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敏芳

（五邑大學文學院 江門 529020）

柳永《御街行》考辨

余敏芳

（五邑大學文學院 江門 529020）

柳永《御街行》雖然包含有祝壽的內(nèi)容，但它并不是一首真正意義上的圣壽詞。他首創(chuàng)以郊禮入詞，敘寫南郊祭天大典后金雞敕赦、君臣慶賀的場面，展現(xiàn)了天書事件對昊天祭祀禮儀的影響，以詞證史，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和史學價值。詞中記述禮儀之隆重，展現(xiàn)對于承平時代和君主統(tǒng)治的頌揚，是柳永以詞投獻，希冀仕進心態(tài)的表現(xiàn)?？梢源笾峦茢?，此詞作于天禧元年（1017）真宗南郊大典之時。

御街行 圣壽 金雞敕赦 南郊

一

唐圭璋《全宋詞》收錄柳永《御街行》全文如下：

御街行 圣壽（題據(jù)毛校樂章集補）

燔柴煙斷星河曙。寶輦回天步。端門羽衛(wèi)簇雕闌，六樂舜韶先舉。鶴書飛下，雞竿高聳，恩霈均寰寓。

赤霜袍爛飄香霧。喜色成春煦。九儀三事仰天顏，八彩旋生眉宇。椿齡無盡，蘿圖有慶，常作乾坤主。

唐先生注中“毛校樂章集”是指明人毛晉《宋六十名家詞》中所錄柳永《樂章集》一卷。毛晉選詞存詞之功雖不可沒，但其《樂章集》一卷“宋詞之傳于今者，惟此集最為殘闕。晉此刻亦殊少勘正，訛不勝乙”[1]40，在分調(diào)、字句上舛誤頗多。如《河傳》之“露清江，芳交亂”，“清”字當作“凈”；《如魚水》之“蘭芷汀洲望中”，“中”字當作“里”；《夜半樂》之“嫩紅光數(shù)”，“光”字當作“無”；“金斂笑爭賭”，“斂”字當作“釵”。更有甚者，有些篇章，妄增題序，掩其真面。故毛校樂章集中的選詞、題序，不可盡依其舊而不細加辨別。

目前常見的柳永詞注釋、評譯本中，對這首詞有兩種不同看法。一是沿襲毛本舊說，以為此詞為皇帝祝壽之作，如胡傳志，袁茹解《柳永集》[2]85。二是持中立意見，不做評價，如朱德才主編的《張先柳永詞增訂注釋》[3]41。三是持否定意見，以為此詞為祭天之作，如薛瑞生《樂章集校注》[4]71，顧之京、姚守梅編著《柳永詞新釋輯評》[5]137。

詞本事的判斷根本依據(jù)是詞章文本。此詞開首即言“燔柴煙斷星河曙”，交代事件和時間。“燔柴”，燒柴祭天，古代的一種祭天之禮?！抖Y記·祭法》：“燔柴于泰壇，祭天也。”[6]1588《周禮·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编嵭ⅲ骸叭虢苑e柴實牲體焉，或有玉帛，燔燎而升煙，所以報陽也?！盵6]757鄭玄所說禋、柴、燎三祀祭祀的對象不同，但祭祀方式都是將犧牲玉帛置于堆積的柴草上，焚燒以使煙氣達于天。宋沿古制，以燔柴之禮祭天，故《宋史·樂志十》有云“燔燎具揚，禮儀既備?！盵7]2133依宋制，祭天禮開始于丑時，所以皇帝禮畢乘輦回宮當在拂曉，這也就是詞中所述“煙斷星河曙”“寶輦回天步”。

“端門羽衛(wèi)”以下，寫敕赦場景?！妒挛锛o原》：“北齊赦日，令武庫設金雞及鼓于閶闔門右，撾鼓千聲。宣赦建金雞，或云起于西涼呂光，未知孰是。究其旨，蓋西方主兌，兌為澤，雞者巽神，巽主號令，故合二物置其形褐于長竿，使眾睹之。”[8]133金雞宣赦魏晉南北朝時已有，緣起則歸于《易經(jīng)》五行八卦學說。唐制，“國有大赦，則命衛(wèi)尉樹金雞于闕下，武庫令掌其事。”[9]29“赦日，武庫令設金雞及鼓于宮城門外之右，勒集囚徒于聞前，撾鼓千聲訖，宣制，放其赦書頒諸州，用絹寫行下?！盵10]2138-2139唐時，國家大赦則豎金雞，赦宥儀式地點多在東都洛陽南門之正門端門，又稱“端門敕赦”。宋沿襲前制，儀式內(nèi)容更為豐富，形式也更完善?！端问范Y二十》從制度層面記載了金雞敕赦儀式的過程：“其日，刑部錄諸囚以侯。駕還至宣德門內(nèi)幄次，改常服，群臣就位，帝登樓御坐，樞密使、宣徽使侍立，仗衛(wèi)如儀。通事舍人引群臣橫行再拜訖，復位。侍臣宣曰‘承旨’，舍人詣樓前，侍臣宣敕立金雞。舍人退詣班南，宣付所司訖，太常擊鼓集囚。少府監(jiān)立雞竿于樓東南隅，竿末伎人四面緣繩爭上，取雞口所銜絳蟠，獲者即與之。樓上以朱絲繩貫木鶴，仙人乘之奉制書循繩而下，至地以畫臺承鶴，有司取制書置案上。合門使承旨引案宣付中書、門下，轉(zhuǎn)授通事舍人，北面宣云‘有制’，百官再拜。宣赦訖，還授中書、門下，付刑部侍郎承旨放囚，百官稱賀。合門使進詣前，承旨宣答訖，百官又再拜，舞蹈，退?！盵7]1866—1867而宋人周密《武林舊事》則從儀式觀禮角度記載儀式活動的盛況：“車駕登宣德樓，樓前立大旗數(shù)口，內(nèi)一口大者，與宣德樓齊，謂之‘蓋天旗’。旗立御路中心不動，次一口稍小，隨駕立，謂之‘次黃龍’。青城、太廟、隨逐立之，俗亦呼為蓋天旗。亦設宮架，樂作。須臾，撃柝之聲，旋立雞竿。約高十數(shù)丈，竿尖有一大木盤，上有金雞，口銜紅幡子，書‘皇帝萬歲’。盤底有彩索四條垂下，有四紅巾者爭先縁索而上，捷得金雞紅幡，則山呼謝恩訖。樓上以紅綿索通門下一彩樓上，有金風銜赦而下，至彩樓上。而通事舍人得赦宣讀，開封府大理寺排列罪人在樓前，罪人皆緋縫黃布衫，獄吏皆簪花鮮潔。聞鼓聲，疏枷放去，各山呼謝恩訖。樓下鈞容直樂作，雜劇舞旋，御龍直裝神鬼斫眞刀倬刀。樓上百官賜茶酒，諸班直呈拽馬隊，六軍歸營。至日晡時禮畢。”[11]936北宋在宮城南門之中門宣德門立金雞宣赦，在朝廷官員完成承旨、立雞竿、集囚、取書、宣赦、釋囚等系列儀式后，還增添了舞蹈、音樂、雜劇、茶酒等君臣互動的娛樂性活動。柳詞“端門”以下寫羽衛(wèi)雕闌，六樂齊發(fā)，鶴書飛下，雞竿高聳，是敕赦場景的寫實性描寫。

下闕筆力重心轉(zhuǎn)向群臣稱賀?！俺嗨邸保弁跫捞焖Y服。“駕乘玉輅，冠服如圖晝間星官之服，頭冠皆北珠裝結(jié)。頂通天冠，又謂之巻云冠，服絳袍，執(zhí)元圭”[11]907，“帝服通天冠、絳紗袍，乘輿以出?！盵7]1642“九儀三事”指文武百官。三事指三公；九儀，周代對九種命官的授命儀式?！吨芏Y·春官·大宗伯》：“以九儀之命，正邦國之位?！盵6]761八彩指八種色彩，《春秋演孔圖》有“堯眉八采”的記載?！按积g”言長壽，語出《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盵12]16蘿圖，羅列圖集，《淮南子·覽冥訓》：“援絕瑞，席蘿圖。”高誘注：“羅列圖籍以為席蓐?！盵13]65-66以圖籍為席，坐于其上，引申為坐有四海，有疆域之意?；实鄞┲嗨?，臉上的喜氣如春日暖陽；群臣頌贊君王健康長壽，睿哲圣明，國祚永享。慶賀的場面莊重祥和，飽含著作者對君臣融洽下太平治世的贊詠，對君主仁德的頌揚。

根據(jù)以上的文本解讀與分析，可得出以下結(jié)論。

第一，整首詞繪錄的天子祭天而還后金雞敕赦、群臣拜賀的場景與過程，其細節(jié)、流程正與相關(guān)文獻記載相吻合，說明這首詞是對當時儀式活動的寫實性表現(xiàn)，并非主觀想象，憑空虛構(gòu)，內(nèi)容上是真實可靠的。這也與柳詞都市民俗詞直筆實錄，寫照社會生活，以“真”為藝術(shù)特點的“詞史”性質(zhì)相一致。據(jù)《宋史·志第六十五·禮十五（嘉禮三）》、《宋史》帝王本紀及后妃列傳、《東京夢華錄》卷十“天寧節(jié)”、《武林舊事》卷一“圣節(jié)”、《夢梁錄》卷三“皇太后圣節(jié)”有關(guān)圣節(jié)儀制的記載，宋代帝王圣節(jié)多是道場齋醮放生、百官上壽賜宴，并不舉行祭天活動、金雞敕赦。所以，柳永《御街行》與圣節(jié)無關(guān)，并不是祝壽詞。毛晉之所以以之為“圣壽”，大概是根據(jù)詞中“天顏”“天步”“椿齡”“乾坤主”等詞加以推測，并未詳加探究。

第二，這首詞是以現(xiàn)場實錄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所呈現(xiàn)的是一種“現(xiàn)在時態(tài)”，即作者以親歷者角度客觀表現(xiàn)事件過程，而非回顧式記憶書寫?！稏|京夢華錄》卷十言郊畢駕回：“御路數(shù)十里之間，起居幕次，貴家看棚，華彩鱗砌，略無空閑去處?！盵11]931雖然祭天大典參與者都是特定官員，但是祭天回鑾儀仗、御樓敕赦卻是允許尋常百姓觀禮的。柳永詞將筆墨側(cè)重于敕赦、慶賀活動，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他當時社會身份的低微。因此，這首詞當是柳永早期尚未取得功名時寓居汴京所作。

二

這首詞寫的是祭天儀式之后的金雞敕赦、百官拜賀，那么能否據(jù)此推斷它創(chuàng)作的具體時間呢？還是回歸到文本本身。這首詞提供了兩個關(guān)鍵線索：一是天子親自參與祭天和敕赦；二是祭天、敕赦、拜賀在時間線上順次排列，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事件流程。

“宋之祀天者凡四：孟春祈谷，孟夏大雩，皆于圜丘或別立壇。季秋大饗明堂。惟冬至之郊，則三歲一舉，合祭天地焉。”[7]1642宋代祭天禮有四，即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季秋明堂祭昊天上帝，冬至南郊祭昊天上帝、皇地祇合祭慮及“有司攝事為未足以盡志，于是三年一郊而親行之”，不郊則代之他禮，即因為擔心有司主持祭天不足顯示奉天之誠意，所以祭天禮實行“三年一親郊”制，規(guī)定每三年皇帝親自主持祭祀昊天上帝一次。祭天儀式之后要舉行金雞敕赦，宣告大赦天下，以這種方式顯示合于上天之德的仁慈。據(jù)《宋史》真宗、仁宗本紀記載，兩帝親自祭天大典的時間如下表。

真宗、仁宗兩朝，舉行祭天大典合20次。其中：（1）柳永大中祥符元年（1008）初入汴京，1、2、3可排除。（2）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泰山封禪，距汴京路途遙遠，不可能還御端門敕赦。4可排除。（3）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恭謝天地于東郊。雖目的是躬謝天地，但東郊并非祀天之禮，而是祭祀太陽?！皽识Y，春分朝日于東郊，秋分夕月于西郊?！秶Z》：‘太采朝日，少采夕月?！衷唬骸撼?，秋夕夕月?！屏谠撛疲骸χ撸葜家?。古者旦見曰朝，暮見曰夕?！盵7]16855可排除。（4）仁宗明道元年（1032）躬謝天地于天安殿，皇祐二年（1050）、嘉祐元年（1056）、嘉祐七年（1062）明堂大禮于大慶殿。兩殿都在汴京宮城之內(nèi)，與《御街行》所述祭天隊伍自外而還的情形不符，11、17、19、20可排除。（5）景祐元年（1034）柳永中張?zhí)魄浒襁M士即授官睦洲團練推官離開汴京，直至皇祐元年（1049），轉(zhuǎn)官太常博士才又重新返京，后轉(zhuǎn)屯田員外郎、致仕、皇祐五年（1053）離世均在汴京[14]183-191?；蛘f慶歷元年（1041）轉(zhuǎn)官太常博士返京，慶歷三年（1043）即又移任益州出京，至和元年（1054）后移任汴京，至離世未曾離開[15]582-586。綜合兩說，12、13、15、16可排除。

余下6、7、8、9、10、14、18從時間上看，可以柳永中進士出仕為界分為前后兩個時間段，前段主要是真宗朝后期、仁宗朝前期；后期主要是仁宗朝中后期，柳永人生后期。所以《御街行》創(chuàng)作時間還需結(jié)合柳永詞總體創(chuàng)作趨向加以推斷。

三

描繪城市自然風物、人情民俗是柳永在題材內(nèi)容上對宋詞發(fā)展的新突破，這類都市風情詞有46首，約占其作品總數(shù)量的22%。這些作品大致分為兩類：一是投獻類，如《望海潮·東南形勝》、《早梅芳·海霞紅》等是投獻之作，是歌頌杭州、蘇州等處的地方大員的，通過城市富裕、繁華的描繪、贊嘆，間接夸揚地方官員治理的功績，其目的在于援交、結(jié)納，希圖引薦。第二類，則主要是寫都市的歲時民俗。柳永的都市節(jié)日詞有《拋球樂·曉來天氣濃淡》《木蘭花慢·拆桐花爛漫》《二郎神·炎光謝》等，分別描繪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七夕等不同節(jié)日民俗。除了《玉蝴蝶·淡蕩素商行暮》重陽詞表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悲秋情感，其他節(jié)日，作者都以絢麗的色彩，鋪敘的手法展現(xiàn)節(jié)日絢爛的風景、歡愉的人群、熱鬧而又富足的節(jié)日氛圍，以及自我的節(jié)日享樂與陶醉。第三類則是汴京特殊生活的詞作。汴京是全國經(jīng)濟、文化中心，同時天子所居，宗廟社稷所在，具有濃重的政治色彩。其都市生活與其他城市相比，便多了幾分天子腳下與眾不同的官家氣派的隆重典雅、皇家色彩的高貴神秘?！兜鸭遗せòl(fā)西園》、《破陣樂·露花倒影》寫清明節(jié)后，皇家園林金明池水中演練，帝王、百姓觀戰(zhàn)的盛景。《送征衣·過韶陽》、《永遇樂·熏風解慍》寫仁宗圣壽、京城圣節(jié)歡慶場景?！段咨揭欢卧啤肺迨?、《玉樓春》五首，虛實結(jié)合，在游仙幻境、神話傳說與現(xiàn)實場景穿插游走，敘寫真宗降圣節(jié)等諸慶節(jié)京城特有的齋醮、燃燈等慶祝活動?！队中小穼懱熳蛹捞?，御樓敕赦、君臣慶賀。

柳永的都市風情詞，在客觀記錄當時都市風物、民俗風情的同時，包含對都市安寧、富庶生活的熱情和滿足?！坝栌^柳氏樂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氣象，如觀杜甫詩。典稚文華，無所不有。是時予方為兒，猶想見其風俗，歡聲和氣，洋溢道路間，動植咸若。令人歌柳詞，聞其聲，聽其詞，如丁斯時，使人慨然有感。嗚呼!太平氣象，柳能一寫于樂章，所謂盛世之黼藻，豈可廢耳耶”[16]44。黃裳于柳氏樂章中感受到歡聲和氣的太平氣象，柳永詞中也多次寫到“太平時，朝野多歡民康阜”（《迎新春》）、“太平時，朝野多歡”（《透碧宵》）、“雅俗熙熙物態(tài)妍”（《看花回》）、“雅俗多游賞”（《一寸金》），直接表達對太平時代、對承平生活的肯定，包含著對于當朝帝王統(tǒng)治的贊美與稱頌。結(jié)合柳永《鶴沖天》中因科舉不進而迸發(fā)出的憤慨、疏狂，不難推測這種隱然流露出的歌頌功德，取悅于上，夾雜著謀求仕進的一己之小欲念。故而，《御街行》創(chuàng)作更可能是在柳永進士及第授官之前，排除14、18慶歷元年（1041）、皇祐五年（1053）。

四

柳永《御街行》既然和仕路進取有密切關(guān)系，那么，比較一下真宗、仁宗祭天大禮相關(guān)的仕進政策和事件，應該對判斷其創(chuàng)作時間提供有效依據(jù)。

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封禪泰山，大赦天下，同時“令開封府及所過州軍考送服勤詞學、經(jīng)明行修舉人，其懷才抱器淪于下位，及高年不仕德行可稱者，所在以聞。三班使臣經(jīng)五年者與考課。兩浙錢氏、泉州陳氏近親、蜀孟氏、湖南馬氏、荊南高氏、廣南河東劉氏子孫未食祿者，聽敘用。”[7]92“東封歲獻文者甚眾，命近臣考第，得草澤許申，進士祖高、洪矩。令兩制試所業(yè)，差第以聞。賜申進士及第，矩同出身，高補三班奉職?！盵17]1610“上自東封還，群臣獻頌稱賀功德者相繼，惟進士孫籍獻書言：‘封禪帝王之盛事，然愿陛下謹于盈成，不可遂自滿假?！仙破溲?，即召試中書，庚午，賜同進士出身?！盵17]1589“詔諸路轉(zhuǎn)運使、知州軍緣東封遣親屬、牙校奉供至泰山者，并與遷轉(zhuǎn)。未有官者，令學士院試藝，授試秩出身?！盵17]1589“（楊偉）天禧元年獻頌，召試學士院，賜進士及第?！盵7]8152“大禮之初，貢舉人獻頌者甚眾，惟偉及昌朝可采，故召試學士院而命之?！盵18]743“天書事件”后，宋真宗祭天大禮往往奉天書而行，在常規(guī)吏部考試之外，更因為祭天、獻賦稱頌而特賜進士身份，一些懷才抱器淪于下位的士人通過這種方式走上仕途。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開辟了普通士子仕進的新途徑。仁宗即位，逐漸廢除宋真宗因天書事件而特別設立的諸慶節(jié)，祭天儀式也大加儉省，表明了他對天書事件的立場。天圣二年、五年、七年的南郊親祀，不再奉祭天書，其敕赦除了赦免犯事戴罪之囚外，僅僅是加恩百官，并無賜第記載。由此可見，《御街行》的創(chuàng)作時間更可能是在真宗朝。在天下文士獻賦稱頌浪潮中，有賜第仕進的榜樣與誘導，謀求科舉，又以詞賦見長的柳永希望以詞稱頌，獲得錄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所以，排除8、9、10。

在剩下的兩個選項真宗天禧元年（1017）和天禧三年（1019），天禧元年（1017）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首先，天禧元年是天書下降十周年，又逢真宗50歲之壽，配合三年一親郊制度，這一年圜丘祭天前后進行了一系列慶典活動，格外隆重：“天禧元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詣玉清昭應宮薦獻，上玉皇大天帝寶冊、袞服。壬寅，上圣祖寶冊。己酉，上太廟謚冊。庚戌，享六室。辛亥，謝天地于南郊，大赦，御天安殿受冊號。乙卯，宰相讀天書于天安殿，遂幸玉清昭應宮，作《欽承寶訓述》示群臣。壬戌，詔以四月旦日為天祥節(jié)。丙寅，命王旦為兗州太極觀奉上冊寶使?！盵7]108改元、奉天書行薦獻禮、諸路分設羅天大醮、行宣讀天書之禮、恭上玉皇大天帝圣號寶冊、奉上太廟六室加謚冊寶、親饗六室、四月一日為天禎節(jié)，以奉天書合祭天地達到高潮。這次慶典，“三司假內(nèi)藏庫錢五十萬貫”[17]2039，接受各路進奉，僅“河北轉(zhuǎn)運使李士衡獻助南郊絹布六十萬匹，錢二十萬貫。”[17]1991甚至一向于冬至日舉行的南郊祭天也特別更改在了正月辛亥日舉行。《御街行》所言“喜色成春煦”的滿面春風也正是真實時令季節(jié)寫照。堯眉八彩，椿齡無盡，也就不僅僅是帝王之相，仁德之君，福壽綿長的官方祝詞套語，而是針對真宗五十壽辰的敬頌之詞。

綜上所述，柳永《御街行》雖然包含有祝壽的內(nèi)容，但它并不是一首真正意義上的圣壽詞。他首創(chuàng)以郊禮入詞，敘寫的是南郊祭天大典后金雞敕赦、君臣慶賀的場面，展現(xiàn)了天書事件對昊天祭祀禮儀的影響，以詩證史，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和史學價值。詞中記述禮儀之隆重，展現(xiàn)對于承平時代和君主統(tǒng)治的頌揚，是柳永以詞投獻，希冀仕進心態(tài)的表現(xiàn)?？梢源笾峦茢啵嗽~作于天禧元年（1017）真宗南郊大典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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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extual Research on Liu Yong’sYu Jie Xing

Yu Minfang
(Literature School of Wuyi University,Jiangmen 529020,China)

Liu Yong’sYu Jie Xingwas not an exactly birthday-congratulating Ci poem,although it contained something about the emperor’s birthday.For the first time Liu Yong took the sacrifices as the subject matter and described the absolving and congratulating scenes,which displayed the influence of the illegible writing events on the sacrificial ritual.The Ci poem was of important documental and historical value to confirm the history.Yu Jie Xingwas an eulogy to emperor’s rule and an expression of Liu Yong’s desire to become official.Through analyzing the text and historical documents,it could be inferred thatYu Jie Xingwas created in the first year of Tianxi(1017)when the emperor Zhenzong held the ritual of sacrificing Heaven in the Southern Suburb.

Yu Jie Xing;the emperor’s birthday;golden-cock absolving;Southern Suburb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09.36

五邑大學青年基金項目“宋代節(jié)俗詞研究”（2014sk03）。

余敏芳，五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湖南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宋代文學與文化。

I207.23

A

2016-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