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亞欣,于國棟
(山西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為會話分析正名
吳亞欣,于國棟
(山西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會話分析是20世紀60年代誕生于美國的一種社會學研究方法。作為一種研究方法,會話分析具有鮮明的區(qū)別性特征。它強調使用自然發(fā)生的真實交際作為語料,注重對會話細節(jié)的轉寫,以揭示言談應對的內在秩序為研究目標。會話的序列組織是會話分析的核心原則。會話分析關注人們的社會行為,采用自下而上的歸納法,從而發(fā)現(xiàn)人類言語交際的規(guī)律和模式,并解釋這些規(guī)律和模式背后的社會秩序和社會規(guī)律。明了會話分析的語料觀、交際秩序觀、序列組織觀、社會行為觀等,有助于增進國內同行對真正會話分析研究方法的認識,避免誤解和誤用,從而推動以漢語語料為研究對象的會話分析研究。
會話分析;語料轉寫;序列結構;社會行為
會話分析是20世紀60年代誕生于美國的一種社會學研究方法,具有鮮明的區(qū)別性特征。我們把“會話分析”作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wǎng)上對相關文獻進行了查詢,發(fā)現(xiàn)一大批所謂“會話分析”研究其實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會話分析研究。我們所說的“真正意義上的會話分析研究”,指的是符合會話分析研究傳統(tǒng)的、以揭示隱藏在自然會話背后的社會秩序為目的、被國際會話分析學界認可的會話分析研究。以此為衡量標準,國內學界對會話分析還存在諸多認識、理解和實際操作上的偏差。這些問題不解決,我國對會話分析的研究就很難與國際接軌,我們的研究也很難被國際會話分析領域接受,作為一個學科和一種研究方法,會話分析的地位也就很難在國內確立。國際會話分析研究突飛猛進,會話分析的研究發(fā)現(xiàn)正在被越來越多的學科領域應用。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非常有必要了解會話分析的真實面貌,避免使用與會話分析研究傳統(tǒng)不符的話語,避免把其他研究方法混同于會話分析研究方法。
《管子·正第》:“守慎正名,偽詐自止”。當然,我們這里所談的“正名”,與管子的正名不完全相同,但有相似之處。我們認為,在科學研究當中,謹慎、嚴謹?shù)膽B(tài)度是至關重要的,我們應該對一個學科的傳統(tǒng)心存敬畏。通過觀察中國知網(wǎng)中以“會話分析”為關鍵詞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國內學者對會話分析這個學科的語料觀、交際秩序觀、序列組織觀、社會行為觀、及其方法屬性和學科歸屬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理解偏差,本文的目的就是對這些誤解逐一進行澄清。
(一)會話分析強調使用自然發(fā)生的真實交際作為語料
會話分析區(qū)別于其他學科的一個特征就是只使用通過錄音或錄像收集的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作為研究對象,而絕對不接受其他定性研究的語料收集方法,比如訪談、觀察記錄、角色扮演等,因為這些方法都無法準確記錄在具體情景中發(fā)生的交際的細節(jié),通過這些手段收集的語料很可能會被一些理想化的形式所代替、甚至是被研究者人為操控,另外,這些方法收集的語料也無法像錄音或錄像一樣回放來爭取同行的審視和認同。用真實錄音、錄像以外的方法收集的語料無法真實全面地反映所觀察現(xiàn)象發(fā)生的多樣性或代表性等。依賴直覺創(chuàng)造的語料就更有局限性,它一方面不可能呈現(xiàn)會話的細節(jié),另一方面可能只想象出極具代表性的會話特征。通過實驗方法收集的語料除同樣具有上述不足外,實驗者對相關自變量和因變量的識別、控制和處理都有很大難度,實驗設計很難做到絲毫不受實驗設計者思想的影響,而且實驗者也不可能完全識別和控制影響人們交際細節(jié)的所有變量。另外,如果沒有對自然發(fā)生的會話進行觀察,就很難從實驗發(fā)現(xiàn)中推斷出人們在真實情景中的行為方式,也很難確定哪些實驗發(fā)現(xiàn)是由于實驗的情景造成的,因為要確定這些,就必須和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做系統(tǒng)的對比。所以,只有使用真實的言語交際作為語料才能避免上述語料收集方法的不足[1-2]。
另外,使用自然發(fā)生的真實會話的錄音、錄像作為語料來源可以對交際進行重復且細致的觀察,擴大觀察的范圍,提高觀察的精細度。同時,其他研究者也可以通過聽或看錄音或錄像的回放,來評判研究的發(fā)現(xiàn)是否客觀,是否有說服力。這樣,對會話的分析和研究就不是個人行為,而是由語言社團的成員共同完成的,從而在最大程度上減少個體的先入之見或分析偏差。另外,因為真實會話的錄音或錄像都是原始的語料來源,所以它們可以被不同的研究重復使用,也可以在有新的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再被拿來重新觀察。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的這些優(yōu)點都源于這種語料不是被研究者理想化的語料,也不受某一個具體的研究設計的限制,更不是參照某個理論或假設收集的,因為自然發(fā)生的真實會話不是為研究者的研究而產(chǎn)出的,即使會話分析研究者不研究它,它也客觀存在[1-2]。
因為會話分析是對人們日常行為的研究,目的是揭示人們日常行為的規(guī)律,尤其是基于自然會話的言談應對的規(guī)律,所以只有觀察自然發(fā)生的真實的語料才可能尋找到真正的規(guī)律性模式。任何非真實的、通過假設或想象創(chuàng)作的語料都不可能包括人們真實言語行為的所有細節(jié)。此外,任何以文學文本或影視劇作為語料來源的研究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會話分析研究。受創(chuàng)作人自身的經(jīng)驗偏好以及他們對觀眾各方面接受程度的考慮,很多出現(xiàn)在真實發(fā)生的自然會話中的現(xiàn)象都可能被過濾掉,這些都會影響社會科學研究的發(fā)現(xiàn)[3]。在中國知網(wǎng)上查到的一些“會話分析”研究文章,使用的語料卻是來自電視劇、文學作品等,只這一點就已背離會話分析研究傳統(tǒng)了。
(二)會話分析研究注重對會話細節(jié)的轉寫
熟知會話分析研究文獻的人都知道,會話分析研究中的語料轉寫用到很多符號標注,比如用冒號(:)表示聲音的拖長,用問號(?)表示話輪末尾語調上升,用中括號([])表示兩個或多個說話人之間話語的重疊,用等號(=)表示兩個話輪間或一個話輪內話輪構建成分間人的聽覺可感知到的停頓的缺失,也就是說兩個話輪間或話輪內的成分間連接的非常緊等等。除此之外,在英語的語料中還有很多轉寫是根據(jù)說話人在當時語境中的真實發(fā)音轉寫的,而不是那個或那些詞的標準發(fā)音,比如:“dat”實際指“that”、“Wutche doin’?”實際指“What are you doing?”。如果不了解會話分析語料轉寫方法,就無法看懂這些符號和這種根據(jù)實際發(fā)音所做轉寫的意義。這是由會話分析創(chuàng)始人Harvey Sacks的助手、著名會話分析學家Gail Jefferson自創(chuàng)的一套語料轉寫系統(tǒng)[4]。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要用這種方法轉寫語料、這樣追求會話的細節(jié)有必要嗎等等,于是一些“會話分析”研究者便擅自做主,省去這些對會話細節(jié)的標注,只保留文字部分,殊不知這是違背會話分析研究的初衷的,因為這樣的做法不僅不能夠捕捉交際的細節(jié),更為嚴重的是它可能讓研究者對于交際的理解和判斷出現(xiàn)誤解和誤判。
Gail Jefferson[5]曾專門撰文探討過轉寫語料過程中保留或去掉說話人的發(fā)音中與標準發(fā)音不吻合之處的利與弊,她認為保留說話人的不標準發(fā)音盡管會有漫畫的諷刺效果之嫌,但在很多情況下,這些“變異”的發(fā)音在具體的語境中的確是有理據(jù)的,如果在轉寫中不保留的話,很可能會錯過一些理論發(fā)現(xiàn)。所以Jefferson認為為了不減少任何基于真實情況的發(fā)現(xiàn),會話分析的語料轉寫應該保留說話人在具體語境中真實的發(fā)音特征及其他交際細節(jié)。
從會話分析研究對語料轉寫的細致程度可以看出,這種語料轉寫是一項非常耗時費力的工作,那么在科技發(fā)達的今天,是不是可以讓機器替人們完成轉寫的工作呢? 同時,也有人質疑這種轉寫的準確度或效度。針對這兩個問題都有學者做了專門研究。會話分析學者并不認同用機器轉寫語料來代替人工轉寫,他們認為在會話分析研究中語料轉寫過程本身就是研究過程,而不是簡單的基礎工作[6]。會話分析研究者要想抓住會話的細節(jié)和真實面貌,就必須習慣于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聽錄音進行語料轉寫,然后再對照語料的轉寫來聽錄音,只有這樣才能把說話人說話的內容和方式盡可能豐富和細致地使其躍然紙上。[7-8]。
會話分析對音頻或視頻語料的轉寫所需的時間下限是1分鐘的音頻需要花1小時的時間做初步轉寫。關于會話分析所用語料的效度也有學者專門做過實證研究。讓四名專業(yè)的語料轉寫人員同時對一段時長2.5分鐘的自然發(fā)生的日常電話談話花3小時進行轉寫,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聽這段語料。研究者從拼寫、聲音拖長、話語重疊、笑聲標注、語調、停頓等11個維度對四個人的轉寫做了對比,四個人的轉寫之間的吻合度都達到了80%以上[9]。
會話分析研究基于的是言談應對(talk-in-interaction),而不僅僅是語言。會話分析研究感興趣的是社會行為,所以會話的所有可觀察、感知到的語言或非語言的細節(jié)都是值得記錄和分析的,如笑聲、如吸氣/呼氣、語速、停頓、音高等等,這些內容都可能對會話的組織結構及社會行為的執(zhí)行與理解產(chǎn)生影響[10]。也就是說,會話分析關注的不僅是說話人說了什么,說話人是怎么說的也同等重要[4]。
(三)會話分析以揭示言談應對的內在秩序為研究目標
會話分析是研究人們互動交際過程的一種方法,它的研究目標是基于自然發(fā)生的真實會話揭示人們的社會行為及人們之間的互動交往行為的內在組織結構,發(fā)現(xiàn)言談應對的內在秩序[11]。所以,我們不能試圖用其他學科的研究目標來所謂“完善”或“拯救”會話分析?,F(xiàn)有文獻中諸如“會話分析的語用研究”,或者把“含意分析、禮貌分析”都“看作是會話分析領域內的重要分析視角”等做法都是不恰當?shù)摹?/p>
語用學是一個獨立的學科,會話分析也是一個獨立的學科,盡管二者都把會話作為語料來源,但它們對“會話”的質量要求不一樣。我們可以對“會話”做語用研究,但不可以對“會話分析”再做語用研究。而“含意”從根源上就是語用學的研究對象,而絕對不是會話分析的研究對象。同樣,從研究文獻看,“禮貌”可以說是語用學的研究對象,也有學者把它歸入社會語言學的研究范圍,前者側重從語言層面研究禮貌,后者則側重從社會變量角度研究禮貌。但從會話分析學科誕生至今,從來沒有任何會話分析學者把禮貌拉入自己的研究視野,因為它不符合會話分析這個學科的研究目標。盡管會話分析和面子研究都深受Erving Goffman[12]的影響,但會話分析主要是受Goffman關于交際秩序的思想的影響,而不是單純“面子”這個概念。我們并不反對學科交叉,如使用語篇分析或會話分析方法研究心理現(xiàn)象就誕生了語篇心理學(discursive psychology)[13],還有越來越多的語言學相關學科也開始使用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來做相關的研究,但它們各自的學科屬性并沒有改變,如近年來發(fā)展的互動語言學(interactional linguistics)、互動社會語言學(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等,互動語言學盡管使用了自然發(fā)生的真實會話作為語料,也采用了會話分析的研究方法,但它的落腳點依然是語言結構層面的問題,而不是會話結構和交際秩序的問題[14]。同樣,盡管互動社會語言學也使用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也會涉及會話分析研究的基本單位,如話輪轉換、話語重疊、打斷等,但它并不是把這些會話特征作為它的研究目標,而是把觀察不同文化的語言使用者在這些會話特征的使用上有無文化區(qū)別,也就是說互動社會語言學關注的是社會變量在會話層面的體現(xiàn),而不是關注會話本身[15-16]。我們不能因為它們都使用真實發(fā)生的自然語料就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叫作會話分析。每一個學科都有自己連貫的學科傳統(tǒng)和研究目標,這不是可以隨便改變的,對學科傳統(tǒng)及其研究目標的理解和堅持也是對該學科的尊重。
(四)會話的序列組織是會話分析的核心原則
在一些“會話分析”研究中,分析單位只注重語言形式和語義或語用信息,而忽略該話輪的序列位置,這也是違背會話分析研究方法的,這種做法已不是會話分析研究。會話分析的核心原則就是會話是有序列組織的,這一點也是會話分析與其他研究語言和互動交際的方法的區(qū)別性特征之一。對于會話分析研究方法來講,一個話輪構建單位的序列位置對于確立和理解該話輪構建單位執(zhí)行的社會行為至關重要[17-19],序列位置讓交際者和研究者把語言成分和語言結構所不能明確表達的社會行為明確化,從而使得交際者能夠在約200毫秒的時間間隔確認交際對方在話輪構建單位內執(zhí)行的行為,并使得交際者可以提前開始設計自己的回應行為[20]。序列組織的基本構成單位是相鄰對,相鄰對前件和后件之間存在一定的限定關系[1]。比如,出現(xiàn)在回應話輪內的“I have a kid to take care of.”究竟在執(zhí)行什么具體行為,我們就得關注出現(xiàn)在它之前的起始話輪是“Can you come to the party tonight?”,還是“You don’t have much housework to do.”或其他,如果是前者,則這一起始話輪執(zhí)行的行為可能是邀請,這樣上面回應話輪執(zhí)行的就是拒絕;如果是后者,則這一起始話輪執(zhí)行的行為可能是評價,這樣上面回應話輪執(zhí)行的是不同意??梢钥闯觯瑯拥脑捿喸O計若是出現(xiàn)在不同的序列位置,其交際意義和所能夠執(zhí)行的社會行為截然不同。當然,序列組織并不簡單地表現(xiàn)為由兩個話輪構成的相鄰對,因為這些相鄰對的前件之前、后件之后以及前后件之間可能被交際者進行擴展[18],從而形成更為復雜的序列組織以及行為關系,這些都會影響交際者和研究者對社會行為的判斷。總之,序列組織是會話分析研究的決定性特征,脫離了對言語交際的序列組織的研究和關注就不會有會話分析研究的存在。
(五)會話分析自誕生之日起就關注社會行為
一些學者把“會話含意分析”、“會話禮貌分析”、“會話結構分析”總結為“會話分析的常見視角”,而把會話分析對社會行為的關注看作“會話分析的新視角”,這種認識中有兩點對會話分析的誤解:第一點,會話含意和語言禮貌從學科歸屬上不屬于會話分析的范疇,而是語用學的范疇。會話分析旨在發(fā)現(xiàn)人們言談應對的結構組織,揭示人們執(zhí)行社會行為和理解社會行為的方法,至于人們理解間接話語所表達的隱含意義的過程和步驟以及影響言語禮貌的社會變量都不屬于會話分析的研究領域;第二點,以話輪轉換為代表的會話結構分析是會話分析的研究重心,但會話分析對社會行為的關注并不是所謂的“新視角”,前者的研究問題是“會話是如何組織的?”,后者的則是“人們通過會話做什么?”[21],二者各占會話分析研究的半壁江山。會話分析創(chuàng)始人Harvey Sacks正是意圖建立一種關于社會行為的科學,才逐步提出和發(fā)展了與傳統(tǒng)社會學研究方法不同的會話分析研究方法[21-22]。會話分析的經(jīng)典文獻中有很多都是有關社會行為的研究,如贊揚[23]、指責[24]、同意/不同意[25]、抱怨[26-28]、邀請[29]、請求[30-31]等。社會行為是人類交往過程中交際雙方關注的中心。在我們與他人的言談應對中,我們所使用的話論構建單位都可能在執(zhí)行某種社會行為,而且聽話人也是從社會行為的角度在理解我們的話論構建單位,社會行為是會話中無法回避的內容[32]。會話分析就是對人們執(zhí)行社會行為所采用的方法的解釋(methodic account of action),是對社會行為的結構組織的分析[33]。
(六)會話分析研究方法是自下而上的歸納,不是自上而下的演繹
受民俗方法學(ethnomethodology)的影響和啟發(fā),會話分析主要是用于探究人們在日常交際中所用的常識推理的形式結構的一種研究方法。它的主要目標是對人們執(zhí)行行為和理解與應對他人行為的方法進行描述,觀察對象就是人們進行交際的過程本身,具體講,就是對言談應對的序列組織以及植根于其中的常識推理的研究。會話分析研究所用的語料就如同自然科學研究中從大自然采集的標本一樣,通過觀察分析人們言談應對的這些標本,進而總結出自然會話的結構及其規(guī)律[33]。會話分析研究方法從誕生之初就反對基于假設的研究路徑,因為這種提出理論假設在先的研究路徑會影響研究者對真實世界的觀察,一些與研究假設不符或所謂不“典型”的現(xiàn)象會被過濾掉。與這種演繹法相反,會話分析采取的是基于對自然會話的客觀審視,進而對觀察到的規(guī)律進行概括的研究路徑。這樣,就不會受先入為主的研究假設的影響,與會話相關的研究發(fā)現(xiàn)是對會話現(xiàn)實的客觀呈現(xiàn),這樣發(fā)現(xiàn)的會話規(guī)律就是一種客觀存在,對于平常人來講,我們對這種客觀存在是視而不見的。會話分析研究就是去發(fā)現(xiàn)這種存在于自然會話中的規(guī)律和模式。會話分析研究對語料的觀察是一種不帶有任何先設動機的觀察(unmotivated observation) ,它是建立在對大量語料仔細觀察基礎之上的歸納,而不是受某理論假設驅動的演繹[34]。
(七)會話分析的基因是社會學的,而不是語言學的
會話分析是植根于社會學的一門學科,它完全不同于植根于語言哲學的語用學,從學科地位上它和語用學是兩個平行學科,而不是語用學的下屬學科[35-36]。從理論淵源來講,會話分析主要受美國著名社會學家Erving Goffman有關社會秩序(social order)的思想和 Harold Garfinkel的民谷方法學(ethnomethodology)的影響。受前者的啟發(fā),會話分析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對話有其自身互動生成的內在秩序,這種交際秩序不僅是交際者自己建構的,同時,交際者也是依靠對這種交際秩序的認識來理解他人的社會行為。所以會話分析就是對會話的這種內在的結構組織的研究[37]。受后者的影響,會話分析采用的是歸納法而不是演繹法[38],從大量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語料中尋找人們執(zhí)行和理解社會行為共同使用的方法[11]。對于會話分析研究者來講,會話中所使用的語言只是一面鏡子,它關心的不是這面鏡子本身,而是這面鏡子折射出來的社會現(xiàn)實,所以它從本質上是社會學研究,而不是關注語言本體的語言學研究。有研究錯誤地認為傳統(tǒng)的會話分析一般在語言學范疇內展開,采用的方法也大多是語言學的經(jīng)典研究方法,這不僅是對會話分析的錯誤認識,也是對語言學的錯誤理解。
會話分析是社會學的一種研究方法,它以自然發(fā)生的真實會話為觀察對象,關注交際者設計話輪的方式以及會話的序列組織,旨在發(fā)現(xiàn)人們執(zhí)行和理解社會行為的方法,進而揭示人們言談應對的內在秩序。自會話分析于20世紀60年代末誕生于美國及其在20世紀80年代后迅速地發(fā)展,我國學者對會話分析的認識主要是通過一些語用學參考書中關于會話結構的簡單介紹,對會話分析還未形成系統(tǒng)、完整的認識。隨著會話分析研究方法在越來越多的機構性談話研究中的應用[39],會話分析的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得到越來越多的文化的認可,關于會話結構特征普遍性的研究也已經(jīng)展開(如[40]),漢文化作為世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推出更多純正的、基于漢語語料的會話分析研究,中國學者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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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冰鷗)
Defining Conversation Analysis
WU Ya-xin,YU Guo-do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ShanxiUniversity,Taiyuan030006,China)
Conversation Analysis (CA) is a research methodology, which originates in America in 1960s.As a research methodology, conversation analysis possesses distinct design features. It is based on unmotivated observations of the naturally-occurring interactions and focuses on the details of talks-in-interaction. Its aim is to discover the inherent order of interaction. Sequence organization is its core principle, social actions are its perspectives of observation, and induction is its logical stance. In doing so, conversation analysts locate the practices, unearth regularities and patterns of verbal communication, and explain the social order lying behind the observed practices, regularities and patterns. This paper introduces CA’s particular views of data, the value of social order, the importance of sequence organization and social actions so as to help readers correctly understand the research methodology and the discipline of conversation analysis and avoid the misunderstanding and misuse of it. We hope that a due respect for and adherence to the genuine Conversation Analysis are to be upheld by researchers in China to improve the Mandarin-based conversation analysis.
conversation analysis; data transcription; sequence organization; social action
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1.011
2016-06-26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言語行為的會話分析研究”(15BYY184)
吳亞欣(1973-),女,河南濮陽人,博士,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會話分析和語用學研究; 于國棟(1971-),男,山西大同人,博士,山西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會話分析和語用學研究。
H030
A
1000-5935(2017)01-008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