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英
中國計量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
譯者的“搖擺”和“抉擇”
——譯者主體間性在藍譯《魯迅小說全集》宏觀上的體現(xiàn)
周海英
中國計量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
近年來,日益興盛的文學翻譯,為優(yōu)秀的中國經(jīng)典作品的“走出去”搭建了橋梁。在繁榮的譯事背后,對譯者的重視程度以及研究也與日俱增。主體間性是20世紀西方哲學中凸顯的一個范疇,主要反映主體與主體間的共在。翻譯是主體間互相溝通、權衡、抉擇的過程。文章以藍詩玲的《魯迅小說全集》英譯本為研究文本,從更加人性化、人文化的角度去看待分析翻譯的過程。從譯者主體間性為抓手,從譯者與原作所處現(xiàn)實環(huán)境、譯者與翻譯活動現(xiàn)實環(huán)境、譯者與原作者之間、譯者與讀者的多向對話,來分析譯者在整個譯事中的心理和行為,宏觀上分析譯者在翻譯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對譯本的影響。
主體間性;文學翻譯;藍詩玲;魯迅小說
2009年11月,在英語世界頗有影響的企鵝經(jīng)典文庫推出了藍詩玲翻譯的《魯迅小說全集》,從而使“現(xiàn)代中國文學之父”魯迅的作品走進了廣大英語讀者的視線。翻譯是一個復雜、綜合的過程。譯事是綜合影響及審度之后的產(chǎn)物,牽涉到內(nèi)部和外部諸多的因素。影響文學翻譯活動的因素主要有權力話語(包括意識形態(tài)、文化、歷史、法律、哲學、宗教、道德等),文學接受(文藝政策、文藝批評等),譯者態(tài)度(譯者審美標準、譯者思想認識等),市場因素(版權保護、經(jīng)濟利益等)。宏觀上,源文本的選擇、譯員的確定、翻譯風格的確定等外部因素,也是翻譯研究的一部分,而且在譯本最終生成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無論影響文學翻譯活動的因素是什么,譯文最后的產(chǎn)出都是建立在譯事中各個主體之間對話性基礎之上的,是交流、權衡的最終結果。
從翻譯源文本的選擇上來說,英美譯者對中國文學作品的選擇題材和內(nèi)容都是比較廣泛的,“但被選作品并不均衡,缺乏系統(tǒng)性?!币粋€譯本、一種翻譯策略最終能被選定與多方面因素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藍詩玲及企鵝出版社共同選中《魯迅小說全集》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是對當代文學界以及翻譯界中的形勢作了非常清晰的權衡的。
藍詩玲在接受汪寶榮訪談時,談到翻譯出版的緣起,是受邀翻譯還是自我選擇,她回答“兩者兼而有之”,她個人覺得“這件事很值得做,而企鵝很愿意把一些現(xiàn)代中國名家名作列入‘企鵝經(jīng)典文庫’出版”。藍詩玲何以認為這件事很值得做?答案不言而喻。中國文學作品的全球影響力發(fā)展雖然緩慢,但是在逐漸增強。跨入21世紀以后的這十幾年里,中國高瞻遠矚的文化傳播戰(zhàn)略,給中國文學帶來了嶄新的契機。包括企鵝出版社這樣知名度高的出版社都希望能將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中國文學作品介紹給西方讀者,中國文學的潛在翻譯市場巨大。從電影界對中國傳統(tǒng)武術的癡迷,我們可以管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雖然西方對中國武術的認識是片面的、斷章取義的,但是這一點也不影響這一藝術形態(tài)對西方文化的深遠影響。隨著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進一步深入,中國文化終會破繭成蝶,完全展示在西方文化面前。
作品的學術地位是一個重要的指標,作品是否入選以及翻譯策略的選擇,受其在學術界公認度的影響。英語國家讀者并不了解中國文學及其藝術價值,在這個時候就跟商場購物時廣告效應一樣,需要一個導向性的引入。許多英語國家讀者常把翻譯作品作為了解中國的社會學著作來看待,而不是真正關注中國文學?!坝嘘P翻譯中國文學的書評很少,像英國的《時代文學副刊》和《倫敦書評》等有影響的雜志即使對中國文學進行評論,評者也多為歷史學或政治學教授而不是中國文學研究者或漢學家。而且,書評多側重小說內(nèi)容分析,探討的是書中傳達的信息,很少提及翻譯的質(zhì)量,對譯作的文學價值也缺乏分析,同樣的情形在世界范圍內(nèi)存在著。即使在譯介中國文學最多的法國,不少有關中國文學作品的廣告宣傳也都強調(diào)作品的文獻價值,強調(diào)中文小說是了解現(xiàn)當代中國的窗口”。
魯迅的小說“為外國讀者破譯一個民族的文化密碼提供了線索”。“雖然魯迅的作品在當今受到了部分中國年輕人的冷落,但在中國20世紀的文學史和思想史上,魯迅始終是一面無法逾越的旗幟。而這正是我希望英語讀者能夠了解到的?!彼{詩玲說。①藍詩玲對魯迅小說的定位是符合實際的。魯迅小說蜚聲海外,早在20世紀初開始,就陸續(xù)被譯介到了國外,在國際文壇上享有一定聲譽。德國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顧彬教授,這位四十多年“將自己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中國文學之中”的歐洲頂尖漢學家,對魯迅情有獨鐘,提到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杰出代表時,他就提出,以中國現(xiàn)代作家為尺度和參照來評價,魯迅就是一個標桿。
藍詩玲不認為自己是魯迅研究專家,但由衷喜愛魯迅作品。在譯本致謝詞部分,藍詩玲說“參看魯迅小說的先前譯本,特別是楊憲益譯本和萊爾的譯本,使我獲益甚多”,魯迅小說雖然用了大量的浙江紹興地區(qū)的方言,其中反映當時中國時代特色的文化詞匯比較多,但由于其之前的不同譯本廣泛傳播,特別是楊譯和萊譯的版本在坊間的流傳,更有因為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帶來的知識普及便利,不少的文化知識已為人所知,對再譯的版本來說,會有不少的便利。藍詩玲在翻譯魯迅作品的時候,就以這兩個版本作為參考,來為自己解惑,以便更好地把握原作意圖。
在近一百年時間里,魯迅小說的譯本多達七個,在英譯小說內(nèi),應該說是譯本成果豐碩的。特別是以忠實原著著稱的王譯本和楊譯本,還有以異譯為主的萊譯本,在翻譯界都有很好的口碑。圍繞著這些不同的譯本,學界的研究和探討話語豐富。因此,除了不同譯本提供的借鑒意義之外,隨著譯本的涌現(xiàn),學界對原作品的認可度也為藍譯本提供了先決條件。正如寇志明所述“因為魯迅的書還是好賣”。
出版社的品牌戰(zhàn)略意識和經(jīng)濟效益是出版社生存發(fā)展的生命線。對于像企鵝出版社這樣在西方出版界里具有很大影響力的出版社來說,品牌這一隱形資產(chǎn)的維護和增值,在媒體發(fā)達的今天就顯得更加重要?!爸挥性谀骋活I域出版一大批精品圖書,形成一定的陣勢和特色,才能在讀者中享有一定聲譽,占有一定的市場。”從某種意義上說,出版社的品牌建設主要表現(xiàn)在其出版物,尤其是支柱性、標志性產(chǎn)品上?!翱梢哉f,產(chǎn)品建設在品牌建設中排第一位;營銷和優(yōu)質(zhì)服務是品牌建設的關鍵;而科學的管理、高效有序的運作則是實施品牌戰(zhàn)略的保障?!逼簌Z出版社的發(fā)展歷史就是一部品牌構建和完善、提升的鮮活教科書。在企鵝出版社內(nèi)部有這樣一句話:“作者是我們的品牌。”企鵝出版集團北亞地區(qū)總經(jīng)理周海倫曾解釋:“以作者為重點的營銷方式是我們比較擅長的,這樣能夠用全面的營銷方式推廣。”
這樣的一個將目光投向廣大的英語讀者,將指引世界優(yōu)秀文學方向為己任的出版社,不會漏掉在世界文學領域里過去“藏在深閨無人識”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的中國文學。②“企鵝經(jīng)典”系列中,歐美文學的比例非常大,一直宣稱要與時俱進的亞當表示:“我的一個重要責任就是盡可能把各國文學著作納入到‘企鵝經(jīng)典’系列里邊。我問過很多中國人,他們都說魯迅是非常偉大的作家,所以我們決定要翻譯出版他的所有文學作品。英語國家已經(jīng)有人翻譯出版了魯迅的作品,但并不是全部作品,里邊還有錯誤。我們現(xiàn)在找到了非常優(yōu)秀的翻譯家茱莉亞·拉維爾(藍詩玲),她寫過一本關于中國歷史的專著,已經(jīng)翻譯過幾本中文作品?!睂τ谶@樣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出版社來說,對文本和譯員的選擇是極其挑剔的,這不僅會影響譯本的流通量,更加會對“企鵝經(jīng)典”的可信度、公認度以及權威性產(chǎn)生莫大的影響。企鵝出版社一直在尋找能列入“經(jīng)典文庫”的一些現(xiàn)代中國名家名作,在經(jīng)過嚴格的篩選后,企鵝出版社最后選擇了能體現(xiàn)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期間代表性思想的魯迅的作品。
企鵝出版社與藍詩玲的結緣也不是一個偶發(fā)的事件,企鵝出版社對譯者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在此之前,藍詩玲曾為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翻譯過朱文的《我愛美元》,企鵝出版社最后買下了這本書的平裝本版權,可見,企鵝出版社選擇藍詩玲是對譯者本身能力的一種認可。針對“企鵝文庫”收入《圍城》一事,藍詩玲曾在2005年英國《衛(wèi)報》刊出長文,以《大躍進》(Great Leap Forward)為題,回溯中國現(xiàn)代文學走向西方的歷史,并剖析了其在西方始終影響甚微的原因所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吸引企鵝出版社最終確定她來翻譯魯迅小說原因之一。
驅使藍詩玲最終選擇魯迅小說的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對改變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壇上非主流形勢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近年來,中國文學的翻譯作品雖然數(shù)量上呈上升態(tài)勢,但良莠不齊,譯著質(zhì)量的參差不齊導致了讀者群體的有限性。藍詩玲認為,在過去20年間,英譯中國當代文學作品鮮有轟動之作,究其原因,恐系以往譯文對原作的曲解,使英語讀者缺少對中國文學一脈相承的認識,從而大大影響了對當代中國文學的理解和欣賞。她說,“你若到劍橋這個大學城瀏覽其最好的學術書店,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文學古今所有書籍也不過占據(jù)了書架的一層而已,其長度不足一米?!彼{詩玲認為,雖然中國文學要在英語出版中取得一席之地,還需付出更多努力,但中國文學走向世界,只是一個時間和投資的問題。
對藍詩玲來說,穿梭于中西方文化之間,用第三方的視角去看待兩種不同的文化,尋求一種非本族的相對客觀的角度,是有其獨到之處的。她本人也曾說,一直以來中西方都以本族的視角來看待歷史,多有偏頗。從歷史上,西方對中國的“黃禍”之說到現(xiàn)在的“中國威脅論”,藍詩玲認為,前者就是威脅論的前身,是非理性的觀念,這是近年來媒體“非專業(yè)化”地渲染造成的后果。而她要尋求的就是一個更加客觀公正的第三方角度來重新厘定史實,作出評價,用譯入與讀者能夠接受的方式最大化地展現(xiàn)原著精神。
近當代隨著翻譯活動的蓬勃發(fā)展,翻譯職業(yè)化趨勢已經(jīng)成為時代發(fā)展的必然。翻譯作為信息產(chǎn)業(yè)的一個分支,所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效益也是不容小覷的。現(xiàn)代翻譯已經(jīng)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翻譯,所涉及的領域在不斷擴大,運作的方式也不再局限于個人或少數(shù)人,更多意義上是一種集體協(xié)作的產(chǎn)業(yè)化操作模式。Bonnie S.Mcdougall曾提出目前中國文學的翻譯模式主要有四種:學術翻譯、商業(yè)翻譯、出于政治動機的翻譯和個人翻譯。③
藍詩玲對韓少功《馬橋詞典》的翻譯與《魯迅小說全集》的翻譯模式不同,《馬橋詞典》的翻譯發(fā)起人是譯者本人,處于譯者本人的文學興趣而進行的文學翻譯活動;而《魯迅小說全集》的翻譯情形則要復雜得多。首先,翻譯發(fā)起人是出版商,毫無疑問他們希望的是譯作能吸引盡可能多的讀者從而保障譯作的銷售量和盈利,因此,具有商業(yè)翻譯的特質(zhì)。另一方面,企鵝經(jīng)典文庫的文學定位又決定了譯本的產(chǎn)生不完全是純粹商業(yè)模式,而有學術翻譯的成分。最后,藍詩玲本人曾一再表示,對魯迅小說的翻譯本就是自己學術研究的一部分,因此,譯本的產(chǎn)生也帶有部分個人翻譯模式的色彩。
企鵝出版社不僅十分珍視自己的悠久歷史,同時能夠在其基礎上緊隨時代的腳步,如在注重海外經(jīng)典文學系列的同時,企鵝出版社還在不斷開發(fā)優(yōu)秀的當代小說,同時不忘跟進電子書市場。強大的資金鏈以及技術支持,讓譯本的推介始終能保持良好的運營狀態(tài)?!拔覀儾皇且怀刹蛔兊模谴碜x者的變化?!彼{詩玲也談到了企鵝出版社推出新譯本的原因。“一是語言在變,人們對語言的態(tài)度也與時俱進,因此有時重譯是很重要的。……二是企鵝打算把現(xiàn)代中國作家的名作列入‘企鵝經(jīng)典文庫’出版。企鵝出版社很有影響力,它們這個文庫的市場銷路不錯。大多數(shù)英國人都知道這個文庫,買書時都會受到文庫題目的影響。相比之下,此前的魯迅小說英譯本,要么由中國大陸的出版社出版,要么由西方的學術出版社推出,難以觸及普通讀者群?!庇纱丝梢?,出版商的知名度以及出版商對譯作推介的手段(即企鵝的“平民化”線路),為譯品的銷售提供了客觀上的保障。
丹尼爾·葛岱克曾對翻譯的性質(zhì)、譯者的角色、社會地位、服務類型、工作機構、合作者和譯者的工作概況等進行了詳細描述,根據(jù)他自己的教學、翻譯和培訓的經(jīng)驗,詳細論述了翻譯產(chǎn)業(yè)化背景下譯者應該具備的素質(zhì)等。他提出,從事文學翻譯的譯者都希望自己能為一家主流出版商認可或受雇于有影響力的出版商,以期最后能成為一位或者多位比較成功的或者具有成為暢銷作家潛力的作家所授權的專門譯手。葛浩文教授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翻譯莫言的作品,與莫言的合作十分愉快融洽。這樣的模式能培養(yǎng)作者與譯者之間的相互信任和默契,從而形成長期的合作關系,也能更有利于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譯作。
“我喜歡中國作家的作品,每個作家的作品都能滿足我對文學的不同需求……我愿意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和文學的豐富性介紹給英語讀者,通過文字背后的故事體驗另外一個民族普通人民的生活和情趣?!濒斞缸髌繁旧淼镊攘κ俏{詩玲的另一個因素。早在1998年到南京大學做交換生時,藍詩玲就接觸到了魯迅的作品,雖然當時讀到的僅是部分作品,但對她觸動很大,她認為,魯迅是一個當時他所處時代的敏銳觀察者,也是新的文學語言的締造者。藍詩玲讀到的魯迅代表的是一個時代的精神實質(zhì),是當時憤怒而灼熱的愛國情懷。藍詩玲認為,20世紀中國文學作品的世界性絕對不亞于歐美,一些作品的質(zhì)量也能與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相抗衡。
中文和英文兩種文化的演進有各自的特色,互不相同,語言也相去甚遠。藍詩玲在翻譯《馬橋詞典》時,與作者韓少功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甚至本人趕到小說中描述的地點去親身感受;在翻譯朱文、閻連科作品的時候都可以跟作者商議。翻譯魯迅小說跟以前的翻譯經(jīng)歷不一樣,“至于魯迅,我不敢這樣做,因為擔心讀者會有意見。再說,魯迅早就去世了,我沒法當面問他……”在翻譯時,藍詩玲參考了楊譯和萊譯兩個不同版本,幫助自己理解語言上的一些困惑,也給自己的翻譯新的靈感。魯迅作品由于其創(chuàng)作時間以及接受的廣泛性和普及型,處理方式也不輕松。魯迅作品中使用的語言是“半白半文”的語體,藍詩玲通過廣泛的閱讀,認為魯迅是一個普世作家,在魯迅的作品中她讀到的是“一種有節(jié)制的憤怒(disciplined anger)。魯迅作品給讀者的第一感觸是他是一個非常憤怒的作家。”
翻譯中譯者和作者好比是對坐細讀作品,譯者除了要細致入微將原作精髓傳達給讀者以外,也要顧及到目標語讀者的接受狀況。在《孔乙己》一篇里面對滿口之乎者也的孔乙己,這一生活在當時特定時代背景下的鮮活人物,譯者特意保留人物的這種說話迂腐文縐縐的特質(zhì),使用了古舊的英文來盡可能還原原文語境。“孔乙己是故事的主角,而語域對照是塑造孔乙己這個人物形象的一種手段,因此必須在譯文中再現(xiàn)這種差異?!倍适轮辛硪粋€人物汪月生雖然也是話語文白相雜,但只是一個配角,如果也使用這樣的方式去翻譯,就要損失譯文的流暢性和可讀性,均衡之下,藍詩玲選擇了差異性地處理這兩個人物的話語翻譯方式。
藍詩玲在譯文的處理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她并沒有刻板地遵循忠于原文的翻譯原則,對比幾個魯迅小說的英譯版本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藍譯版本中很多句子都比較簡短,她覺得普通讀者“沒有讀過原文,他們不是因為魯迅的中文而喜歡他的小說,也沒有理由喜歡他的原作的風格。更重要的是,你得讓他們相信魯迅小說具有世界性的影響力,而且可以譯成英文。……而且一般情況下英譯文越短越好,特別是當代中國文學作品,行文往往冗長拖沓,想譯成優(yōu)美可讀的英文,就得把原文處理地更加經(jīng)濟。”藍詩玲認為,自己的譯本是為普通英文讀者推出的,“如果你在學中國文學,知道魯迅這個人,聽過他的名字,就會找來他的作品的譯文看。但是如果你只是一個想讀點中國小說的普通讀者,就不會知道美國的夏威夷大學出版社(即萊譯出版者)或中國的外文出版社(即楊譯出版者)?!彼{詩玲明確提出譯本主要是針對對魯迅感興趣的英美和澳洲受過教育的普通讀者?!耙驗槟悴荒茴A測人們想從魯迅小說里讀出什么來,有的讀者盡管在英國長大,但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比較特殊,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庭背景和魯迅有些類似,所以會被魯迅吸引。讀者的閱讀期待和偏好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論?!?/p>
目標讀者的差異會影響譯者對譯文的具體處理方式。莫言在一次演講中提到,作家在寫作時千萬別想著譯者,“只有如此,才能寫出具有自己風格,具有中國風格的小說來?!备鸷莆恼J為,身為作者的莫言可以這么說,因為寫作是為了讀者。但對于譯者,“我們目的是盡量取悅于一位并不了解目標國家語言的作家,盡力去忠實他的原作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面對對他“改譯”的指責,他說“盡管翻譯不是一種走近帶有異域文化背景作品的十全十美的方式,但它確實是一種方式,而且?guī)缀蹩偸且环N能夠讓作者獲得國際聲譽的方式?!备鸷莆乃匾暤氖撬淖g作能否得到英語文學世界的公正對待?!懊慨斘宜婕盎騾⑴c的作家作品得到全國(指美國)重視,我總是很高興,作為譯者我的努力已經(jīng)得到了充分的回報。”
朱振武教授在北大演講的時候,提到了文學翻譯的良心與操守,他認為,完成作品的翻譯任務艱巨,而要讓譯作在目標讀者中廣受喜愛則是更難?!霸趯徝酪庀?、思維和視角上與原作保持相似性,為讀者奉上既符合漢語閱讀習慣又忠實原作內(nèi)容和風格的譯文,則是難上加難?!彼治隽艘粋€作品譯介到中國后不受中國讀者喜愛的原因,認為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翻譯的問題,一個經(jīng)典作品的譯作要獲得目標讀者的青睞,進而在目標語國家暢銷,除了需要迎合人們對文化構建的需求之外,基本的要求就是能讓讀者一氣呵成地讀完作品。
在提到魯迅小說翻譯的難題時,藍詩玲坦言“難題俯拾皆是,特別是把中文譯成英文的時候,歷史上這兩種文化各自演進,互不相干,語言方面也相去甚遠。我發(fā)現(xiàn)最棘手的是魯迅小說中出現(xiàn)的各種文學、歷史典故,譯者須借助靈活變通的手法,才能讓讀者明白它們的含義?!闭Z言、文化的差異讓兩個文本在進行轉換時總有對應的空缺或不對稱點,譯者在面臨這些空缺或不對稱點的時候該使用什么樣的策略,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感受用不同與原文的表達形式來進行重新闡述和重構,其中體現(xiàn)的就是譯者的語言“搖擺”,譯者的均衡正如天平一般,在原文和譯文之間搖擺。
波斯蓋特認為,隨著語言的發(fā)展,譯文用詞在意義上也會有變遷,因此,譯文在可讀性上會有差異,逐漸從不合適過渡到不可理解,因此,各個時期都應該有適應當時語言習慣的譯文,最終的定本是不存在的。中英文分屬不同的語系,其語言本身存在的差異和語言植根的文化差異,給翻譯帶來了很大的挑戰(zhàn)性。首先,魯迅小說的寫作時間正是中國語言改革的過渡階段,文白摻雜現(xiàn)象非常普遍。且魯迅小說中塑造了不少諸如孔乙己這樣舊時代迂腐麻木的知識分子形象,他們話語中經(jīng)常有只言片語的文言文,這是體現(xiàn)當時鮮明時代特色的。
“為了使譯文更加順暢,我盡可能少地使用腳注或尾注,對于那些中文讀者所熟知的背景知識,只要能夠不知不覺地將其融入到正文的內(nèi)容里,我都選取這種譯法。我覺得,在不影響總體語言準確性的情況下,在翻譯中避免腳注或尾注所造成的過分干擾,這種做法與那種逐字逐句地將每個要點翻譯下來,而且必須要頻繁地借助多余的參考信息才能讀下去的翻譯相比,將可以更加信實地重現(xiàn)原著的閱讀體驗?!?/p>
在楊譯和萊譯版本中,讀者能找到大量的注釋,沒有這些注釋,異文化讀者很難充分理解原作者的意圖和所指,甚至很難在大腦中形成描述的意象,這些對于譯文的理解來說會帶來很大的阻礙。楊譯和萊譯中大量的注釋,讓譯本充滿了文學性和學術性,但是在閱讀譯文過程中,因為時常要被這些注釋打斷,讀者的語義流就會時常被截斷,譯文的理解就會出現(xiàn)第二個問題,就是不連貫,從而影響對原作品以及譯作的整體評價。藍詩玲在《魯迅全集》“譯者的話”(A Note on the Translation)中,提出自己盡量在不犧牲原文語言準確性的基礎上,盡力提高譯文的可讀性和流暢度,但是在具體翻譯中,譯者往往會遭遇到在原文語言和譯文語義流之間的糾結和抉擇。藍詩玲選擇的不用注釋的方式來處理譯文。藍詩玲認為,在一般情況下譯者應該把原文包括其中的一些文學或歷史典故以及引文完整呈現(xiàn)給譯文讀者,但是在具體處理的時候要靈活變通。在翻譯說明中,她提出自己“略微簡化了幾處原文中的文字”,這些基本上是一些典故和一些專門的引文,“我不太喜歡在譯文中用腳注。如果我發(fā)覺英文讀者讀到某處時需要注釋的幫助,就在正文中直接插入一些解釋性文字(即文內(nèi)注釋),我認為這樣會讓英文讀者的閱讀體驗接近中文讀者?!贿^,只有在相對不露痕跡的前提下我才用文內(nèi)注釋。要是某個典故或引文過于復雜,就需要文外注釋?!虼?,如果我想為某個典故或引文提供更多背景知識,就用尾注。”
在翻譯過程中,藍詩玲遇到了不少難題。藍詩玲認為,譯者應該給與讀者自由的選擇權力,并不是每一個讀者都想把魯迅的小說當作到處都是腳注的社會歷史文獻來閱讀的?!拔业恼嬲康氖亲層⒄Z讀者擁有一本流暢且比較好懂的書!我希望自己的譯本成為權威版本,但我不想用太多的腳注分散讀者的注意力。這本書能夠幫助讀者了解清末民初的中國,但也可以當作故事來讀,這就是我的初衷。譯者的側重點不同,譯法自然不同:我的側重點決定了我不會把方言帶進譯文里?!痹谧g本典故以及引文的處理上,藍詩玲靈活地采用了直接加解釋或者在篇末加尾注的方式來處理,甚至有些部分刪譯了。
譯本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其文學價值是毋庸置疑的,以往的研究更多注重原作和譯作的對比研究,而較少關注譯本對原作的影響研究。翻譯文學對民族文學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為原創(chuàng)文學提供創(chuàng)作理念和創(chuàng)作手法的參考;豐富本民族的語言和文化;促進民族文學世界化,使其能與世界文學同步發(fā)展并獲得“在場”感。對于一個具體的譯作,藍詩玲的譯本對民族文學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又對原作的世界化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作用,譯作在目標文化中的評價以及產(chǎn)生影響又是如何,翻譯的模式應該如何合理化才能更大化地促成翻譯效率,這些都能為經(jīng)典西譯提供寶貴的借鑒,對于探索成功的經(jīng)典西譯方式也有實際的價值,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注釋:
① 藍詩玲2010年到北京參加中國作家協(xié)會舉辦的“漢學家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與來自十幾個國家的漢學家以及中國作家、翻譯家們一起就當代中國文學翻譯現(xiàn)狀與經(jīng)驗、中國當代文學在世界的傳播等話題進行了交流和討論。
② 企鵝出版集團中國公司正式成立于2005年,肩負著在中國這個新興市場引入并樹立企鵝品牌的使命。當時,企鵝集團購得了中國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小說《狼圖騰》(姜戎著)的英文版銷售權,并以此為契機進入中國市場。2011年,企鵝出版集團正式授權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上海九久讀書人合作出版該系列中文版,較受歡迎。目前,企鵝黑色經(jīng)典系列每年都在增添新的書目,面向年輕人的流行口袋書——企鵝“偉大的思想”文庫也不斷有新書加入。
③ 馬會娟2013年在《中國翻譯》上發(fā)文,探討了英語世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翻譯的現(xiàn)狀和問題,提出20世紀80年代以來,主要有兩種翻譯模式在發(fā)揮作用:一個是非盈利性的大學出版社的翻譯模式,一個是市場機制運作下的商業(yè)出版社的翻譯模式。前者銷量少,但銷售穩(wěn)定,譯作質(zhì)量高;后者受到市場、讀者等影響,盈利菲薄,譯作質(zhì)量因譯者能力不一而參差不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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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英(1978-),女,浙江湖州人,中國計量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上海外國語大學語言文學博士在讀,研究方向:文學翻譯。
本文系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藍詩玲《魯迅小說全集》中譯者‘主體間性’研究”(課題編號:Z16JC056);浙江省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研究課題“譯者主體視閾下的藍詩玲《魯迅小說全集》翻譯研究(課題編號:2015N152)”的研究成果。
2017-10-26
I046;H315.9
A
(責任編輯:彭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