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
我老家在一個極小的村落里。
我出生那會兒,我們村里只有五戶人家。我爺爺有三個兒子,一分家,就成了三戶,另外單身的陳老頭是一戶,最后一戶是李大伯家,他家人口最多。
后來陳老頭死了,我大叔家搬出去了,就剩下三戶了。
十幾年過去,國家出臺“移民”政策后,長大的人都搬出去了,年老的不愿走,終究也只剩下一抔黃土。
我回來已時隔兩年了。總忘不了要來這里走走,即便它變得更加荒涼,我卻依然覺得親切,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精神的“根”。我偶然讀到余華在采訪錄中說的話,童年生活對一個人來說是一個根本的選擇,沒有第二或第三種選擇的可能。因為一個人的童年給你帶來了一種什么樣的東西,是一個人和這個世界一生的關(guān)系的基礎(chǔ)。這段話對我來說是很受用的 。
我回來是在冬季。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樣嚴(yán)寒,但仍少了幾分活氣。我擇了個微晴的日子回去,荒草都快把路淹沒了。進我們村子要經(jīng)過另一個村子,這里曾經(jīng)有十幾戶人家。如今,這里也沒剩幾戶人家了。沒人住的泥房有些已經(jīng)被雨水沖垮,黃泥淤積了一地。
村子很安靜,偶爾有人家升起炊煙,傳來陣陣雞鳴狗吠。我打門前走過,看到曾經(jīng)熟識的大爺正坐在大門口,曬著太陽,抽著煙斗,那煙斗還是以前那種自制的。他看著我走過去,沒有說話,倒是先幫我把大狗趕走了。我看出他那一會兒的愣神,估計是沒認出我來,只好報上家名,他才有反應(yīng),感慨一句,“哎喲,都長這么大了,都不認識了!”是呀,當(dāng)我們在過日子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可轉(zhuǎn)眼間十幾年也就過去了,那些你熟識的人呀,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模樣。越走向我們的村口,我的心情越是忐忑的,大抵是應(yīng)了宋之問的那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站在村口,左邊的草木雖有些枯黃,枝葉伸到了路間,那些圍繞著土社的樹木也高出許多,大抵是這里的冬天沒那么嚴(yán)寒,樹葉還是蔥綠、繁茂的。淡薄的陽光透進來,落下斑駁的影子。泥筑的神社還在那里,自我出生便已在那里,仍就沒有香火,只是更加破敗了些。腳下的野草,通向我心念的家,沒有青煙,沒有狗吠,沒有雞鳴,沒有人聲,只有冷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
屋側(cè)的菜園已經(jīng)荒蕪;屋前的那邊空地上,水邊的野草竟與我齊腰。水泥房的外壁上,沿著樓頂滲下來的水跡長滿了厚厚的青苔。大門緊鎖,漆紅的木門有些褪色,脫落了。大門上方掛著一面鏡子,小時候就聽說大門上掛鏡子可以辟邪,以前也搞不懂這說法有啥來頭。后來我才了解原來是道家的做派,只是這鏡子已經(jīng)碎成三塊,不知道這傳說中的效果會不會大打折扣。我沒有鑰匙,進不去,而我其實也不敢進去。
后面的老屋,還能看見被山洪沖刷過的痕跡,前面的房子擋住了光線,老屋顯得更加陰暗了。屋頂上積了厚厚的落葉,已至腐爛發(fā)黑,頂上那層泛黃的葉子許是今年落下的。屋檐下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沒有蜘蛛附在上面,許是蜘蛛也要過冬吧,我不太了解它們的習(xí)性,因為從來都討厭,而人總是對自己討厭的東西避而不及。
屋檐下的那條排水溝已經(jīng)干涸了,一只足有我膝蓋高的壇子,靜靜地立在那里,頸口破了一大塊,青苔沿著破口的地方從里面蔓延了出來。我不想多看,這壇子的模樣總讓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骨殖壇,心里難免有些害怕的。
進村的路在我家的右邊,左邊以前是我奶奶家的老房子,小叔拆了以后,只剩那沒有徹底摧毀的矮墻,陳老頭的房子原是挨著我奶奶家的,現(xiàn)在也倒了,兩家的殘垣連在一起,荒蕪了一大片,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在里面搭了窩的鳥兒。
我家房子的對面是無綿無盡的大山,在大山腳下,白墻的水泥房和黃墻的黑瓦房相交錯。一眼望去,深深淺淺的稻茬蔓延開去,像張鋪開的宣紙,那條曾經(jīng)恩澤過幾代人的河流在上面印下淺淺的白色的影子。
這一切在微陽下,似是荒涼,又似是久遠……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xué))endprint
北方文學(xué)·上旬2017年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