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

魔鬼之路

2012年10月1日 晴 思念

每當黎明到來，新的折磨便伴隨初生的朝陽開始?？鞓?，只屬于剛剛過去的一天。

這里的黃昏似乎別有一番風情，當我們進行一天中最后一次長跑時，總會在拐彎處看到血色的夕陽。沉沉的紅光中，天空的絢爛正在無限延展，伸向視線盡頭。在那濃云密霧后面，掩藏著我看不到的世界。

暮色漸漸短促，但這樣的季節(jié)，氣候卻是好的，空氣濕潤，連夜晚的月光也比以往柔和。當然，我記不清白天的景象，白天總是在緊張的訓練中度過，我無法仔細體會它的美麗。

對獵人們來說，擁有睡眠的夜晚是不可多得的。但今天晚上，我始終無法入睡。月光從天上鋪下，如瀑布般撒在空氣中。那嬌嫩的光芒，似乎可以把它捧在手里。月光照亮了一切，直到遙遠的視野盡頭，每當我想念埃晨莎的時候，它總能給我指引。

晚餐時，我和于小龍喝了點酒，沒有醉，暈乎乎地走在院子里的小徑上，樹的影子漆黑如墨，整個營區(qū)沉浸在一種難得的靜謐中。這一刻，對埃晨莎的思念像海浪般襲來。

2012年10月20日 晴 魔鬼選拔（1）

埃晨莎，一直在撥動著我的心弦。我無法靜下心，將我經(jīng)歷的這十多天娓娓道來。我只能籠統(tǒng)地記述剛剛結束的為期17天的魔鬼訓練，但我敢說，無論語言多么籠統(tǒng)，都蓋不住我們的優(yōu)秀表現(xiàn)。在這里，我克服了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挑戰(zhàn)。

這17天被稱作“魔鬼選拔”，每天訓練長達20多個小時，睡眠不足2小時。然而奧爾特加仍不放過這可憐的兩小時，他會在我們睡覺時展開“臭名昭著”的“魔鬼騷擾”。有時是在剛躺下睡覺的時候，突然把毒氣彈投入宿舍內(nèi)，有時會突然把成桶的冰水澆在身上，隊員們往往被折磨得精神崩潰、歇斯底里地大叫，夢中就跳了起來。

“魔鬼選拔”的第一天令我尤為難忘。凌晨4點鐘，機槍聲、爆炸聲驚醒了沉睡的我們，帳篷內(nèi)被扔進了煙霧彈，大家抓著靴子往外跑。室外，教官們用高壓水槍對著我們猛沖，發(fā)瘋的奧爾特加像趕牲口一樣把我們集合到體能測試場，接受訓練。

體能測試場處于營區(qū)地勢的最高點，與安第斯山主峰——國巴斯克峰遙遙相望，是最大的風口。奧爾特加命令我們，站在風口只準穿背心褲衩，隊員們都凍得全身發(fā)抖，一向很少說話的“僵尸”滿臉獰笑地用擴音器大聲喊道：“訓練是自愿的，不想吃苦的可以自行退出！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是我的敵人，而不是戰(zhàn)友！你們甚至不算是人，只是獵物！”

我們被凍得嘴唇發(fā)紫，說不出話，訓練沒有絲毫停歇，馬上轉(zhuǎn)入了3000米長跑測試，做完60個俯臥撐，60個仰臥起坐，16個單臂拉杠，整個訓練才算結束。我們的午餐仍然只是一個小香蕉餅，奧爾特加把那稱之為“POYO（雞腿）”，并壞笑著說：“小子們，吃吧！”由于氣憤和連續(xù)的精神摧殘，很多隊員都把香蕉餅摔到地上，“僵尸”頓了一下，冷著臉，用腳把地上的香蕉餅踢到旁邊的污水坑內(nèi)，然后命令大家爬到里面，用嘴叼起來吃下去，并大叫著：“戰(zhàn)場上只要有一口糧食，都得吃下去，因為這是活下去的希望！”

2012年10月21日 陰天 魔鬼選拔（2）

迫于強烈的憎恨和厭惡，我不得不對剛剛結束的“魔鬼選拔”作補充性描述。我不是故意揭開傷疤舔舐自己的痛苦，我是要讓讀者知道，在我經(jīng)歷的事情中，不只對埃晨莎情深意重，對于使命，我也一直如此。

凌晨，伴隨著催淚瓦斯，我們被趕到門前集合，準備去30公里外的特殊場地進行被稱作“魔鬼之路”的障礙訓練測試。這是極為難忘的一次訓練。

6時整，8輛全副武裝的越野車和7臺越野摩托車集中在營區(qū)大門，這是阿麥少將一時善心，破例讓我們坐了一次車。三十一名隊員興致勃勃地上了車，向著附近一個位于水道鎮(zhèn)的訓練場駛去?！敖┦焙蛢晌粊碜员奔s特種部隊的教官作為魔鬼訓練的總策劃，早已等候在那里。

路況很差，接近7時，我們來到了訓練場，風凄厲地刮著，似送葬般籠罩在每個隊員的心頭。為了烘托氣氛，十幾支沖鋒槍噴出烈焰，子彈打在泥土上，濺起一道道沙塵弧線。隨后，奧爾特加例行公事地宣布了這次考核的口號：獵人戰(zhàn)斗，挑戰(zhàn)極限；勇猛頑強，忠于誓言。

這地方緊靠安第斯山脈，三面環(huán)水，遠處的湖泊波光粼粼，清晰可見。岸邊搭著簡單的考核指揮部，隊員們精神抖擻，注視著指揮官，等待開始的命令。

我在第一組，首當其沖。于小龍在第二組，他的迷彩帽已經(jīng)被汗水浸成褐色，但帽子下的眼睛里，充滿了火一樣的斗志。

幾輛越野車開到“僵尸”跟前，哨兵敬禮，是阿麥少將，他專程趕來參觀我們的考核，他戴著墨鏡，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獵人們！”隊伍立正，“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僵尸”高喊，大家精神抖擻地看著他。

“小伙子們！”阿麥少將的聲音很高，絲毫不像他的年齡，他曾經(jīng)是個體力充沛并且健壯的職業(yè)軍人，“這是鍛煉我們國際獵人的最后時刻，希望你們不畏艱險，勇往直前！既然走出國門來到這里，為的就是今天來實現(xiàn)你們應有的價值，為自己的國家爭得榮耀。有因為懼怕需要退出的嗎？我允許你們離開?！?/p>

“沒有！”吼聲地動山搖。

“我知道，你們都很出色，非常出色！”阿麥少將滿意地說，“我等著看你們出色的表現(xiàn)和成績！”

“魔鬼之路”障礙測試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意志障礙測試，障礙場全程250米（含障礙物），共設12組障礙物，以最快的速度跑完100米后，緊接著是泥潭鐵樁網(wǎng)（石子鐵樁網(wǎng)），這是最難的一道障礙，需要持久的耐力和靈巧的身姿。這一環(huán)節(jié)共設5道網(wǎng)路，外側2道為石子鐵樁網(wǎng)，中間3道為泥潭鐵樁網(wǎng)。泥潭鐵樁網(wǎng)高30厘米，寬2米，長30米，中間挖有兩到三個一米深的溝，溝內(nèi)注入泥漿。石子鐵樁網(wǎng)高50厘米，寬2米，里面鋪滿了碎石子。隊員們必須用匍匐和側身及仰面蠕動等動作，完成這個科目。以前訓練時，隊員們的褲子都被鐵絲網(wǎng)刮破，還要在教官的鞭打下爬過去。

通過這道障礙后，是連續(xù)5個高低不等的橫木，我們叫它“步步高”，橫木上涂滿了潤滑油和新鮮的泥巴，光滑異常，但憑著堅實的臂力，我在15秒之內(nèi)通過。最后是阻絕墻，這是個考驗瞬間速度的障礙，只有沖刺的速度夠快產(chǎn)生足夠的慣性時，才有可能通過。對我們來說，這十分消耗體力。

爬繩是在不用腳的前提下，在30米高的繩子上來回5次，以時間作為成績評定依據(jù)。但是，按照考核程序，在翻越步步高時，隊員們的手上已經(jīng)沾滿了油污，這會讓大家從頂端直接滑落下來。繩子摩擦產(chǎn)生高溫，常常會把隊員手心里的肉燒熟，然后成塊地掉下來，這是一組令人生畏的考核。

緊接著是防坦克壕、沙袋掩體、塹壕水坑三個比較連貫的障礙，相對來說容易些，多少可以恢復一下體力。輪胎掩體、旋轉(zhuǎn)木馬和牽引橫越都是測試身體平衡的項目，我和于小龍在這三項中成績都比較可觀。

最后是每分鐘50次的圓木扛舉，這是要靠兩組相互配合才能通過的障礙，用來培養(yǎng)團結協(xié)作能力。

在這項訓練測試中，起點至混合鐵絲網(wǎng)處為100米，混合鐵絲網(wǎng)至步步高處6米，步步高至阻絕墻5米，阻絕墻至防坦克壕4米，防坦克壕至沙袋掩體15米，沙袋掩體至塹壕水坑20米，塹壕水坑至輪胎掩體20米，輪胎掩體至旋轉(zhuǎn)木馬20米，旋轉(zhuǎn)木馬至牽引橫越20米，牽引橫越至斗志場5米，扛舉圓木跑40米。各障礙物之間的距離極其有限，難以調(diào)整呼吸，訓練變得極為困難。

完成這個項目后，迎接獵人們的是勇氣障礙測試。如果說意志障礙測試的是生理極限，勇氣障礙則完全考驗心理。

勇氣障礙場全長130米，寬不下10米，共設9組障礙物。依次是起點、梯墻、橫越山澗、高低杠、網(wǎng)墻、軟梯、梅花樁、螞蟻窩、懶人梯、心理測試場、終點。各障礙物之間的距離分別為：起點至梯墻5米，梯墻至橫越山澗10米，橫越山澗至高低杠10米，高低杠至網(wǎng)墻10米，網(wǎng)墻至軟梯15米，軟梯至梅花樁20米，梅花樁至螞蟻窩15米，螞蟻窩至懶人梯10米，螞蟻窩至心理測試場5米，心理測試場至終點30米。

障礙難度大，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過不去的就永遠別想獲得“國際獵人”這個光榮的畢業(yè)稱號。每個障礙要求連續(xù)翻越30次，中間不能休息，不給水喝，教官不停地對我們大喊大叫，進行侮辱性挑釁和推搡，想要以此瓦解獵人們的斗志，意志薄弱者就會立即被淘汰。

一路上過關斬將，但誰也沒有料到，這些身懷絕技的獵人，竟差點敗在螞蟻窩考核上。在我看來，螞蟻窩考核估計是所有訓練中最可怕的一項，在考核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但當我到了螞蟻窩前，我的心登時就涼了，產(chǎn)生出比以往都要大的恐懼。

螞蟻窩里面果真是滿滿的螞蟻，厄瓜多爾山區(qū)特有的大螞蟻。我剛跳入坑內(nèi)，無數(shù)的螞蟻瞬間蜂擁而至，鉆進了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甚至是襠部，在連續(xù)幾次跳出跳入后，我渾身上下被螞蟻咬得千瘡百孔。

由于訓練量大、流汗多，隊員們都口干舌燥，嗓子冒煙。教官手拿飲料，站在障礙物上，讓你翻越數(shù)次后再給你喝，等我們精疲力盡地連續(xù)翻越后，教官卻把飲料倒在地上，大聲罵：“蠢豬，再跑10次！”由于非常累，很多學員想利用去撒尿的機會休息2分鐘，“僵尸”則大喊：“蠢豬，撒到褲子里，你們已經(jīng)不是人了！”

在這一階段，沒有食物，沒有尊嚴，要的就是獵人們充滿斗志的拼搏精神，要像野獸一樣，永不知疲倦。訓練結束以后，有一些國際班的隊員提出請求，訓練強度這么大，能不能多給一點食物，“僵尸”獰笑著回答：中國紅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吃的都是樹根，最后取得了勝利，并號召全體隊員學習這種精神。

由于考核場所處的位置海拔高，空氣稀薄，加上訓練達到了最大極限，經(jīng)過6小時連續(xù)不斷的考核后，所有隊員都疲憊到了極點，整個身體處于麻木僵硬狀態(tài)。

測試的間隙，“僵尸”別出心裁地送給我們一項額外的體驗，按他的要求，我們?nèi)刻胍粋€蓄滿牲畜糞便和人類糞便的土坑中，蹲在里面，雙手抱頭。按照教官指示，我們必須使自己的嘴淹沒在糞便里，只用鼻子呼吸。

難以忍受的屈辱使許多隊員哭了出來，但為了國家榮譽，沒有一個敢走出去，加納的一名隊員因為蹲的時間過久，腿部麻木，倒在糞便中，盡管鼻子都出血了，但在教官的追問中，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這項訓練持續(xù)了2個小時，用來強化我們的忍耐力，我們都在心底憤憤暗罵，而教官們卻在坑邊擺上了桌椅，啃著雞腿喝起了葡萄酒。還不時地罵我們，并把喝光的瓶子扔到我們中間，濺得我們臉上和頭上都是臟物。

2012年10月22日 陰天 水陸考核

原以為接下來的日子里會有一次休息，但是我們想多了。凌晨5點，獵人們收到新命令，前去參加水陸配合科目考核。匆忙中，我們啃下屬于自己的兩個香蕉餅，坐在顛簸的迷彩車里，向著首都西方駛去。

足足有60公里，到處都是蜿蜒的山路和充滿迷霧的山谷，同車的考核人員介紹，這里是德國村，居民都是19世紀以來的德國移民，他們保持著自己的生活習俗和民族特色，洋溢著濃郁的舊式歐洲風情，一路上，經(jīng)常會看到“聆聽寂靜”這樣的標志牌，會讓人不自覺地產(chǎn)生云淡風輕的飄逸感覺。

車子走了很久，任務再次調(diào)整，考核將在首都東南角的一個海島上進行。漫長的路途，我們得到了一次旅游觀光的機會。車隊經(jīng)過了首都南部的高原熱帶雨林，據(jù)說，柯南·道爾的小說《失落的世界》就取材于此。

在人跡罕至的熱帶雨林中，聳立著被當?shù)厝朔Q作“神跡”的平頂山脈，山下生氣盎然，成群的猴子和金剛鸚鵡在車隊中間來回穿梭，仿佛被人類——這群怪物——打破了寧靜的生活。山頂上盤桓著棉花堆一樣的云層，搖搖欲墜的樣子，山體的邊緣遍布植物。

考核員喋喋不休地說：“這里的景色太美了，你們這群雜碎算是走運了，可以在這里旅游一趟，不過，馬上你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可以去死了！”媽的！我們都在心里罵道。但正如那個雜碎所言，好日子真的到頭了。

中午時分，我們在海島上一處靠近叢林的地點停下了。在奧爾特加的指揮下，我們很快在密林旁的草地上搭起了各式各樣的野戰(zhàn)帳篷。經(jīng)過死亡和淘汰，僅剩60多面各國國旗在朝霞當中飄揚，五星紅旗獵獵作響，搖曳在異國清晨的柔風中。

各小組隊員精神抖擻，這不僅是個人的榮辱，更是國家和民族的榮辱，在經(jīng)歷過死亡淘汰之后，追求勝利的渴望會變得更加強烈。

經(jīng)過半天的休整，下午時分，最終的考核開始了。阿麥少將趕了過來，他的指揮車緩緩駛過夾道站立的特戰(zhàn)隊員，顯得異常肅穆。

“敬禮！”“僵尸”下達口令，唰！6個考核小組，60多只歷經(jīng)滄桑的大手舉到太陽穴前，目光，如禿鷲般凌厲！阿麥頻頻擺手，示意隊員們稍息。

考核分為水上和陸上兩部分，于小龍和三名隊員負責水上任務，我和另外三名隊員負責陸上任務，整個考核以協(xié)作精神為主。

于小龍等隊員被送到離岸邊十公里處的一處孤島上，每四人一艘橡皮艇。在到岸邊的十公里距離中，漂浮著近百顆輕度殺傷水雷。

我們負責陸上任務的隊員迅速到達自己的任務區(qū)域，隱蔽好后，等待水上隊員登陸。

指揮所的信號燈不停閃耀，一雙雙各種顏色的眼睛注視著平靜的海灣。突然，兩發(fā)紅色信號彈打起來，大家一陣激靈！很快，8艘橡皮艇齊頭并進出現(xiàn)在海平面上。

透過望遠鏡，可以清晰看到，不時出現(xiàn)碰到水雷的小組，盡管沒有傷亡，但人被掀翻在水里，折騰好長時間才能重新啟動。

一番沖鋒之后，第一撥靠岸的是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隊員組成的突擊隊，他們在機槍的掃射下繞過爆炸點完成了規(guī)定戰(zhàn)術動作。在陸上隊員的火力掩護下向縱深的叢林挺進，很快消失了身影。

于小龍也飛速而至。“注意機槍！”他高喊著翻身下水，在齊膝的水中和其他隊員一起拉著橡皮艇靠岸。阿麥翹腿坐在指揮所里的大屏幕前觀看行進過程，皺緊了眉頭。

丹麥和瑞士兩個國家組成的突擊隊也沖向岸邊，橡皮艇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巧妙躲避了岸上射擊后完成了搶灘登陸，并迅速通過爆炸點，挺進密林深處。當水上隊員全部完成搶灘登陸之后，我們陸上隊員也相互掩護，一起轉(zhuǎn)移到森林中。

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這種考核的人，永遠無法想象在穿插途中的窘迫之狀。為爭取按時抵達指定地點，我們想盡了辦法，密林里面有很多陡溝，能判斷出是人為的，可能以前這里有別的部隊訓練過，由于溝的坡度太大，下溝時我們連滾帶爬，衣服全被扯碎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天完全黑下去了，四周影影綽綽，我們其實都沒什么方向，就是要拼命地竄出密林。夜，已經(jīng)黑得像看不到邊、窺不見底的深潭，更增添了幾分恐懼。

在一處隱蔽的灌木叢中，我們小組的8名隊員圍攏過來，大家壓低聲音商議著下一步的行動。面對特種旅精心設計的殘酷的考核方法，大家空前團結。

“我先談談我的看法，”我說，“我們現(xiàn)在處于考核場的腹部。在面臨狙擊手的情況下，突擊出去并不容易，敵人居高臨下，以逸待勞，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這就決定了我們的打法，切莫強攻，必須巧取。”

大家肯定了這個分析，39號獵人，俄羅斯人A補充說：“應該先設法引出狙擊手，暴露敵方火力點的位置，我們不必消滅敵人，只需要避開他們?nèi)ネ瓿晌覀兊娜蝿站托辛??！备魅硕颊f了自己的意見后，方向更加明確，細節(jié)也具體化了。

為了判定射點位置，于小龍起身繞到離我們很遠的一處壕溝里蹲伏著，他連續(xù)向?qū)γ婷芰贮c射，然后迅速趴下。密林深處潛伏的狙擊手不知什么情況，慌亂還擊，剎那間一片槍聲。

A也是重要火力射手，他蹲在一棵大樹后，默數(shù)著敵火力點，對身后的隊員說：“總共七個火力點，全在右邊，你們先從左邊找出突擊路線?！本褤羰稚鋪淼淖訌椚缁认x般在我們身邊亂跳。每一分鐘，隊員都要承受著十幾次中彈的危險！好在密林中大樹居多，給雙方的射擊帶來極大的障礙。

雖說是考核，但這就是真實的戰(zhàn)爭！人的一生所要經(jīng)歷的一切情感都在這幾十分鐘內(nèi)匯集了：勝利與失敗、榮譽與恥辱、瞬間的生與死，長久的等待與投入……這一切，在和平年代的軍人可能一生都無法經(jīng)歷其中一種，但在這里，在這不是戰(zhàn)場而勝于戰(zhàn)場的考核場上，我和我的隊員們?yōu)榱俗约簢业睦媾c榮耀，全都完成了。

槍聲響了一陣之后，敵人發(fā)覺上當了，密林又沉寂下來。在一處積水較淺的壕溝內(nèi)，于小龍?zhí)稍谀抢?，他的左臂在引出敵人火力時受傷了。身邊隊員要給他包扎一下，他抬起左臂搖了搖：“還不礙事，子彈從肉上劃了一下，沒傷著骨頭?！?/p>

前去打探地形的隊員也回來了，說有一道深不見底的壕溝，可以突破密林中的種種障礙。

還有20分鐘的時間，事不宜遲，我們迅速向壕溝那邊移動。這真不是一般的壕溝啊，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坡陡有80多度，要從溝底過去根本沒門。傻子也能想到，溝底一定設置了水雷和其他爆炸裝置，就算沒有這些，等下到溝底再爬上去，時間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拿繩子來！”于小龍沖我喊。在這些隊員里，只有我和于小龍隨時帶著捆背包的繩子，不知道是不是外國的軍隊不用這個，還是都改用了背囊，但這次，繩子絕對成了救命的工具。

我明白他的意圖，迅速把腰間的背包帶繩解下來扔給他。于小龍麻利地將兩條繩子接到一起，然后抓起一頭，迅速攀到跟前一棵大樹的枝椏處，將繩子固定住。

于小龍?zhí)讼聛恚骸按蠹易⒁饪次疫^去的動作，一定要抓緊繩子，當身體擺動到最高點時要猛力向前躍出，一定不能落到溝底去，那非死即傷。”說完，于小龍轉(zhuǎn)身，后撤幾步，用手扽了下繩子，然后快跑幾步后騰空躍起，向壕溝對岸飛去。黑影一閃而過，于小龍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了。

大家欣喜起來，隊員們一個個按照動作要領蕩過壕溝，前后用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收攏了隊伍后，我們迅速向密林外沖去，那邊是一片空曠的平地。腳下到處是巉巖怪石，我們向西邊的開闊地行進。

“臥倒！”只聽前面于小龍大喊一聲，接著我被身邊的人猛踹了一腳，跌倒在地！跟著傳來“噠噠噠”一陣槍響。

當我抬頭看時，我前方的A倒下了，我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但已經(jīng)晚了，鮮血使我的雙手濕乎乎的。A的頭歪在我的臂彎上，身子慢慢沉下去，他攥著槍的手松開了，子彈打在他的腦門上，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是他踢倒了我，救了我一命。雖然每個人都是為自己的國家榮譽而戰(zhàn)，但大家出生入死，相處了這么長時間，其中的情意超越了國籍和民族。

到達目的地，完成了任務，我們卻毫無喜悅。就像一場夢一樣，在戰(zhàn)斗就要結束的時候，A離開了我們，永遠失去了寶貴的生命。大家都流下眼淚，為這最后的犧牲感到極為惋惜和沉痛。

2012年10月24日—11月23日 多陰天

這一階段多以休息為主，兼顧軍事理論課和恢復體能訓練。其間，沒有見到埃晨莎。

2012年11月24日 埃晨莎走了

埃晨莎走了，這使我非常痛苦，痛苦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他們說，“僵尸”懷疑她懷孕了，但她寧肯被調(diào)遣出隊也沒有跟“僵尸”說什么。為了我，她選擇離開。

我知道，不僅我愛她，她也如此深愛我。也許，為了這種近乎瘋狂的愛，埃晨莎曾經(jīng)給她的父親打過電話，求他理解她無法阻擋的愛情，雖然她一直埋怨父親，但她還是選擇哀求他，為了我們，因為只有父親才能說服阿麥少將不讓我們分開。她一定會告訴父親她是多么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一個別國的軍人，而這個軍人為她死寂心靈注入了新鮮的活力，就像父親曾經(jīng)也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一切。

或許她并不敢告訴父親她究竟是和誰發(fā)生了讓阿麥少將難以容忍的事情，但她一定用生命威脅了父親不可以把這件事查下去。這算是一種犧牲吧，在父親的斷然拒絕下，在阿麥堅決把她調(diào)離特戰(zhàn)旅的決心下，她以冷靜和忍受，換取了我的絕對安全。

這些猜測給我?guī)砹藷o比深重的痛苦，而我的這些痛苦是難以言明的，甚至不敢和于小龍多說什么，雖然他很清楚，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曾經(jīng)有過尋找她的想法，但這太可笑了，隨即被我否定了。我清楚地知道，一旦回國，我所幻想的一切再美好，都不可能再回頭了。我因此要付出的代價是個人無法承擔的，這些付出是不能用物質(zhì)衡量的，為了自己的國家，我必須戰(zhàn)勝自己的情感。如果有一天必須讓我為自己的國家做出犧牲來，我會不惜生命，但是我現(xiàn)在實在不能為了埃晨莎而舍棄我的使命。

夜幕降臨了，周圍一片漆黑，每當此時，我都要凝望夜景，借以排解無聊的心情。許多天來，自從埃晨莎不在以后，我的內(nèi)心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的埃晨莎，你在哪里，現(xiàn)在怎么樣??？

2012年11月25日—12月4日 天氣多晴

訓練性跳傘，主要是對開傘高度的自我控制。

2012年12月5日 多云 空中雄鷹（1）

今天的空降訓練是為了配合特種旅士兵演習而進行的，卻因為突發(fā)情況，險些葬送了18名厄瓜多爾士兵的性命，也因為我的果斷而為祖國爭得了一份來之不易的榮譽。

黃昏時分，在安第斯山下的廣袤平原上，一場奪控機場的科目演習拉開了，這是畢業(yè)考試的空中科目，我們是以指揮員的身份參與其中的。

隨著首架迷彩直升機呼嘯升空，晚上8時40分，演習正式展開。爬升至1500米高空的直升機盤旋幾周后，迅速鎖定奪控陣地——假想敵的某“國際機場”，隨即緩緩打開了后艙艙門。

機艙里，我作為跳傘值班員正仔細地給即將離機的25名作戰(zhàn)隊員逐個檢查背包，那里面裝著他們即將用到的降落傘、傘包、傘兵刀等裝備以及懷里抱著的沖鋒槍。

“活動手腳！”由于長時間坐在地上，精神高度緊張，很容易引起手腳麻木，我怕他們會在起立時跌倒，替他們想到了這一點。

“小伙子們，都站起來！”在轟鳴的戰(zhàn)斗機上，看著他們恢復了自信，我大聲喊道，就像阿麥少將對我們喊話一樣。

25名剛剛加入厄瓜多爾海軍特種旅的戰(zhàn)斗成員齊刷刷地站起來，綠色的傘兵頭盔閃閃發(fā)光。

艙門緩緩打開，狂風吼叫著沖進來，撲在我們的身上，幾乎站立不住，這是開始掛傘繩的提示。

那些充滿稚氣的大男孩們開始有序把傘包背到身上，并熟練地把傘包外部的鉤子掛在直穿戰(zhàn)斗機艙內(nèi)的指頭粗的鋼絲上，那根鋼絲從駕駛艙那兒一直拉伸到艙門，可以滑動著使鉤子運轉(zhuǎn)到艙門，并在跳離飛機的5秒鐘內(nèi)，通過拉力使傘衣自動打開。當然，對于我們獵人集訓隊來說，我們是不需要這種低級的跳傘方式的。但新的跳傘隊員需要經(jīng)歷這樣的訓練。

直升機顛簸著前進，盤旋，尋找最合適的投放地點，每個人都竭力保持平衡，我站在艙門口處，防止因慣性而引起的隊員墜落，那將出現(xiàn)無法想象的后果。

我看到戰(zhàn)士們在一遍遍檢查自己的鉤子是否掛住了鋼絲，擔心是必要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只能相信自己，任何大意都會出現(xiàn)生命危險。即便是我告訴他們不會出意外，他們也未必放下心來。

由于這些新兵都是首跳，又肩負重大地面任務，我不得不盡自己所能為他們做心理壓力緩解，我一面組織大家唱歌，一面嚴格地檢查著每名隊員傘包上與機艙連接的拉鉤，并拍著每名作戰(zhàn)隊員的肩膀告訴他們“相信科學、相信自己、相信教練”，隊員們也都自信地向我表示“可以離機”。在離開地面的情況下，有些時候跳傘員相信指揮員勝過相信自己，在這些作戰(zhàn)隊員傘包的履歷本上，都工整地簽著本次實跳的責任人——我——獵人17號，我擔負著他們生命安全的責任，因為他們不能像我們集訓隊員的那樣輕易死亡。

眼下，離預定離機時間已不到一分鐘。25名跳傘員分兩路立在鋼絲繩兩側，面向艙門，躬腰站立。

“依次報告準備情況！”我大聲命令。

“1號心情狀態(tài)良好，可以起跳！”

“2號心情狀態(tài)良好，可以起跳！”

“3號心情狀態(tài)良好，可以起跳！”

……

25名隊員依次向我報告了可以起跳的心理狀況。

我一只手握住鋼絲繩在艙門的連接處，一只手抓住即將第一個離開機艙的跳傘員后背，由于躬腰，他的上身已經(jīng)探在艙外了。

我問他會不會感到恐懼。“不會！”他大聲回答，這是一名勇敢的士兵，名字叫吉米，19歲左右的年紀，雖然年輕，但身體很結實，心理素質(zhì)也不錯，在未來的兩三年間，他一定是名非常出眾的“獵人”選手，我有意把他排在第一名，可以起到良好的榜樣作用。果然，他的回答使后面的隊員們露出輕松的神情。

信號燈強烈閃爍，“跳！”我果斷下達了離機命令，并猛力拍打吉米的后背。頓時，他像子彈一般射出艙外，跟隨著的隊員像一塊塊被拋出的板磚，被扔向無邊的夜空，我在盤旋的直升機上只能看到一朵朵綻開的白蓮一般的傘云。

按計劃，第一地點投放7名傘兵，直升機在完成任務后迅速向第二投放點飛去。兩個投放點相距不到5000米，在飛機上不過十幾秒的時間，但意想不到的天氣卻來了。

就在第二次投放的第一名傘兵身體即將離機的同時，駕駛室突然以緊急信號形式詢問我：前面有強氣流襲來，將在投放后瞬間到達，是繼續(xù)作好投放準備還是取消？根據(jù)任務推演，此刻正是奪控重要時刻，必須繼續(xù)投放傘兵，但實際情況卻決不允許。逐級請示已來不及，我顧不得太多，一把抓住第一名傘兵，把他甩回艙內(nèi)，并果斷摁下信號回復：關閉艙門，終止投放。我成為了第一個在演習中擅自違抗作戰(zhàn)命令的指揮官。

直升機在迅速到來的強氣流干擾下抖動著向機場俯沖而去。此時，在演習現(xiàn)場擔任奪控任務指揮的阿麥少將舒了口氣。若是按計劃投放，后果不堪設想，18名隊員一定毫無生還可能。當做好接受處分準備的我走進奪控指揮所時，阿麥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多虧是你?。∥乙ㄖ銈儑掖笫桂^為你的睿智做出嘉獎通報！”

演習結束后，在阿麥少將的親自指示下，特種旅專門為中國進行了一次升旗儀式。在恢弘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旋律中，我和于小龍熱淚盈眶，緊緊擁抱。

2012年12月6日 大雪 空中雄鷹（2）

今天的訓練很刺激，在完成空中演習科目之后，我們被上級允許隨傘兵突擊隊進行低空跳傘考核。這是一項額外考核，隊員自愿報名，考核成功，國際特種兵機構根據(jù)成績提升跳傘資格等級。為了得到這個機會，我們和特種旅簽訂了第二份死亡協(xié)議。

這些天正趕上下大雪，氣溫在零度以下，我們開始進行試跳，以適應新的傘型。這里的傘不如國內(nèi)的傘展開面積大，厄瓜多爾特種旅的翼傘全部展開的面積也不過12平方米，遠遠小于國內(nèi)38平方米的展開標準。大家總共試跳了5次，由于對新傘型掌握不好，每一次落地，都要在雪地里打滾。

低空跳傘科目，既是新的嘗試，也是國際特種兵等級考核的重要科目，對于我們這些在國內(nèi)都有著二級以上跳傘資格證的各國特戰(zhàn)隊員來說，5次試跳足夠了。

考核的形式是兩人一組，同時跳離飛機，以開傘時的地面距離評定勝負，也就是說隊員要盡可能地靠近地面，越晚開傘越容易取得勝利。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兩名參賽人員中必定淘汰一名。

按照抽簽，我和美國的一級跳傘員皮特分在了一組，他是美國空軍特種部隊的佼佼者，跳傘是他的專業(yè)，他有著一千次的跳傘經(jīng)歷，而我雖然也是一級跳傘員，跳傘次數(shù)卻不過四百。

皮特在自己的強項面前洋洋得意，挑釁似的走到我跟前說他為我和他一組而感到抱歉和遺憾。

我自己心里也沒有底，大腦急速運行著?？墒牵抑牢业牡讱?，還有我的埃晨莎，我不能讓她嘲笑我。

于小龍在我前面登機了，他和加拿大的一名隊員一組，總共五組，十名隊員，加上一名教練員。

我們面對面兩排坐好，每個人都對著自己的對手。教練員開始檢查每名隊員的背部行裝，以防存在心術不正的對手實施破壞。

機艙里的氣氛異常緊張，皮特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我禮貌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以前我和于小龍?zhí)怀隽?，今天讓別人找到了“報仇”的機會，我忐忑不安地計算著傘的張開面積與距離地面高度之間的關系。

突然，教練員臉色一沉，對著另一名隊員未穆大聲嚷道：“咳！咳！你小子怎么穿著拖鞋就上來了！”

大家都一驚，向著未穆看去，沒有問題，未穆穿的是傘兵鞋啊。大家馬上明白過來了，都笑了起來，原來是教練員看未穆緊張故意開了個玩笑。這時，飛機已經(jīng)升到近四千米的高空。

飛機開始盤旋，根據(jù)風向?qū)ふ液线m的投放點。我們也在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以保持氣息通暢。

“準備！”教練員看到駕駛室的紅燈指示后，下達了行動命令。隊員們分兩路站在機艙門口，每五秒鐘投放一批，我和皮特處于第三批。

“跳！”第一批的兩名很快消失在白云深處。緊接著，第二批也跳下去了。皮特仍不忘向我做了個鬼臉。

“跳！”教練員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我迅速跳了下去。身體就像從樓頂上扔下去的石頭一樣，被風吹得蕩漾了幾下后，垂直往下栽下去。

皮特距離我并不遠，我聽得到他興奮地大喊，說實話，他確實是一名優(yōu)秀的跳傘員，技藝精湛。

3000米……

2000米……

1000米……

800米……

500米……

我們?nèi)曰ハ喽⒅鴮Ψ?，我已?jīng)什么都不想了，我必須爭得這口氣！

300米……

再不開傘就超出理論上的安全開傘范圍了，即使打開傘也有生命危險。

“OPEN！”皮特著急地沖我大叫。我根本不搭理他，也沒有任何準備開傘的跡象，全當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交付給了祖國，我甚至看到地面狂呼的人群……

呼啦！皮特打開了自己的傘，隨即我的傘應聲而開。

“嘭！”雪花四濺而飛，我的大腦一陣發(fā)懵，一頭插在一個大雪堆里。于小龍狂跑過來抱起了我，他興奮地眼睛都濕潤了：“你這個瘋子！你真不要命了嗎！你他媽也太拼命了吧！”

“我可以不要命！你也會的?！蔽遗呐乃?，“來吧，幫我收傘?！?/p>

180米開傘，我的舉動打破了理論上的開傘安全極限。皮特呆了，奧爾特加呆了，“僵尸”也呆了。“真是個瘋子！”阿麥少將聽到后說了句和于小龍一樣的話，算是給我的最大榮譽。

中國軍人勇敢頑強的拼搏精神和祖國榮譽高于一切的進取精神震懾了整個特種兵學校所有的人，不管是厄瓜多爾教官，還是組織訓練的美國特種部隊教官，或是一起訓練的國際班隊員，都對中國隊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連平時要求苛刻的“僵尸”也不得不佩服地說：“你們兩個，任何一個都比我們教官強?！?/p>

2012年12月7日—2013年1月12日 多雨

復習課程，總結訓練得失，固強補弱，以及思念埃晨莎。

2013年1月13日 小雨 榮譽考核

當新的一天到來時，我并不認為過去的24小時可以讓我的痛苦或者思念有絲毫減輕，我也沒有任何可以改變自己心情狀況的理由，曾經(jīng)我以為時間的流逝會多少降低我這種思念的濃度，但根本沒有任何改變，只要我有一絲間歇，回憶就像無數(shù)只螞蟻，鋪天蓋地布滿我的腦海。

當埃晨莎成為我日常生活中的另一個主題后，它就無處不在了。有時候我怕自己有一天會垮下來，這種心理的重負，使我仿佛孤零零地掙扎在漫無邊際的沙漠里，除非，我能知道埃晨莎的消息。

于小龍知道我痛苦的原因，他總是在我默默無語時走過來，輕輕拍一下我的背，告訴我這一切都會慢慢過去。

但我確定自己無法忍受下去了，我要見到埃晨莎，我深愛的這個女孩子已經(jīng)像種子一樣在我內(nèi)心生根了，整日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一旦這樣的想法形成，它便如扯不掉的蛛網(wǎng)般處處滲入我的生活，讓我的軀體在瘋狂的訓練中變得更加狂躁不安。

盡管天氣異常嚴寒，我們最后還是進行了蛙人戰(zhàn)斗的驗收考核。這同樣是一項針對協(xié)同作戰(zhàn)能力的考核，由最后的18名隊員分成兩個小組。

在蛙人戰(zhàn)斗和反蛙人考核中，教官給每個隊劃定一塊足球場大的海域，要求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必須躲避海面搜索船的搜捕，并在敵方碼頭橋下設置爆炸物，不管發(fā)生任何情況，在沒有完成任務前，未經(jīng)裁判教官允許，隊員不能浮出水面，否則任務就算失敗。

我們小組完成準備后，迅速下水。剛剛潛到20米深，四周已經(jīng)一片漆黑。我們只有依靠手燈在水下照明。突然，從前方躥出幾條黑影，向我們猛撲過來，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幾名負責潛水訓練的教官。當我們跟他們打手勢以示友好的時候，他們趁機偷襲，以飛快的動作接二連三地拔掉我們3名隊員的水下呼吸器，打掉了面罩，并扔到海底。我們猛然驚醒，立即反應過來——他們是來搗亂的！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偷襲，3名隊員一下子懵了，1名隊員由于驚慌，連著灌了幾口又苦又澀的海水；其他2名隊員也因沒有呼吸管，在水下手舞足蹈，亂抓亂蹬，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們極力往海面上游去。但是，一旦有人浮出水面，就會被海面搜索船發(fā)現(xiàn)，這項任務就算徹底失敗。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們其他6名隊員迅速靠近，迅速把自己的呼吸器塞進他們嘴里。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9名隊員共用6個呼吸器，以高度的信任和密切的配合，躲過了搜索船的視線，并快速在敵方碼頭放置了爆炸物。完成這一任務后，兩名隊員潛入水下打撈被打掉的潛水裝備，然后根據(jù)指令，大家頂著冰冷刺骨的海水長游15公里，對敵3處潛艇基地進行破壞。

在一天一夜沒有供應食物的情況下，大家又餓又冷，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點熱量，胳膊、腋窩、襠部都被潛水服磨破了。凌晨兩點，全部科目基本完成，大家以為教官要終止今天的訓練了，結果剛上岸，我們就被告知科目完成得非常糟糕，被罰在海水中再浸泡3小時，進行抗寒訓練。

大家被凍得渾身直打哆嗦，牙齒咯咯亂響，有幾名外國隊員實在是挺不住了，和教官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和于小龍則緊緊抱作一團，互相用體溫取暖，一直堅持到最后。事后，組織訓練的美國海豹突擊隊愛爾蘭德上尉專門為我們申報了“最佳集體斗志獎”。

2013年1月14日—2月19日 多晴天

這一階段時間以恢復體能為主，并開始總結訓練成果。

2013年2月20日 晴 回國前的思念

離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離苦難的結束也越來越近了，但我沒有絲毫開心，我知道我根本無法忘記埃晨莎，在這里，我還有一絲微茫的希望，回了國就徹底天各一方了。

今天是“僵尸”的生日，雖然我們沒有參加生日宴會的資格，也沒有可以盡情放松的理由，但這個魔鬼一樣的家伙還是給了我們一個可以休息的晚上。從晚飯后，在每人完成一千個俯臥撐和一千個仰臥起坐之后，我們就可以自由安排了，只是不可以離開我們居住的飛機庫房周圍的30米之內(nèi)。

于小龍和他們一樣都在忙著整理自己的物品或者寫家書，我沒有寫什么，一個人站在寂靜空曠的器械訓練場，和往常一樣，思索著值得回味的事情。

寧靜的月光從天上落下來，撒在無聲無息的大地上，撒在寂寞的心頭。今夜的天空似乎比以往更加柔和，柔和得可以把它捧在手里，好像幾個月前在我懷里的埃晨莎的身體。天空中，輕盈的星星不斷閃爍著光芒，那是埃晨莎在眨動她的眼睛。我的埃晨莎，你現(xiàn)在怎么樣呢？我慶幸我有這樣寧靜的時刻思念你，然而我卻不能聽到你的任何消息。

2013年2月21日—3月20日 多晴日

以恢復體能為主，繼續(xù)總結訓練成果。

2013年3月21日 晴 傷痛之別

今天我們在中國駐厄瓜多爾大使館潘積攢將軍的協(xié)調(diào)下，得以有五個小時的假去參加中國駐厄瓜多爾大使館工作人員及相關華人組織為我和于小龍舉行的慶功會，并指定由我做簡短的報告。

阿麥向潘將軍高度評價了我和于小龍一年多來的卓越表現(xiàn)和最后考核中的優(yōu)異成績，特別提到了在游擊破襲戰(zhàn)斗中，中國隊員的勇敢與智慧，對中國出現(xiàn)如此優(yōu)秀的特戰(zhàn)隊員表示祝賀。

下午兩點，我們在潘將軍的陪同下，步入大使館附近的一家華人酒店。大部分華人社團都派來了代表，帶來了深切的問候與祝福。潘將軍感慨地說：“今天，我們組織這次歡送會，就是要讓大家學習我們特種部隊留學和參賽人員，在國外為了祖國和我軍的榮譽，不畏困難，頑強拼搏的精神?！?/p>

在厄瓜多爾的一年多來，在遠離祖國、遠離親人的情況下，面對完全不同于我軍的訓練，長時間處于魔鬼式的超長訓練，時刻要無條件接受辱罵、毆打和體罰。但是，他們懷著對祖國的赤膽忠誠，團結互助，敢于挑戰(zhàn)，充分發(fā)揚了我軍迎難而上、為國爭光的愛國主義精神，以優(yōu)異的成績，圓滿地完成了訓練和參賽任務，為我們國家、我們軍隊，尤其是我軍特種部隊贏得了榮譽！”

在熱情洋溢的掌聲后，潘將軍繼續(xù)說：“外軍的訓練方式和我軍的訓練有很大不同，許多訓練科目在國內(nèi)都是從未搞過的，而且都是貼近實戰(zhàn)，危險性很大，很多科目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厄瓜多爾特種部隊的訓練方式受美國的影響較大，可以說是美國特種部隊的縮影，歷來以強度大、難度高、要求嚴、實戰(zhàn)性、科學性強和全面系統(tǒng)而著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特種兵學員充分發(fā)揚了我軍不畏艱苦、不怕犧牲的英雄主義精神，向外軍展示了我軍特種部隊良好的精神風貌和過硬的軍事素質(zhì)，得到了外軍特種部隊的高度贊譽。”

大家對潘將軍的話做了最熱烈的回應，潘將軍代表全體在厄瓜多爾華人并與各團體代表們一起為我們舉杯敬酒，鼓勵我們回國后再接再厲，再出新成績！

隨后，我作了簡短的匯報，我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激情，說道：“在特種旅的這一年多，是我們?nèi)松?jīng)歷中非常寶貴的財富，我們忘不了挑戰(zhàn)自我、超越極限的驚心動魄；忘不了與外軍戰(zhàn)友學習交流、并肩作戰(zhàn)而結下的深情厚誼；更忘不了身在他鄉(xiāng)，為國增光、奮勇拼搏的點點滴滴。此次出國留學，雖然取得了較好的成績，但也深深感受到，與外軍一流的特種部隊相比，我們在訓練的系統(tǒng)性、實戰(zhàn)性上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在訓練觀念上也有很大的區(qū)別。我們深知，所取得的一點成績，是總部首長和各級領導關心關懷的結果，是戰(zhàn)友鼓勵、親人支持的結果。我們決心在今后的工作中，時刻牢記使命，不負重托，將在外軍特種部隊所學的先進知識、經(jīng)驗和做法，結合我們特種部隊的實際，開拓創(chuàng)新，為我軍特種部隊的建設和發(fā)展做出更大的成績！當先鋒，打頭陣，我們永遠做黨的忠誠特種兵。”

我短短的發(fā)言讓所有同胞們都感受到了特種兵身上那股特有的精神，在就餐之后，我們回到了訓練營，開始著手準備返回祖國。

但我依然無法忘記埃晨莎，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尋找她呢？我只有在焦急的思念中，期待她的到來……

2013年3月22日—4月5日 多晴天

多次配合大使館參加各種華人華僑組織的活動，無比思念埃晨莎。

2013年4月6日 晴 異國別情

當分別快要到來的時候，軍樂隊奏出了沉緩的曲調(diào)。那悠長的提琴聲，刺透人心，仿佛整個安第斯山都能聽到，車上與車下的人揮舞著雙手，為歷經(jīng)生死的戰(zhàn)友流下淚水。厄瓜多爾的引導車已經(jīng)啟動了，沿著我們熟悉的營區(qū)慢慢繞了一周。

這時候，阿麥發(fā)出了鳴槍敬禮，車隊終于要離開了。我的心充滿了傷痛，巨大的傷痛，我更加想念我的埃晨莎了，可是我想我再也沒有機會了，人們在一次次告別聲中漸漸分開了，不僅是那些遠行的乘客，不僅是那些送別的人們，就連那陰霾的天氣和那些無所牽掛的候鳥，也都會因為這一刻而落淚。

最后一輛車就要駛離了。許多人仍然留在主席臺上，不斷揮動著他們的手，他們的動作越來越慢，也越來越遠。最后，高大的建筑群淹沒了一切又淹沒在群山中。

我坐在綠色大卡車后面，塵土飛揚中，我不斷痛苦地回憶著這兩年的生活，回憶著我與埃晨莎的一切，感覺就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讓人難以置信。從最初的羨慕，到現(xiàn)在的無比痛苦，我真的迷茫了，不知道自己付出與收獲的到底是什么。

車隊轉(zhuǎn)了一個彎，就到了我魂牽夢繞的安第斯山下的那條楓葉小道。車上的人大多睡了，只有我還在漫無目的地追尋著恰似昨天的遇見，就是在這兒，我第一次邂逅了埃晨莎，像邂逅了我久違的靈魂。就是在這兒，埃晨莎尋到了生命中最激情的一段歷程?？涩F(xiàn)在，人各一方，再也無法相見?；貞洠袝r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車隊飛速行駛著，我后面是兩輛厄瓜多爾軍方的車，箭一般追逐著前面的車隊。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路邊一閃而過，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是的，就是埃晨莎，我看到她了，她在找我！

埃晨莎！我興奮地大喊。埃晨莎像電擊一般反應過來，她聽到我的聲音，開始興奮地追過來。

注意車子！注意車子！我大聲地提醒她?？墒俏业陌３可呀?jīng)什么都不顧了，就在突然間，她迅速地沖向馬路中間，手里揚著一條黃色的絲帶。

我聽到一陣急切的剎車聲，盡管我驚恐地閉上了眼睛，但這并不能阻止悲劇的發(fā)生。仿佛一切都歸于平靜，當我顫抖著睜開眼睛時，埃晨莎已經(jīng)在車輪之下了。

車子依然在快速地前行，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對于他們來說，這可能是再普通不過的車禍，但我的埃晨莎已經(jīng)走了。

我無法控制自己，想要跳下去，去看看我的小寶貝兒。身邊的于小龍一把抓住了我：“你想死嗎？死一個還不夠嗎！”

我再也無法支撐，想拼命喊幾句，但不知喊什么，一股強烈的熱流堵塞了我的喉嚨，淚水滾落而下。我跌跌撞撞地站在車廂里，于小龍把我拖到里面。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可我還是想沖下去，于小龍死死抓住我，把我摁倒在車廂的地板上。一切都越來越遠。我知道，我的埃晨莎，她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一路上跌跌撞撞，送我們的綠色大汽車很快把我與埃晨莎遠遠分開了。我像個傻子一樣待在車廂里，大腦一片空白，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痛苦的淚水與回憶，回憶以前和埃晨莎在一起的快樂日子，再沒有任何一種痛可以比擬。

2013年4月8日 晴 生死離別

上午9點，我們到達了瓦爾基市，按照規(guī)定，我們還有11個小時的購物時間，然后晚上8點自行登上飛機返回祖國。于小龍理解我的心情，盡管我的情緒已經(jīng)占用了他很多時間，他并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好像早有準備，于小龍已經(jīng)幫我查到了埃晨莎被送往的醫(yī)院。

“你現(xiàn)在可以去看看了，40分鐘就能到那家陸軍醫(yī)院了，時間來得及，七點半準時在機場大門見?！彼参啃缘嘏牧艘幌挛业暮蟊场Ｎ揖o緊抱了一下于小龍，經(jīng)過出生入死的兩年，我們已經(jīng)不需要感激的客套話了。我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向那家陸軍醫(yī)院飛去。

醫(yī)院門前熙熙攘攘地圍著許多人，我很快找到了三樓的骨外科手術室，我想沖進去，卻一下子沒有了抬起腳步的力氣，我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個為了我受盡傷害的女孩，如何聽她傾訴這一切，而她還能夠和我傾訴嗎？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不公平，會讓一個善良的人連逃避躲閃的余地都沒有。埃晨莎離開的幾個月來，多么像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噩夢。

埃晨莎醒著，她看見我進了屋子，一句話都沒說，淚水充滿了眼眶。我走到她身邊，她憔悴許多，蒼白的面色上又加了幾處斑駁的血痕，前額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血污粘在了一起。

她的嘴嚅動了幾下，但終究沒有說出話來，我慢慢地蹲下來，淚珠一個個滾落，我雙手捧著她的臉，淚水便落在了她的面頰上。

我無法承受，但必須承受。我的心像經(jīng)過一陣寒流，從所有神經(jīng)端點傳遍了每一寸肌膚。這痛苦幾乎要把我吞噬，把我毀滅，我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像是被關在了一個用悲痛塑造的籠子里。

“你還是找來了，”她哽咽著，氣若游絲，“我以為，我不能再見你了，可這是怎么回事？我居然沒有死。一定是上帝讓我再看你一眼?！?/p>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你不在了我怎么活下去？我那么愛你，我的埃晨莎，你一定要挺住啊。”我一邊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邊卻忍不住自己的淚，涌流不止。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我知道我活不了的，這是命中注定吧。”她閉上眼睛帶著一絲幻想的微笑，痛苦地搖了搖頭。

“不，”我抓住她的手輕輕貼在臉上，“誰也阻擋不了我，我回去后會再來的，你一定不能放棄自己?！?/p>

“我不想讓你看我這個樣子，你該回國去，應該在自己的國家。你在這里，如果被特種旅知道了，對你不好，非常不利?！彼龍远ǖ哪抗庵谐錆M了溫柔。

我不知說什么，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也許哭了以后自己會好受一些，但終究還是沒敢哭出來，這里有我不認識的陪護人員，我不想再給埃晨莎惹來更多的麻煩，雖然這已經(jīng)夠多了。

她說：“曾經(jīng)走過的路是生命的見證，在以往的日子里有歡樂，有朋友，也有不幸和深刻的教訓。我永遠都無法忘卻，曾經(jīng)的記憶會伴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她虛弱的身體仿佛累了，稍稍停了一下，看看我等待的目光，她又說了下去：“我常常一個人獨坐在墻角，靜靜思考近幾個月命運所發(fā)生的驟變。感覺到人的承受能力與適應能力真是無法估量，沒有限度?！?/p>

看著我依舊在流淚，她眨眼，輕微地笑了一下。

“你不會覺得我軟弱吧，可是我止不住要流淚。”我握著她的手說?！安唬驗閳詮姴庞袦I水，因為熱愛才有淚水。我很滿足，也很幸福。”她肯定地說，“只是，我感覺我不會活多久了，我傷了內(nèi)臟，脾破裂了……”然后，她不斷咳嗽。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在交流著彼此的思念。她的每滴眼淚，每聲嘆息，每一絲倦容，都像是留給我的最后紀念。

“我真的不行了，活不了多久了，我能感覺到?！卑３可俅螄@了口氣，她似乎很清楚，已經(jīng)不愿再為自己的身體做任何努力。

“請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這樣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事情總會有辦法的，你一定要挺住。”我抓住她的手使勁貼在自己臉上。

“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清楚，你的到來已經(jīng)使我再無遺憾了?！?/p>

“別說這些，別說這些?！蔽野盐业氖址旁诹怂淖齑缴?，那曾經(jīng)是一個多么圓潤的嘴唇，現(xiàn)在卻失去了光澤?？墒?，這不會減少我對埃晨莎的熱戀，我愛上了她的一切，再也無法冷卻。我替她攏了攏耳邊凌亂的頭發(fā)，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就算沒有希望也不能放棄啊。

“手術已經(jīng)準備完畢，請家人離開?！贬t(yī)生走了進來，告訴我需要暫時回避。我松開埃晨莎的手，看著她被白色的擔架車推走，看著她眼角一顆巨大晶瑩的淚珠。

手術室的門關閉了，留給我一個心碎不已的等待。漫長的五個小時，我經(jīng)歷了煉獄般的煎熬，醫(yī)生出來了，但我看到他們鎖緊的眉頭。

“我還活著？”當我跪在埃晨莎病床前，看著她慘白的臉上那雙失去光澤的眼睛時，她竟不相信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是的，而且你會好好地活下去的?！蔽易プ“３可氖?，高興得什么都不顧了，使勁地攥著，她痛苦地搖了搖頭。她的面色那么慘白，似乎是皎潔的月光下肅穆的面紗。她帶著渴望，但轉(zhuǎn)瞬間似乎又對一切都喪失了信心。

“你真的不該再到這兒來，如果這件事的前因被調(diào)查出來，會傷害到你和你的國家?！彼僖淮握f道，“我即便活下來又有什么意義呢？你走了，我也就毫無留戀了?！?/p>

“求你不要再這樣，憐憫一下我吧，在你面前，我的心是那么脆弱和懦弱，你死了我又該如何面對呢？”我禁不住這陣悲痛，淚水再次滾落在她的手上。

“別再流淚了，你是個男子漢?！彼刂貒@了口氣，憂郁地合上了眼，“你真的無法明白我的心，無法明白我承受的一切?！比缓笫裁炊疾辉刚f下去了。

我把頭伏在她的懷里，痛心地任記憶流淌，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我珍惜與追求的就是這充滿絕望的消沉了。雖然我不知道埃晨莎究竟有著怎樣的原因，但我仍感覺自己像一個苦心經(jīng)營的小販，有一天，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都丟失了。

“你這樣只會使我更痛苦，我不想讓你為了我毀了前途，不要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話，你會明白這話的分量，畢竟，你是有使命在身的。我想看到的是你的成功與幸福，而不是為了一個失去一切的女孩而浪費青春，喪失人生最寶貴的時光。要是我的話你全然不聽，你會跌倒在這個事情上，要知道，一旦我的國家知道了，紀律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那么你后悔了嗎？”我問她。

“沒有?！彼纱嗟鼗卮?，“我沒有后悔，也很滿足，我的夢想都實現(xiàn)了，只是我并沒有奢望能和你生活一輩子，所以我可以快樂地離開這個世界了?！?/p>

“那我呢？”我問她。

“算是我對不起你吧，可是我希望你好起來，像個真正的勇士，回到你的工作中去，你現(xiàn)在就該回去了，不要在這兒了。”埃晨莎抓緊了我的手，像是命令一樣，過分的激動讓她猛烈地咳嗽起來。慘白的臉上泛出一絲蠟黃，兩顆豆大的淚緩緩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成暗色的圓圓的一片。

“原諒我……原諒我吧，因為我愛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才……”在我的內(nèi)心，從未有像這一刻以如此痛苦的方式證實自己的愛，只是毫無掩飾的痛苦，讓我的思維突然充滿了對死亡的幻想。倘若愛不能使自己快樂，那只有選擇死亡，但我并不懼怕。這對我來說不僅是一個男人的驕傲，更是一個做人的驕傲和一份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這讓我深感幸福，因為自己擁有著一顆跳動的心。

埃晨莎定定地看著我，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目光里充滿了慈愛與掛念，是的，她比我更能體會到那份痛苦，甚至是十倍，二十倍。她緩緩抬起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臉上，五指劃動，她把我的臉摸了一遍后就停下來了，像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玩累了一樣，安靜地躺在那里。

我知道這一刻她心里的難受，是身心無情的傷勢和愛情的絕望讓她想到了更多，即使好轉(zhuǎn)了她也不太可能和我生活在一起了。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

“就算我活著，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心關于生活的那部分已經(jīng)死了，有一部分還活著，那是因為舍不得你。因為那部分畢竟完完整整的屬于過你，從未被別人占去過，現(xiàn)在你終究要走了，我再也不愿活下去了，我這副身體活著也是遭罪，真不知做錯了什么，讓上天這等嚴厲地懲罰我。我不得不承認，即便當著你的面，即便會讓你痛苦，我愛你，只不過熱情已化成了深情，沖動已凝成相思。我太累了，不敢再有什么別的想法，我所要的最珍貴的東西——你的心，還依然愛著我，這就足夠了。我很感激你，竟然還會為一個不幸的女孩子保持著這份真誠，只是我無法勝任了，沒有你我會孤獨，會死去……快回到你的工作中去，別再這里浪費你寶貴的時光，浪費不必要的精力，那樣只會讓我覺得更加難受，只會讓我覺得在犯罪?！彼龥]有再理會我的任何一句話，像是彌留之際的交代一樣。

手術是失敗的，埃晨莎的情況越來越差，開始借助氧氣呼吸。醫(yī)生說還要考慮進行第二次手術，要求所有病人家屬離開。在醫(yī)生的命令下，我到房外等候。在走出病房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埃晨莎留戀的眼睛。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后一眼，我和她今生所有坎坷后的最后一眼。

但是沒有等到再次手術，也不需要漫長的等待，十分鐘后，她靜靜地死去了。她似乎沒有什么痛苦，死得很安靜，很坦然。只是慘白的臉上有了一絲微紅，醫(yī)生說是心臟積血的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只是沒有哭出聲音，嘴唇都咬得出了血。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很慢很慢，這是我向埃晨莎的第一個也是最后的一個軍禮。雖然我不知道這敬禮的具體意義，但這是我此刻可以給予的，因為她不僅是我心愛的女孩，首先是我的戰(zhàn)友。

沒有語言，沒有任何動作，我忍著心口的痛，慢慢帶走我的靈魂，帶走我無法割舍的、埃晨莎的生命之美。我愛她。

我記不起自己怎么回到的機場，于小龍明白了一切，他緊緊擁抱了我，說：“兄弟，保重身體吧，咱當兵的，不要有什么埋怨?！?/p>

埃晨莎永遠離開了這個苦樂交加的世界。對于埃晨莎來說，她的離去是愛情完美無缺的延續(xù)，是苦痛思念的一種徹底解脫。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的愛會持續(xù)這么久，完全不會因為時間和地域而有過更改，甚至想跟隨她一起死去。不過，我必須面對工作，必須鼓起生活的勇氣，我常常會忘記埃晨莎的離去，覺得她依然活在我的心里，或者永遠深存在我清晰的記憶里。

后記：

很多年了，我還是保持著這么一種思念的狀態(tài)，即便有朝一日離開部隊，我依然無法忘懷。那些曾經(jīng)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他們的眼睛和微笑，痛苦和輝煌，都不會消失，永遠停留在心頭，在心底，在思維記憶的最深處。盡管回憶的痛苦有時讓人覺得無法承受，但是我知道，如果淡忘他們，那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要用心靈的筆記下這些，也許他們的名字無法在世間傳頌，但是他們的靈魂應該得到尊重。他們，是國際特種兵，是永遠的英雄，不折不扣的英雄。盡管，他們平靜地躺在異國他鄉(xiāng)，墓碑上只有一行簡短的墓志銘：

他曾經(jīng)在這里戰(zhàn)斗過。

某年某月某日，犧牲于此并安葬于此。

思念如同夜空中搖曳的星辰，當內(nèi)心的孤寂無法找到傾訴的靈魂時，我就把對埃晨莎的愛灑向了夜空的深處，就讓我們的心靈溫柔地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