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文
作為名家經(jīng)典作品的《游褒禪山記》一直都是高中語文的必修篇目,教參對本文思想內(nèi)容的解讀無非就是“要成就一番事業(yè),除了要有一定的物質(zhì)條件外,更需要有堅定的志向和頑強的毅力,并提出治學必須采取‘深思而慎取的態(tài)度”,但本文有兩個非常值得探究的問題往往被忽略。
從文體上看,本文是一篇古代游記。古代游記作為古代散文的一種,前人多把它歸入“雜記體”中。它是摹山范水、專門記游的文章,以描繪山川自然、風景名勝為內(nèi)容,寫旅途的見聞和對大自然風光之美的感受。但本文卻不是這樣的,文章主體部分576字,可摹山范水、專門記游的內(nèi)容還不到230字,寫游覽感受也不過寥寥數(shù)語,而作者“一聲嘆息”之后的將近260字,按常規(guī)的理解顯然可以將其歸為議論、說理類文字,那么問題來了,一半記敘,一半說理的結(jié)構(gòu)內(nèi)容顯然不符合游記文體的特點,可文末又完全按照游記格式寫道:“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余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對照柳宗元的《永州八記》,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則顯得不倫不類,若按現(xiàn)今的文體劃分,本文肯定被判為文體不清。也許有人認為褒禪山算不上名山大川,即便現(xiàn)在也不過是沾了先人的光,才被評為省級風景名勝區(qū),褒禪山的風光不值一提,況且王安石中途退出,他也沒領(lǐng)略到最美之處,所以無需花費過多的筆墨寫景。這樣的解釋顯然是蒼白無力的,令人覺得膚淺,甚至有負先人,“思之深無不在”,言猶在耳,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應(yīng)該有他的過人之處。
說到“唐宋八大家”,仔細一想,似乎又會找到答案了。世人皆知宋朝詩歌成就不如唐朝,唯另辟蹊徑方可自成特色,宋詩著力曲折幽深,注重理性,長于思考,因此也能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一樣的道理,散文和游記唐人也已寫到極致。即便是天才詩人李白,也有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尷尬,那么面對唐朝這座文化高峰,王安石是措手不及還是標新立異呢?《游褒禪山記》真的是要開創(chuàng)游記的全新寫作模式(一半寫景一半說理)了嗎?事實證明此種游記的寫法并未推廣,也不成派,“另辟蹊徑”之說恐怕亦難以令人信服。
王安石在政治上很有成就,他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把文學創(chuàng)作和政治活動密切地聯(lián)系起來,強調(diào)文學的作用首先在于為社會服務(wù),強調(diào)文章的現(xiàn)實功能和社會效果,主張文道合一。他的散文大致貫徹了他的文學主張,所作多為有關(guān)政令教化、適于世用之文,認為“所謂文者,務(wù)為有補于世而已矣”,因此花費大量筆墨記游,對于王安石來說實在太過奢侈,而褒禪山之游的思考諸如“盡志無悔”、“深思慎取”于學問、于人生又是多么珍貴、務(wù)實的領(lǐng)悟,何況王安石一生推崇的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思想,正是這沉甸甸的使命感和大無畏的精神促成了這篇奇文的誕生。
“褒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禪”。原來“褒禪”為山其后之名,原名為“花山”,音謬為“華山”,那么問題又來了,按正統(tǒng)本文可將題目擬為“游花山記”,依時間先后與世俗習慣本文也可擬題為“游華山記”,可王安石竟置二者于不顧,獨將文題擬成“游褒禪山記”,這是否又是“人言不足恤”能解釋的呢?
“禪”是華夏鍛煉思維出智慧的生活方式,佛家對它的解讀更為高深,但它的基本義為“靜思”,“褒”是“褒贊”的意思。王安石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思想家,美籍華裔歷史學家黃仁宇認為,王安石的變革思想,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所有的改革家的思想,是人類思想反抗的成果,正是這些成果,使人類有了擺脫野蠻統(tǒng)治的可能和方向。
1930年正值美國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時任農(nóng)業(yè)部長的華萊士仿照王安石的青苗法,在美國建立常平倉(中國古代儲備糧荒平抑糧價的政府糧倉),一方面實施農(nóng)業(yè)貸款,一方面收購多余的物資和糧食食品,免費發(fā)給城市人民,不但解決了糧荒問題,還保證了糧食物資價格的穩(wěn)定,為美國度過經(jīng)濟大蕭條起了重要的作用。某種程度上講,是王安石拯救了饑餓的美國農(nóng)民。1000年來,對于王安石思想的巨大歷史意義,后人的認識越來越深刻,世界上對王安石進行積極評價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對王安石思想對當代的啟示意義給予了極高評價。王安石的思想于人類歷史能有如此巨大的推動力、穿透力與影響力,豈不正是華夏思維鍛煉的最高智慧結(jié)晶?如此說來,“禪”的確居功至偉,“褒禪”之名實在恰到好處。清人李光地就曾評此文“借題寫己,深情高致,窮工極妙”。
“世之奇?zhèn)ァ⒐骞?,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王安石是站在思想巔峰的巨人,他走的變法之路,真正是“人之所罕至”之路。寫作《游褒禪山記》時,王安石三十四歲,任舒州通判,頗有政績,這一年他將赴京任職,褒禪山之行的深切體會愈發(fā)篤定其走“險遠”之路的決心。不為別的,只為那還未曾達到的“奇?zhèn)ァ⒐骞?,非常之觀”。
作者單位:福建省福安一中(35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