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師范大學 海南 海口 571100)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余華《第七天》的雙重平行世界
許珂
(海南師范大學海南海口571100)
余華在自己的小說中,一直堅持對于苦難的敘述,《第七天》同樣對苦難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敘述。而在《第七天》中,作家另辟蹊徑,同時建構(gòu)了“現(xiàn)實世界”與“亡靈世界”,兩個世界平行發(fā)展,互相照應。他正是通過“亡靈世界”的歡樂祥和來反襯“現(xiàn)實世界”的悲苦冷漠,這樣的歡樂祥和,卻正是我們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在《第七天》中,余華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構(gòu)筑是通過一連串的新聞事件,這也是該小說至今為止最令人爭議的地方。在眾多的爭議聲中,作家韓寒的看法最具代表性,在《第七天》上市后的第4天, 韓寒發(fā)了一條微博稱:“……好的小說應更加純粹,描述每一種世界之廣大,探尋每一枚人心之復雜,要貼著現(xiàn)實,但不能黏著現(xiàn)實,要控制自己的敘述而不是一味控訴,小說里的人物是你穿透世界的面具,而不是批判制度的道具,更不是承載段子的玩具,不能把大量時事評論和社會熱點放置其中,那些都是雜文和微博論壇要做的事……”。
確實,在小說《第七天》中,余華不厭其煩地對一些重大新聞事件進行揭露,如拆遷事件、墓地價格的昂貴、謊報死亡人數(shù)、高官與嫩模、棄嬰事件、鼠族的 生活、賣腎、IPHONE等等。但他并非是像雜文、新聞報道一樣對這些重大事件做 出詳細的說明,而是采取了一種新的形式,使這些事件具有文學的效果。余華面對眾多的批評聲音,他自己也說道:“我已經(jīng)寫了三十多年的小說,如果沒有文學的價值,我覺得我不會動手。”作為一位出色的作家,余華賦予這些新聞事件 以文學價值的手段之一便是以苦難來串聯(lián)這一系列事件。拆遷事件使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支離破碎,墓地價格的昂貴使這些貧窮的人們死無葬身之地,IPHONE使 鼠妹喪失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賣腎同樣使年輕的伍超過早離開人世?
閱讀《第七天》,我們會發(fā)現(xiàn),給這些人帶來痛苦的原因之一便是欲望的不滿足,如鼠妹,她和伍超兩個人感情很好,盡管他們生活貧窮,但是她與自己一個小姐妹互相攀比,她自己對于物質(zhì)的過分追求,給她和伍超都帶來了死亡。從表面看來,給這些人物造成苦難的另一個原因,則是社會的黑暗,余華對于現(xiàn)實世界苦難的敘述,其目的也是揭露現(xiàn)實的黑暗。拆遷事件、棄嬰事件、謊報死亡人數(shù)等,我們從這些事件中看到更多,是這個社會制度的不合理,而藏在這些制度不合理背后的,仍然是官員過分貪婪的欲望,是他們?yōu)榱藗€人的加官進爵,而犧牲這些小人物的生命。
余華在《第七天》中給我們呈現(xiàn)的是一個充滿苦難的世界,而在這些苦難的敘述中,使我們尚感到一絲溫暖的,便是楊飛父子間深深的愛。小說中所講述的重大事件,均是在楊飛尋找自己父親的過程中引出來的。而也正是在這個尋找的過程中,楊飛死了,待他找到自己的父親時,他的父親也死了。楊飛的死亡與他父親的死亡,在小說中是有象征意義的。楊飛的父親為了養(yǎng)育楊飛,可謂是犧牲 了自己的一切,青春、婚姻、甚至生命,他是無私的,他身上體現(xiàn)了一種人間的大愛,然而他死了,死時身旁沒有親人,連自己嶄新的工作服,也被乞丐搶走了。他的死亡象征著人類精神家園的消失,代表著人類善的、美好的、無私的感情的消失。而楊飛也死了,死在尋找父親的路上,因此他的死象征著人類追求精神家園的中斷與絕望。但有趣的是,他們父子二人依舊相遇了,相遇的地點是在殯儀館。
作家將父親置于這樣一個地方,也可以看出他對人間的善、人性的美好的渴望。他既不希望這種善在死無葬身之地游蕩,也不希望這種善走向墓地,而是希望這種善可以永久地存在,可以讓每一個人都可以親歷這種善。因為人必有一死,而死后總要到殯儀館去,作家余華安排每一個人都可以沐浴父親的善良與美好,因此,這樣的父親是永生的。除此之外,使這些新聞事件具有文學價值的另一個 手段便是“以死寫生”,通過另一個“亡靈世界”的構(gòu)筑,來彰顯其對現(xiàn)實的控訴,從而更深刻地對苦難進行挖掘。
余華說:“當我寫這個小說的時候,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我是把現(xiàn)實世界作為倒影來寫的。其實我的重點不在現(xiàn)實世界,而在死亡的世界。”從上文的敘述中我們得知,楊飛是在尋找父親的過程中引出這些重大事情的,而對于這些事情的挖掘,都是通過亡靈之口的“爆料”,通過后死的人對先死的人講述他們死亡的真相。
在這個死亡的世界中,我們處處感到一種歡樂祥和的氛圍。在這里,所有的仇恨都得到了化解,人們之間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抱怨,鼠妹原諒了伍超對她的 欺騙,伍超也更理解鼠妹對他的感情,那兩個下棋的年輕人,雖然生前互相爭斗,死后卻成了不離不棄的棋友,飯店老板不再害怕衛(wèi)生所、工商局的檢查,他們?nèi)以谀抢餆o憂無慮地開著飯館,27個棄嬰快樂地唱歌,李月珍成了他們偉大的母親……這里可謂是一個極樂世界。
然而,在這個極樂世界中,他們依舊是充滿欲望的,這時他們的欲望是一致的,即渴望擁有一塊墓地。我們可以從鼠妹知道自己有墓地之后的欣喜,“亡靈世界”的人得知鼠妹有墓地之后的那種羨慕之情,以及老板那句聊以自慰的“只要全家人在一起”,我們都可以看出他們對于墓地的渴望。
只要有欲望存在,痛苦便存在,苦難便得到延續(xù)。因此,“亡靈世界”表面 的歡樂祥和背后,依舊藏著苦難。這種苦難從作者對于“亡靈世界”的命名也可 以看出來,這樣一個歡樂祥和的地方居然叫做“死無葬身之地”,雖然荒誕,卻顯示出了極其強烈的沉重之感。這與前文作者對于“亡靈世界”描繪的輕松筆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作家在結(jié)尾處這種筆鋒的逆轉(zhuǎn),以“死無葬身之地”來對“亡靈世界”做出總結(jié) ,使我們更加真切地感覺到他那種“以死寫生”、“以輕寫重”的手法。
作家對于“亡靈世界”人物的情感認識是依賴于自身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清醒 思考,但是,將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思考通過“亡靈世界”的人物來表達,這正是作者的獨到之處。我們試想,如若把這些苦難全都傾注在現(xiàn)實世界的人物身上,那樣的沉重,我們究竟能否承受。因此,作家對于“亡靈世界”的構(gòu)筑,也是她對 于苦難的一種緩解方式,通過這種表面化的、虛無的“輕”,來緩解真正的現(xiàn)實世界的“重”。然而透過這種手法,我們也真正感觸到,我們所不能承受的,正是這種“輕”。
余華在《第七天》中用“亡靈世界”的“輕”來緩解“現(xiàn)實世界”的“重”,其結(jié)果卻是讓我們更進一步感到“現(xiàn)實世界”之“重”的苦痛以及“亡靈世界”之“輕”的不可承受。“現(xiàn)實世界”的構(gòu)筑是對于苦難的一步步挖掘,而“亡靈世界”的構(gòu)筑則是對于苦難的緩解。從而我們得知,苦難是一種深深植根于我們生命中的東西,他不是作為一種遭遇而存在,而其本身就是一種存在,伴隨著人的生,也伴隨著人的死。
“亡靈世界”成了“現(xiàn)實世界”的延續(xù),現(xiàn)實生活中有錢,有權(quán)力的人死后可以安息,而現(xiàn)實生活中貧困,沒有地位的人,死后便只能在死無葬身之地游蕩?!巴鲮`世界”的人們均處于“死無葬身之地”,他們沒有墓地,這里的“墓地”即家的象征,沒有墓地即沒有家??梢哉f,這些處于“亡靈世界”的人,他 們死前肉體在受難,死后靈魂在受難,靈魂的受難即精神上的受難,這種受難,是比肉體的受難要沉重得多的。而處在“亡靈世界”的人,卻是在遭遇著肉體與靈魂的雙重受難,余華在《第七天》中對于這類人物命運的關(guān)注,可以看出他對于當前社會的黑暗,主導社會的文化精神、價值觀的擔憂。
綜上,在《第七天》中,余華通過“現(xiàn)實世界”與“亡靈世界”的構(gòu)筑,兩個世界相得益彰,共同勾勒出了其對于苦難的見解。而這種賦予新聞事件以文學價值、以死寫生、以輕寫重的手法的運用,讓我們更深刻地覺察到了人類苦難的沉重。
許珂(1995-),女,漢族,山西臨汾人,碩士在讀,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學科教學(語文)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