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萬齋
4月12日早晨醒來,習慣性地打開手機微信,準備收聽一位老朋友每天轉發(fā)的“語音新聞早餐”。未見“新聞”,卻看到“荊藍同志去世了”的短信。頓時腦中一片空白。許久,給老朋友回了唁電托轉荊藍家屬,并草擬一聯(lián),以寄哀痛之情:
為民族歌劇業(yè)瀝膽披肝不畏途中滿榛荊;
編中國歌劇史嘔心泣血遺芳青更勝于藍。之后,又把這一不幸的消息轉發(fā)給了歌劇界的朋友們。中央歌劇舞劇院有兩位我非常敬佩的人:一位是翻譯了許多西洋歌劇和聲樂作品的劉詩嶸,另一位就是主編了《中國歌劇故事集》《中國歌劇藝術文集》《中國歌劇史》的荊藍。我之所以敬佩他們,不僅僅是在專業(yè)角度,更主要的是欽佩他們的人格和“長年吃羊肉”不僅沒被“洋化”,反而更激情地鼓勵、頌揚中國歌劇的民族化。故而,他們又成為我進入高校之后,給學生們講課時論證我的“越是出國多、在國外呆得時間越長、接觸外國文化越豐深廣博的人,越愛中國和中國的文化;反之,假洋鬼子中,絕大部分都是很少出國、甚至根本沒有出過國、根本不了解西洋文化的人”之觀點的實例,從而成為我的學生們也非?!笆煜ぁ钡娜恕?/p>
雖然神交已久,且在此之前也在一些會議上有過接觸,但真正第一次“正式”見到荊藍老師是“2008年中國歌劇論壇”。我在會上作了《理直氣壯地弘揚中華民族文化與民族精神——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歌劇的出路》的發(fā)言之后,休息時,黃曉菜老師找到我:“萬齋,荊藍大嫂要見見你。她說,你的發(fā)言很好,她要一份發(fā)言稿?!闭揭姷骄醚龅那G藍老師,又得到當面的夸獎,自然高興。其后,通信、電話、傳文、寄書……對中國歌劇問題的討論便多了起來。我不忍多打攪比我年長的荊藍老師,倒是她老人家多次給我寄書、問事,了解歌劇界的一些現(xiàn)況和我的看法,經常給我鼓勵。從她那里得知的關于歌劇《白毛女》創(chuàng)作、演出過程中一些鮮為人知的軼事,不僅使我增長了知識、獲得了許多啟迪,她對國內外歌劇的許多了解、見解,更使我常常發(fā)出“大魯藝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的感嘆。
荊藍老師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她對中國民族文化、民族歌劇的那種由衷的自信和愛!2014年,習近平同志《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當我讀到“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時,腦海中立即冒出了荊藍老師2011年發(fā)表的那篇《繼承(白毛女)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增強民族文化的自信》——相隔三年,其中的“文化自信”四字,竟是那樣不謀而合!
交往多了,我便也“隨便”起來。有時見面,跟荊藍老師談音樂界一些以演唱民歌、演民族歌劇成名的演員后來卻貶嘲民族唱法、崇洋媚外的現(xiàn)象,她總是顧左右而言“它”:“窮裝富,富裝窮嘛——不奇怪?!闭勂鹞业囊恍├蠋熡?,如民樂指揮家、琵琶演奏家秦鵬章最早是學單簧管的、民樂指揮家葉語是重慶最早的“三大交響樂團”的見證人與中國交響樂史專家之一,她便說:“最喜歡的還是家鄉(xiāng)味嘛?!备勂鸶鑴〗缬行┤丝偸钦J為“民族歌劇走不出國門”,她笑著反問我:“誰試過?”“走不出國門就暫先不出。他們來了,就給他們看:看我們的《白毛女》,看我們的《小二黑結婚》,看我們的《江姐》《紅霞》《紅珊瑚》《洪湖赤衛(wèi)隊》……那些歌劇里面的許多段子比他們外國歌劇里面的詠嘆調差嗎?”“總有一天,他們會請我們出去的!我們的《白毛女》①、《茉莉花》②、唐詩③……不就是他們弄出去的?”
早先我常常把我為學術會議準備的發(fā)言稿或準備發(fā)表的文章先寄給她征求意見,但至今都使我納悶、不理解的是每次都會被荊藍老師拒絕:“你先發(fā),我不看,看了現(xiàn)在也不發(fā)表意見?!钡珪蠡虬l(fā)表后,她又必打電話來夸獎、激勵、點評,指出文中的“精彩”之處,從未批評過一次。也正是這源源不斷、來自以演西洋歌劇為主的中央歌劇院的“洋歌劇窩里”的“顧左右而言它”與反問、回答、夸獎、激勵、點評以及“從未批評過一次”,使我的“民族文化自信”更為堅韌而恒久。
顫手捧著、癡目望著在“2008中國歌劇論壇”上與荊藍等老師和朋友的合影,回首往事,歷歷如昨。痛楚和著淚水、感嘆伴著遺憾:短短不到9年,“2008中國歌劇論壇”上這張合影照片中的五位中,已痛失了兩位民族樂壇的砥柱。更使人揪心的是:隨著經濟騰飛、國力強盛,民族音樂迎來了大發(fā)展、大繁榮,而正需前輩們振臂一呼、率領前行之際,民族歌劇大軍的隊伍里,又少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魯藝”精神的傳承者與良師益友。
所幸,荊藍老師一直激勵著我的那種“民族文化自信”,已深深地植根在我和許許多多同志們的心中,可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