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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生無所戀 故向死而生

2017-06-14 23:13鄭俊
中學語文·大語文論壇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眾神海子琴聲

鄭俊

細讀海子詩歌,那些極具主觀性的語言實乃詩人自我生命、情感和精神的表現(xiàn),這些隱喻性的語言蓄積著詩人生命的張力,只有讀其詩,方能識其人,明其意,感其情,悟其思,達到與詩人的生命相通,靈魂相融,進而實現(xiàn)詩詞教學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目標。

《九月》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只身打馬過草原

一、意象語言中隱喻的生命張力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詩人通過意象將隱喻著詩人自我形象的眾神所處的悲劇化生存背景交代出來。然而眾神超越了生存和死亡的存在,又何談生死?意象的隱喻暗示了詩人對自我生命存在的思考?!吧瘛钡囊庀笳Z言是“永生”,但詩人卻說“眾神死亡”。這種斷裂的意象蘊藏著怎樣的生命體驗?事實上,“眾神死亡”意味著人的精神信仰的消亡,隱喻著精神信仰在生命中的隱遁、退場。詩人面對的生存環(huán)境籠罩著一片死亡陰云,人類精神的草原逐漸枯萎,靈魂不但變得一無所有,而且人也變成一個支離破碎的存在物。他迫切的需要知道自己為什么而存在。“眾神死亡”也預示著一個更遠的遠方的到達,但死亡畢竟是一個悲劇性的結(jié)果,所以詩人用一大片耀眼的“野花”意象來襯托眾神離去的悲哀,以彌補這種空虛和絕望。

“野花”的出現(xiàn)象征著最后的希望,詩人將詩歌語言置于生命視角之下來表達內(nèi)心對生的渴望,對進取精神的渴求。在海子的詩歌里,野花是常用的意象,在死地卻鮮花常開,其隱喻的不是繁茂,而是綿延不斷的寂寞。但此時的“生命”不是生長在一片絕望的草原上,而是通向新生的“遠方”。遠方即眾神的居所,“目擊眾神死亡”,顯示了詩人追求遠方的一次升華。遠方隱喻彼岸,而到達彼岸唯有死亡。因此在詩人看來,死是藝術(shù)的極致和通達彼岸的有效途徑。這是詩人從絕望深處進發(fā)出來的最強烈的生的力量,也是對生命最后的希望。透視這些隱喻的意象語言,我們才能觸摸到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看到了詩人作為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和見證者,目擊人類生存中失落的精神世界的絕望狀態(tài),目擊最后一點希望如此孱弱,但生命張力卻似野火,頑強地掙扎著,他的內(nèi)心隱忍著巨大的傷痛和悲哀。

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割裂的意象隱喻的是詩人生命中的“孤獨和期望”。面對“眾神死亡”的孤獨的草原,琴聲有誰聽?這種源于生命深處的孤獨和壓抑,隱喻在變形的意象之中,如琴聲般“如泣如訴”。孤獨是人類的宿命但并不是歸宿。如果理解了琴對詩人的意義,也就找到了理解海子生命張力的封印。詩人尋找生命中知己的愿望是如此強烈,也唯有如此強烈,才更加反襯出海子生命中孤獨的深度。

二、時空語言中隱喻的生命張力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風”是海子喜歡歌詠的事物,在海子眼里,“風”總是親切而貼近的?!帮L”是什么——是希望,或是夢想,還是另有期待?詩人生命因何會感受“風”遠在遠方時,會比遠方更遠?詩中的“遠方”不是一個純實在的概念,而是虛實相間,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時空隧道;也不是一個純空間的指向,而是時空并織的力場。誠如詩人所述“遠方除了遠一無所有”。遠方的風是從遠方的遠方而來的,這預示著“道路前面還是道路”。時間和空間都是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所以常令現(xiàn)實生存中的人們感到悵然。作為遠方隱隱約約、似有似無的事物,“風”的存在更令人難以捉摸。風的漂浮不定、來去無蹤,都增加了遠方的空間之空洞感和時間之虛無感。遠方的風因存在于我們的視線之外,感覺之外,所以顯得比遠方更遠,顯得希望是如此渺茫。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作為形而上的“遠方的存在”也是面向死亡的存在,而作為遠方在死亡中凝聚的生命形態(tài)——“野花”不只是第一節(jié)中那個存在于現(xiàn)實中的具體物象——此在,更多地呈現(xiàn)著象征意味。野花的馥郁馨香與勃勃生機是由死亡賦予的,也只能綻放在遠方。讀到此處,“野花”在詩人時空交錯的生命體驗中由物質(zhì)積聚為一種精神,隱喻著一種信仰,這就是“生無可戀,向死而生”生命力量。這不死的野花隱喻著草原文化、草原精神,而這正是詩人的生命所向,這也是最深刻、最無奈的對自我生命意義的理解。海子正是用自己的死亡凝聚出了一片最美麗的“野花”。

三、語體語言中隱喻的生命張力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獨特的語體語言隱喻的正是詩人有感于人類絕望的生存狀態(tài)而發(fā)自心底的絕望。且不說“琴”與“情”相諧雙關(guān)的慣常表達策略,單這琴聲的“嗚咽”就足以讓人心動不已?!扒俾晢柩省保瑢⑶俾暼烁窕?,人格化了的“琴聲”傾訴著人的情感。從詞義上分析,“嗚咽”是低低的哭泣,較之“放聲號啕”,它更言說內(nèi)心的痛楚以及對這種痛楚的隱忍。

“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這個“把”字句用得絕妙,卻又引發(fā)了又一個疑問:遠方的遠本就沒有達到,又怎么談得上歸還呢?如果讀這首詩的人有這種經(jīng)驗的話,就可以理解這句詩了。當我們在追求某種事物,明知它不可企及卻無法放棄的時候,我們會說,我不要了,我給你了。其實,還是不能放下。海子的遠方是他畢生的追求,又怎么可能輕言放下呢?此時,我們分明讀出了他發(fā)自生命深處的那種“矛盾和絕望”,而且他對生命的絕望已經(jīng)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于是,詩人作為一個孤獨的先知,卻只能成為一個世人眼中的異端。詩人只好又一次重復地表白“琴聲嗚咽淚水全無/只身打馬過草原”。

四、意境語言中隱喻的生命張力

“只身打馬過草原”。歷來詩評家皆謂此句“實屬神來之筆”。“只身”一嘆語重千鈞,“打馬而過”卻是如此豪氣。詩歌至此已意境深遠,詩人身過草原,卻埋魂于此,他用透視生命的語言營造了一種時空無垠和人生渺然的境界,其中隱喻的便是世間蘊藏的宗教意味的高遠和哲理玄思的深邃,面對這一切,他想說什么呢?他又能說什么呢?也許一個存在主義者面對世界最基本態(tài)度就是聆聽,因為“本真的言說首先是聆聽”,而且“唯有所領(lǐng)會者能聆聽”,在聆聽和領(lǐng)會之后,詩人才發(fā)出了“琴聲嗚咽淚水全無”的深切喟嘆。

海子在草原之上寄寓的他對邈遠時間與曠闊空間的無限感慨,沉思凝想之際,我們的靈魂也仿佛跟著詩人“只身打馬過草原”,發(fā)出“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的低吟。在這一刻,海子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歲月,走向遠方。從這個意義上說,海子詩歌及其隱喻的詩思才是真正意義的“存在”。意境語言的隱喻性融通了詩人生與死的生理阻隔,何嘗不是他生命的又一次涅槃呢?

“因生無所戀,故向死而生”。詩歌是詩人生命的創(chuàng)作。而這些語言正是詩人生命的脈動,海子選擇了死亡,可是他的詩歌讓我們明白怎么活,也許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讀出這些語言中隱喻的生命意識,但他的詩歌的確是要用生命去品讀的杰作。

★作者單位:浙江臨海市大田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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