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杰,李 強
(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檢察院,上海 200135;上海公安學院,上海200137)
對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幾點思考
程 杰,李 強
(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檢察院,上海 200135;上海公安學院,上海200137)
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規(guī)定的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為遏制和懲罰買賣人體器官的犯罪行為提供了相應的刑法依據(jù)和罪刑標準。這一罪名的設置體現(xiàn)了罪刑均衡原則,符合國際化趨勢。我們將從司法實務層面,對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法律適用進行簡要的探討。
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犯罪;思考
隨著器官移植手術的迅速發(fā)展與成熟,許多以前被認為“絕癥”的疾病得到救治。但器官受體與供體數(shù)量差距懸殊,器官供體的不足造成器官移植市場混亂,客觀上導致了器官買賣黑市的產(chǎn)生。隨著黑色產(chǎn)業(yè)鏈的發(fā)展,盜竊人體器官、組織販賣人體器官、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等非法行為時有發(fā)生。鑒于人體器官犯罪行為的形式呈現(xiàn)多樣化、復雜化的趨勢,嚴重威脅著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嚴重侵害了我國公共衛(wèi)生的管理秩序,我國《刑法》將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等行為犯罪化,為規(guī)制我國人體器官犯罪行為提供了立法保障。但由于相關的司法解釋和適用標準尚未明確,司法實務中對相關罪名的理解和適用仍存在一定的爭議和困惑,因此準確理解和把握立法原義對司法實踐具有指導意義。
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規(guī)定的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屬于簡單罪狀,因此合理界定本罪中的核心概念是理解本罪的重要前提。
《辭?!分嘘P于“器官”的解釋:多細胞生物體內(nèi)由多個不同組織構成的結構單位,具有一定形態(tài)特征,能行使一定的生理功能①夏征農(nóng).辭海[M].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0:851.。
從醫(yī)學的角度,器官是動物或植物由不同的細胞和組織構成的結構,用來完成某些特定功能,并與其他分擔共同功能的結構一起組成各個系統(tǒng)。但人體器官種類繁多且十分復雜,很難歸納出準確的概念。醫(yī)學界也僅從人體器官的功能入手,將其分為消化、神經(jīng)、運動、呼吸、循環(huán)、泌尿、生殖、內(nèi)分泌等八個大類。
從法律的角度,人體器官的概念與器官移植的規(guī)定是密不可分的,有關器官移植的法律規(guī)定對界定此處的“人體器官”概念有重要的參考意義。日本的《器官移植法》第五條規(guī)定:可用于移植的人體器官包括人的心臟、肺臟、肝臟、腎臟以及內(nèi)臟和眼球。我國2007年頒布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二條明確規(guī)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nèi)從事人體器官移植,適用本條例;從事人體細胞和角膜、骨髓等人體組織移植,不適用本條例。本條例所稱人體器官移植,是指摘取人體器官捐獻人具有特定功能的心臟、肺臟、肝臟、腎臟或者胰腺等器官的全部或者部分,將其植入接受人身體以代替其病損器官的過程。”可以看出,該條例將“人體器官”限定為具有特定功能的心臟、肺臟、肝臟、腎臟或者胰腺等器官,而將細胞、角膜、骨髓界定為人體組織。
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罪中規(guī)定的“人體器官”是否可以直接適用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中的相關規(guī)定,對此有不同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應當按照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的規(guī)定,予以確定本罪中 “人體器官”的概念,而對于諸如細胞、角膜、骨髓等人體組織則應排除在“人體器官”的概念之外;①李建國、張建兵:《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罪的理解和適用》,《中國檢察官》(司法實務),2011年4期。另一種觀點認為,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的目的與《刑法》的目的不完全相同。刑法不僅要保護心臟、肺臟、肝臟、腎臟或胰腺等器官的機能,而且要保護其他人體器官的機能。對于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中的“人體器官”,必須圍繞保護被害人的身體健康這一目的予以確定。因此,“器官”一詞能夠涵攝角膜、皮膚、肢體、骨頭,但血液、骨髓、脂肪、細胞不屬于本罪的器官。②張明楷:《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基本問題》,《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年第5期。
筆者認為,對于法律中某一概念和術語的解釋,既要忠實于法律文本的文義,即按照日常的、一般的或者法律的語言使用方式描述法律條文,又要符合整部法律的體系解釋邏輯,也即被解釋的法律條文放在整部法律中乃至整個法律體系中,要符合法律條文之間的相互關系。因此,要準確界定本罪中“人體器官”的概念,不僅要以醫(yī)學上有關“人體器官”的概念為基礎,并參考我國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中有關“人體器官”的定義,還需結合本罪第二款的規(guī)定做整體的、系統(tǒng)的解釋。
從立法的本義看,我國在2007年頒布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之所以僅將心臟、肺臟、肝臟、腎臟、胰腺等界定為人體器官,而將細胞、角膜、骨髓等界定為人體組織,主要原因在于心臟、肺臟、肝臟、腎臟、胰腺等人體器官在醫(yī)學上具備特定的功能,且自身不具有再生性,它們的存在、功能正常與否都直接關系人體的正常生命活動。而諸如細胞、角膜、骨髓等人體組織,雖然承擔一定的功能,也是人體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它們的缺失不會直接影響人的生命安全。我國刑法將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的行為入罪,也是基于上述原因。
從本罪的體系看,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第二款規(guī)定,“未經(jīng)本人同意摘取其器官,或者摘取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的器官,或者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等三種行為,依照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之所以在“未經(jīng)本人同意摘取其器官,或者摘取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的器官,或者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的情形下,引用故意傷害罪和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說明此處的“人體器官”是指關系到人體健康權和生命權的重要臟器器官,這些器官一旦切除或摘取將不可再生。未經(jīng)本人同意或采取強迫、欺騙等非法手段摘取他人的這些重要臟器器官的,將對他人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嚴重的威脅。
從立法的背景看,本罪正是為了打擊那些利用我國尚無完善的器官捐贈體系的“空子”,將他人人體器官作為買賣的對象,從中獲利的反社會倫理的行為。因此,本罪中的“人體器官”應界定為具有特定功能的心臟、肺臟、肝臟、腎臟及胰腺等器官。
當前人體器官犯罪的行為模式主要有以下兩種:一是所謂“黑中介”的行為?!昂谥薪椤钡慕M織行為,包括招募、供養(yǎng)器官提供者,撮合人體器官供需雙方,在組織他人出賣器官的過程中也時常伴隨拐騙、強迫、拘禁器官提供者等行為。這種“黑中介”行為是典型的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的行為。二是行為人或收購“黑中介”獲得的器官,然后再出賣給他人,或收購以竊取、傷害、殺害等手段而得來的器官,繼而再出賣。這種模式主要表現(xiàn)在“販賣”行為上。
筆者認為,本罪中“組織”、“出賣”行為不應做擴大解釋。第一,從本罪的立法原義看,本罪旨在打擊那些違反我國法律規(guī)定以向器官捐獻者支付報酬為誘餌,拉攏他人出賣器官的“黑中介”的行為。這些不法之徒利用我國人體器官捐獻不夠完善,而器官移植需求量大,自愿捐獻人體器官人數(shù)稀少的情況,采用利誘的手段,招募他人出賣人體器官,在撮合“生意”的過程中,時常伴隨欺騙、強迫等行為,甚至采取非法剝奪人身自由的手段,而出賣器官所得的錢財則大部分落入了這些“黑中介”的腰包。而人體器官買賣雙方的主體,為器官供給方和器官接受方,如果將“組織”行為擴大解釋為包括“收購他人器官再販賣的行為”,將偏離設置本罪的初衷,不利于集中力量打擊此類犯罪。第二,從“組織”、“出賣”相互間的邏輯關系看,“出賣”行為不宜理解為“買賣”或“販賣”。從詞意上看,“買賣”或“販賣”確實包含出賣和收買,是一種交易性、雙向性的商業(yè)化行為①鄭飛云、孫松?。骸督M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法律適用問題初探》,《法制與社會》,2011年10月(上)。,而“出賣”則僅僅是單方的賣出行為。雖然本罪規(guī)定的“組織行為”必然涉及“買”和“賣”的行為,但“組織行為”不是買賣的雙方,將“出賣”做擴大解釋,容易造成邏輯上的混亂。
本罪規(guī)定了兩檔法定刑,即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如何認定“情節(jié)嚴重”?筆者認為,可以從下面幾個方面考慮:一是多次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或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人數(shù)眾多的;二是造成被組織人重傷、死亡的;三是違法所得數(shù)額巨大的;四是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
在“造成被組織人重傷、死亡的”情況下,需要區(qū)別兩種情況,如果出賣行為是基于出賣人本人的同意,出賣人明知是出賣器官的行為,且也能夠認識到行為對身體造成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造成出賣人重傷、死亡的結果,則屬本罪中的“情節(jié)嚴重”。倘若出賣人沒有上述意識,則組織者侵犯了受害人的意識自由,違背了出賣人捐獻器官的自主選擇意識,此種情況下組織者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組織”的范疇,已經(jīng)對受害人的身體健康權造成威脅,應依照本罪第二款的規(guī)定處理。
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第二款規(guī)定:“未經(jīng)本人同意摘取其器官,或者摘取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的器官,或者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的,依照本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二百三十二條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p>
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七條規(guī)定:“人體器官捐獻應當遵循自愿、無償?shù)脑瓌t。公民享有捐獻或者不捐獻其人體器官的權利;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強迫、欺騙或者利誘他人捐獻人體器官。”第九條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摘取未滿18周歲公民的活體器官用于移植?!币虼?,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第二款所規(guī)定的“摘取”,應理解為“非法摘取”。即行為人違反我國相關法律規(guī)定,未經(jīng)過本人同意而切取、摘除他人人體器官的行為。
如果行為人僅切割了他人身體上某種器官的一部分,是否屬于這里的“摘取”?筆者認為,即使行為人僅摘取了受害人某器官的一部分,在符合本罪其它構成要件的情況下,也可構成本罪。雖然從醫(yī)學角度上講,人體器官移植是指將他人的某一器官整體移植到接受人體內(nèi),因此這里的“摘取”在醫(yī)學意義上指摘取人體器官的全部。但從法律角度講,一方面基于對受害人生命權、健康權的尊重和保護,應對這一問題采取擴張解釋,另一方面從本條規(guī)定的內(nèi)在邏輯上看,非法摘取他人器官的行為,依照故意傷害罪和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這也說明立法原意將“摘取”部分人體器官的行為,也納入調(diào)整對象。
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八條規(guī)定:“捐獻人體器官的公民應當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公民捐獻其人體器官應當有書面形式的捐獻意愿,對已經(jīng)表示捐獻其人體器官的意愿,有權予以撤銷?!笨梢钥闯?,公民捐獻人體器官必須有書面形式的文件,且公民對此意愿有撤銷的權利。
筆者認為,出于對公民健康權和生命權的保護和尊重,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第二款所規(guī)定的“本人同意”應從以下四個層次加以理解:一是“本人同意”應以書面形式為要件,行為人在摘取他人人體器官前,若未取得本人書面形式的同意,則應認定為這里的“未經(jīng)本人同意”;二是本人有拒絕權,基于人體器官捐獻應當遵循自愿的原則,本人有權拒絕他人基于任何理由的摘取自身人體器官的要求,而這種拒絕權不以書面形式為要件,若行為人違背本人的拒絕權,則應認定為“未經(jīng)本人同意”;三是本人有臨時放棄權,即使本人先前以書面形式同意捐獻人體器官,但只要其原意,任何時候都可放棄捐獻行為,而不以書面形式為要件,若行為人違背本人的臨時放棄權,則應認定為“未經(jīng)本人同意”;四是此處的“本人”的決定權應當僅限定為完全行為能力人和精神正常時的限制行為能力人,未成年人、無行為能力人、精神非正常時的限制性行為能力人本人和其監(jiān)護人、法定代理人均無權作出處分自身的決定。
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本人同意權、拒絕權和臨時放棄權等三種權利,都有可能被行為人侵犯,而構成本款中的“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的”行為表現(xiàn)形式。
本款對未成年人的保護與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八條有關禁止摘取未滿十八周歲公民的活體器官用于移植的規(guī)定相一致。未滿十八周歲的人的身體正在處于生長發(fā)育的旺盛期,禁止“摘取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的器官”的規(guī)定體現(xiàn)了對未成年人身體健康的絕對保障。同時,這里也排除了包括未成年人本人、監(jiān)護人在內(nèi)的器官捐獻決定權。
由于活體器官需求量巨大,尸體器官便成為器官移植的主要來源。非法摘取尸體器官的行為不僅違反了社會公德、社會倫理,危害到社會公共秩序的穩(wěn)定,也侵犯了公民對自己器官自主決定權在其死亡后的延伸保護。因此,我國《刑法》第234條之一第三款規(guī)定:“違背本人生前意愿摘取其尸體器官,或者本人生前未表示同意,違反國家規(guī)定,違背其近親屬意愿摘取其尸體器官的,依照本法第三百零二條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p>
筆者認為,針對此條款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本人生前明確表示拒絕摘取器官的,作為其生前拒絕權的延續(xù),刑法對此采取絕對保護,其死后無論是其近親屬、醫(yī)師、單位等均不能行使捐獻器官的決定權;二是本人生前未表示同意摘取器官的,按照我國《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的規(guī)定,其配偶、成年子女、父母可以以書面形式共同表示同意捐獻該公民人體器官的意愿。需要注意的是,本人的近親屬必須共同以書面形式表示同意,或未取得本人配偶、成年子女、父母等近親屬的一致同意,或未采取書面形式,而摘取其尸體器官的,均構成這里的犯罪行為。
[1]李建國,張建兵. 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罪的理解和適用[J]. 中國檢察官(司法實務),2011,(4).
[2]張明楷. 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基本問題[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5).
[3]鄭飛云,孫松?。?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罪的法律適用問題初探[J].法制與社會,2011,(10).
Several Points of View on the Crime of Organizing the Sale of Human Organs
Cheng Jie, Li Qiang
(Pudong New Area of Shanghai People's Procuratorate, Shanghai, 200135, China;Shanghai Police College, Shanghai, 200137, China)
The China's criminal law stipulates the organization of the crime of selling human organs, and provides the corresponding criminal law basis and the standard of crime and punishment in order to curb and punish the criminal acts of buying and selling human organs. The establishment of this accusation embodies the principle of balance between crime and punishment and conforms to the trend of internationalization.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application of law to the crime of organizing the sale of human organs from the judicial practice level.
Organizing the Sale of Human Organs; Crime; Thinking
D914
B
1008-5750(2017)05-0086-(05)
10.13643/j.cnki.issn1008-5750.2017.05.011
2017-09-01責任編輯孫樹峰
程杰,男,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檢察院公訴二處檢察官助理,研究方向為刑事法與行政法;
李強,男,上海公安學院業(yè)務一分部巡邏教研室初級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