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杭纓,女,1969年生?,F(xiàn)任杭州長江實驗小學校長,中學高級教師,浙江省特級教師,享受杭州市政府特殊津貼。
從教30年來,潛心研究小學數(shù)學教學,以課堂教學為突破口,以輕負高質為目標,逐漸形成了其特有的“扎實·自然·靈動·智慧”的課堂教學風格,還撰寫了《小學數(shù)學概念教學的設計策略與實踐》《感悟課堂》《思想可以多樣但要有主心骨》《數(shù)學課堂教學中的“蒙太奇”手法》《建構-解構-重構》等文章。2014年建立杭州長江實驗小學“π”空間站及名師智慧空間站,確立了“小學生數(shù)學相異構想的診斷與轉變研究”的研修主題,引領著教師、學生與數(shù)學相遇,與至簡至潔的大真大美相遇!
誰都不會相信我的入行學科是體育,但是,一年的專職體育教師生涯,成就了自己日后在小學數(shù)學課堂上超強的“掌控力”,因為孩子們在廣闊的天空下,張揚著自身的活力,放飛著各自的心情,能駕馭課堂上學生的教師,不一定能駕馭操場上的孩子。為了能成為合格的體育教師,我首先要了解孩子的天性,關注他們喜歡什么,不愿意做什么,如何引導與把握“活性”狀態(tài)下的學生。我的學科背景是復雜的,幾乎涉獵了小學的所有學科,這不僅讓我習慣從不同的學科視角看數(shù)學,更能從全人的角度去體會教育的意義與價值。我覺得,小學教師首先應該是“雜家”,才能成就受孩子們歡迎的“專家”。
展開我的個人生活史畫卷,總有幾處獨特的風景讓人久久難忘,用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術語表達,這就是“關鍵時期”“關鍵事件”和“關鍵人物”。下面幾個記錄著我成長歷程的關鍵事件中,展現(xiàn)了我的教師觀、學生觀、教學觀以及個人哲學積淀的轉折點。
童年記憶中的張老師①
每當我上完公開課,看到孩子們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著快樂時,常常會想起童年的我和童年時期的班主任——張化萬老師。
童年的記憶中張老師十分“高大”,當然這并非指他的個子。依稀記得因為張老師的課上得精彩,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都會到學校大禮堂上兩節(jié)令鄰班同學十分羨慕的公開課。每當那時我就會變得非常興奮,因為個子小坐在第一排,所以有機會讓舉起的小手不停地在張老師面前搖晃,兩節(jié)課下來能賺到十顆以上的小紅星,自豪的同時也為老師感到驕傲。
童年的記憶中張老師能說會“侃”,語文課上他總是“滔滔不絕”,仿佛所有的知識都是與生俱來的;談話課時,他總能“天南地北”,什么問題都難不住他;班隊課時他一定“循循善誘”,每一個同學都知道什么都逃不過張老師那雙戴著眼鏡的眼睛。所以,每一天張老師在我們的心目中都是絕對的權威,是正義的化身。
童年的記憶中張老師最喜歡寫“下水文”。為了開闊我們的寫作思路,為了讓我們體驗到“用心”寫作,為了讓我們眼里黑白的作文變得五彩繽紛,張老師喜歡在輔導或點評作文前,聲情并茂地朗讀他的作品——“下水文”,張老師讀作文的時候聲音很好聽,發(fā)音也很準,每當讀到美妙之處,我就會偷偷去瞧張老師的臉,就像一朵盛開的桃花。
童年的記憶中張老師很有才華,同學們都說除了舞蹈張老師什么都會、無所不能。每次學校文藝演出,手風琴伴奏肯定非他莫屬,他彈琴時的專注會讓我們覺得他恨不得鉆入琴里和音樂融在一起。
童年的記憶中張老師特別“偏愛”女生,除上課外只要女生嗲嗲地和張老師打招呼,老師都會回應一個桃花般的笑臉,為了多看這笑臉,女孩子們也總是喜歡圍著張老師轉。
童年記憶中的張老師真的蠻可愛的。
這是我兒時對老師的記憶,如此的鮮活與美好,張老師也許并未意識到,坐在教室中某一角落的一個大眼睛女孩在偷偷地欣賞著老師的一切,這種欣賞成為我對教師職業(yè)的最初形象記憶。這些記憶描述了女孩心目中好教師的特點:好教師應該是博學的,好教師應該是多才的,好教師應該是頗具愛心的,好教師應該讓他的學生們感到與眾不同的自豪。也許這些根植于我心靈的種子,在日后的教學生涯中萌動、生長,成為我的職業(yè)追求與教學形象。
“魔鬼式”的訓練
從教后的第二年,我開始擔任了“主課”——數(shù)學課的教學。非常有幸的是,我成了區(qū)里的第一個小學數(shù)學特級教師吳雅穎老師的徒弟。師傅對我要求極嚴,1987年的9月份是我終身難忘的,因為我接受了一個月“魔鬼式”訓練的洗禮。當時我任教四年級的兩個班數(shù)學,吳老師每天聽我的課,課間十分鐘她對我的課堂教學作麻雀式的解剖,我必須在十分鐘內理解她的評判,了解自身教學的精彩與尷尬,并迅速修改教案,然后在第二節(jié)數(shù)學課中再次嘗試。吳老師最擅長的是“一題多變”,她可以把一個例題在一節(jié)數(shù)學課中幻化出許多“變式題”。當時,我滿腦子都是變化中的數(shù)學題,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也不例外。吳老師給我的不僅是變通的思維方式,更是一種執(zhí)著,對教學的執(zhí)著。
我真的很幸運,在成為教師后成長的關鍵時期,遇到了在專業(yè)成長中極為關鍵的人物,吳雅穎老師通過“實戰(zhàn)”幫助我解讀教材,這也許是現(xiàn)在許多年輕教師最匱乏的能力,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教學循環(huán)的教師,是無法整體把握教材的,數(shù)學知識的系統(tǒng)性,使得整體把握教材的能力顯得尤為重要。通過實踐—反思—再實踐的教學活動,不斷反復研讀教材,定位教學目標,對教學過程中的基本教學技能的反復操練,使年輕教師在成長之處就有了規(guī)范的起點。“變式訓練”正是我國數(shù)學教育奉獻給世界數(shù)學教育的“瑰寶”,變式不僅可以從多元角度深化對數(shù)學概念的理解,更強化了數(shù)學知識的聯(lián)系與變通的本質。高強度的訓練激發(fā)和維持了新教師的教學熱情,不斷提升自我意識,積累了教學自信。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
讀過莊子的觀點,“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就是說大智慧表現(xiàn)為一種廣博與寬容,小智慧則是對于操作精細的追求。十多年前,我遇到了下城區(qū)另一位特級教師周建松,我才真正體會到教學與為人中的大智慧。與他的交談總讓你充滿希望,樂觀與豁達。記得我第一次異地借班上課就是跟隨著周老師,我上課,他評課兼講座,盡管大家說我的課不錯,但是第一次借班上課一定有許多遺憾。在周老師的眼中,他首先放大了我的優(yōu)點,讓我忐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坦然地分析教學的得失。對于成長中的我來說,來自專家的欣賞與肯定是何等重要,相信許多年輕教師都有這樣的體會。
再次與周老師同行是去溫州支教,懷有身孕的我經(jīng)不住長途的顛簸,一路嘔吐不止,甚至見了紅,這下可急壞了他,對我的呵護與照顧自不必說,時至今日,他一見到我健康成長著的女兒,都會由衷地歡喜,否則他會深深地自責。每念及此,心中充滿著感動。
寬容是一種處世的智慧,習慣于批評他人的人,也在不斷地苛求自己,“寬容的人正好相反,他們會寬容他人,也寬容自己” ,使自己獲得友誼與交往的空間。師生之間更需要這種寬容,因為教師對學生的寬容度構成了學生發(fā)展的空間。當然,這種寬容決不是放任,它是以尊重為前提的責任。這種人生的智慧使教學與人合二為一,在課堂的不經(jīng)意之處顯露出來。
失敗也美麗
我經(jīng)歷過的公開課不下數(shù)百場,令我耿耿于懷的不是滿堂喝彩,卻是發(fā)生在我教數(shù)學的第二年的一堂課。那一年,學校為了選拔區(qū)教壇新秀的人選,我執(zhí)教了一堂一年級“求兩數(shù)相差多少的應用題”的公開課。由于第一年成功的經(jīng)歷,我感覺到教數(shù)學挺簡單的,就是一些數(shù)字的變化與問題的變化。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原本應該20分鐘內完成的教學任務,我花了整整40分鐘,下課的鈴聲響了,課堂內的師生爭論還在延續(xù)……因為孩子們無法說清楚“求兩數(shù)之差,先把大數(shù)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與小數(shù)同樣多的部分,另一部分是比小數(shù)多的部分,去掉與小數(shù)一樣多的部分,剩下比小數(shù)多的部分就是兩數(shù)的差”。在我看來這個道理太簡單了,但是學生卻始終無法正確表達,他們不需要如此復雜的算理,而算理卻是本課教學的重點,并要求人人過關。惱怒的我下課后余怒未消,當我宣泄完自己的情緒后,學生們都嚇呆了。他們從未成為我宣泄情緒的對象。望著他們無辜卻害怕的眼神,我的理智戰(zhàn)勝了自己的情緒,我開始思考為什么。原來我用成人的思維替代了孩子的思維,在我的心目中沒有孩子的位置,我對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有什么困難缺乏關照,總是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直到今天我明白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小學教師首先應“童化自己的思維”,用孩子的思維去經(jīng)歷學習過程,然后再躍居于孩子思維之上,提升他們的思維品質。第二件事是我對成長中的教師的認識。我把教師心目中“自我”與“學生”的比重比作長方形,以下三種狀態(tài)分別代表新教師、適應期教師和優(yōu)秀教師的學生觀。
從那以后,我的心中開始真正有了學生,到了今天,學生在我的心中越來越沉重,正如一首歌所唱:“我心中,你最重?!?/p>
年少時的輕狂與自負折射的卻是深埋于心的教育信念,我怎么在課堂上展示教學技能與風采成為許多新教師的追求,課堂上意料之外的回答卻在耳中回響,閃爍著教師智慧的精妙練習在下課鈴聲中無節(jié)制地演繹,師生的思維沖突在教師的勝利中宣告結束……教師正是在這樣的一次次錯誤中從艱澀走向成熟。我用最痛的記憶感悟到教學活動的主體應該是那一顆顆曼妙、稚嫩的心靈。原來失敗也如此美麗,它震懾人的靈魂,開啟人的智慧,在恍然大悟中積淀了某種信念。
回歸本色的震撼
1998年,我的發(fā)展進入迷茫時期,這時我非常幸運地參加了浙江省“5522”名師名校長培訓工程,全班的40位學員都是全省各地選拔的學科帶頭人。在兩年的培訓活動中,爭論、交流成了我們相互了解的方式,教學實踐成了我們張揚自身教學風格的最好平臺,我們在實踐中成為專業(yè)成長的共同體。在近10場教學展示與支教活動中,震撼我心靈的那場支教,遠在甘肅的臨洮縣。那天這座寧靜的小城沸騰了,因為我們的到來,學校放假一天,所有的教師參加培訓。街上滿是趕集的人群。我們二十幾位前往支教的教師被整整齊齊地請到臺上,接受了最隆重的歡迎。我們的教學卻是在最本色的課堂中進行的。他們要求上課教師只能使用粉筆與黑板,因為全縣唯一的多媒體在縣中學。這對我們這些已習慣于經(jīng)?!坝|電”的教師來說,就似乎在夜晚突然失去了光明一般的痛苦。我們努力經(jīng)受著考驗,回歸到課堂的本色。我們不受課件的約束,調用自身所有的潛能,穿梭于課堂與學生的思維之間。當我淋漓盡致地發(fā)揮了自己的想法后,全場雷動的掌聲使我久久不能平靜。
讓我震撼的是本色課堂,這也許能引起人們對多媒體的教學價值的重新思考。任何外在的物質手段都無法替代課堂中的師生交往,因為生成性的課堂是靈動的,而物質媒體是程序化的,激動人心的課堂是互動的,而媒體展示是單向的。不受外物制約的心靈更能發(fā)揮其潛能,遭遇激情的課堂是充滿智慧的課堂。
其實,在我所參加的各種培訓活動中,許多培訓讓我提升了課堂教學的技能,而這一次的省級培訓讓我學會了思考。感謝上天,讓我的一生多了兩位亦師亦友的重要人物:浙江省教研室數(shù)學教研員斯苗兒老師和浙江外國語學院吳衛(wèi)東博士,斯老師陪我磨課陪我參賽,吳老師博士論文中的案例是以我的成長為研究對象,在十多年親如姐妹般的交往中,我仿佛有一種鳳凰涅槃般重生的感覺。思維一旦被開啟,智慧就會噴涌而出,我不僅學會關注專家、學者的觀點,還習慣于分析為什么他們會有這樣的觀點。
用“靈魂”去教學
“我聽說,歌唱有三種境界,第一境界是用聲音歌唱,第二境界是用感情歌唱,最高境界是用靈魂歌唱。我想教學也是這樣吧,用知識教、用智慧教、用靈魂教!”
這是又一次去溫州支教的路上,我和吳衛(wèi)東老師說的一番話。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技能的錘煉之后,教學自信引領我攀登更高的職業(yè)境界。更多的時候我喜歡用武功境界來隱喻教學,追求無招勝有招的教學。對教學作藝術的詮釋,也許體現(xiàn)的是我對自身教學形象的刻畫或期許。
(浙江省杭州長江實驗小學 3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