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暉

軍史縱橫

彭德懷與林彪在軍內(nèi)地位的演變

■張 暉

在1952年全軍評定軍隊級別時，確定為一等一級 （也就是 “軍委主席副主席級”）的只有三人，他們在1955年軍隊授銜時也位列十大元帥的前三位，即朱德、彭德懷、林彪，劉伯承等人則被定為二等一級 （即 “大軍區(qū)司令員政治委員級”）。十大元帥中，彭德懷位列第二，林彪第三；共和國國防部部長，首任彭德懷，第二任林彪。1959年8月之前，就軍內(nèi)地位看，林彪從未超過彭德懷，但緊隨其后。年長林彪9歲的彭德懷，從軍資歷比林彪也早了9年。新中國成立后一個時期，人們習慣上的稱謂，彭德懷為 “彭老總”，林彪為 “林總”。二人稱謂雖有一字之別，多少也蘊含了年齡與資歷上的因素。

彭、林二人帶兵歷史背景

彭德懷與林彪，早期經(jīng)歷迥然不同。彭德懷出身于社會最底層，討飯、挖煤、挑工都干過，文化程度亦不高。用他自己的說話：我不是黃埔軍校的，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我都沒有參加，文化水平低，理論基礎(chǔ)差，是個大老粗。我這個人是沒有學(xué)問的，是丘八學(xué)校和農(nóng)民學(xué)校出身的，出身寒微。

1916年，彭德懷參加湘軍；1925年，林彪考入黃埔軍校。二人開啟各自的軍事生涯。

彭德懷與林彪在軍內(nèi)的交集，應(yīng)該追溯到1928年7月平江起義之后。此前，彭德懷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獨立第一師第一團團長，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湘軍團長；林彪自南昌起義之后，在改編的葉挺任軍長的第十一軍二十五師七十三團中任七連連長，后隨朱德、陳毅上了井岡山。1928年7月，彭德懷率全團參加平江起義，成立紅五軍，彭為軍長，滕代遠為黨代表。就加入紅軍的過程來說，彭德懷系帶領(lǐng)所部湘軍起義轉(zhuǎn)為紅軍，成為獨樹一幟的紅五軍軍長，有自己的隊伍，一加入紅軍，起點就很高，為軍長，年底率部700多人來到井岡山。朱德、毛澤東的紅四軍與彭德懷的紅五軍，后來分別發(fā)展為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二者構(gòu)成了江西中央革命根據(jù)地最基本的兩大主力。

因此，楊尚昆說：“彭德懷同毛澤東是老戰(zhàn)友。當初毛澤東在井岡山樹起紅旗時，第一個上山同他會合的是朱德，第二個便是彭德懷?！?/p>

井岡山上，毛澤東帶來的秋收起義部隊以農(nóng)軍和留洋學(xué)生為主，戰(zhàn)斗力弱，軍事素質(zhì)較差。而朱德帶來的南昌起義部隊，不少軍官系黃埔軍校畢業(yè)，士兵亦多參加過北伐戰(zhàn)爭。彭德懷的部隊以湘軍為主，戰(zhàn)斗力亦是可觀。朱、彭兩支隊伍先后上井岡山，使毛澤東的隊伍實力大增。

筆者以為，朱德與毛澤東會合，成就了紅四軍（紅一軍團），成就了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這塊中國革命的奠基石；彭德懷與毛澤東會合，成就了紅一方面軍，夯實了中央紅軍的根基。

經(jīng)過改編，在紅四軍中，前委書記兼黨代表毛澤東，軍長朱德，副軍長兼第三十團團長彭德懷，第二十八團團長林彪（二十八團、三十團都是紅四軍的主力團，指戰(zhàn)員中有黃埔畢業(yè)生和湘軍舊部，戰(zhàn)斗力強，也是后來紅一軍團、紅三軍團的基干）；另外還有朱云卿的三十一團，袁文才的三十二團。林彪則沒有舊軍隊的資歷背景，考入黃埔軍校那年即加入共產(chǎn)黨，絕對是根正苗紅，參加南昌起義，上井岡山，走的是一條最標準的從軍路。戰(zhàn)爭年代，朱德為正、彭德懷為副，林彪在朱、彭麾下任主力部隊（團、師、軍、野戰(zhàn)軍）指揮官，這一架構(gòu)，基本確定了朱、彭、林在軍中的狀況與位次。

從軍事領(lǐng)導(dǎo)崗位上看，戰(zhàn)爭年代，彭德懷、林彪都是一直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的主將，都有一支自己帶出來的老部隊。二者稍有不同的是，彭德懷還在一定程度上負有指揮全軍的職責，更多的是全軍性質(zhì)的領(lǐng)導(dǎo)者、指揮者，是全軍的統(tǒng)帥性人物。

1930年8月23日，毛澤東、朱德率領(lǐng)的紅一軍團與彭德懷、滕代遠率領(lǐng)的紅三軍團合并組成紅一方面軍。在毛、朱之下，彭德懷為紅一方面軍副總司令兼紅三軍團總指揮，林彪為紅一軍團第四軍軍長，兩人的地位仍然是彭高林低。不過，此時年僅23歲的林彪，地位和前景已是十分可觀。1932年，林彪就任紅一軍團總指揮。彭、林兩位軍團總指揮（軍團長），成為中央革命根據(jù)地兩員最重要的戰(zhàn)將，鄧萍、徐彥剛、黃中岳、左權(quán)等都在其下，粟裕、陳光、劉亞樓、羅瑞卿、黃克誠等則更是等而下之。

全面抗戰(zhàn)中，彭德懷作為八路軍副總指揮、第十八集團軍副總司令，林彪是其麾下師長。特別是全面抗戰(zhàn)前半段，身在前線的彭德懷統(tǒng)領(lǐng)八路軍作戰(zhàn)，著名的百團大戰(zhàn)就是那個時期的杰作?？箲?zhàn)結(jié)束后，林彪來到東北，仍舊是一個戰(zhàn)略區(qū)的司令。解放戰(zhàn)爭中，彭德懷在西北戰(zhàn)場上指揮一野，但他還是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而林彪更多地扮演著區(qū)域軍事主將的角色。所以，戰(zhàn)爭年代，林彪的角色主要體現(xiàn)在指揮戰(zhàn)役、戰(zhàn)略兵團上，無論是紅一軍團、一一五師，還是東北野戰(zhàn)軍（四野），都是某一戰(zhàn)略區(qū)域統(tǒng)兵主將。

紅一方面軍副總司令、八路軍副總指揮、第十八集團軍副總司令、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兼總參謀長……戰(zhàn)爭年代彭德懷身負重任一路走來，在軍隊領(lǐng)導(dǎo)崗位上都是以朱德副手的身份發(fā)揮作用的。

從軍委內(nèi)的地位看，1931年10月，中華蘇維埃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設(shè)立主席團，彭德懷即為副主席（主席朱德）；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成立，彭德懷仍為副主席，林彪是委員之一。1935年9月12日甘南俄界會議，將紅一方面軍和軍委縱隊整編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陜甘支隊，會議決定成立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彭德懷、林彪組成的“五人團”主管軍事（此前一個時期，是周恩來、毛澤東、王稼祥“三人團”負責軍事）。1937年全面抗戰(zhàn)開始后，彭德懷、林彪成為以毛澤東為首的11人組成的中共中央軍委成員。1945年8月，產(chǎn)生新的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彭德懷四人為副主席，彭德懷還兼任軍委總參謀長，林彪等人為委員。1949年10月19日，新中國成立后組建新的中央軍委（即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彭德懷為五位（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彭德懷、程潛）副主席之一，賀龍、林彪等22人為委員。

新中國成立前，林彪從來沒有擔任過軍委副主席，當然也就無法和身為軍委領(lǐng)導(dǎo)人的彭德懷相提并論。

1951年11月，高崗、林彪二人被增補為軍委副主席，這是林彪自建軍以來第一次“躋身”中央軍委副主席之列，也是十大元帥中，繼朱德、彭德懷之后，第三個出任軍委副主席的，比劉伯承、賀龍等七位元帥（這七人于1954年6月被增選為軍委副主席）還早了三年時間。

解放戰(zhàn)爭中，彭德懷、林彪，一個在西北，一個在東北，分別指揮一野、四野征戰(zhàn)。囿于西北人、物匱乏，一野兵力不及四野的1/5。彭德懷指揮一野以少打多，與胡宗南部四處周旋，硬是在黃土高坡上打出一片天地，拱衛(wèi)著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機關(guān)的安全。而兵強馬壯的四野在林彪指揮下，聚殲東北國民黨軍衛(wèi)立煌集團，橫掃華北、中南、華南，兵力發(fā)展到180萬人。林彪也以其令人稱道的才具與戰(zhàn)績，緊隨朱、彭之后，位列軍隊元勛第三。

從1952年7月到1959年8月，彭德懷繼周恩來之后主持中央軍委工作7年。此后，林彪開始主持軍委工作到1971年9月，長達12年。

1955年，彭德懷陪同毛澤東審定中國人民解放軍55式軍服式樣

從黨內(nèi)地位看，林彪于1925年入黨，比彭德懷早了3年。1945年6月中共七大選舉中央委員，按得票多少排名，獲得541票的林彪高居第七名（滿票543票），而正在華北工作座談會上受批判的彭德懷僅居第33位。但彭德懷仍成為七大選出的13名政治局委員之一。1955年4月，林彪在中共七屆六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政治局，比彭德懷晚了整整10年。1956年9月，在中共八大上，彭德懷與林彪都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不過，僅過一年半，林彪就在1958年5月的中共八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副主席，成為中央五位副主席之一，在毛、劉、周、朱、陳、林、鄧七常委中，排名第六，成為中共最高層的核心成員。林彪黨內(nèi)地位一躍而在彭德懷之上，只是軍委日常事務(wù)主持人還是彭德懷。

彭、林二人掌軍行事風格

彭德懷與林彪，是兩個性格迥異、行事風格極為鮮明突出的人。前者性情剛烈，敢作敢為，脾氣火爆；后者性情沉穩(wěn)，工于心計，不怒而威。兩人共事頗久，井岡山時期，一個指揮紅五軍和后來的紅三軍團，一個指揮紅四軍和后來的紅一軍團。兩個軍團協(xié)同作戰(zhàn)時，有時由彭德懷統(tǒng)一指揮，有時則由林彪統(tǒng)一指揮。這兩個軍團，不僅是紅一方面軍，而且是中央紅軍的主力軍團。

中央紅軍長征進入四川境內(nèi)后，林彪率領(lǐng)紅一軍團先導(dǎo)部隊，作為開路先鋒；彭德懷指揮紅三軍團殿后。1935年9月，紅軍由甘南北上，兩個軍團改編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陜甘支隊，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彭德懷任司令員，林彪為副司令員。彭、林一正一副，成為毛澤東極為倚重的左膀右臂。美國著名記者索爾茲伯里在所著的《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對彭、林二人個性有這樣的描述：“彭一生說話坦率，不轉(zhuǎn)彎抹角；彭寫文章措辭明白有力，篇幅往往很長，言辭誠懇而激烈，使人一聽就了解他的觀點……林彪看上去不像彭德懷那樣直率和精力充沛。他比彭年輕十歲，長得十分瘦小。他的臉是橢圓形，膚色淺黑，顯得很清秀。彭經(jīng)常和部下交談，而林卻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對許多人來說，林似乎生性靦腆和含蓄。找不到說他對部下熱情和愛護的故事。他在紅軍指揮官中的同事都尊敬他，但他一開口就是談?wù)?jīng)事?！薄傲直肷朴诼晼|擊西和隱蔽自己，善于奇襲和伏擊，善于從側(cè)翼和敵后發(fā)起進攻和使用計謀。而彭德懷總是從正面進攻敵人，他打仗極為勇猛，對手一次又一次被消滅?！?/p>

在幾十年的征戰(zhàn)中，彭、林作為影響力最大的兩位軍中主將，率部東征西戰(zhàn)，并于新中國成立后先后主持軍委工作，全軍上下直接或間接感受二人行事風格的將帥們，無一不深受影響。

彭德懷從朝鮮戰(zhàn)場回國主持軍委工作，提出要用5年到10年時間，達到武器裝備現(xiàn)代化、編制體制合理化、軍事制度和軍事訓(xùn)練正規(guī)化，人民軍隊脫胎換骨，成為現(xiàn)代化的國防軍。為此，從編制體制、軍兵種建設(shè)、院校設(shè)置、裝備規(guī)劃、國防戰(zhàn)略與條例條令的建章立制等等，彭德懷大刀闊斧，大張旗鼓，在其掌軍的短短7年間，人民解放軍整體面貌煥然一新。為了推進軍隊的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彭老總不遺余力，雷厲風行，事必躬親，令出必行。

彭德懷主持軍委時期，軍隊是大開大闔，轟轟烈烈地重組、裁撤、合并、創(chuàng)新。軍隊日常工作多由他親自主持議定，軍委秘書長黃克誠的作用和地位并不太突出。

《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一書評價那個時期是“軍事工作生機勃勃，節(jié)節(jié)勝利”。上將張愛萍指出，那是軍隊建設(shè)最好的時期。

十大元帥中唯一同美軍交過手的彭德懷非常期望能夠盡快提高人民軍隊的裝備水平，“爭取達到，在防御時，一個陸軍師可以抗擊美軍一個陸戰(zhàn)師；在進攻中，一個軍能夠在航空火力支援下殲滅美軍一個師”。

眾多將帥有一個共識：從職業(yè)軍人的角度看，統(tǒng)領(lǐng)軍隊，彭德懷的確是行家里手。

張愛萍曾發(fā)自肺腑地說：彭老總“是一個真正的人！”

1959年8月廬山會議之后，林彪開始主持軍委工作，至1971年9月，長達12年。林彪掌軍時，軍隊機構(gòu)經(jīng)過彭德懷大力整治，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以林的行事風格和身體條件，在其下專門設(shè)置了一個由軍委秘書長羅瑞卿主持的議事與執(zhí)行機構(gòu)——軍委辦公會議，以負責軍委日常事務(wù)。羅瑞卿的作用、權(quán)力由是大增，成為軍隊的大管家。林彪提出了與彭德懷時期重點不同的建軍理念和方針，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南頂北放”的戰(zhàn)略方針，提出要在全國實行坑道化、要塞化、地下化、基地化和聞名一時的“四個第一”，還有什么“突出政治”“頂峰論”“天才論”等等。

綜觀林彪掌軍的12年，除軍事工作之外，還有兩個比較明顯的特點：一是“緊跟”“大捧”，二是培植并依賴聽命于自己的小團體（有所謂的“雙一”說和“四大金剛”說）。

總之，林彪是動靜不大，“發(fā)聲”不少，特別是在如何“緊跟”上做足了文章。林彪的這套提法，確實讓人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他大談思想、政治、旗幟，甚至還在《人民戰(zhàn)爭勝利萬歲》一文中提出了無產(chǎn)階級世界革命的目標，大有一種“高屋建瓴”之勢。

彭、林二人與毛澤東的歷史淵源

彭德懷、林彪都是毛澤東最為倚重的主將。在共事時間上，毛澤東與林彪43年，與彭德懷31年（到1959年廬山會議時止）。

毛澤東對彭德懷、林彪都有過高度贊譽。對彭德懷，毛澤東曾有詩贊：“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

對林彪，毛澤東在延安抗大演講中說道：全國只要有500個林彪，就能打敗日本。

中央紅軍長征時，林彪的紅一軍團和彭德懷的紅三軍團一前一后，拱衛(wèi)著中央縱隊。彭德懷將紅一、紅三軍團比作兩個轎夫，“抬起中央縱隊這頂轎子”。

當然，彭、林與毛澤東也有違拗之時、之事。

在廬山會議上，毛澤東面向彭德懷，說：“我同你的關(guān)系，合作，不合作，三七開，融合三成，搞不來七成，三十一年，是否如此？”

有學(xué)者說，毛澤東與林彪共事長達44年（筆者以為應(yīng)是43年多），新中國成立前與后幾乎各占一半，“林彪在毛澤東那里，除開最后的兩年，從來都是有分量、有地位、有影響，受信任、受愛護、受倚重的”。

黃克誠說過：紅軍時期，毛澤東手下有三位戰(zhàn)將：彭德懷、林彪、黃公略。

在人們眼里，似乎林彪對毛澤東更順從些，彭德懷秉性比較執(zhí)拗。張聞天夫人劉英說：毛主席整彭德懷，主要是彭不附和他，不好使用；不像林彪，真的假的會附和他。

劉英所言有據(jù)。1929年夏紅四軍黨的七大前后，在前委與軍委設(shè)置的爭論中，許多人指責前委書記毛澤東“專權(quán)”，搞“家長制”，使其被迫辭職離開紅四軍。每談及此，毛澤東總是感慨萬分，說：那時，林彪同我一道，贊成我，他的隊伍擁護我，我自己秋收暴動的隊伍卻撤換了我，把我趕出紅軍，當老百姓了。

在廬山會議和隨后的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就有人指彭德懷有“反骨”，甚至還有人擔心毛主席身后沒有人“壓得住”彭德懷。實則，無論是在井岡山時期還是在長征路上，甚或到達陜北以后，林彪對毛澤東也并不都是唯命是從，猶疑、動搖甚至質(zhì)疑、反對也都有表現(xiàn)。會理會議前夕，林彪的這種表現(xiàn)更為突出。他對遵義會議之后，中央紅軍根據(jù)毛澤東的戰(zhàn)略意圖“四渡赤水”“兜圈子”“走弓背路”表示不滿，給軍委寫信，給彭德懷打電話，同時也私下流露，意在更換毛澤東的軍事指揮權(quán)，提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隨軍行動”，由彭德懷接掌全軍指揮權(quán)，帶領(lǐng)紅軍沖出重圍，與紅四方面軍會合。此時，擔任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的劉少奇，也有一封給中央的電報，反映紅三軍團一些人對目前這種“兜圈子”走法有不少埋怨情緒。毛澤東認定這種不滿的根子應(yīng)該是彭德懷。

在1935年5月12日召開的會理會議上，毛澤東突然厲聲指向彭德懷：“彭德懷同志，你對失去中央蘇區(qū)不滿，是在困難面前動搖，是右傾。林彪給中央寫信，是你鼓動起來的……三軍團對作戰(zhàn)方針有埋怨情緒，你向中央隱瞞，少奇向中央反映，你不簽字?！?/p>

在會理會議上，對林彪給軍委寫信并不知情的彭德懷成為批評的焦點。本來是林彪寫信挑起事端，是他“力推”彭德懷取毛而代之，只是那時毛澤東對林彪欣賞有加，又總認為林彪還是個“娃子”，打仗也很在行，就沒有過多追究，反倒認為林彪的這些“異常之舉”是受了彭德懷的“蠱惑”。毛澤東由此對彭德懷產(chǎn)生誤解。彭的倔強，林的靈活與順水推舟乃至倡導(dǎo)崇拜，最終使彭、林的地位發(fā)生改變。

彭德懷無端受林彪之“累”，可謂不淺。

實際上，無論是中央紅軍長征，還是1947年3月之后毛澤東、周恩來轉(zhuǎn)戰(zhàn)陜北，指揮紅三軍團和西北野戰(zhàn)軍的彭德懷都建立了特殊功勛。

彭德懷的秘書鄭文翰曾有過這樣的評價：彭德懷在我軍重要歷史關(guān)頭，在關(guān)鍵性的崗位上，都做出了關(guān)鍵性的重要貢獻。有人用“臨危受命”來形容彭老總的戰(zhàn)功。確實，從1929年指揮紅五軍守衛(wèi)井岡山；長征中親率紅三軍團連續(xù)突破封鎖線，血戰(zhàn)湘江、婁山關(guān)、遵義城，損失極為慘重，只有一個團能維持原編制,“各團部及軍團參謀處一空如洗”；張國燾鬧分裂，又是彭德懷加派兵力保護毛澤東、周恩來安全脫身；1947年胡宗南10萬大軍突進延安，彭德懷指揮2萬野戰(zhàn)軍與其周旋，掩護黨中央安全轉(zhuǎn)移……

只是，毛澤東與彭德懷的關(guān)系，卻總是磕磕絆絆，受到諸多因素和誤會的困擾。

就彭德懷與毛澤東的關(guān)系來看，特別是從彭本人個性角度出發(fā)，除了其他因由，還可看出人們時而提及的兩個因素：一是，彭與毛既有歷史誤會，又有現(xiàn)實誤會，而這種誤會又一直沒能在兩人間開誠布公地消除。會理之前的誤解，毛澤東一直耿耿于懷，從1935年到1959年24年間，彭德懷回憶：“主席大概講過四次，我沒有向主席去申明此事?！倍?952年7月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后又擔任國防部部長，對此任職并不“情愿”的彭德懷在幾個場合也向毛澤東四次表示過要辭去國防部部長等軍中職務(wù)的想法，均被毛澤東拒絕。毛澤東甚至對彭德懷一而再地請辭產(chǎn)生誤解。二是，彭德懷爽直、耿直、剛直，與毛澤東的行事風格必會撞出火花。紅三軍團政委楊尚昆談到老搭檔彭德懷的個性時，說彭個性剛烈，處事不茍且、不屈從，做事不矯飾、不阿諛。

1958年5月27日至7月22日，彭德懷主持召開軍委擴大會議。左起：聶榮臻、林彪、葉劍英、彭德懷、賀龍、羅榮桓

彭德懷的這種性格與毛澤東難免會針尖對麥芒。

1929年毛澤東與朱德率紅四軍南下，井岡山交由彭德懷的紅五軍留守。其間，彭德懷受贛西南特委朱昌偕等人鼓動，派部隊槍殺了袁文才、王佐，毛澤東深感震驚、惋惜。1932年3月中旬江西贛縣江口會議，就紅軍下一步行動方針，彭德懷與毛澤東爭得面紅耳赤，彭還拍了桌子?？箲?zhàn)中，彭德懷搞了一個百團大戰(zhàn)，也有人說是有違毛澤東游擊戰(zhàn)意圖。1947年3月，胡宗南兵臨延安，彭德懷提出必須堅決放棄延安，也與毛澤東還想堅守至3月29日的想法相左。1950年12月，對于志愿軍是否發(fā)起第三次戰(zhàn)役的時機，彭德懷主張先做休整，戰(zhàn)爭是長期的、艱苦的，“目前仍應(yīng)采取穩(wěn)進”；毛澤東則要求乘勝追擊，再打一仗，立即越過三八線，然后休整（彭德懷遵令執(zhí)行）……50年代，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在推進軍隊正規(guī)化進程中，軍隊實行軍銜制、薪金制、義務(wù)兵役制，這些是與不愿掛“軍銜牌牌”、提倡供給制和志愿兵役制的毛澤東意見相左的。

1935年會理會議上批評彭德懷，是第一次公開范圍內(nèi)針對彭；1945年延安整風時，于黨的七大前后召開華北座談會，是第二次集中批整彭德懷。在這次座談會和1955年3月下旬全國黨代表會議以及在1958年3月成都會議上，彭德懷都一再做了檢討。成都會議上，毛澤東明確提出軍隊落后于地方，表達了對軍隊工作的不滿，說：工農(nóng)兵學(xué)商，農(nóng)業(yè)先解放，其次是工業(yè)，商業(yè)也已解放，沒有解放的就是軍隊和教育界。會上，彭德懷有一個自我檢討提綱，說自己與毛主席的認識，不是同床異夢，也不是一見如故，而是在兩者之間。1959年4月的上海會議，毛澤東又突然指責彭德懷，說：我這個人是被許多人恨的，特別是彭德懷同志，他是恨死了我的；不恨死了，也有若干恨；你彭德懷是一貫反對我的；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實際上，從1935年之后，20多年來彭德懷也是“檢討”過來的。

然而，毛澤東自有對彭德懷定型的認識，也不認為彭德懷一而再地檢討是心悅誠服的（毛澤東曾對師哲講彭承認錯誤的態(tài)度“十分勉強”）。“長期以來，毛澤東就認為彭德懷是一貫反對他的。他曾不止一次地講過：‘會理會議、延安會議（指王明回國后的那次會議）、中央蘇區(qū)的江口會議，我們兩個人就在斗?！彼?，毛、彭之間的誤解就總是難以冰釋，彭德懷也總是一次次難以過關(guān)。毛、彭這種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最終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為彭的一封“意見書”所燃爆。

黃克誠曾同李銳談過，說：毛澤東與彭德懷兩人相互成見很深，有許多歷史上的疙瘩沒有解開。

1983年，胡喬木在會見美國記者白修德時，談到毛澤東與彭德懷的“決裂”，說：“毛主席和彭德懷是長期共事的，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有過很長時間的合作，在這之中也產(chǎn)生了一些摩擦。他們的個性有些不同。……拿彭德懷來說，他在1959年曾寫了一封署名的信給毛澤東，批評1958年所實行的辦法。這封信在今天看來還是相當委婉。但如果他采取其他方式的話，可能不至于導(dǎo)致后來那種不幸的結(jié)局?！淼聭巡扇〉姆绞胶瓦x擇的時機都是不幸的。”

長征過程中直至到達陜北之后一個時期，林彪雖然也曾幾次違背毛澤東意愿，甚至與毛澤東發(fā)生爭論（長征到達陜北后，林彪不顧毛澤東反對，曾執(zhí)意要去陜南、晉東南打游擊），但在幾次比較緊要關(guān)頭，林彪堅定的支持和明確的表態(tài)，毛澤東還是看在眼里的。1966年6月10日，毛澤東同越南民主共和國主席胡志明談話時，還提到這點：“林彪同志同我一道，贊成我。他是在朱德領(lǐng)導(dǎo)下的隊伍里，他的隊伍擁護我。我自己秋收暴動的隊伍卻撤換了我。同我有長久關(guān)系的撤換了我，同我不大認識的擁護我?！?/p>

盡管林彪也時有乖違，但有學(xué)者認為，就毛澤東來說，這“始終也沒影響到他對林彪的喜愛和重用，這種過分的信任甚至導(dǎo)致了偏愛，成了一種不正常的現(xiàn)象，并最終產(chǎn)生了任用非人的惡果”。

對林彪來說，“他對毛澤東的批評一直是不服氣的，兩個人的私人感情和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裂痕。從這場爭論中，他吸取了一個教訓(xùn)：公開與毛澤東對抗是要不得的、不明智的，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自己。于是，他開始揣摩毛澤東的思想、動向、好惡，研究對付毛澤東的辦法。城府之深，深不可測。這就是那個內(nèi)心世界極為復(fù)雜的林彪的另一面，也是更為真實的一面”。

悟到了“真諦”的林彪，在廬山會議上第一次直接指責多年來的老上司彭德懷，而且一改往日對彭老總的尊重，言辭犀利，不留情面，無限上綱，以一種栽贓誣陷的口吻說彭德懷這回是招兵買馬，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八幪幋蛑S護毛澤東的旗號，危言聳聽地將彭德懷寫信一事提到彭要篡權(quán)、取毛澤東而代之的高度，這不僅加深了別人對彭的義憤，也使自己在毛澤東面前得了一分，更加博得了毛澤東的好感?！?/p>

史學(xué)界有一種觀點，認為就同朱德、彭德懷二人關(guān)系來說，林彪與彭的關(guān)系是遠好于同朱德關(guān)系的。上井岡山之前，林彪對前景悲觀失望一度脫離隊伍，受到朱德批評；考慮二十八團團長人選，朱德棄林彪而以軍參謀長王爾琢兼之，后又給林彪一個處分，如此等等，讓林彪心懷不滿。以后，林彪多次在一些場合對朱德進行詆毀。對彭德懷，林彪總體來說還是尊重的，積怨也不多。1958年5月，在北京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上，林彪還號召全軍要團結(jié)，要服從國防部長彭德懷的領(lǐng)導(dǎo)。但這次廬山會議，林彪破天荒地同彭德懷撕破臉，所用的語言極具殺傷力，而且也不忘對朱老總奚落一番。

換了一副面孔的林彪，是廬山會議上唯一對彭德懷大加斥責、誣陷的元帥。

綜觀全軍，能夠直接向彭德懷“發(fā)難”，除朱德（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之外，只有林彪的身份、地位最為合適。林彪雖然在軍內(nèi)排位第三，但黨內(nèi)已經(jīng)位在彭德懷之上，聲望亦可同彭德懷一比，特別是其不言則已，一言往往驚人，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當年遵義會議后，他竟敢于說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跟著走”、“隨軍”行動之語；朝鮮戰(zhàn)局逆轉(zhuǎn)，在中國是否出兵問題上，也提出與毛澤東意見相左的主張；1958年5月的軍委擴大會議，他的講話同樣令人印象深刻。林彪平日雖然寡言少語，但在關(guān)鍵時刻關(guān)鍵場合，一旦發(fā)言，往往不同凡響。

實際上，毛澤東與彭德懷多有誤解，林彪客觀上是起了負面作用的。多少年來，彭德懷沒有直接怪罪于林彪，總是以寬諒待之，林彪對彭德懷應(yīng)該感激才對。然而在廬山，林彪?yún)s惡語相向，這也是林彪自毀形象的一抹重筆。

彭德懷、林彪，毛澤東最為倚重的兩員戰(zhàn)將，在廬山這場政治立場、政治敏銳性大考驗中，得失立判。聯(lián)系匈牙利事件和蘇聯(lián)朱可夫事件，當“軍隊跟誰走”在毛澤東心中盤桓良久時，林彪有“旗幟鮮明”的表現(xiàn)，正逢其時。

1959年8月，廬山會議成為彭德懷、林彪二人政治命運的轉(zhuǎn)捩點。由此到1974年11月，15年中，彭德懷經(jīng)歷了精神上、肉體上的痛苦折磨；由此到1971年9月，12年間，則是林彪飛黃騰達、走向權(quán)力巔峰的時期。二人的一降一升，在軍界乃至政界，都是一次極大的地震。

林彪在軍內(nèi)、黨內(nèi)地位的上升，1951年11月是一個分水嶺：此前，林彪只是一個戰(zhàn)略區(qū)域的黨政軍領(lǐng)導(dǎo)人，在中央層面，則只是中央委員、軍委委員；1951年11月，林彪與高崗一同被增補為軍委副主席，成為軍委領(lǐng)導(dǎo)人，與劉伯承之下一干軍中要員拉開了等次，軍內(nèi)已可與彭德懷比肩；1955年4月，林彪成為中央政治局委員，黨內(nèi)也與彭德懷看齊；1958年5月，不足51歲的林彪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黨內(nèi)已居“俯瞰”地位的林彪，軍內(nèi)取代彭德懷的“主持人”地位，也是指日可待。何況，主持軍委工作的國防部部長彭德懷請辭軍職的表示，已經(jīng)流露多次。1954年8月北戴河會議醞釀一屆全國人大、政府人事安排，彭德懷就提出自己不當國防部部長，建議林彪為首任國防部部長，未被采納?？梢哉f，直到1959年8月彭德懷倒臺，無論是毛澤東還是彭德懷，心目中主持軍委工作與國防部部長的“第一人選”一直都是林彪。毛澤東也說過，有彭德懷當值，可以讓林彪“轉(zhuǎn)業(yè)”。言下之意，彭、林是可以等量齊觀的，角色也是可以互為轉(zhuǎn)換的。

在毛澤東、彭德懷、林彪身后，近些年來史家有一個普遍的觀點，認為軍內(nèi)論戰(zhàn)功、論能力、論聲譽、論年齡優(yōu)勢，建國后的一個時期林彪是足以與彭德懷并駕齊驅(qū)的，甚至略勝一籌；在毛澤東眼里，林彪一直是彭德懷的“備選”，一旦“不服管”的彭德懷不能用，就將林彪頂上?！拔ㄒ荒苤坪馀淼聭训?，只有一個林彪。”

實際上，在毛澤東心目中，已不僅僅打算讓林彪接彭德懷的班，局限于軍內(nèi)，更有考量是接劉少奇的班，面向全黨全國。毛澤東的這種意念，在60年代愈發(fā)強烈……

彭、林先后掌軍，毛澤東態(tài)度有異。有學(xué)者認為：“對林彪主持軍委工作以來，軍隊中出現(xiàn)的‘新氣象’，毛澤東是非常滿意的。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1958年，毛澤東是拿地方來將軍隊的‘軍’，顯然是對軍隊不太滿意。1959年后，毛澤東對軍隊建設(shè)非常滿意，認為比較過去有了相當?shù)倪M步，稱贊道：‘最近林彪同志下連隊做調(diào)查研究，了解到很多情況，發(fā)現(xiàn)了我們部隊建設(shè)中一些重要的問題，提出了幾個很好的部隊建設(shè)措施?！?/p>

60年代前期，毛澤東對林彪確實是欣賞有加，屢有好評。

1962年1月，北京七千人大會，當中央和地方許多負責人針對經(jīng)濟工作中的種種失誤追究責任時，林彪發(fā)言時講的毛主席思想“八九不離十說”“付學(xué)費說”與“干擾說”，就受到毛澤東的點名表揚：“林彪同志講了一篇很好的講話?！?月20日，毛澤東在致田家英信中，再次稱贊林彪講話的修改稿：“此件通看了一遍，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很高興?！?/p>

1963年12月16日，毛澤東在一封信函中，不無贊許地說道：“解放軍的思想政治工作和軍事工作，經(jīng)林彪同志提出四個第一、三八作風之后，比較過去有了一個很大的發(fā)展，更具體化又更理論化了，因而更便于工業(yè)部門采用和學(xué)習了。”1964年2月1日，毛澤東發(fā)出號召：“全國學(xué)人民解放軍?！?/p>

毛澤東喜歡、欣賞林彪，除長期以來林彪就是自己手下一員能征慣戰(zhàn)的愛將之外，悟性好，理解力強，在關(guān)鍵時刻能夠明晰意圖、立場分明、堅決表態(tài)，無論在軍內(nèi)還是黨內(nèi)，都是能夠依靠、借重的力量，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新中國成立之初，林彪在政壇、軍界并不活躍。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林彪作為志愿軍司令員人選首先被提出來，可他不同意出兵并稱病推托，毛澤東最后選擇了彭德懷。當彭德懷也問起林彪如何時，“毛澤東大手一揮：‘不談他，不談他。他這個人打起仗來，謹慎有余，膽量不足，不談他’”。其后，高饒事件發(fā)生，毛澤東要陳云前去提醒林彪：“不要再支持高崗了，否則，我們就和你決裂！”那個時期的林彪，似乎只有這么兩件事。確實，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期間，林彪很少出席軍委會議。休養(yǎng)，成了林彪這一時期的主題詞。

林彪看似“閑人”，可毛澤東并沒有將其“閑而棄之”。林彪在軍內(nèi)雖然暫時“轉(zhuǎn)業(yè)”，可在黨內(nèi)的分量于50年代中期之后不斷被“加碼”：由中央委員到中央政治局委員，由中央政治局委員躍升為中共中央副主席。

在1958年夏季之后，“蟄伏”的林彪開始“蘇醒”了：5月底在北京召開的歷時57天的軍委擴大會議，他不僅出人意料地參加，還在開幕這天講了話；一年后的廬山會議和北京的軍委擴大會議，他同樣親赴會場，表現(xiàn)相當活躍……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有兩次將習慣“躲會”的林彪專程接到會議現(xiàn)場：一次是1959年7月中下旬，要與彭德懷“攤牌”，林彪被接到廬山；一次是1966年8月初，北京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要拿下劉少奇，林彪又被接到現(xiàn)場。就在這兩次會議上，也是黨內(nèi)兩次政治風暴驟起之時，林彪都如期做了一針見血的表態(tài)。前者，林彪指斥彭德懷是“野心家”，自己隨即取彭而代之，成為軍委第二號人物；后者，林彪大談鎮(zhèn)壓、政變、殺人，自己亦取劉而代之，成為中央第二號人物。

無論是取代彭德懷還是劉少奇，林彪的“上位”，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彭、林二人迥異的歷史結(jié)局

1959年8月18日，剛被指定為軍委工作主持人的林彪在軍委主持的第一次會議，就是對彭德懷進行猛烈的批判?！杜淼聭讶珎鳌愤@樣形容會議主持人林彪的作態(tài)：“他濃眉倒掛，臉色陰沉地坐在主席臺上。新‘出山’的林彪雖然竭力想顯示出一個成熟領(lǐng)導(dǎo)人的公正與矜持，但他還是一次又一次用挑動性的插話把會場上的斗爭引向白熱化。”

在彭德懷落難之時，繼任者林彪不是在背后，而是于正面直接狠狠刺彭一刀。彭德懷對林彪已無須多言。無論是在廬山，還是在北京，這兩次會上林彪對彭德懷的指斥乃至所加的罪名（“野心家”“陰謀家”等），都未見火暴脾氣的彭德懷當時對林彪有“怒發(fā)沖冠”的記述。在“文革”當中林彪大紅大紫之時，身處囚室的彭德懷給毛澤東寫信、給周恩來寫信、給中央文革寫信，談自己的處境，“奇怪的是，他沒有給‘副統(tǒng)帥’林彪寫過信”。

然而，就結(jié)局來說，林彪并不比彭德懷好過多少，而歷史對二人一生的評價卻高下立判。

60年代末期，毛澤東對林彪的看法日益負面，除1966年7月8日那封寫給江青的信中已經(jīng)有所流露外，以后對林彪的一味吹捧，由反感、不滿到厭惡，特別是對什么“四個偉大”“一句頂一萬句”等等，說：“討嫌，總有一天統(tǒng)統(tǒng)去掉”，“他有些話說得不妥嘛”，“你說過了頭嘛”，“‘大樹特樹’，名曰樹我，不知樹誰人，說穿了是樹他自己”。

對林彪的高調(diào)阿諛，毛澤東還保有一分冷靜。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前，毛澤東除對林彪的一些說法極表不滿外，對林彪的一些做法也略帶含蓄地提出批評和警告：諸如讓夫人（葉群）當自己的辦公室主任，把兒子捧為“超天才”，“一號號令”調(diào)動全軍，“炸平”廬山之舉，締造者與“指揮”脫節(jié)……

不能指揮軍隊嗎？毛澤東耿耿于懷，說：“締造的就不能指揮呀”，“締造者、領(lǐng)導(dǎo)者也不是少數(shù)人，也不是我毛澤東一個，也不是你林彪一個”，軍隊要謹慎，首先不搞山頭主義……

1969年10月，林彪“先斬后奏”，一個號令，一夜之間調(diào)動全軍部隊；1970年8月在廬山，那么多軍隊高級干部群起跟著林彪的步調(diào)……林彪所顯示的能量，“在毛澤東看來，已有尾大不掉的危險了”。

多少年以后，有人對林彪是否有權(quán)調(diào)動部隊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做了種種論證。但有觀點認為，林彪此舉非同小可，“此例一開，就造成一種既成事實：副統(tǒng)帥可以不經(jīng)過統(tǒng)帥而在一夜之間調(diào)動全軍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

可以說，在1970年前后的一個時期，毛澤東對林彪的不滿日益加深，對他的許多提法、做法已由不滿發(fā)展到厭惡了。對林彪主持的軍隊工作，毛澤東也時有批評，說：過去我們部隊里搞軍事訓(xùn)練、制式教練，從單兵教練、排教練、連教練到營教練，搞五六個月的時間?，F(xiàn)在是只搞文不搞武，我們的軍隊成了“文化”的軍隊了。

盡管林彪晚年一再小心翼翼地“夾緊尾巴做人”，可還是“偶爾露崢嶸”：一通“政變經(jīng)”，直說得是人人自危；“林副主席直接指揮”，儼然已是“號令天下”；身為林辦主任的葉群頤指氣使，稚嫩的林立果也成了“超天才”……林彪和他身邊的人，還是驕傲了，甚至狂妄了……

令人可嘆的是，彭德懷聽到林彪出逃的消息后，先是難以置信，后竟認為林彪的下場應(yīng)該也是和自己一樣，被關(guān)在旁邊的囚室中，甚至以為是把林彪殺了，不相信他會外逃。彭德懷還要看管人員打電話給周恩來，說：“這樣把林彪殺了我有意見，他死我不同意。”

1971年9月13日凌晨，林彪機毀身亡于蒙古溫都爾汗，終年64歲。

1974年11月29日，彭德懷病逝于北京解放軍301醫(yī)院，享年76歲。

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7年，林彪主持軍委工作12年。倒臺前，二人的職務(wù)：前者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wù)院副總理、中央軍委委員（此時軍委未設(shè)副主席、常委）、國防部部長；后者系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wù)院副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部長。就倒臺前的地位、聲譽來說，彭德懷更是無法同林彪相比擬：林彪作為當時唯一的黨中央副主席，是被寫入黨章的毛澤東的“接班人”，還被稱為“副統(tǒng)帥”，是被億萬人民“敬?！睘椤坝肋h健康”的中國第二號人物，是毛主席“最好的學(xué)生”。

彭德懷對自己去路的想法，是辭掉軍隊一切職務(wù)，解甲歸田，開荒種地。林彪對自己去路的選擇是出逃，逃得越遠越好，不是蒙古，而是蘇聯(lián)……

彭德懷、林彪，擔負的都是軍委第一副主席角色，地位極其重要，作用極為突出，其言行指向，真是動見觀瞻。

對于彭德懷，毛澤東是怒氣、火氣多一些。畢竟，“剛愎自大”“自以為是”的彭德懷總是“直面”挑戰(zhàn)，不是“意見書”就是“下戰(zhàn)書”，一寫就是洋洋萬言，引得毛澤東怒不可遏……

對于林彪，毛澤東失望、痛苦的情緒就更多一些。特別是林彪外逃，對毛澤東應(yīng)該是一個最大的觸動：跟隨自己40多年，這個當年的“娃娃”團長，從軍長、軍團長、野戰(zhàn)軍司令，到軍委副主席、全軍副統(tǒng)帥……毛澤東是一路栽培，甚至充滿呵護之意，結(jié)果不僅分道揚鑣，還要逃往當時敵對的蘇聯(lián)，能不失望、痛苦、憤怒？

毛澤東看錯了林彪，心里很不是滋味。

1971年10月26日，毛澤東對周恩來、葉劍英等人談到林彪，說：林彪搞鬼，我有覺察，就是沒有想到他跑到外國，更沒有想到他坐的那架三叉戟飛機摔在蒙古，折戟沉沙。

1972年1月、10月，毛澤東在兩個場合說道：“我就一個‘親密戰(zhàn)友’，還要暗害我。陰謀暴露后，他自己叛逃摔死了”；“我的‘親密戰(zhàn)友’??！多‘親密’啊！”

林彪事件，對毛澤東身心的打擊與觸動極大，身邊工作人員明顯感到老人家的精神狀態(tài)大不如前，并在1972年2月12日晨突然休克。晚年，毛澤東對南北朝詩人庾信的《枯樹賦》異常感懷：“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彭德懷、林彪：紅五軍、紅四軍兩位軍長，紅三軍團、紅一軍團兩位軍團長，一野、四野兩位司令，共和國排位第二、第三兩位元帥，中央軍委前后兩位主持人，國防部首任、次任兩任部長；從20年代末到70年代初，在軍事生涯中他們都有著最為輝煌的亮點，在政治命運中又都以不同的結(jié)局走下舞臺。1959年、1970年幾乎同在8月，在同一地點廬山，前后兩次“神仙會”上，彭德懷、林彪是“前仆后繼”：共和國第一任國防部長是“下戰(zhàn)書”，第二任國防部長要“炸平廬山”。二人在毛澤東那里都打上了特有的“廬山印記”。

彭德懷、林彪二人，在被打倒之后，都被指為“陰謀家”“野心家”。試想，作為主持軍隊工作的主要領(lǐng)導(dǎo)人，握有軍權(quán)的他們，一旦帶有“陰謀”和“野心”背景，該是何等的危險。彭、林離開人世時，身份都不記真名。彭德懷以“王川”之名，被火化；林彪那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當時我駐蒙古使館人員也確實不知道那具尸體是林彪的）則被標上“5號”。歷史對于他們的評判，彭德懷是眾口一詞，林彪是功罪均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