有靈,知道我這個沒出息的娃兒,如今混得叫花子一般,他會像大哥詛咒我嗎?我也沒有想到還會回到這個鎮(zhèn)子上來。古人有衣錦還鄉(xiāng)——格老子的,老子這是落魄,曉得不?

那個晚上,天空中的空氣好像凝固住了。屋子外一片死寂。那些鳥也沒有了往日的聒噪。藍書香裸著身子,嚶嚶地抽泣著。

“人這個東西啊,你不能太要面子,是不是嗦?面子又當不得飯飯?”我的手在藍書香的臉上身上來來回回輕撫摸。我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藍書香安慰。可不要歪想喲,格老子再不是個東西,也曉得感情這個事兒,要慢慢培養(yǎng),急不得的。

多少年來我曾經無數次閃回到那個“牛郎織女”的月夜:繁星,朗月,桂子的暗香。它們總是在我記憶的河流里緩緩地流淌。還有藍書香身上檸檬似的氣味。窗外的樹影影綽綽,幾只麻雀在枝葉間喧鬧。從小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屋檐上的枝條突兀地凌空著,像鳥的翅膀。有一陣子,看上去,又像一束黑色的火焰。天空藍得透明,清澈。星星看多了,眼睛有些迷糊,蒙眬,可我耳朵靈光得很,能聽見好多好多星星在瓦片上跳躍。這是真的喃。我曉得你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兒的。

藍書香酒量好差勁。又沒看見她怎么個喝(藍書香告訴我,在老家的時候,她能喝一大碗包谷酒),她像一只喝了“敵敵畏”的狗似的,頭往后仰著,拽著黑色的蝙蝠衫領口喊渴死了,渴死了。她的臉煞白得嚇人,在床腳邊蜷縮著身體,觳觫著。屋子燠熱,像被小蒸籠裹著,她那只手,不停地動著,動著。每一次手一抻,領口就像張開的嘴巴,我的眼睛就會不停地閃,她的胸脯起伏著,雪白的奶子仿佛要跳將出來了。我鼻子不聽使喚地翕動,像一條餓犬。

好像是剛過了立冬,有天半夜,我回到屋里,看見她坐在窗前的小桌上支著下巴兒出神,我問,“發(fā)啥子呆?”她斜了一下我,小嘴巴嘟嘟,不說話,眼里水汪汪的,像是蓄著一潭月光。她說,你來看看,哪顆是織女星。

“神經戳戳,”我說,“沒得事情,不會睡覺?”

“哼。”

“還牽牛星呢?!?/p>

“他們躲哪兒去了呢?”她可憐巴巴地望著窗外嘆息著,好像那是她一對走失的孩子讓她焦灼,傷感。

她說:“你就會騙我,還說我是你的寶兒?”我苦笑。搖搖頭說:“好,不耍你,耍星星。”我攬過她的肩膀,寂闃中,可以聽見窗外屋墻下秋蟲的呢喃。濃黑的秀發(fā)拂到我的臉上,癢癢的。真香。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蔽逸p輕念著。她好像發(fā)現新大陸似的,說:“你還會作詩???”endprint

“老子只會做娃娃!”我把嘴巴堵在她的嘴上。我沒有告訴她,這是唐朝的一個老夫子寫的。她問我,那個晚上,我到底有沒有碰她?“哪個晚上?”我嬉皮地笑著去搔她的胳肢窩?!罢鎵?,你個四川娃子?!蔽野阉У酱采?,說不看織女牛郎,我要看妹妹哈哈……她使勁地蹬腿用小拳頭捶我,像一個被獵手捕獲的小野兔子嗷嗷地叫著,掙扎著。

她簡直是一只小貓。每回做愛,她喜歡以一種得意的、舒緩的動作伸展開身子,如小貓一樣地躺在我懷里。我就對她說,你是一只貓。她將雙手做成要抓我的樣子,“喵喵”地叫喚。她把腦殼貼著我的胸口,緊緊的。彼此間呼出的一團白霧,在我們的上空、身上聚合,纏繞。然后淡淡地散開。我好像有一種不妙的預感:這個冬季,兩個畏寒的人,他們將把自己最后一點熱量、青春消耗殆盡,就如同火焰它帶著最初、最原始的生命力量,但它最終將在燃燒中自我熄滅。我也想過:人生不就是一次遠行,赴一場生死之約嗎?如果能愛一次,哪怕是化蝶成蛹,甚至成為灰燼,又有何懼?她抬起下頜,怯怯地,臉兒紅紅的,嬌嗔,羞澀,說她真的很怕?!芭律蹲邮虑椋俊蔽覔崦哪樀罢f,“放心,老子會好好地疼你一輩子的。”

“不騙我?”

“王八騙人?!?/p>

我們兩個人傻兮兮地從被窩里起來,坐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她拽著我的手,好像我是牛郎星似的,也會忽然間消失在遙遠的夜幕中,只能遙遙相望。我告訴她,“你看,現在我們的頭頂上有許多星星,有的挨得很近,有的相距遙遠,那兩顆,你仔細看看,喏,看到沒?就是很黯淡的那兩個,它們有的時候會特別亮。”她歪著頭似乎是思考著,然后點點頭,問:

“那牛郎和織女在哪?”

“私奔了去嘍?!?/p>

“瞎說。四川騙子?!彼龀鰬C怒的樣子。她也真是好看,小鼻子,小嘴,眉毛淡淡的,有些往鬢角延伸。眼珠很黑,施了藍黑色的眼影,臉是那種狐貍臉。我聽人說過,狐貍臉的女人會勾男人的心。

她說:“我不管,你給我把牛郎和織女找出來?!蔽艺f:“明天吧,明天一定把他們給你找出來?!蔽乙呀泝龅瞄_始哆嗦。我說,睡吧。我趿拉著鞋把她背到床上。她躺著我的懷里,說,睡不著。她說她有點怕。

“怕啥子事?老子不是在你邊上?”

“講個故事好嗎?”

“講故事?你又不是小娃娃。”

“就是,就是。講一個嘛?!彼焉碜泳o緊地抵著我,覆蓋在我的身上,那個奶子溫軟,綿柔,滾燙。她簡直是一條淺藍的水母,把我裹在她的懷里。一種窒息的死亡。我日后想,是否所有的悲劇都來自這種連自己都無法知曉、也不能保障的愛?后來,她用鼻子尖抵著我的鼻子撒嬌起來?!澳阋λ牢亦??講故事?當飯飯吃,還是當票票用?”

我想,這個夜晚,地球上會有多少寶氣人躲在被窩里說故事呢?我說,要不給你講一個我聽來的故事?有那么一瞬間,我閃過一個念頭:要不,還是給她講一講希臘神話故事,最次,也得像模像樣地像給女娃娃兒那樣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人,有時候會自我膨脹地把自己想象得過于強大,或虛妄,在說故事前,我想象著,藍書香聽到希臘神話故事,一定會訝異地看著我(我給她講故事時,我隱瞞了人物的真實身份,我不知道我出于何種動機。我把幺爹改頭換面了)。故事講完的時候,藍書香愣怔著,仿若浸淫其中。我這個也是怪得很,與藍書香做愛后,通常我會燃上煙,靠著窗口,心想,她與胡哈兒做過愛?也會在高潮的時候,像夜鳥那樣喃喃地歡叫嗎?有一回,我從后面進入她的身體,她歡快地,昂起頭,轉過頭來,眼里帶著火焰,像是要噴發(fā)似的讓我再用力。

她一定充滿了怨恨,我心想。也許,她猜到了我內心有鬼,一個男人,為啥子,總要求女人的身體是干凈溫柔的?我心里問自己。有時,我能看見,她的眸子里,是那種透亮的安靜和坦然。有時,是悲悲戚戚的怨懟。前些日子,我買了一本《周漁的喊叫》。書才翻看了幾頁,我不知道,那個叫周漁的女人,做愛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喜歡鼓搗著尖叫?

我想起來,大哥有次請一幫弟兄喝酒,他斜叼著那支在我看來代表著得意、威嚴、地位的“哈瓦那”雪茄說,雪萍(也就是胡哈兒的前任女友)夜里尖叫的聲音,簡直太巴適了,刺激??!

“尖叫?做啥子,夜里叫?”我問。

“安逸唄!你個瓜娃子?!贝蟾绯嚎纯?,“是不是嗦?”胡哈兒緊咬著嘴巴,眼里冒著火。

那段日子,大哥和胡哈兒他們兩張面孔常常會重疊起來,斷裂,錯開,再重疊,我分不清,他們究竟誰是我的大哥;甚至,我會將藍書香當作那個叫雪萍的女人,有時,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曾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這個冬天,漫長而寒冷。藍書香漸漸地沉默寡言起來。我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薄薄的霧,即使是做愛,她也很少說話;只有難得的幾天,還會像先前那樣,戰(zhàn)栗著身子輕輕地呻吟。卻不再用那指甲掐我了。有時,半夜,我醒來,她正襟危坐,愣愣地,睜著那雙黑葡萄眼睛定定地望著天花板。墻上除了蜘蛛、被煙熏黑黃的八卦圖外有什么可看的呢?有一天,她趿拉著到走廊外的廁所小解,許久了也沒回到房間,我支棱著耳朵,樓道里靜靜的,只有一只貓在叫著,像是在尋找丟失的情郎。

對于那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多少年來我依然記憶猶新。我一直試圖將那天的事情遺忘,可發(fā)生的事情,你根本無法忘卻,它就像是一個身體上的瘤子,或是印在你臉上的疤痕。后來,我裸露著半身,披著那條味道難聞的潮濕的紅毛毯子去了衛(wèi)生間,她蹲在地上,身子哆嗦著,臉色蒼白,小聲抽噎著。

“怎么啦,肚子疼?”

“不用你管,走開,走開?!彼奁饋?。

我把她硬拉起來,抱回到床上。我問她究竟是怎么啦,她不理睬我,背對著我哽咽著。我惱火地扇了她一巴掌。后來,她爬到我的身上,說她懷孕了。“什么?懷孕?”我推開她,“誰的?”我指指自己說。我聽到窗外開始起風了。大榕樹的葉子在玻璃窗上嘩嘩搖動著。我聽見有個聲音從自己的肺腑里跑出來:殺了他,我要殺了那個死豬哈兒。

那天晚上之后,我再也沒見過藍書香。胡哈兒呢,倒是來攀西監(jiān)獄探視過我一次;我們聊了我幺爹,聊了我的大哥;我們好像是之前商量好了的,都未談起那個叫藍書香的女人。我們生命中難道不曾有過這個女人嗎?還是我們有意識地選擇了遺忘?胡哈兒告訴我,其實,他才是我真正的大哥。

前年,我在南方的某個城市一個大排檔上喝酒,街上是熙熙攘攘的車流,霓虹燈閃爍著曖昧的光暈,老板娘的MP3架在凳子上,那個男歌手的聲音嗄粗而又帶著磁性。很悲傷的歌曲。放完了,我問老板娘,能不能再放一下。她說,這是陳楚生唱的,叫《有沒有人告訴你》。我說,喜歡。我讓老板娘再加兩個菜。她盯著我看好老長時間。聽著歌,我有些迷糊了,我覺得臉上黏糊糊的有東西流下來。我起身離開。當我拐進街道時,我回身望了大排檔一眼,總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眼熟。是藍書香嗎?我心里想。我回頭再看她時,發(fā)現她身邊站了一個男人,竟然那么像我大哥。夜色如水草一般彌漫開來。我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處,那些燈光,行人,像隱匿于夜色中的怪獸睜著詭異的眼睛發(fā)出毛骨悚然的嗤笑??諝怏E然降溫,我打了個寒戰(zhàn),片片雪花從天空飄落,稀稀落落的,像極了那年的星星。據說,這是這個城市有史以來下得最大的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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