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孟郊一生沉落下僚,南宋嚴(yán)羽、元辛文房稱讀孟郊詩“使人不歡”,其涉及女性的詩歌間或透露著孟郊的無奈和憂思。自《詩經(jīng)》開始,詩歌中涉及大量女性形象,歷經(jīng)兩漢、魏晉南北朝的發(fā)展,在唐代有了一定的豐富。孟郊作為中唐韓孟詩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詩歌中所涉及的女性形象自然有其研究的價值。本文試圖研究孟郊筆下的女性形象,進而探究其創(chuàng)作特色。
關(guān)鍵詞:孟郊 思婦 棄婦
自《詩經(jīng)》以來,女性形象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表現(xiàn),兩漢魏晉南北朝詩歌中女性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大多是謙卑的語氣和憂慮的情緒,還有哀愁的形象以及孤獨無依的形象,發(fā)展至唐代,女性形象大致表現(xiàn)為三種類型:承擔(dān)犧牲的母親形象;有自我意識的賢妻良母形象;企圖還原自我的女性形象。孟郊五百多首詩中,涉及女性的有四十六首,涉及的形象有:思婦(14首);勞動者(7首);妻子(6首);貞婦/女(3首);棄婦(2首);母親(3首);少女(4首);寡婦(2首);神女(2首);其他(4首)。
同時,在孟郊詩歌的類型中涉及女性的詩歌有:樂府詩23首;感興詩7首;游適詩3首;送別詩3首;雜題詩3首;哀傷詩3首;詠懷詩1首;紀(jì)贈詩1首;懷寄詩1首;詠物詩1首。
孟郊的一生,處處透露著凄苦,反映在詩歌中亦是如此,在他涉及女性的46首詩歌中,只有一首抒寫少女懷春的《臨池曲》,讀來頓覺輕松。大多數(shù)詩歌流露出濃烈的悲涼和傷感。孟郊詩歌涉及的女性形象很多,本文重點分析其中的兩種:思婦和棄婦。
一、孟郊詩歌中的女性形象
1.思婦形象及其意象表現(xiàn) “思婦”形象在先秦時代就有其濫觴,《詩經(jīng)·王風(fēng)·君子于役》即是一例。這一形象發(fā)展于漢代,繁盛于魏晉,到了唐代,其藝術(shù)手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孟郊筆下的思婦,重點表現(xiàn)其無盡的思念。
“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1},女性由“女”變?yōu)椤皨D”,其定位也就發(fā)生了變化,她們都希望“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國風(fēng)·鄭風(fēng)·女曰雞鳴》),但種種因素使原本幸福的形象,變成了孟郊筆下的“思婦”,流露出的是無限的凄涼與無奈。
孟郊的14首“思婦”詩涉及的意象很多,但主要有花、衣、月、淚,其中“花”涉及6次,“淚”涉及4次,“衣”涉及3次,“月”涉及2次?!耙隆薄霸隆薄皽I”意象是傳統(tǒng)思婦詩常常涉及的意象?;ㄒ庀蟮脑娪幸韵聨追N:“芙蓉花”,《古怨》中“看取芙蓉花,今年為誰死”,通篇無一“怨”字,但淚滴池水,芙蓉萎死,寫盡思婦的深情與哀怨;《古意》中“芙蓉?zé)o染污,將以表心素”,思婦不改節(jié)操,一如芙蓉之潔白無染;“桃花”,《古意》中“人顏不再春,桃色有再濃”,《古樂府雜怨三首》中“夭桃花薄暮,游女紅粉故”,兩首詩中“桃花”意象都用來寫思婦容顏不再,丈夫仍然不歸的無奈,透露思婦內(nèi)心的凄涼;《古樂府雜怨三首》“朝為雙蒂花,暮為四散飛”,“雙蒂花”象征夫妻原本的幸福生活?!霸隆币庀蟮脑娪校骸墩鲖D怨四首》“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圓”,用月亮圓缺,表達丈夫的去留;《古意》“鑒獨是明月,識志唯寒松”,明月見證著思婦的孤獨?!耙隆币庀蟮脑娪校骸督Y(jié)愛》“一度欲離別,千回結(jié)衣襟”;《古別離》“欲別牽郎衣,郎今到何處?”《聞?wù)琛贰拌坡暡粸橐?,欲令游子歸”。孟郊筆下的思婦,面對離別,衣服成為她們的支撐和寄托。因而,“衣”意象在文中就顯得很重要。“淚”意象的詩有:《古怨》“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征婦怨四首》“別時各有淚,零落青樓前”,“君淚濡羅巾,妾淚滿路塵”?!皽I”意象也較多出現(xiàn)在送別詩詞中,孟郊筆下的“思婦”用“淚”寄托自己的思念。
2.棄婦及其他女性形象 棄婦題材在詩、詞、小說中皆有涉及。棄婦形象產(chǎn)生于先秦,發(fā)展于兩漢,成熟于魏晉,南北朝有所停滯。唐前所透露的主要是癡心女子負(fù)心漢以及借棄婦詩反映作者失意的主題。唐代的棄婦詩主要分為兩類:一類為真正歌詠棄婦,多方面展示她們生活、情感的詩篇;另一類是廣大的文人以棄婦為喻,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心中之塊壘。孟郊筆下的棄婦詩有兩首:《堯歌二首》(其一)和《去婦》。
《堯歌二首》(其一)“一言應(yīng)對姑”終究“一度為出妻”,結(jié)局是否如《孔雀東南飛》般凄涼,我們不得而知,但“如何天與惡,不得和鳴棲”兩句,便可見棄婦內(nèi)心的凄涼、不甘和怨恨,因為封建家長勢力而被棄,讀來不禁令人唏噓。詩歌情與景相融合,通過寫往返道路,反映棄婦的心情。“往還跡徒新,很戾竟獨迷”,“很戾”二字將棄婦心中的情感盡數(shù)表現(xiàn)出來,縱橫交錯的足跡,就如同此時棄婦復(fù)雜的內(nèi)心。另一首《去婦》,“君心匣中鏡”“妾心藕中絲”,君心易破,妾心猶牽連,縱使堅守“一女事一夫,安可再移夫”,終免不了被棄的結(jié)局。去婦被棄的原因,就類似于陳顧遠(yuǎn)先生所說的男子無德。這些棄婦詩所表現(xiàn)出的是棄婦的怨恨和不甘,換言之,詩歌中的棄婦,其實也是孟郊自己,被生活和仕途拋棄,彌漫的終是凄苦的基調(diào)。
孟郊寫母親的《游子吟》《游子》歷來的分析已經(jīng)很多了,筆者在這里不再多做闡釋。其他女性形象,如勞動者有蠶女、織婦、歌女、漁妾、詠花女、仆人,這些女性飽嘗生活的苦難和辛勞:生活仰仗天氣“蠶女非不勤,今年獨無春”;面臨著同行的競爭“常恐新聲至,坐使故聲殘”;遭受著官府的欺凌“官家榜村路,更索栽桑樹”;承擔(dān)著生命的風(fēng)險“奈何粗獷兒,生鞭見死痕”。孟郊詩歌中有兩首詩涉及神女:高唐神女和九天玄女,如最早出現(xiàn)在屈原《九歌》中的神女一樣,代表著遠(yuǎn)離塵世、飄忽不定、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漢宮承寵不多時,飛燕婕妤相妒嫉”直言美好的東西難以持久?!懊廊藦U琴瑟,不是無巧彈”講述美人知音稀少,讀來有種“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的相似感。詩歌涉及貞婦(女)的有3首?!读信佟芬晕嗤┖网x鴦起興,寫“貞婦貴徇夫,舍生亦如此”,贊揚貞婦的貞烈?!短料滦小贰安皇浅穷^樹,哪棲來去鴉”直接歌頌貞女的節(jié)操?!鹅o女吟》中“任禮恥任妝”“君子易求聘,小人難自從”,贊賞女子的貞靜。三首詩借助鴛鴦和貞婦、城頭樹和貞女、君子和小人的對比來歌頌貞女。
二、創(chuàng)作特色及創(chuàng)作心理
文章重點探討的這14首思婦詩和2首棄婦詩,有14首都是以思、棄婦的口吻來敘述,較多地反映了女性內(nèi)心最深層的思念和怨恨。較之其他作者,多了一分細(xì)膩和深刻。同時,能較好凸顯其藝術(shù)個性的有兩首詩:《古怨》《閑怨》?!豆旁埂分械能饺鼗ㄒ驕I水而萎死,設(shè)想巧妙,含蓄中見真情。而《閑怨》中直接以湘妃斑竹,其筍未出,已含淚痕,來凸顯思婦的思念,設(shè)喻巧妙,直白中見真情。在這些涉及女性的詩歌中,孟郊沒有較多地涉及幽僻、清冷、苦澀的意象,而是注重觀照景物,于這些普通意象中,寄托孟郊式的愛恨情懷。
從文章開頭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可以看出,孟郊的樂府詩歌中涉及女性的較多,正好占到二分之一。這23首樂府詩除了樂府舊題、新樂府辭、樂府雜曲,還有其自創(chuàng)的新題,如《靜女吟》《結(jié)愛》以及其改變某個字的新題《列女操》《塘下行》。孟郊筆下的女性形象既然存在于樂府詩中,就自然帶有樂府詩的特色,善于利用環(huán)境或者景物作襯托來表情達意,符合唐詩整體重情景、重情趣的風(fēng)格,同時花、月、衣、淚皆附著作者的感情。孟郊筆下的女性涉及很多,思婦重思,棄婦重怨,貞女重貞,母親重慈,勞動者重苦、重勞,神女重遙,整體偏一種悲涼主題,這也符合孟郊整體的風(fēng)格,即蘇軾所謂的“寒”。為何孟郊筆下的女性會流露出如此的悲涼主題,癥結(jié)在于孟郊自身苦難的人生經(jīng)歷。
同為“花”,杜甫借“花”傳情表意,是其生命歷程的縮影;王維以“花”表現(xiàn)親情、友情、愛情;白居易以“花”設(shè)喻,以“花”感慨生命;而一句“花開在天涯”展現(xiàn)了李商隱封閉孤絕的心理。同為“月”,寄托了杜甫的思念和惆悵;凸顯了李賀的冷艷詭異;見證了李商隱的愛情、得失成敗和鄉(xiāng)愁。同處唐代,孟郊的詩歌自然像其他詩人一樣,包含著人生的種種感慨,寄托著屬于孟郊的悲歡。
孟郊生活在中唐時期,唐朝在安史之亂之后,開始衰敗,加之元代辛文房《唐才子傳》所述“郊拙于生事,一貧徹骨。裘褐懸結(jié),未嘗俯眉為可憐之色……哀怨清切,窮入冥搜”。王國維先生講“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梢韵胍娒辖荚趧?chuàng)作這些女性形象時,其創(chuàng)作心理較多地投遞了自己的情感。他同情這些女性,又何嘗不是在同情自己。他的一生在等待中不斷被“拋棄”:親人相繼去世,被親情拋棄;國家內(nèi)憂外患,加之仕途不順,被政治拋棄。所幸結(jié)識了韓愈這位摯友,可終究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何況韓愈也掙扎在自己苦難的家庭和復(fù)雜政治斗爭中。所以,孟郊筆下的“花”意象具體到了芙蓉、桃花、雙蒂花、寒花,而不再是盛唐那種只是觀照“花”這一抽象的事物。作者在經(jīng)歷了時代的變遷,更多地開始觀照細(xì)膩、自我的情感,這些透過其意象選擇可以較清楚地顯現(xiàn)。
{1} 〔漢〕趙岐注,〔宋〕孫■疏:《孟子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711頁。
參考文獻:
[1] 華忱之,喻學(xué)才校注.孟郊詩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
[2] 梓潼,謝無量編.中國婦女文學(xué)史[M].北京:中華書局,1916.
[3] 陳顧遠(yuǎn).中國婚姻史[M].長沙:岳麓書社,1988.
[4] 郭茂倩著.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 王小燕.中古詩歌中的女性形象研究[D].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2011.
[6] 俞世芬.唐代女性詩歌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xué),2005.
作 者:張楠,太原師范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