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據(jù)說,張三瘋從前被叫“小張”的時候,還沒這么瘋。他會認真地攢著眉頭,問些奇葩天問:“我咋看咱公司領導都打牌喝酒,我爹媽說那些東西不敢沾,可我看人家越弄這些事兒路子越寬,你說,我是不是也該學著弄弄?”
張三瘋剛剛開始發(fā)瘋時還頗有些可愛,做啥事都比別人更激動更投入,動作大,表情狠,即便剝個煮雞蛋,他的動作也會虎虎生風,把雞蛋使勁一磕,按在桌子上一滾一碾,扯下龜裂成碎渣渣的蛋皮,一整個煮蛋就塞嘴里了。嚼的時候,腮幫子一涌一涌像是威脅誰似的。有天,老袁捉弄他,趁他來得晚,取了一顆生雞蛋放在他桌子上……從此,張三瘋就知道了人狠不在動作大,而在于心機巧,于是決心跟著老袁混。老袁下班應酬,他也跟著。老袁后來說,這貨一點兒也不客氣,啥貴點啥,簡直是砸場子去了!
后來的張三瘋飯局上也不再只顧搶吃的,還學會了搶占話語權,他能把話頭從任何一個角度扯到自己身上:“茍藍藍現(xiàn)在是不是當處長啦?”有人點頭,張三瘋得意地說:“我和她一年進的公司,那時她老追著我說話,你們知道不?她老家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油田了,村人進城打招呼都這樣說:‘那誰,你進城去嗎?買房的話給我也捎一套哈。嗨!早知道這樣,當年我就從了她啦……”即便女人們聊孩子的話題,他也能插上一嘴,扯他兒子的小學老師。他說,家長會后,那位漂亮的老師會撇下別的家長只和他說話,還給他買過褲子,“這事可不敢讓你嫂子知道!”說得大家都停止了咀嚼,疑惑地盯著“張三瘋”的大肚腩和禿腦門。
如今的張三瘋更瘋了,辦公室沒人聽,他就裝作大聲跟人聊微信,不是在約今晚的飯局,就是在聊昨晚的派對……我一見張三瘋走過來,趕緊抓起一本書擋住臉,不給他發(fā)瘋的機會,張三瘋這回瘋得風雅了些:“愛看書是好事呀,我從前也愛看書的,《平凡的世界》你看過沒?”說到《平凡的世界》估計他這輩子就只來得及被這一本書撼動過,于是那部分被感染了的靈魂就永遠停在了過去那個還算平凡的世界,其他支離破碎的老靈魂,和眼前這個美麗新世界瘋狂剮蹭著,逐漸變成了一塊塊破抹布。
和張三瘋一樣,麥卡勒斯小說《席林斯基夫人與芬蘭國王》里的席林斯基夫人也酷愛繞著彎子吹牛,她曾跟同事說自己在家鄉(xiāng)芬蘭的一家點心店門口,一轉(zhuǎn)身看到芬蘭國王乘著一輛雪橇經(jīng)過……被同事戳穿說芬蘭是個民主國家,早就沒有國王了。其實席林斯基夫人說謊的原因很痛苦也很平凡,她一生都在工作,根本沒有精力來對付別的事。可是,倘若她在圖書館桌子上辛苦工作了一個通宵,卻遠兜遠轉(zhuǎn)設法告訴別人她昨晚打牌去了,那就像是兩件事她都做了似的。謊言使得她工作之余的渺小生存狀態(tài)整整豐富了一倍,而且還使得她個人生活里的那些小塊的破抹布樣的時光變成了閃閃發(fā)光五彩斑斕的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