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汪繼培憑借元刻底本、多種?？狈椒ú⒂煤途康男？惫α?，使得《潛夫論箋》在問世之后，立即受到世人學者的極高推崇。但《潛夫論箋》也存在因?qū)ξ淖掷斫?、斷句、?jù)其他書籍文字進行的增補、誤改原文，以及對《交際》《德化》《本訓》等篇內(nèi)容的主觀篡改造成的種種失誤。

【關 鍵 詞】汪繼培；《潛夫論箋》；王符

【作者單位】蔣澤楓，通化師范學院。

汪繼培，清藏書家，所著《潛夫論箋》問世之后，得到世人學者的極高推崇，王紹蘭在《潛夫論箋序》稱：“汪繼培績學超奇，通心而敏，會萃舊刻，網(wǎng)羅佚聞，以‘大德新刊元刻本為底本，參校程榮、何鏜諸本，及他書所引，宏鬯雅言，審定文讀?！盵1]陳春在《湖海樓叢書序》（清嘉慶陳氏刻本）稱其“吏部方箋釋《鹽鐵》《潛夫》二論，鉤稽乙注，眇極繭絲”。自此之后，《潛夫論箋》也隨之成為現(xiàn)存《潛夫論》最好的版本之一。

一、《潛夫論箋》的優(yōu)點

在底本的選擇上，《潛夫論箋》所依據(jù)的是元刻底本，與程榮本相比較，其《邊議》《巫列》《相列》《夢列》《釋難》諸篇，簡編脫亂情況較多，但元刻本也有其自身的一些可取之處，如《三式》篇“稷契”作“稷卨”，“卨”即“契”字也，明程榮本誤作“稷禹”；《斷訟》篇“殺傷盜臧”，而明程榮本誤作“殺傷盜賊”；《德化》篇“砥”者，“砥矢”也，“”古“矢”字，即《詩》“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明程榮本則改作“砥勵”。

在?？边^程中，汪繼培遵循求實、慎斷的校勘原則，展現(xiàn)出其多種?？狈椒ú⒂煤途康男？惫α?。

首先，在?？敝笇г瓌t上，汪繼培在校勘《潛夫論箋》的過程中，往往搜羅很多例證加以證明，覺得可靠的才進行改補。比如，《贊學》篇中“或以喪亂期其年歲”，汪繼培認為“期”疑“稽”之誤，并舉例《后漢書·列女傳》“樂羊子妻曰：‘稽廢時日?！庇衢性?，“期”與“綦”通?！盾髯印ね醢浴菲唬骸澳坑肷?，耳欲綦聲。”楊倞注曰：“綦，極也。”字亦通作“期”。《荀子·議兵》篇：“已期三年，然后民可信也。”《荀子·宥坐》篇：“綦三年而百姓往矣?！眱善牧x正同，是“期”與“綦”通也?；蛞詥蕘y期其年歲，言窮極其年歲也。另如，《贊學》篇中“此其所以逮初喪功而及其童蒙者也”，汪繼培認為“及”疑“反”之誤。并列舉《荀子·不茍》篇云：“獨行而不舍則濟矣。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睏顐娮ⅲ骸凹葷鷦t材性自盡。長遷而不反其初，謂中道不廢也?！蓖跸壬疲骸按币伞斑`”。由此可見，汪繼培在文字內(nèi)容的?？鄙鲜欠浅Ｖ斏鞯摹?/p>

其次，在?？狈椒ㄉ?，汪繼培運用了多種?？狈椒?。

對校法。如《遏利》篇中“守志于□”，汪繼培列舉出明程榮本空格處為“一”。《賢難》篇中“未遇風雨”，汪繼培說“遇”舊作“過”，據(jù)程本改。《浮侈》篇中“雇人書?！?，汪繼培稱“雇”程本作“顧”。

本校法。如《明闇》篇中“而多比周則法亂”，汪繼培稱舊無“法”字，按文義當有，下云“官無亂法之臣”可證?！犊伎儭菲小昂臉I(yè)破家之道也”，汪繼培稱舊無“破”字，不成句。按下云：“子孫惰而家破窮”，今據(jù)補。

他校法。汪繼培對此種?？狈椒ㄊ褂妙H多，如《明闇》篇中“憂心相皦”，汪繼培稱“皦”疑“噭”?！抖Y記·曲禮》鄭注：“噭，號呼之聲也?！蓖跸壬疲骸鞍?，明白之貌?！薄犊伎儭菲小耙試ㄩ湋鹘?jīng)”，汪繼培稱“闇”當作“瘖”?！稌x語》：“胥臣曰：‘嚚瘖不可使言?！表f昭注：“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瘖，不能言者。”《考績》篇中“富者乘其材力”，汪繼培稱“材”當作“財”?！稘h書·貨殖傳序》云：“以財力相君?！?/p>

理校法。《愛日》篇中“輒更造數(shù)”，汪繼培僅說“造數(shù)”疑當作“遭赦”，《勸將》篇中“必道非常之失”，汪繼培僅說“道”疑“遇”?！秳駥ⅰ菲小安豢善埼┗颉保衾^培僅說“惟”疑“推”，《相列》篇中“循行改尤”，汪繼培僅說“循”當作“修”?！稘摲蛘摴{》中類似的例子有很多，均沒有列出任何相關材料的例證，而直接做出結(jié)論，這是汪繼培使用理校法的明證。

再次，在具體文字的?？鄙象w現(xiàn)了汪繼培精湛的學術功底。如《實貢》篇中汪繼培?？钡摹八琛倍?，汪繼培所使用的元刻底本、明程榮本均為“所損”；而宋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所捐”。同理，《慎微》篇中?？钡摹俺赏酢保痰妆緸椤拔渫踬硪咕粗埂?，宋本、明程榮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皆為“成王”?！稅廴铡菲行？钡摹俺巍倍郑痰妆緸椤俺J”，明程榮本為“朝脯”，而宋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朝晡”；《勸將》篇中?？钡摹按朔恰倍?，元刻底本、明程榮本均為“此亦”，而宋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此非”。《敘錄》篇中“而有責云”，元刻底本、明程榮本、明均胡維新《兩京遺編》本皆作“而有貴云”，而宋本作“而有責云”?！顿t難》篇“奇政兩集”，各個版本均為“兩”字，而汪繼培認為應為“雨”字，王充《論衡·自紀》篇云：“筆瀧漉而雨集?！薄墩摵狻ざㄙt》篇云：“文墨兩集?！闭`與此同，文墨雨集：形容文思敏捷，落筆快得像雨點灑下來一樣。王褒《四子講德論》：“是以海內(nèi)歡慕，莫不風馳雨集?！敝燠汀肚⑴f聞》卷五：“少游讀之，淚涕雨集。”孔尚任《桃花扇·草檄》：“京中匿名文書，紛紛雨集?！本磉_的是此意。因此，汪繼培的這個判斷是準確的。由此可見，汪繼培在?？狈矫娴脑煸労苌?。

二、《潛夫論箋》的缺點

通過仔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汪繼培的校勘并不是盡善盡美的，拋開其對全文的部分篇幅內(nèi)容的調(diào)整正確與否暫且不論，單就其他方面來看也是存在一定問題的。

第一，因?qū)ξ淖掷斫獾氖д`造成的誤改。如《贊學》篇“必先讀其書”，宋本、明程榮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將“書”作“智”字。此處關鍵是對“讀”字的理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稱：“籒書也?；N各本作誦。此淺人改也。今正。竹部曰?；N，讀書也。讀與籒曡韻而互訓。庸風傳曰。讀，抽也。方言曰。抽，讀也。葢籒抽古通用。史記。紬史記石室金匱之書。字亦作紬。抽繹其義薀至於無窮。是之謂讀。故卜筮之辭曰籒。謂抽繹易義而為之也?！盵2]可見，“讀”的含義為盡量去挖掘，有無限擴大、增進之意。因此，“讀其智”即為擴大、增進其智慧之意。同前面的“圣人之所尚者義也，德義之所成者智也”形成呼應。德義的宣揚取決于圣人的智，要想宣揚其德義，那就要首先擴大、增進其智。俞樾《曲園雜纂》云：“《詩·墻有茨》篇‘不可讀也，《毛傳》曰：‘讀，抽也。方言曰：‘抽，讀也。蓋‘讀與‘抽聲近而義通?！x其智即‘抽其智，謂士欲宣明其義，必先抽引其智也?！吨我纷鳌叵茸x其書，此不達其義而臆改，不可從也?！盵1]而在王謨本中“讀”作“擴”字，盡管是篡改而來，但說明校對者也認為文中句子為排比句，該字的含義一定為擴大、增進之意，只有這樣才能和前面的“利”字的含義形成對比。而實際上，“讀”本身就具有該意。另外，從韻文角度看，“利其器”“讀其智”明顯押韻，而“讀其書”則不具備此特點。因此，筆者認為，汪繼培在“讀”字上的理解失誤造成了對文句的誤改。

第二，因斷句上的失誤造成的誤改。比如，《斷訟》篇中“或毆擊責主，入于死亡”，其中的“入”字，宋本、元本、明程榮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人”字，其原句為“或毆擊責主人于死亡”?！端ブ啤菲小熬晕蛔鹫撸碛辛x也。義者君之政也”，而宋本、元本、明程榮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君之所以位尊者，身有義。身有義者，君之政也” ?！督浑H》篇中“故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世隘然后知其人之篤固也”，而宋本、元本、明程榮本、明胡維新《兩京遺編》本均為“故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隘然后知其人之篤固也”。從上述三個例子來看，原本句子邏輯上就是通順的，汪繼培由于在斷句上的失誤而最終造成對整個句子的誤改，極其不妥。

第三，因據(jù)其他書籍文字進行的增補而造成的誤改。古人在引書這個問題上是不嚴謹，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些或增加，或刪減的情況，這些情況在一些類書中的體現(xiàn)尤為突出。汪繼培在校勘《潛夫論》全文的過程中，大量引用了古代類書進行對比校勘，針對一些具體的文字相異情況，有一些能做到存疑。比如，《班祿》篇中“莫不被德”，汪繼培稱“莫不”，《類聚》作“草木”?！稅廴铡菲小凹毭駪沿敗?，汪繼培稱“財”，《類聚》作“賄”。《勸將》篇中“以迄于今”，汪繼培稱“迄”，《治要》作“迨”。而其中也存在一些據(jù)其他書籍的相關記載而增加文字的情況。如《勸將》篇中“皆將不明于變勢”，汪繼培稱“于”，據(jù)《治要》補；“此其所以臨陣亡戰(zhàn)”，汪繼培稱“其”，字據(jù)《治要》補。《交際》篇中“貧賤則人爭去之”，汪繼培稱“人”，舊脫，據(jù)《意林》補。在《潛夫論箋》全書之中，這種增補情況亦有很多，而從這些句子中可以發(fā)現(xiàn)，增減改字對于整句話的完整性以及文意的表達，并沒有太大的影響。這也從側(cè)面說明，這種增加文字的處理方式可能是對《潛夫論》原文的誤改。因此，筆者認為汪繼培增加文字的?？狈绞街档蒙倘?。

第四，誤改原文而造成的錯誤。王符的《潛夫論》乃一家之言，難免有紕漏之處，比如，《志氏姓》：“孔氏……皆衛(wèi)姬姓也。”汪繼培稱：“梁氏履繩云：‘哀十一年傳，孔文子以孔姞妻太叔疾，是孔乃姞姓，故禮記祭統(tǒng)正義謂孔悝是異姓大夫?！稘摲蛘摗芬詾榧眨`也。”秦嘉謨云：“未知王符何據(jù)？”《志氏姓》：“及沛公之起也，良往屬焉。沛公使與韓信略定韓地，立橫陽君城為韓王，而拜良為韓信都?！蓖衾^培稱：“《史記·留侯世家》：‘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韓申徒，與韓王將千余人西略韓地。而《史記·韓王信列傳》云：‘張良以韓司徒降下韓故地，得信以為韓將。此云‘沛公使與韓信略地，又以其事在拜司徒前，并誤。”上述例子說明，王符在《潛夫論》的寫作過程中，由于自己知識的局限，在一些問題的分析上存在一定的缺陷，而汪繼培則針對這種情況進行了修改。這種做法盡管糾正了錯誤，但是并不符合校勘的本意，因為校勘是為了恢復《潛夫論》文字的原貌，而不是替王符進行文章內(nèi)容的糾錯。

第五，汪繼培對《交際》《德化》《本訓》等內(nèi)容進行的修改，雖然可以使本來不通順的文句變得通順，但未免是一種主觀篡改。通過對唐《貞觀政要》《群書治要》引用《潛夫論·德化》篇的內(nèi)容來看，在唐代時原文并沒有出現(xiàn)他篇文字竄入。

第六，汪繼培箋注上出現(xiàn)的一些失誤。

1.《贊學》：箕子陳六極，《國風》歌《北門》。

按，《北門》屬于《詩經(jīng)·邶風》，而汪繼培誤認為出于《詩經(jīng)·衛(wèi)風》。

2.《考績》： 《書》云：“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誰能不讓？誰能不敬應？”

按，此語出自《尚書·堯典》，而汪繼培誤認為出自《尚書·皋陶謨》。

3.《斷訟》：志厲青云。

按，此語并見于《淮南子·兵略訓》“百萬之師，志厲青云，氣如飄風，聲如雷霆”，以及《淮南子·汜論訓》“剛強猛毅，志厲青云，非本矜也，以乘時應變也”，而汪繼培則將其定為出自《淮南子·汜論訓》。

4.《釋難》：皇天無親。

按，此語出自《左傳·僖公五年》，而汪繼培誤認為出自《左傳·僖公六年》。

5.《敘錄》：天生神物，圣人則之。

按，此語出自《系辭傳上》，而汪繼培誤認為出自《系辭傳下》。

綜上所述，盡管汪繼培《潛夫論箋》存在缺點和不足，但瑕不掩瑜，目前來看，《潛夫論箋》仍是現(xiàn)存《潛夫論》最好的版本之一。汪繼培憑借其精湛的?？惫α?，使得《潛夫論》能夠順暢通讀，為后世《潛夫論》的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參考文獻|

[1][清]汪繼培箋，彭鐸校正. 潛夫論箋校正[M]. 北京：中華書局，1985：485.

[2][清]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