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晟
《地理新書》為北宋纂定的官修地理術(shù)數(shù)書。明清時期,它的流傳已十分罕見。該書的價值,今天的考古學者有著深刻的認識,是研究宋代陵墓和墓葬制度的一把密鑰。①宿白:《白沙宋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57年版。郭湖生、戚德耀、李容淦:《河南鞏縣宋陵調(diào)查》,《考古》,1964年第11期,第564-579頁。馮繼仁:《論陰陽堪輿對北宋皇陵的全面影響》,《文物》,1994年第8期,第55-68頁。其他利用過或涉及到該書的論著有:[法]茅甘:《敦煌寫本中的“五姓堪輿”法》,《法國學者敦煌學論文選萃》,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249-256頁。[日]高田時雄:《五姓說在敦煌藏族》,《敦煌吐魯番學研究論文集》,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0年版,第756-767頁。[美]韓森:《宋代的買地券》,鄧廣銘、漆俠主編《國際宋史研討會論文選集》,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33-149頁。Valerie Hansen, Negotiating Daily Life in Traditional China: How Ordinary People Used Contracts,600-1400.Yale University Press,1995.[美]韓森:《為什么將契約埋在墳墓里》,朱雷主編:《唐代的歷史與社會》,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540-547頁(Vaerie Hansen, “Why Bury Contracts in Tombs?”,Cahiers d’ Extreme-Asie, Vol.8,1995,pp.59-66.)。余欣:《神道人心——唐宋之際敦煌民生宗教社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06-114頁。邱博舜、蔡明志:《敦煌陽宅風水文獻初探》,《文資學報》,2005年第1期,第109-158頁。劉屹:《上博本曹元深祭神文的幾個問題》,《敦煌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版,第150-161頁。黃正建:《敦煌占卜文書與唐五代占卜研究》,北京:學苑出版社,2001年版。金身佳編著:《敦煌寫本宅經(jīng)葬書校注》,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陳于柱:《敦煌寫本宅經(jīng)校錄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目前對于該書的成書情況、版本流傳,以及在古代術(shù)數(shù)史上的價值等,已有較為深入的討論。①直接相關(guān)的論著主要有:[日]宮崎順子:《宋代の風水思想:地理新書を中心に》,《關(guān)西大學中國文學會紀要》,2003年第24號,第49-71頁。沈睿文:《地理新書的成書及版本流傳》,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北京大學震旦中國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編《古代文明》第8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第313-336頁。沈氏一文,有較為詳細的學術(shù)史回顧,并修正了其所著《唐陵的布局——空間與秩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中的個別結(jié)論,請參閱。劉未:《宋元時期的五音地理書》,《青年考古學家》總22期,2010年版,第97-107頁。張齊明:《亦術(shù)亦俗:漢魏六朝風水信仰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2012年9月出版了金身佳的點校整理本。②金身佳整理:《地理新書校理》,湘潭:湘潭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版權(quán)署名作(宋)王洙等編撰、(金)畢履道、張謙校,金身佳整理。雖然如此,已有的研究主要側(cè)重于現(xiàn)存版本關(guān)系的討論,對于流傳至今的文本形成過程、文本性質(zhì),以及它在歷史上的流傳過程等問題,還不夠重視,而對這些問題的討論將有助于深入認識該書在古代地理術(shù)數(shù)發(fā)展過程中的作用,因此不揣簡陋,撰文以供批評。
《地理新書》的編纂過程在王洙的序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③關(guān)于王洙生平,可參考張麗娟:《北宋學者王洙及其著述》,《文獻》,2000年第3期??航埽骸锻蹁▽W術(shù)初探》,北京: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王洙:《地理新書序》,王洙等纂,畢履道、張謙校注《重校正地理新書》,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1054冊,第2-4頁。按:今本王洙序文有金人畢履道、張謙之夾行注文;拙文中凡引用該序文,不再一一注出。茲據(jù)該序,并結(jié)合其他文獻做一梳理。
《乾坤寶典》似循唐貞觀時呂才編《陰陽書》成例,為陰陽術(shù)數(shù)書之總括。所謂“至先朝更命,司天監(jiān)史序等分門總輯,為《乾坤寶典》四百五十篇,其三十篇地理”,④沈睿文認為《乾坤寶典》中地理三十篇是將呂才地理八篇增衍而成,見沈睿文:《地理新書的成書及版本流傳》,《古代文明》第8卷,第313-336頁。此說可商,《乾坤寶典》地理三十篇雖然受唐人呂才地理八篇的影響,但是依據(jù)其書編撰之性質(zhì),它實際是對北宋以前地理術(shù),尤其唐代呂才以后,民間和官方經(jīng)過極大發(fā)展的地理術(shù)的匯編整飭,并非純粹的著述。另外,王洙序文稱呂才之書為“撰”,而史序《乾坤寶典》為“輯”,就明確地道明了兩者的區(qū)別。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后文簡稱《長編》),真宗即位(998),以當時“天文、地理、陰陽、術(shù)數(shù)之書,率多舛誤”,遂命司天少監(jiān)史序等同加編次,“掇其精要,以類分之,為《乾坤寶典》四百一十七卷”,至景德二年五月丁已,史序等“上其書”,真宗為之作序,藏之秘閣。⑤(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60“景德二年五月”條,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1339頁。并見《宋史》卷7《真宗本紀二》,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28頁。
《乾坤寶典》的篇卷,鄭樵《通志》、章如愚《群書考索》、王應麟《玉?!返挠涊d與《長編》相同,然《宋史·藝文志》著錄為455卷,⑥(宋)鄭樵:《通志》卷68《藝文略六·五行二·陰陽》,萬有文庫本,1935年版,第805頁。(宋)章如愚:《群書考索》卷17《乾坤寶典》(沈睿文所用京都株式會社中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142頁,引文內(nèi)容與《長編》記載基本一致)。(宋)王應麟:《玉?!肪?2《圣文·御制記序》“景德乾坤寶典序”,揚州:廣陵書社,2003年版,影印光緒九年浙江書局刊本,第616頁。《宋史》卷206《藝文志五》,第5250頁。與序文450 篇接近。⑦推測,假設不存在內(nèi)容散佚的問題,總篇目450 不變,則造成卷目記載不同的原因,很可能與成書后裝池卷帙時篇卷分配不同所致。另外還需要考慮到古人著錄卷數(shù)時,或計數(shù)卷首目錄,或不計數(shù)。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將《宋史·藝文志》所記該書卷數(shù)與諸書的差異歸結(jié)為編撰錯訛所致。
序文“書既成,高麗國王上表請于有司,詔給以寫本”。據(jù)《長編》,為天禧五年(1021)九月甲午,高麗國王王詢遣告奏使、御事禮部侍郎韓祚等百七十人來朝之時,“表求陰陽地理書,圣惠方,并賜之”。⑧《長編》卷97“天禧五年九月甲午”,第2255頁。二者結(jié)合,則高麗使者所得陰陽地理書或即《乾坤寶典》之抄本。
需要指出的是,今本《重校正地理新書》卷15“開故祔新”條金人張謙注云:“《乾坤寶典》者乃《地理新書》之始名”,⑨《重校正地理新書》卷15“開故祔新”條,第118頁。此說不妥。《乾坤寶典》的內(nèi)容如《長編》所記,包括天文、地理、陰陽、術(shù)數(shù),為當時國家匯撰各類術(shù)數(shù)書之總括,其地理術(shù)30 篇僅為一小部分,此后經(jīng)過歷次編校才獨立成書,兩者不相等同。
因史序等人所纂《乾坤寶典》被認為內(nèi)容叢雜,無所歸詣,當時“學者抉其訛謬,凡三千五百”處。至仁宗景祐初年,司天監(jiān)王承用又指出其“闕誤一千九百”處。據(jù)《長編》,至景祐三年六月己酉正式下詔“命官重校陰陽地理書”。①《長編》卷118“景祐三年六月已酉”,第2790頁。參加這次工作的除王承用外,還有太子中允集賢校理嵇穎、冬官正張遜、大卜署令秦弁、胡宿②嵇穎等見王洙序文,胡宿,見《玉?!肪?5《地理·地理書》“皇祐地理新書”條,第294頁。等。此次校核“五年而畢”,交付太常寺。遂又命司天少監(jiān)楊惟德與二宅官三十七人審核。楊惟德與張遜,據(jù)仁宗朝推行的新歷《崇天歷》(天圣元年八月書成,見《宋史》卷71《律歷志四》,第1618頁),修正了其中陰陽錯亂的地方,“別成三十篇,賜名曰《地理新書》”。至此,以《地理新書》命名的官修地理術(shù)數(shù)書正式出現(xiàn)。
按:(1)《地理新書》的賜名時間。序文并沒有對楊惟德等人的審查工作起訖時間作明確的交代。推測該次審查工作的起訖時間,關(guān)鍵在于對王承用等“五年而畢”的理解。此句可有兩解:即至景祐五年(寶元元年)結(jié)束,或用了五年才校對完畢??赡苁腔趯盼某星笆÷跃涫降恼J識,已有研究多理解為至景祐五年結(jié)束。但是仔細閱讀王洙序言會發(fā)現(xiàn),他對時間的描述較為隨意,比如同一句所云“景祐初……始詔”,若按一般句式理解應作景祐元年,然據(jù)《長編》實為景祐三年。況且景祐五年改為寶元元年,王洙寫序時不應忽視此年號改換問題。因此,對“五年而畢”的理解不能拘泥于古文句式,本文傾向指用了五年校對完畢。若此推測不誤,則楊惟德與二宅官等對該書的審核工作可能始于康定元年。至于何時完成? 御賜書名于何時? 則無明文記載,難以推求。就目前掌握的史料,只能大致確定其在康定元年(1040)之后,皇祐三年(1051)曾公定復校之前。
(2)二宅官。兩《唐書》與《宋史》無確切記載,據(jù)《地理新書》卷9 所引《耳目記》,唐代末期,宰相徐彥若(《舊唐書》卷179 有傳)在長安城建私宅時,當時有陰陽官陳二宅者為之相地形,則唐代陰陽官屬中已有稱二宅的情況出現(xiàn)。據(jù)《長編》,哲宗元符元年(1098)三月,御史蔡蹈上書言夷門山營建事宜時,曾記載當時“太史局集二宅克擇官馬士廣等四十七人看詳”,且元豐年間(1078-1085)府界提點楊景略曾“將帶二宅官王明等按視”,③《長編》卷495“元符元年三月”,第11767-11768頁。因此二宅官為北宋太史局下屬伎術(shù)官之一種,是主要負責內(nèi)廷陰陽宅選址、擇時、營造的專業(yè)術(shù)數(shù)人才。
(3)楊惟德等審查后所成篇數(shù)與《乾坤寶典》所涉篇數(shù)相同,皆為30 篇。這表明其審定后由仁宗賜名的《地理新書》,很可能基本以景德二年《乾坤寶典》地理篇為基礎(chǔ),篇章結(jié)構(gòu)改變不大。
(4)楊惟德及二宅官審查形成的30 篇,被賜名為《地理新書》。既稱“新”書似應與“舊”相對。北宋龔鼎臣《東原錄》有“地理新舊志”條,云:“江淮間宅與墓則隨五音取向,宅則皆須西北高東北下,流水辰巳間出,兼同用丙向為上。非也。凡宮寺祠廟郵館皆無常主,故用丙向,宅舍則當各隨本音。”④(宋)龔鼎臣:《東原錄》,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62冊,第555頁。今本卷7《取宅地》所載,文字略有不同。此可證當時龔鼎臣所言“新舊志”之流傳不虛。
今《重校正地理新書》各條目后之按語,往往指明其文獻來源。如卷1《城邑地形》之“卦向納甲圖”按語云:“右俗傳丘延翰、左慈說。……官書有《二宅》三十篇,首載此說,以其本于地形,故采而記之于此?!本?《地形吉兇》第一大段后云:“右因官書參定。”第二大段后云:“右杜陽子。與舊書無相妨者,亦可參用。”卷4《水勢吉兇》“凡冢脊之水”段,云“右杜陽子說,其理與官書無相害者,或可用之”。卷13《禽交步尺立成法》后云:“右并官書舊文參定?!本?4《龍虎章光》后云:“右并官書舊文參定?!雹荨吨匦U乩硇聲肪?《城邑地形》,第19頁;卷2《地形吉兇》,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23頁;卷4《水勢吉兇》,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34頁;卷13《禽交步尺立成法》,第101頁;卷14《龍虎章光》,第110頁。據(jù)此,官書及官書舊文指《乾坤寶典》而言,其30 篇當時亦稱《二宅》,則龔鼎臣所謂舊志,應是當時市面上以《乾坤寶典》地理30 篇為基礎(chǔ)的獨立流行本。
楊惟德等審定后,雖然賜名《地理新書》,但此時并未著為定本,而仍然命人“鉤覆重復”。到皇祐三年(1051),命曾公定主持此事。曾氏上奏認為該書“淺漶疏略,無益于世”。于是皇祐五年(1053)春正月壬戌,“命知制誥王洙等修地理書”①《長編》卷174“皇祐五年春正月壬戌”,第4196頁。。具體情況是,命王洙、掌禹錫、劉羲叟、曾公定“置局刪修”,“以司天監(jiān)主薄亢翼改正其舊,觀文殿學士丁度典領(lǐng)”。是年丁度薨,王洙“實掌其屬”。
王洙重新校正工作的完成時間,在其序文中僅云“自有詔校正,距今二十一年”。金人張謙以為從皇祐三年下詔命曾公定校正始,至熙寧四年(1071)完成,合21年。②《重校正地理新書》,第4頁。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為何距王洙等修撰時代并不遙遠的金人張謙在給序文做注的時候,會將該書的成書年代弄錯? 這除了張謙自身的學識、金統(tǒng)治區(qū)域?qū)Ρ彼握乒实哪吧染窒抟酝?,我們認為有一個因素或許可以考慮,即他在坊間看到的各種流傳本子中,很可能最早就是署熙寧四年牌記的本子,這很容易引起誤導。僅為推測,姑妄言之。然據(jù)歐陽修所撰王洙墓志銘,王氏卒于嘉祐二年(1057)九月甲戌朔(即初一)。③(宋)歐陽修撰,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卷32《翰林侍讀侍講學士王公墓志銘》,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472-476頁。該墓志所載王洙諸多修纂事業(yè),未曾提及《地理新書》。《長編》所記王洙卒年月日與墓志同(卷186,第4490頁)。另外,序中提及參與該書重校工作的劉羲叟于嘉祐五年八月壬戌病卒,④(宋)范鎮(zhèn):《劉檢討羲叟墓志銘》,《全宋文》卷872 范鎮(zhèn)11,第40冊,第298-299頁。據(jù)墓志,劉羲叟,字仲更,澤州晉城人。有“歆向之學”,“資強記,于經(jīng)史百家無不通曉。至于國朝故實,財賦、刑名、兵械、鐘律、地理,皆知其要,而星歷數(shù)術(shù)過人遠甚,然恥以自名,未嘗妄談也”。掌禹錫亦于熙寧元年去世,⑤(宋)蘇頌撰,王同策、管成學、顏中其等點校:《蘇魏公文集》卷57《工部侍郎致仕掌公墓志銘》,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867-872頁。因此張謙的推算錯誤。沈睿文、劉未已經(jīng)指出了張謙的推算錯誤,認為有詔校正,應指最初景祐三年(1036)下詔核校《乾坤寶典》算起,至嘉祐元年(1056)結(jié)束,恰好21年,正與南宋末年王應麟《玉海》“皇祐地理新書”條所載“王洙等刪修,于嘉祐元年十一月書成三十卷”相吻合。⑥沈睿文:《地理新書的成書及版本流傳》,《古代文明》第8卷,第313-336頁。劉未:《宋元時期的五音地理書》,《青年考古學家》總22期,2010年版,第97-107頁。(宋)王應麟:《玉?!肪?5《地理·地理書》“皇祐地理新書”條,第294頁。需要指出的是,王氏隨后云“上之,賜名《地理新書》”,似有誤認為嘉祐元年成書奏進后賜名《地理新書》之嫌,實則此前楊惟德等看詳《乾坤寶典》,別成之三十篇,即已賜名。王應麟在《玉?!分泄谝浴盎实v地理新書”之名,應是以皇祐五年所下詔命為準,屬官修典籍命名之例,且有可能王應麟所見南宋刻本即以此命名。元代袁桷在羅列修遼金宋史所需搜訪遺書的目錄中,地志類下即列入了《皇祐地理新書》,⑦(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卷41《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上海書店,1989年重印本。據(jù)此,雖然袁桷并不曾親見該書,且對其性質(zhì)內(nèi)容亦并不了解,但是其所列書名,或可說明當時該書確實曾以《皇祐地理新書》之名刊刻流行。
今所知傳世《地理新書》諸本,皆屬金人畢履道、張謙等輯校補正之版本系統(tǒng),已非北宋王洙等修撰的原貌。據(jù)王洙序言,《地理新書》地事20篇,對象為“城邑、營壘、寺署、郵傳、市宅、衢街”;葬事10 篇,對象為“冢穴埏道,門陌頃畝”?!兜貓D》一篇,《目錄》一篇,一共32 篇。據(jù)此,《宋史·藝文志》著錄的王洙《地理新書》30卷,其結(jié)構(gòu)順序可能是卷首目錄、地圖、正文:地事20 篇、葬事10 篇,篇各為卷,不計卷首之目錄、地圖,恰30卷。今傳世畢履道、張謙輯校的金明昌刻本,分15卷,地圖散入各部分,其篇目35,且葬事多于地事。因此推論,即使排除畢、張二人所補內(nèi)容,該本與王洙等修定的本子也有一定的距離。
《地理新書》在北宋的具體刊刻情況,尚未找到明確的記載。然龔鼎臣《東原錄》“地理新舊志”條所錄內(nèi)容,見于今本卷7《取宅地》,文字略有異同。龔氏卒于元祐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公元1087年1月4日),⑧(宋)劉摯:《忠肅集》卷13《正議大夫致仕龔公墓志銘》,《全宋文》卷1680,第77冊,第144-147頁。墓志云《東原集》50卷,今傳本作《東原錄》,待考。則至遲元祐元年之前,王洙等校訂之《地理新書》已有流傳,且該本與以《乾坤寶典》地理30 篇為基礎(chǔ)流行的傳本并行,以新舊相區(qū)別。
據(jù)畢履道《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序》,北宋有監(jiān)本流傳。①按:畢履道所見是否就是北宋監(jiān)本,很可懷疑。一則其所校正之本與王洙序文之描述有差距,若其所據(jù)確為北宋國子監(jiān)本,其篇卷當不致有如此出入。一則宋代禁止此類書籍販賣域外,尤其這類經(jīng)過多次校正的官修術(shù)數(shù)書,它代表的是王朝對臣民的儀式之愛,所謂“列圣愛民”之心。高麗請求陰陽地理書的時候,宋廷是經(jīng)過考慮后才同意恩賜的,并非隨意之舉。故推測,畢履道等人所見,極可能屬于非法邊境貿(mào)易的“盜印”書。或許正是這一原因,各本錯訛缺略,需要做校正工作。王國維《五代兩宋監(jiān)本考》卷中載有《地理新書三十二卷》,②(清)黃丕烈、王國維等:《宋版書考錄》,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634-639頁。王國維所據(jù)之本,據(jù)劉未《宋元時期的五音地理書》(《青年考古學家》總22期,2010年版,第97-107頁),可知就是臺北集文書局影印出版,今藏臺北中央圖書館的影金明昌抄本。似即以此為據(jù)。然鄭樵《通志》及《宋史·藝文志》皆著錄30卷,王洙序文云32 篇,且今所傳為源于金人輯注后的15卷本,則王國維所謂32卷之說,或以《玉?!肪?5“皇祐地理新書”條之記載為據(jù)。
至于南宋,據(jù)《宋會要輯稿》,高宗建炎三年(1129)三月二日曾下詔,將“《地理新書》一十冊”、“《四季萬年歷》四冊”等,“編造下,來年庚戌歲頒賜兵民”。③《宋會要輯稿》職官一八,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本,1957年版,第2798頁。《玉?!肪?《天文·天文書下》亦載“《地理新書》一十冊”。又,卷15“皇祐《地理新書》”條注云“圖一篇,今不存”④(宋)王應麟:《玉?!肪?5《地理·地理書》“皇祐地理新書”條,第294頁。?!队窈!匪鶕?jù)為紹興間《中興書目》,則紹興間內(nèi)閣藏本無“地圖”篇。綜上,南宋建炎三年曾刻印《地理新書》,裝為10冊,建炎四年頒行天下,此本似無“地圖”篇。
由于建炎間《地理新書》頒賜天下,流傳較廣,因此南宋人著作中往往稱引。引用較多的是成書于紹興六年(1136)的曾慥《類說》,該書卷49“《地理新書》”所引條目有:青龍白虎、宅高下、宅不居處、宅有水路、樹木向背、光澤者吉、形勢內(nèi)外、葬各有宜、出入處、地有五不可、水出入吉兇、水名有九、白虎登墻、樹木吉兇、貴山。⑤(宋)曾慥撰,王汝壽等校注:《類說》卷49《地理新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450-1452頁。按,該本乃舉明天啟本校注。本文引用時用四庫本作了簡單的校對。諸條目文字與今本基本一致,但多為截取正文之一小節(jié)。
《類說》以外,其他文獻所引多較短小。如陸佃《埤雅》卷8《鳳》引《地理新書》云:“狀如豬鼠,勿取。鳳皇貴胸,魚貴尾,龜貴頭,鱉貴背,虎貴前,馬貴脊,牛貴領(lǐng)?!雹蓿ㄋ危╆懙枳?,王敏紅校點:《埤雅》卷8《鳳》,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2頁。此段文字見于今本卷3《岡原吉兇下》,作“魚貴尾,龜貴頭,鱉貴背,虎貴前,鳳凰貴胸,馬貴脊,牛貴領(lǐng),羊貴乳,皆吉。余不可用。狀如豬鼠者,不可取也,主盜賊?!标懙杷淖致杂谐鋈胪猓樞蚺c今本不同。這可能是陸佃節(jié)引所致,也可能是版本不同所致。
從南宋學人對此書的稱引,我們可以推知他們對該書并不陌生,其流傳較為廣泛,甚至有些學者還對此有深入的認識。如蔡發(fā)《辯錦囊經(jīng)下非郭氏著》云“《貴取勢》一篇又全錄《地理新書》十二成者也”,⑦(宋)蔡發(fā):《牧堂集》,(清)蔡有鹍編《蔡氏九儒書》卷1,宋集珍本叢刊第106冊,第243頁。即依據(jù)該書之內(nèi)容,指出當時署名郭璞的《錦囊經(jīng)》,其卷下《貴取勢》一篇完全抄錄了《地理新書》中“十二成”的內(nèi)容,從而判斷其非郭璞所作。
綜上,北宋嘉祐元年《地理新書》成書后,很可能在元祐之前已有監(jiān)本流傳,南宋建炎三年據(jù)秘閣所藏分裝10冊的本子重新刊刻,四年初頒布天下,在南宋朝野得到極為廣泛的流傳,但是該本闕“地圖”篇。
《地理新書》在當時據(jù)有北方的金朝,同樣屬于官方術(shù)數(shù)的標準?!督鹗贰肪?1《選舉志一》記載,金代司天監(jiān)以《地理新書》“試安葬”。⑧《金史》卷51《選舉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52-1153頁。在民間更是廣泛刊刻、流傳。據(jù)金明昌三年(1192)張謙《精加校正補完地理新書》序言,他所收集的就有古唐(今山西冀城)、夷門(今河南開封)、蒲坂(今山西永濟西蒲與陜西潼關(guān)隔河相對)等地雕印的各種本子。由此可見當時該書在北方流傳的普遍程度。①(金)張謙:《精加校正補完地理新書》,(宋)王洙等纂《重校正地理新書》,第1頁。正是這種廣泛的刊刻流傳基礎(chǔ),張謙得以在其師馮公的傳本基礎(chǔ)上,結(jié)合畢履道校本,利用各本廣泛參校,最后完成“精加校正補完地理新書”的工作,并雕版刊刻。
《大金集禮》卷18《時享上·攝行禮》記金大安元年(1209)陵寢事,引司天臺陰陽人張慶淵等三人狀,“自陵寢紅排沙以西過澗,轆轤嶺已有南郊澗道隔斷山勢,以西又過木浮嶺,下有龍泉河,河身深闊,隔絕地脈。按《地理新書》‘五音地脈’篇:‘凡隔坑潭,江河地勢已絕,不相連接?!嫔搅曛链艘讶?,若將龍泉河便為禁限西界,委是別無窒礙,其東南北三面禁界止,合依元定界堠為限?!雹凇洞蠼鸺Y》卷18《時享上·攝行禮》,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48冊,第168頁?!拔逡舻孛}”為今本《地理新書》卷7 之一小節(jié)。此可證《金史》所言司天監(jiān)以《地理新書》“試安葬”,信然。
另一方面,從張謙校正補注《地理新書》的工作亦可推測,金人統(tǒng)治區(qū)域的市面上,并無完整之北宋監(jiān)本流傳,應該也沒有南宋建炎四年的本子流傳?!独m(xù)文獻通考》卷42《選舉·方伎》云,金制,草澤補充司天臺陰陽人,以《地理新書》試合婚與安葬。③《續(xù)文獻通考》卷42《選舉·方伎》,第3187頁。若清人所言此條不誤,則民間流行之本應與司天監(jiān)之本相同或相近,否則無以考核。由此,則很可能金司天監(jiān)之藏本亦非北宋監(jiān)本之舊,張謙之言非虛。
據(jù)《秘書監(jiān)志》卷7《司天監(jiān)》,至元七年(1270)時議定每三年一次,差官于草澤人內(nèi)精加考試,選取五科陰陽人,中選者收作司天生員(進入司天臺學習五科陰陽,亦三年一試)。至元十二年正月十九日,司天臺提出新的辦法,“令無驗各路大小,限定合貢草澤人員與本臺存留習學人,每三年一次”,照依新擬定的“事理程試收系”。其中草澤人許習經(jīng)書與考試格式中,王洙(按,原文作“樸”,徑改)《地理新書》試題三道:
假令問安延翰以八卦之位通九星之氣,可以知都邑之利害者何如。
假令問五姓禽交名得是何穴位。
假令問商姓祭主丁卯九月生,宜用何年月日晨安葬。④(元)王士點撰:《秘書監(jiān)志》(元明史料叢編第1輯第4冊),(臺灣)文海出版有限公司,第185-195頁。按:“安延翰”當為“丘延翰”之誤。
有學者據(jù)此指出,元代司天監(jiān)選取和培養(yǎng)陰陽學人才,《地理新書》是必修科目。⑤關(guān)于元明時期的陰陽學,請參閱沈建東:《元明陰陽學制度初探》,《大陸雜志》第79卷第6期,1989年版,第261-270頁。
又,《大元圣政國朝典章》卷9:
□漢兒、蠻子田地里有理會得陰陽人的數(shù)目,各路里官人每好生的要了秀才、大夫的體例里,每路分里委付教授好生教者,那里有好本事呵。每年里呈了來,交這里試了,理會得呵,司天臺里也交行者。不理會得的交回去呵。怎生么道奏呵。是有不索尋思那般者,么道圣旨了也,欽此。除外,今處禮部呈陰陽教授,令各路公選老成重厚、術(shù)藝精明、為眾推服一名,于三元經(jīng)書內(nèi)出題,行移廉訪司體覆相同,舉用從集賢院定奪,取到元陰陽人所指科目,都省準擬,除已另行外,合行移咨請照驗。依上施行。
占算 三命 五星 周易 六壬 數(shù)學
(婚元)占才大義書(宅元)周易秘奧八宅通真論
(塋元)地理新書 塋元總論 地理明真論。⑥《大元圣政國朝典章》卷9《吏部卷三·官制三·陰陽官·試選陰陽教授元(貞元年二月中書省)》,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8年影印元刊本,上冊第325頁?!独m(xù)文獻通考》卷42《選舉考·方伎》,第3188頁上,按語引用了《元典章》的這段記載。
綜上所引,則《地理新書》不僅在中央機構(gòu)司天監(jiān)內(nèi)保存?zhèn)髁?,在地方陰陽人及民間術(shù)士中亦有一定程度的流傳,否則無以傳習并參加司天監(jiān)之考試。需要指出的是,據(jù)《秘書監(jiān)志》記載,前至元間試《地理新書》尚涉及都邑,并不限于葬地;而《元典章》的記載則表明,二十年之后,元貞元年間制定的考試項目中,只有葬地才試《地理新書》。這雖然不能說明《地理新書》此時被完全當做葬書看待,但大體上表明這一時期將《地理新書》當做葬書看待已然成為一種代表性的觀點。這應該能夠反映,該時期官方此類術(shù)數(shù)發(fā)展分化的趨勢。
在元代一般士大夫中,對該書也有一定的認識。如李冶《敬齋古今注》卷4:“《地理新書》載三字姓,宮音曰步六孤,商音曰可足渾,角音曰侯莫陳,羽音曰赤小豆、郁久閭,此等已不可考。而又載三字闕五音者,‘曰破六韓、阿逸多’等,凡六十姓。”①(元)李冶:《敬齋古今注》卷4,叢書集成初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16冊,第57頁。按,李冶此條,乃批判《地理新書》中五音術(shù)之謬,有“音姓相屬,真通戲論”之語。(按,所引內(nèi)容見于今本卷1《五姓所屬》,維“郁久閭”,今本作“都久閭”。)
又如,袁桷《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地志類宋有成書,需搜訪的有四種:《太平寰宇記》、《皇祐方域圖志》、《元封九域志》及《皇祐地理新書》。②(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卷41《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上海書店據(jù)商務印書館影印涵芬樓元刊本重印,1989年版?!痘实v地理新書》即王洙等人所纂修之《地理新書》。不論袁氏將之列為地志是否恰當,從其將之列為應搜訪遺書之中,至少表明他本人未曾見過該書,則可見當時士大夫階層中其流傳已不廣,以致對該書的性質(zhì)不甚了了。而這與前文所論《地理新書》在司天監(jiān)和地方陰陽人或民間術(shù)士中一定程度的保存與流傳,形成了矛盾。此種書籍保存流傳的矛盾,可能顯示了當時此類知識傳播對象與范圍的兩種不同意識形態(tài)。③這超出了本研究的范圍及筆者的能力,暫不討論。
元代流傳的《地理新書》的版本情況未見明確的記載。從《秘書監(jiān)志》將王洙訛作王樸、丘延翰訛作安延翰推測,其所用版本似不同于今傳世之本。又袁桷稱需搜求《皇祐地理新書》,則當時尚知有以此名稱流傳的本子。
正德《建昌府志》記載,當時建昌府(治所在今江西南城)“收貯書二百二十六種”,其中就有王洙《地理新書》,④(明)夏良勝纂:正德《建昌府志》卷8《典籍》,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34),上海:上海書店,1982年版。未注明卷冊。則至少明代中期今天江西中東部地區(qū)還有傳本??紤]到江西地區(qū)宋代以來地理術(shù)之盛行,及原為南宋統(tǒng)治區(qū)域,推測其收貯之本屬于南宋頒布天下的建炎三年刻本的可能性為大。
大約七十多年后,萬歷十九年(1591)高濂自刻本《遵生八箋》卷7《起居安樂箋上》“家居種樹宜忌”條云:“《地理新書》曰:人家居止種樹,惟栽竹四畔,青翠郁然,不惟生旺,自無俗氣。東種桃柳,西種柘榆,南種梅棗,北種李杏,為吉。又云:宅東不宜種杏,宅南北不宜種李,宅庭前勿種桐,妨礙主人翁。屋內(nèi)不可多種芭蕉,久而招祟。堂前宜種石榴,多嗣,大吉。中庭不宜種樹取陽,栽花作蘭,惹淫招損?!雹荩鳎└咤ィ骸堆派旋S遵生八箋》卷7《起居安樂箋上》,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叢刊,第61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208-209頁。按:原文作《地理心書》,“心”字徑改為“新”。所引,見今本卷6,另外朱睦 《萬卷堂書目》著錄王珠(洙)《地理新書》六卷。⑥(明)朱睦 :《萬卷堂書目》卷3《子部·五行家》,《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編·明清卷》(7),影印光緒二十九年湘潭葉氏觀古堂刻本,第521-523頁。則明中后期士大夫和藏書家仍有知見。
明代宮中亦藏有《地理新書》,且很可能版本不同?!段臏Y閣書目》卷3《列字號第一廚書目·陰陽》:“地理新書一部三冊,地理新書一部一冊?!雹撸鳎钍科婢帲骸段臏Y閣書目》卷3《列字號第一廚書目·陰陽》,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75冊,第192頁。據(jù)卷首正統(tǒng)六年(1441)楊士奇所上題本,該書目所載典籍,包括這兩種《地理新書》在內(nèi),是永樂十九年(1421)從南京搬到北京,儲藏于“左順門北廊”,正統(tǒng)間奉旨“移貯于文淵東閣”,遂編目,總名《文淵閣書目》,一冊,并請用“廣運之寶”鈐識,仍藏于文淵閣。⑧(明)楊士奇編:《文淵閣書目》卷首,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4頁。清代乾隆時,四庫館臣據(jù)王肯堂《郁岡齋筆麈》、王士禎《古夫于亭集錄》,指出所藏書在明代已殘缺不完,至清初“曹貞吉為內(nèi)閣典籍,文淵閣書散失殆盡”①(明)楊士奇編:《文淵閣書目》卷首,提要,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3-114頁.。參與1648年《明史》纂修的傅維麟,在其稍后個人編成的《明書》中,經(jīng)籍部分采用了《文淵閣書目》,著錄《地理新書》“三冊,闕。又一部,一冊,闕”②(明)楊士奇、(清)傅維麟:《明書經(jīng)籍志》,嚴靈峰編輯《書目類編》第3冊,據(jù)民國四十八年排印本影印,第806頁。傅維麟所編《明書》之卷75-77 為《經(jīng)籍志》,請參見王重民:《〈明史·藝文志〉與補史藝文志的興起》,王重民:《中國目錄學史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13-224頁;《〈千頃堂書目〉考》,第185-212頁。。因此,原藏明內(nèi)閣的這兩種《地理新書》,清初似已散佚。
據(jù)《御定星歷考原》卷3《月事吉神》“鳴吠日”引文有:“《地理新書》、《括地圖》云:去東海有桃都山,大桃樹盤曲三千里,上有一金雞,下有二神人,一名郁、一名壘,各持葦索,用捉不祥之鬼,及天將旦,日照金雞鳴,天下眾雞悉從而鳴。金雞鳴訖,下食惡鬼。金雞鳴時百鬼皆走避也?!雹邸队ㄐ菤v考原》卷3《月事吉神》,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11冊,第57頁。按,所引見于今本《地理新書》卷11《擇日吉兇》“金雞鳴玉犬吠上下不呼”條,個別文字可互校。又同書卷4《月事兇神》“復日”引《地理新書》云:“正月甲、七月庚、二月乙、八月辛、四月丙、十月壬、五月丁、十一月癸、三月九月戊、六月十二月巳?!雹堋队ㄐ菤v考原》卷4《月事兇神》,第75頁?!秴f(xié)紀辨方》卷5《義例三》論“復日”所引《地理新書》與此相同。⑤《協(xié)紀辨方》卷5《義例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11冊,第301頁。按,今本《地理新書》卷11《擇日吉兇》“雜吉兇日”條,作“正月七月甲庚日,二月八月乙辛日,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戊己日,四月十月丙壬日,五月十一月丁癸日”⑥《重校正地理新書》卷11《擇日吉兇》“雜吉兇日”條,集文書局本,第309頁。。比較兩段引文,《御定星歷考原》、《協(xié)紀辨方》所引較今本《地理新書》更通順合理,或可推測:清代內(nèi)閣仍有藏本,其本與今傳本文字略有差異,至于它是否即明代內(nèi)閣藏本則不得而知。
康熙時《江南通志》卷14《輿地志·山川四·海州》:“孔望山,在州東?!遁浀匾[》云孔子問官于郯子,嘗登此山以望東海。又名古城山,《地理新書》謂即古海州故城?!庇?,同書卷33《輿地志·古跡四·海州》“古州城”條云:“在州城東,前接高山,后枕積水,其山半壘石為城,東南面海,《地理新書》以為即古海州,其山之巔為孔望山?!雹撸ㄇ澹┶w弘恩等監(jiān)修,黃之雋等編纂:《江南通志》卷14《輿地志·山川四·海州》“孔望山”條,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07冊,第485頁;第508冊,第127頁。雖然今本《地理新書》卷9《史傳事驗·古海州城》所記文字稍異,未提及孔望山,也沒有“古城山”的稱謂,⑧《重校正地理新書》卷9《史傳事驗·古海州城》,續(xù)修四庫全書本,第65頁。集文書局影印本,第262頁。但是具體所指則相同,推測編纂者可能見過《地理新書》。
四庫本《河南通志》卷65《文苑》與《山西通志》卷84《名宦》“掌禹錫”條皆載其預修《地理新書》事,⑨(清)田文鏡等監(jiān)修,孫灝、顧棟高等編纂:《河南通志》卷65《文苑》,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38冊,第152頁。(清)覺羅石麟等監(jiān)修,儲大文等編纂:《山西通志》卷84《名宦》“掌禹錫”條,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45冊,第49頁。所據(jù)似《宋史》卷294《掌禹錫傳》;而《山西通志》卷175《經(jīng)籍志》子部卜筮類“王洙地理新書三十卷”,⑩(清)覺羅石麟等監(jiān)修,儲大文等編纂:《山西通志》卷175《經(jīng)籍志》,第548冊,第448頁?;蛞嘁浴端问贰窞閾?jù)。然同書卷178《辨證三·遼州》“榆社縣”條,證引云:“《地理新書》,石晉韓王王建立,以地多桑榆,仍名縣曰榆社?!?(清)覺羅石麟等監(jiān)修,儲大文等編纂:《山西通志》卷175《經(jīng)籍志》,第548冊,第448頁。此條今本不見記載。若編纂者乃據(jù)《地理新書》抄錄而非轉(zhuǎn)引,則所據(jù)之本與今所傳之本屬于不同版本系統(tǒng)。此本尚存人間否?
綜合沈睿文、劉未的考證,目前所知道的存世傳本有5種,分別為臺北“國立中央”(現(xiàn)已改稱“國家”) 圖書館藏金刻本(15卷,6冊,書號06509),北京大學藏金刻本(15卷,6冊,書號SB/8890),國家圖書館藏清影金抄本A(15卷,4冊,書號5217)、清影金抄本B(15卷,4冊,書號6847),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清影金抄本(15卷,6冊,書號06510)。①沈睿文:《地理新書的成書及版本流傳》,《古代文明》第8卷,第313-336頁。劉未:《宋元時期的五音地理書》,《青年考古學家》總22期,2010年版,第97-107頁。目前所知的這5種傳世本,其中臺北藏抄本由集文書局于1985年影印出版;北京大學藏刻本被收入《續(xù)修四庫全書》中,于2002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雖然不同學者對其版本時代的描述略有不同,但是從已經(jīng)影印出版的2種以及其他3種的各種著錄看,其行款都是半葉十七行,行三十字,唯裝幀冊數(shù)、紙張不同,文字略有出入,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應無疑問。
對于目前存世之刻本,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屬于元覆金刻本,一種認為金刻本。最早認為傳世《地理新書》為元覆金刻本的是陸心源。日本人島田翰在《皕宋樓藏書源流考》中記載,陸心源向其指出,郁松年家所藏“金刊《地理新書》,案是所謂金刊《圖解校正地理新書》者,實為元刻,凡所稱曰金刊,大抵為元刻”②[日]島田翰:《皕宋樓藏書源流考》,嚴靈峰編輯《書目類編》(91),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8年版,第40964-40965頁。。郁松年藏本,后輾轉(zhuǎn)為李盛鐸所藏。李氏刊行之《木犀軒藏宋本書目·木犀軒藏元本書目》記此本為“《五音地理新書》十五卷,金明昌壬子刊本”。③李盛鐸:《木犀軒藏宋本書目·木犀軒藏元本書目》,《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20),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395頁。此本后為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據(jù)北大張玉范整理之《木樨軒藏書題記及書錄》,李氏又記作元刊本。④李盛鐸:《木樨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張玉范整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79-180頁。郁松年、李盛鐸示人以金刊,乃藏書人之玄虛哉?!1950年代,宿白在《白沙宋墓》中據(jù)此北大藏本考察宋墓形制時,指出今本喬道用添語在金明昌張謙重刻之后,在金元之際,元代據(jù)金明昌本復刻,元以后無刻本。⑤宿白:《白沙宋墓》注8、176、179,北京:文物出版社,1957年版,第3、86、86-87頁。然北大所藏本刊刻年代之認識,后此諸家似有變化。北大、北圖(國圖)及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等書目,皆著錄為金明昌刻本。兩種看法,到底何者為確,在沒有見到實物以及比較臺北所藏刻本之前,似難以定論。
不過值得指出的是,宿白認為喬道用所添內(nèi)容在張謙之后,這一點似尚需討論。正文中,喬道用所添計有卷1《二至表影》,卷11《每日太陽躔度》,卷12《喬道用添補五姓八卦數(shù)》(此處宮羽二姓圖上角云喬道用新添,板框外則云“張謙添補冢穴步數(shù)”),卷13《昭穆葬圖》、《中焦折壁之法》,卷14《四折曲路立成圖法》、《祭壇立標之圖》等。上述諸處,除卷13《中焦折壁之法》在張謙新述之后外,其余皆在《新圖解》之后,且內(nèi)容皆屬畢履道所言方位與歷算之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卷14《四折曲路立成圖法》正是畢履道序所言,“細畫其角斜正方合勾股入穴之圖”,⑥《重校正地理新書》卷首,第1頁。因此推測喬道用所添內(nèi)容很可能在張謙之前。若此推測不誤,則今存世刻本為金刻本。
雖然對存世刊本之時代尚有不同看法,但是比較影印諸本及相關(guān)著錄,有一點可以確定,即目前存世之5種,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皆源于金明昌三年刻本無疑。
茲綜合沈睿文、劉未之論述,及諸家著錄,將已知各本情況整理如下:
國圖藏兩種清影金抄本,皆4冊,行款皆半葉十七行,行三十字,黑口,四周雙邊。⑦《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子部·術(shù)數(shù)類”,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無出版年,第1312頁,書號分別為5217、6847,皆為1937年以后入藏。《中國古籍善本總目》,北京:線裝書局,2005年版,第914頁。
A 書號5217,張金吾愛日精廬——道光六年后歸端華怡府樂善堂——咸豐末年辛酉政變后歸楊紹和,入藏海源閣,歷經(jīng)楊紹和、楊保彝,期間光緒乙酉十月楊保彝重裝,至第四代楊敬夫時散出——北京圖書館。⑧(清)楊紹和:《楹書隅錄》,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光緒二十年聊城海源閣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26冊,第648頁。另見中華書局影印本,1990年版,第487頁??加喸斠娚蝾N?。
B 書號6847,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舊藏——北京圖書館。⑨(清)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15“《地理新書》十五卷”條,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26冊,第257頁。另見中華書局影印本,1990年版,第221-222頁。
C 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清影金抄本,4冊,半葉十七行,行三十字,黑口,四周雙邊。前冠畢履道序、張謙序、王洙序。臺北集文書局1985年影印出版。遞藏順序:張乃熊——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①張乃熊:《菦圃善本書目》卷5 下,廣文書局影印本,1969年版,第148頁。據(jù)劉未,《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增訂二版(二),1986年版,第517頁;《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臺北國家圖書館,1998年版,第330頁,著錄該書??加喸斠娚蝾N?、劉未。
D 北京大學藏金刻本,框高19.5 厘米,廣13厘米。半葉十七行,行三十字,小字雙行同,黑口,四周雙邊?!独m(xù)修四庫全書》影印出版。前冠畢履道序、張謙序、王洙序。遞藏順序:黃氏士禮居藏本——汪氏藝蕓精舍——郁松年田耕堂——丁日昌持靜齋——李盛鐸木犀軒——北京大學圖書館。②(清)汪士鐘:《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子部·相宅墓”,嚴靈峰編輯:《書目類編》(30),第13325頁。(清)莫有芝撰,張劍點校:《宋元舊本書經(jīng)眼錄》卷2,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59-64頁。(清)丁日昌:《持靜齋書目》卷3,《海王邨古籍書目題跋叢刊》(3),北京:中國書店,2008年版,第449頁。李盛鐸《木犀軒收藏舊本書目》“子部·術(shù)數(shù)類”,《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19),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74頁。潘景鄭:《著硯樓書跋》,嚴靈峰編輯:《書目類編》(77),第34729-34730頁。[日]島田翰:《皕宋樓藏書源流考》,嚴靈峰編輯《書目類編》(91),第40964-40965頁。張玉范整理:《木樨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79-180頁。張玉范、沈乃文:《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善本書錄》,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9頁?!兜谝慌鷩艺滟F古籍名錄圖錄》,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版,第3冊,第126頁?!独m(xù)修四庫全書》第105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加喸斠娚蝾N?、劉未的論文。
E 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藏金刻本,6冊,半葉十七行,行三十字,黑口,四周雙邊。前冠畢履道序、張謙序、王洙序。卷末有光緒己亥翁同龢跋。遞藏順序:陳揆——翁心存、翁同爵、翁同龢、翁之繕——蔣孟蘋、蔣祖詒——張珩——“國立中央”圖書館。③(清)陳揆:《稽瑞樓書目·小櫥叢書貯西樓后書室》,《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明清卷》(28),第212頁。蔣汝藻:《傳書堂善本書目》卷6《子部》,《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30),第490頁。據(jù)劉未,該書著錄如下:《國立中央圖書館金元本圖錄》,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1961年版,第7-9頁;《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題跋真跡》,1982年版,第1249-1250頁?!秶⒅醒雸D書館善本書目》增訂二版(二)1986年版,第516頁;《國立中央圖書館特藏選錄》1986年版,第87頁;《滿目琳瑯: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特藏》1993年版,第76-77頁;《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子部,臺北國家圖書館,1998年版,第329頁。考訂詳見沈睿文、劉未。沈睿文抄錄了翁同龢題跋:“是書槧于金明昌壬子,張謙所補完。蓋因宋景祐兩次敕修之本,及大定時畢履道圖解而復合官書、俗用參訂而成者也。金槧書籍最稱難得。此書四庫未經(jīng)著錄,藏書家亦罕覲。雖其論次不免前后抵牾,巫史雜用,然猶見唐宋相承舊說,教近世鑿空妄談者為有根榘。道光丁未,先文端公得此于邑陳氏稽瑞樓,先五兄玉甫服膺研究,遂通其學,鴿峰先卜之兆,兄所定也。今兄之曾孫(翁)之繕敬守弗替,洵足為吾家傳世秘笈矣?;洊|丁雨生中丞亦藏一本,與此正同??趾?nèi)遂無弟三本。彼本乃士禮居舊物也。光緒二十五年歲次己亥冬至前一日松禪翁同龢記?!蹦┾j“同龢”印。這段題跋,沈睿文未注明出處,推測可能出于《國立中央圖書館金元本圖錄》等臺灣著錄圖版。
又按:王國維推測,蔣汝藻藏本(今臺北抄本)、聊城楊氏藏本(今國圖A)、常熟瞿氏(今國圖B)三者,皆出黃氏士禮居。④王國維:《傳書堂藏善本書志》,《王國維全集續(xù)編》(九),臺北:臺灣大通書局,1976年版,第3573-3754頁。轉(zhuǎn)引自劉未:《宋元時期的五音地理書》,《青年考古學家》總22期,2010年版,第97-107頁。若王氏推測不誤,則目前所存3種抄本、1種刻本,其實皆出黃氏。如此,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即目前已知的各個藏本,從明代流傳至清代,最初都在江南地區(qū),包括明代北京宮中的藏本也是從南京搬過去的。到晚清時期,北方私人藏書家才收藏此書。結(jié)合明代正德《建昌府志》的記載,則明清時代該書主要在江南地區(qū)流傳。又,今所知傳本并無“廣運之寶”鈐印,亦未見有藏印剜改之記載,因此推測明代從南京搬到北京,藏于宮中的兩部與今所知傳本不同。不知尚存寰宇間否?
(1)史序等所纂《乾坤寶典》成書于真宗景德二年(1005),正文417卷,其中“地理”共30 篇,亦稱《二宅》。
(2)仁宗景祐三年(1036)王承用等核校《乾坤寶典》,約至康定元年(1040)完成。隨后楊惟德等人對之審核,將其中地理30 篇單獨成書,賜名《地理新書》,但并未著為定本,仍在校對過程中。
(3)皇祐五年(1053)命王洙等置局刪修,至嘉祐元年十一月書成奏進:正文地事20 篇,葬事10 篇,地圖1 篇,目錄1 篇,著為定本,宋代以《皇祐地理新書》之名流傳。
(4)元祐元年(1086)之前,市面上有新舊兩種本子,以地理新舊志相別。舊志指《乾坤寶典》之地理三十篇;新志即王洙等校定之《地理新書》,南宋建炎三年(1129)重刻,分裝10冊,四年頒布天下,此本已闕地圖篇。此本,明代江西地區(qū)可能還有流傳,今未見傳世。
(5)該書金、元、明、清,代有流傳。目前所知,有2種刻本、3種清抄本傳世,皆屬金明昌三年張謙所刻15卷本之系統(tǒng),已非北宋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