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堤

媽媽用二十年的時間，成就了今天的我?；厥淄盏臅r光，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無論甜蜜還是苦澀，都在時鐘長短針的縫隙中，被擊打得七零八碎。但是，總會有那么一些事，那么一些畫面，被當時的歡笑或是淚水，一點一點地刻在身體里最感性最柔軟的部分，釀成了永恒。

一

孩子的世界總是充滿了天真和快樂。小時候，穿著媽媽親手做的棉布裙，戴著可愛的蝴蝶結，扎著俏皮的羊角辮，哼著“星星眨著眼，月兒劃問號，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彩虹來架橋”，那會兒的生活就是一個大大的蜜糖罐子，而我就是一只貪婪的小豬，不斷地得到著幸福的甜蜜。

對于農村的小孩兒來說，大山便是天然的游樂園。更多的時候，我們就像無拘無束的小馬駒，和小伙伴們漫山遍野地瘋跑。常常是等到黑夜降下了帷幕，才會在媽媽一聲聲焦慮的，略帶責備的吶喊聲中依依不舍地說再見。

回到家中，身上滿是野草和臭汗的味道。盡管被媽媽嘮叨，但是“洗澡”這門必修課總會將那份小小的不快一沖而散?？粗枧枳永餆狎v騰的水不斷地釋放著白氣，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跳進去，體驗一把“騰云駕霧”的神仙感覺。不過，幻想往往是美好的，而現(xiàn)實則比較“殘酷”。試探性地伸出一只腳，剛剛觸碰到水面，就被燙的立馬縮了回來。光著身子和媽媽玩了一會兒，再去試水溫，已經剛剛好。身在水霧繚繞中，媽媽便用她溫暖的大手，幫我搓背、洗頭發(fā)，很快，水里、身上、頭上就到處都是泡沫了。

我很享受那個時刻，因為媽媽的手特別光滑，撫在我的背上，讓我感覺到了無限的柔情蜜意，整個身子幾乎都要酥軟在水中了。

常常聽人們說，媽媽的手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手?；蛟S，在孩子眼中，澡盆子里那留在背上的撫摸便是溫柔吧。

二

人總是在不斷地長大，告別了童年的夢幻，迎來叛逆的初中時代，同時也嘗試了離開家的滋味。

懷著對未知世界的新奇，我踏入了初中的校門。一開始，并未感到太多的不適應。但隨著日子的不斷流轉，問題便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十三四歲的自己依舊又瘦又小，身子單薄，所以對一些又笨又重的衣服總是無可奈何，只得趁星期天放假的時候，帶回家里洗。印象中，那年冬天，按照慣例我又背了一大包臟衣服回家了。媽媽照常噓寒問暖，忙著給我做好吃的，問我在學校的生活怎么樣，有沒有想家等等。不過每次這種敘舊嘮家常的時間都很短，因為一路的奔波困頓，總讓我早早就進入了夢里。

第二天早上大概四五點鐘的時候，便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水聲和揉搓衣服的聲音，但是我也沒太在意，翻個身，繼續(xù)睡覺。等到六七點鐘起床后，才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洗了一大堆的衣服。媽媽很隨意地扎了個辮子，雙手也因為水太涼而凍得通紅通紅的。看到我出來之后，媽媽很輕松說，“起來了？怎么不多睡會兒啊？”我記得自己當時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淚水也奪眶而出，從臉頰滑落。

到現(xiàn)在，媽媽躬身洗衣服的畫面還非常清晰。在那以后的日子里，那個畫面每一次的出現(xiàn)，都伴隨著幾縷心酸。

三

“春天花會開，看鳥兒自由自在。”春暖花開，鶯飛草長，本是令人心情愉悅的美景，但是我卻如何都自在不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學校組織高考之前的體檢，結果自己和同班另一個女孩兒很不幸，因為一些問題而被滯留在了醫(yī)院里。那個姑娘因為害怕，哭得稀里嘩啦的。其實我也有點兒害怕，但看到她哭，心里的害怕少了幾分。本來不想跟家里人說，但學校要求，必須要通知父母來一趟。所以，當晚就跟媽媽打電話說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媽媽便搭著村子里趕早進城賣菜的車來了。

媽媽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也沒有見過什么大的場面，對醫(yī)院的部門設置也是一無所知。我們到處詢問，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總算結束了診斷。之后，媽媽拉著我的手，那個時候，我突然感到，媽媽的手在顫抖，然后我的心也不自主地緊了一下。我能看出來，媽媽很緊張，很擔心。于是，我攥緊了握住媽媽的那只手，像一個大人一樣，安慰著媽媽，“媽，沒事兒，我會好的，別擔心啊?！眿寢寷]有多說什么，回復了自己一個欣慰的笑容。

這一次，我才真正地了解了心痛這個詞語的分量。倒不是因為這場高考前的突發(fā)狀況，而是因為媽媽為了我而承受的痛。我始終都非常認同史鐵生說過的那句話，“兒女的痛在父母那里都是要加倍的?！倍鴷r間，讓我更深刻地體會到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

四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萬語，卻不能說出口?！泵看慰偸遣戎嫒欢恋穆淙~，跟媽媽說再見；每次總是背著媽媽熬夜做的好吃的，踏上來北京的客車；每次總是看著車窗外媽媽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流淚；每次都帶著媽媽的叮嚀：“在外面吃好，有一個好身體”，“多給家里打電話”，然后轉身離開。

現(xiàn)在，在這個偌大的城市四處奔波，總會不自覺地忽視電話簿里那個叫做“家”的聯(lián)系人，總是拿“愛”當借口，認為心里有愛，就不必多聯(lián)系，多交流。偶爾的一天，電話響起，屏幕上顯示的是那個久違的名字：“家”。接通后，是媽媽的聲音，“我們想你了……”短短的五個字，裹挾著巨大的情感浪潮瞬間將我淹沒。要知道，媽媽帶上老花鏡，摁下這十一個數(shù)字，費了多大的勁兒；要知道，和子女一樣，父母也總是不習慣于表達自己的感情，而這一句“我們想你了”是包含了多么強烈的思念??！那通電話，我跟媽媽說的最后一句是：“我會給家里打電話的?！?/p>

那之后的某天，我收到了一條來自朋友的短信：“一個人在外面上大學，要照顧好自己，常給家里打電話，別以為你不想家，家就不想你?！笨赐曛?，淚水一下子沖破了感情的防線，模糊了視線，心里滿是內疚和自責。

后記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睍r間蒼老了媽媽的容顏，青春的光澤再也不見。青絲變成了白發(fā)，每一縷都是愛付出的見證。攤開媽媽的手掌，一道道皴裂的血口子，一條條紛亂復雜的掌心紋，都像觸角般，深深地探進了我的心田。

如今一個人在外漂泊久了，或許是厭倦了海水的一望無際，我突然想要駛往家的方向。對于媽媽的想念，好像藍石頭強烈的情感，將自己推向了崩潰的邊緣。但是，只能期盼好夢，在滿月的夜晚，將自己帶回到媽媽身邊，一起細數(shù)這些刻在心底的永恒。

李明摘自“謝謝你懂我”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