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換
摘要:革命與革命帶來的現(xiàn)實與心靈的改變,是葉賽寧詩歌中的重要主題。在這樣一個復雜多變的主題下蘊藏的是詩人對鄉(xiāng)村、大自然和祖國深沉的愛,是詩人那顆渴望獲得身份認同與保持自我的矛盾的心,也是此起彼伏的時代風云。
關(guān)鍵詞:葉賽寧;革命;愛;身份認同;保持自我
謝爾蓋·亞歷山羅維奇·葉賽寧(1895--1925)是20世紀早期俄羅斯著名的抒情詩人。他的詩歌以清新自然的語言、五彩繽紛的意象、誠摯熱烈的情感表達了對鄉(xiāng)村與祖國的熱愛和辛勤耕耘在俄羅斯大地上的農(nóng)民命運的擔憂,詩人被譽為“俄羅斯文壇上唯一真正的抒情詩人?!保ǘ甏K聯(lián)《真理報》)然而這位偉大詩人生活的卻是一個革命風起云涌的時代,作為一個有著高度敏銳性和強烈憂患意識的“公民”,詩人必然與革命發(fā)生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再加上詩人在年僅三十歲時出人意料地自縊身亡,留給后人一個巨大的謎團。因此,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后,人們對葉賽寧和革命的關(guān)系都眾說紛紜。本文力圖走進詩人那絢麗而深邃的藝術(shù)王國來解讀葉賽寧詩歌中的革命主題,進一步探討詩人與革命的關(guān)系。
縱觀葉賽寧的詩歌,可以看出,葉賽寧對革命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從歡迎革命(1917-1919)到拒絕革命(1919-1923),再到從1924年開始重新審視蘇維埃俄羅斯的復雜過程。
第一階段是歡迎和歌頌革命。20世紀初期,俄羅斯社會動蕩不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農(nóng)家出身的葉賽寧自然對這一切有著深刻的體會。所以,當詩人看到革命如火如荼地發(fā)展起來, 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國家?guī)硪痪€生機時,他便以極大的熱情歡迎革命的到來,這種態(tài)度在作為“對二月革命的最初反響”詩歌《明天你早早地把我喚醒……》中明確地表現(xiàn)了出來:
明天你早早地把我喚醒/啊,我忍苦耐勞的母親/我要到道旁小岡后歡迎/我的這一位可愛的客人。(《明天你早早地把我喚醒……》,1917年 )[1](P93)
第二個階段是拒絕和排斥革命時期。葉賽寧對十月革命的擁護是誠摯的熱烈的,但他對革命的實質(zhì)和意義并沒有真正理解,他所希望的只是通過革命建立一個“莊稼漢的天堂”。所以,一旦他發(fā)現(xiàn)這一夢想破滅了,祖國大地到處都是破敗和荒涼,他心目中詩意美好的羅斯還要遭受無情地踐踏和摧毀,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這“鐵的客人”的巨大破壞力,不禁無奈而又痛苦發(fā)出了“我是鄉(xiāng)村最后一個詩人”的呼喊。由此,葉賽寧對革命的態(tài)度也就由歌頌轉(zhuǎn)變拒絕甚至仇視。
第三階段詩人試圖重新認識蘇維埃政權(quán),卻陷入更深的矛盾之中。從1919年開始,由于對城市與鄉(xiāng)村關(guān)系的迷惑、失去愛情與家庭的等原因,葉賽寧陷入了深刻的精神危機之中,整日在酒館與妓院中渾噩度日。這種情況直到伊莎多拉·鄧肯一起游歷歐美之后才有所改變。在歐美時,他一方面反感這些資本主義國家人民精神世界的匱乏,另一方面又對那些國家“高度發(fā)達的物質(zhì)文明已不再簡單地持一種克留耶夫式的敵視態(tài)度,而是摻雜了一些驚訝和羨慕了。”[2](P189)。這種情況下,當他再想到和面對貧窮落后的國家和“停滯的游牧場”時,這一切似乎變得不能忍受了。而要改變這種局面,詩人還是寧愿選擇俄國式的社會主義建設(shè)。于是,回國后,他試圖理解支持蘇維埃政權(quán),他讀《資本論》,他宣稱要做“歌手”和“公民”,他寫《大地的船長》來為列寧唱贊歌,他甚至勸告?zhèn)鹘y(tǒng)思想濃厚的外公在他死后坐他曾經(jīng)憎恨的火車來參加自己的葬禮。
但是,另一方面,作者并沒有從心理上完全接受蘇維埃政權(quán)與馬克思主義,他總是不合時宜地與他們保持距離,甚至“要責怪蘇維埃政權(quán),抱怨它對我有點不公” (《正在離去的羅斯》,1924)。綜上可以看出,從歐洲回國后,葉賽寧雖然想要理解和接受蘇維埃政權(quán)以及社會主義建設(shè),但事實上卻始終與之保持的是一種若即若離的矛盾狀態(tài),無法完全融入其中。
葉賽寧只有短短十幾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但他詩歌中的革命主題卻一變再變。我認為,這其中是有深刻原因的。
首先,使葉賽寧對革命的態(tài)度如此飄忽不定的,是他對鄉(xiāng)村、大自然和祖國深沉的愛:最初當他看到革命給死氣沉沉的俄羅斯大地帶來新的曙光,可能改變鄉(xiāng)村和農(nóng)民的悲涼命運時,就滿懷期待地歡迎這位“可愛的客人”。但又懷疑革命“將給俄國的黑暗帶來的生活帶來許多光明嗎?”[3]P303答案顯然不是完全肯定的,于是,他開始懷疑、迷茫和痛苦,最后不可避免地拒絕和排斥起革命來。后期,歐美之行開闊了他的眼界,此時,他對鄉(xiāng)村和自然的眷戀已經(jīng)升華為對整個俄羅斯祖國的熱愛,他認識到要使祖國變得強大,社會主義工業(yè)建設(shè)是必由之路,于是,他試圖打開心胸,去理解和接受蘇維埃的一切政策。然而,那個古樸詩意的羅斯在詩人心目中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致他無法忘懷那承載著俄羅斯傳統(tǒng)與詩意的“田野、牧場、森林”。所以,不自覺地對當前的政權(quán)與政策懷有莫名的敵意。所以,不管是歌頌革命,還是排斥革命,或者是后期曖昧不清的矛盾狀態(tài),這種種姿態(tài)都是表象而已,“他真正愛的而且有勇氣在他最好的抒情詩里所承認的就是鄉(xiāng)下土路、白楊樹下的池塘、少年時之快樂回憶和他的家鄉(xiāng)?!盵4](P266)。
其次,葉賽寧渴望獲得身份認同與保持自我的矛盾是另一個重要原因。詩人17歲便離開家鄉(xiāng)來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闖世界,那時,他初出茅廬,除了才華一無所有,迫切地想要得到大家認同。為了迎合彼得格勒那些“吃膩了雞鴨魚肉”而“想要嘗嘗鄉(xiāng)下的野味”的觀眾的心理,他故意在公眾場合穿著莊稼漢式的奇裝異服,熱切地講著聽眾們感興趣的一切關(guān)于鄉(xiāng)村的事情,最終他成功跨越了農(nóng)民和上流社會蒙昧之輩之間那道深深的鴻溝,成為了倍受歡迎的大名鼎鼎的俄羅斯詩人。事實上,這種渴望獲得身份認同的心理自始至終一直伴隨著他,直到生命晚期,他常?!昂ε鲁蔀橐粋€多余的人,被人遺忘在一邊”, [5](P274)。正是由于這種心理,所以,當革命的潮流席卷整個俄羅斯大地的時候,他才會拿起自己的“神笛”,吹起革命的頌歌。然而,作為一個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與自尊心的詩人,他又不愿完完全全地交出自己的豎琴,他是那樣地熱愛自己的家鄉(xiāng)與那里的傳統(tǒng),把家鄉(xiāng)當成創(chuàng)作的源泉、理想的歸宿和心靈的港灣。所以當革命威脅到他的美好的古羅斯,當他用詩人的語言唱出的只是革命的頌歌時,他又覺得自己失去了葉賽寧之所以成為葉賽寧的根本,沒有了自我。由此可以看出,葉賽寧一方面想努力成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與建設(shè)中的一員,另一方面又不愿變成失去自我的“金絲雀”,這才導致了他對革命的態(tài)度搖擺不定,自己也活在無法擺脫的矛盾之中。
最后,葉賽寧對革命的態(tài)度與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俄羅斯歷史文化進程也是分不開的,這一時期,“俄國文化處于激烈的范式變革和形態(tài)轉(zhuǎn)換時期,傳統(tǒng)與變革、西方與東方、歷史與現(xiàn)實、朝霞與晚霞、日出與日落,種種矛盾交織共存?!盵6](導言P2)。在這種情況下,知識分子對于民族文化認同和民族身份的追求與日俱增,他們時常在道路的選擇上猶疑徘徊。葉賽寧這位從泥土里成長起來的詩人,面對這紛繁的革命劇變,令人眼花繚亂的思想思潮,他無法理解革命的實質(zhì)和意義,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因此才會對革命無法保持堅定的立場。在將要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時候,他說,“在這個世界里發(fā)生的事,我什么也弄不明白!我失去了自己的觀點!”[7] (381)。
革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葉賽寧的代價就是半生的徘徊、掙扎與痛苦??梢舱菑倪@痛苦流淌出了一首首動人心弦的優(yōu)秀詩歌。雖然不能簡單地說革命成就了葉賽寧,或者毀滅了葉賽寧,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革命,就沒有我們今天看到的葉賽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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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文學·上旬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