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冬 菊

(1.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西安 710049；2.渭南師范學院 絲綢之路藝術(shù)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史記》藝術(shù)史料研究】

《史記》所記各階層人物的樂器演奏

楊 冬 菊1,2

(1.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西安 710049；2.渭南師范學院 絲綢之路藝術(shù)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就《史記》所記音樂情況來看，樂器占了很大一部分，涉及的樂器大凡30余種。同時，《史記》記載了大量樂器演奏情況，其中包括各階層人物多種形式的音樂演奏與娛樂欣賞活動，演奏者包括帝王、王侯將相、文人志士、音樂專業(yè)人士、民間藝人、平民百姓等。那些樂器演奏史料，不僅涵蓋了司馬遷對音樂人事的評判，彰顯了古代樂器乃至音樂的社會文化功能，同時也能從 中窺見古代音樂文化發(fā)展的社會合力。

《史記》；樂器；演奏

在司馬遷的史學巨著《史記》中，音樂文化史料記載頗豐，除《樂書》《律書》兩個音樂專篇外，散見于其他篇章中的有關(guān)樂器史料約占音樂史料的三分之一還多，涉及的樂器大凡30余種。因此，對《史記》中所記樂器之演奏情況進行研究，進而對西漢以前的相關(guān)社會問題展開分析，具有一定的社會學和文化學意義。在《史記》所記各種樂器中，司馬遷并未對各種樂器的演奏進行單獨記載，而是將其置于各階層人物多種形式的音樂演奏活動之中，從《史記》所載大量的樂器演奏相關(guān)史料來看，其中所涉及的演奏者包括帝王、王侯將相、文人志士、音樂專業(yè)人士、民間藝人、平民百姓等。演奏的活動形式與應(yīng)用范圍包括祭祀活動、喪葬禮儀、國君盟會、政治交流、個人抒懷、娛樂宴饗、音樂教育活動等，時間跨度從黃帝到漢武帝太初年間3000余年。

一、有關(guān)帝王的樂器演奏

在《史記》所記載的關(guān)于樂器演奏的史料中，有關(guān)帝王演奏樂器的不在少數(shù)，其中《五帝本紀》《高祖本紀》《田敬仲完世家》《廉頗藺相如列傳》等皆有記載。這些記載上自堯帝，下至秦漢。記載有詳有略，其主要原因是看其在社會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而定。

(一)堯舜與琴

《五帝本紀》云：“堯乃賜舜絺衣，與琴，為筑倉廩，予牛羊?！盵1]40這是說堯帝充分信任舜帝，有感于他的美德，想把帝位傳讓給舜帝，于是賜予他四樣東西，那就是能夠表現(xiàn)出高貴地位的精致衣服，能夠奏出美妙樂曲的琴，為他建造能夠保證給養(yǎng)的糧倉，同時給他顯示身份地位和權(quán)力的牛羊。這里除了說明早在堯帝時代，中華民族的文明就很發(fā)達，有了服飾美學思想，開始了定居時代，會儲存各種食品，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家養(yǎng)的牲畜以外，而且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音樂文化及音樂審美思想。這里，堯帝賜予舜 “絺衣”“琴”“倉廩”“牛羊”四樣東西，并將兩樣具有審美價值的東西排在前兩位，說明堯帝時代人們的審美觀念已相當成熟，尤其是“琴”，不光是一個人身份地位的象征，而且也代表一個人的文明程度，可見音樂在人們社會政治生活中所處的重要地位。不僅如此，古人看重音樂，甚至神化音樂的政治隱喻功能，如《樂書》中就有“故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1]1465的說法，“琴治天下”也可以說是司馬遷對音樂的至高評價。

(二)高祖擊筑

先秦兩漢時期，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尤其是上層人物的生活中，一般而言，每有酒會宴饗，音樂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在酒酣人醉之際，更需要音樂助興，這說明音樂對營造氛圍、激發(fā)情感具有別的藝術(shù)形式無法替代的功能。如《高祖本紀》記載：“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fā)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盵1]489文中的“筑”是西漢時期盛行的樂器，起初有5弦，后發(fā)展到13弦，演奏時，左手按住弦的一端，右手用竹尺打擊弦而發(fā)聲。相傳它起源于先秦時期的楚地，至宋而失傳?！爸卑l(fā)出來的聲音悲亢而激越，甚能鼓舞士氣，所以漢高祖劉邦便用“筑”來激起沛中兒郎的激情。

(三)齊威王鼓琴

《田敬仲完世家》有記載：“騶忌子以鼓琴見威王，威王說而舍之右室。須臾，王鼓琴，騶忌子推戶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說，去琴按劍曰：‘夫子見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王又勃然不說曰：‘若夫語五音之紀，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國家而弭人民，又何為乎絲桐之間？’……故曰琴音調(diào)而天下治。夫治國家而弭人民者，無若乎五音者。’王曰：‘善?！盵1]2290文中記載了齊威王身為國君，卻彈得一手好琴，騶忌子很善于談琴，音樂才能也絕非一般。由此看來，音樂確實具有象征或者隱喻社會的功能。這里，騶忌子以音樂的協(xié)調(diào)來勸說齊威王要治理天下，須投入更多精力到國家管理事務(wù)中去。

(四)趙王鼓瑟、秦王擊缶

《廉頗藺相如列傳》也有關(guān)于趙王鼓瑟、秦王擊缶的翔實記載：“秦王使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會于西河外澠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A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于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谑乔赝醪粦瑸橐粨趔??！盵1]2960-2961這里主要記載了兩種樂器在國君政治會盟中的演奏情況。一為“瑟”，是類似于琴的一種樂器，一般分25根弦和16根弦，一般都是由專業(yè)的樂器演奏者演奏；而“缶”則是古代一種腹大口小的用于盛酒漿的器皿，并非什么樂器，但秦人也常常在宴會上一邊擊缶，一邊喝酒，表現(xiàn)出一種非正規(guī)、隨意的狀態(tài)，也是一般酒會所用。這兩件具有地域文化特征的樂器，反映了秦趙兩地的音樂文化風格的差異，這其中也反映了古代樂器演奏者地位低下的社會現(xiàn)實狀況，以至于即便是國君演奏樂器，也被視為是一件羞恥的事。但同時，音樂演奏在政治生活中無可替代的功能也盡顯無疑，這是很矛盾的。因此，比較以上兩種演奏，顯然是一場政治角力。表面上看是秦王首先發(fā)難于趙王，而趙國弱小，趙王不得不按照秦王的要求為秦王“鼓瑟”，秦國的御史馬上予以記錄羞辱趙王；但趙國隨行大臣藺相如立即予以反擊，順手奉上一缶，請秦王按照秦國的民俗擊缶，盡管秦王怒，但藺相如很執(zhí)意，且表現(xiàn)出誠懇的樣子，上前“跪請秦王”，無奈之下秦王不得不為之“一擊缶”，更大程度上羞辱了秦王。這是政治的角力，更是趙國外交上的勝利。“一鼓”“一擊”，看似平常，實際上政治隱喻深刻，表現(xiàn)出一雅一俗、一高一低，從而展示出了藺相如非凡的政治智慧和外交才能。

帝王是古代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和領(lǐng)導者。由于受“君權(quán)神授”思想根深蒂固的影響，古代帝王被人們賦予了不可侵犯的尊貴身份和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司馬遷在《史記》中能夠“忠于史實，堅持‘實錄’的精神”[2]126，既歌頌了古代帝王的豐功偉績，肯定其在歷史發(fā)展中的重大作用，同時，又以譏諷的筆鋒揭露了他們的種種丑惡行徑。“載其惡以誡世，書其善以勸后?！盵3]75-76《史記》中以上有關(guān)帝王樂器演奏史實的記載，其本意雖不在音樂，但是，古代帝王對音樂文化的喜好與重視，“琴”“筑”“瑟”“缶”等古老的樂器在帝王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音樂文化素養(yǎng)在人全面發(fā)展中的重要意義，這些樂器在當時的廣泛應(yīng)用與發(fā)展狀況，以及古代樂器的社會文化功能等等均得以充分彰顯。這是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

二、有關(guān)王侯將相、文人志士的樂器演奏

《史記》關(guān)于王侯將相、文人志士樂器演奏記載的篇章有《吳太伯世家》《衛(wèi)康叔世家》《宋微子世家》《田敬仲完世家》《絳侯周勃世家》《孫子吳起列傳》《范雎蔡澤列傳》《司馬相如列傳》《淮南衡山列傳》等。

(一)孫林父鼓鐘、擊磬

孫林父，姬姓，孫氏，名林父，謚號為“文”，故史料中多稱其孫文子，春秋中期衛(wèi)國卿大夫，是個杰出的外交人才?！秴翘兰摇酚涊d：“(季札)自衛(wèi)如晉，將舍于宿，聞鐘聲，曰：‘異哉！吾聞之，辯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獲罪于君以在此，懼猶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猶燕之巢于幕也。君在殯而可以樂乎？’遂去之。文子聞之，終身不聽琴瑟?！盵1]1762這是季札對孫文子在衛(wèi)獻公剛?cè)ナ?、喪禮尚未進行的情況下反而敲鐘作樂的評論，說明樂器的演奏應(yīng)該有時、有度、有節(jié)，不應(yīng)該隨性而為，要不然要么是有失禮儀，要么甚至會招致殺身之禍。鐘即編鐘，起于西周，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甚為盛行。但一般而言，編鐘是上層社會的專用樂器，是等級和權(quán)力的象征。因此，編鐘的使用只有宮廷一定階層具有重大事件的時候方可使用，一般不允許大臣個人隨意使用。孫文子顯然違背了常規(guī)，背著國君鼓鐘作樂，那是要冒殺頭危險的。幸虧季札對人說了他的看法，才使孫文子幸免于難，所以有感于此，孫文子終生再不聽音樂，當然這則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衛(wèi)康叔世家》也有類似的記載：“三年，吳延陵季子使過衛(wèi)，見蘧伯玉、史，曰：‘衛(wèi)多君子，其國無故?！^宿，孫林父為擊磬，曰：‘不樂，音大悲，使衛(wèi)亂乃此矣?！悄?，獻公卒，子襄公惡立?！盵1]1932“磬”是古代的一種打擊樂器，起源于石器時代，為古代“八音”之一。這種樂器是用玉或石頭做成的，最早在先民樂舞活動中使用，其聲而哀，往往象征一種身份和地位，只有在非常嚴肅的場合才使用。季札來了，孫林父特地為他演奏磬這種樂器，季札聽了以后，感覺到其聲音很悲哀，由此聯(lián)想到衛(wèi)國社會動亂的根源，因而，當年衛(wèi)獻公就去世了，衛(wèi)襄公繼位，衛(wèi)國的社會不安定也就開始了。在這里，充分肯定了音樂的社會象征作用。

(二)箕子鼓琴

箕子，名胥余，因封國于箕(今山西太谷縣東北)，爵為子，故稱箕子?；优c紂同姓，是殷商貴族，性耿直，有才能，在紂朝內(nèi)任太師，輔朝政?！端挝⒆邮兰摇酚幸欢斡涊d：“紂為淫泆，箕子諫，不聽。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為人臣諫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說于民，吾不忍為也?！吮话l(fā)詳狂而為奴。遂隱而鼓琴以自悲，故傳之曰箕子操?！盵1]1946這里所說的“琴”當指古琴。古琴有七根弦，盛行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聲音悠揚，是最能表現(xiàn)人心情的古代樂器之一。商紂王荒淫無恥，受妲己迷惑，不理朝政，濫殺無辜，箕子的忠善之言，他當然聽不進去了?；雍芸鄲?，遂隱居山林，鼓琴以宣泄心中的憤懣。后人將他演奏的這些情真意切的琴樂謂之曰《箕子操》，這里面隱含著對他忠心耿耿情懷的一種高度評價和贊賞。也可以說，他的名字與琴齊名。

(三)周勃吹簫

周勃是西漢開國功臣，名將，被封為絳侯?！督{侯周勃世家》有這樣一段記載：“絳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卷人，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常為人吹簫給喪事，材官引強?！盵1]2509周勃是漢高祖時期膂力過人的人，曾幫助劉邦消滅秦朝。但周勃的出身低下，家境不好，所以除了以編織養(yǎng)蠶器具為生以外，甚至經(jīng)常為人吹簫辦喪事，以補家用。簫聲幽咽，是最能表現(xiàn)悲哀心情的一種樂器。這也說明簫這種樂器演奏確實能夠烘托氣氛，給人某種情感上的催動或慰藉。同時也說明簫這種樂器在秦漢之際已在民間廣為流傳，深受普通百姓喜愛。

(四)孫子擊鼓

孫子即孫武，吳國將領(lǐng)，春秋時期著名軍事家、政治家。在《孫子吳起列傳》中有這樣一段：“于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瘡腿钗迳甓闹?，婦人復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擞麛刈笥谊犻L?！闷浯螢殛犻L，于是復鼓之。”[1]2631-2632這是記載孫子擊鼓操練宮女的故事，孫子的嚴明幫助了吳王的成功?！肮摹笔俏覈罟爬系拇驌魳菲髦?，相傳早在黃帝時期就已出現(xiàn)，其聲音激越雄壯，傳送甚遠，所以相傳在黃帝征服蚩尤的涿鹿之戰(zhàn)中，“黃帝殺夔，以其皮為鼓，聲聞五百”，最后終于將蚩尤擊敗，其中鼓舞士氣的“鼓”功不可沒?？梢姟肮摹边@種樂器在古代主要是用于操練部隊和與敵方對陣進攻鼓舞士氣之用。在近代考古發(fā)現(xiàn)中，“鼓多發(fā)現(xiàn)于隨葬品豐富的大型墓葬，表現(xiàn)出擁有者較高的社會等級”[4]44。

(五)伍子胥吹篪

伍子胥，名員(一作蕓)，字子胥，春秋末期吳國大夫、軍事家?！斗饿虏虧闪袀鳌酚涊d：“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guān)，夜行晝伏，至于陵水，無以餬其口，膝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于吳市，卒興吳國，闔閭為伯?！盵1]2921“篪”屬于單管吹奏的氣鳴樂器。是我國古代很早就出現(xiàn)的一種竹制管樂器，攜帶方便，演奏隨意，不需要什么外部條件。所以伍子胥在非常艱難的情況下，怕人認出自己，夜行晝伏，吹篪乞討，最后幫助吳王闔閭實現(xiàn)了霸業(yè)。這也許是我國有書記載的比較早的音樂商業(yè)演出活動。

(六)司馬相如鼓琴

司馬相如，西漢大辭賦家，是中國文化史文學史上杰出的代表，是西漢盛世漢武帝時期偉大的文學家、杰出的政治家，景帝時為武騎常侍?！端抉R相如列傳》中記載：“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原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盵1]3638文中臨邛令言說司馬相如精于彈琴，請司馬相如彈奏一曲來助興。司馬相如仰慕文君，便暗中寄情于琴音之中，借琴音向卓文君傾訴心曲。這段史實也成為古今人們談?wù)摬抛蛹讶藭r的愛情佳話。

(七)淮南王鼓琴

淮南王劉安，西漢皇族，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厲王劉長之子。孝文帝八年(前172)，封為阜陵侯。孝文帝十六年(前164)，封為淮南王。他也是西漢的思想家、文學家?！痘茨虾馍搅袀鳌酚涊d：“淮南王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流譽天下?！盵1]3746文中記述淮南王安喜好讀書鼓琴，不喜歡嬉游打獵，很想多行陰德來撫慰百姓，以此提高百姓的人文素養(yǎng)，被天下廣為傳頌。

如上記載說明，王侯將相、文人志士演奏的樂器主要有“鐘”“鼓”“磬”“琴”“簫”“篪”等，其或是為了作樂休閑的，或是表達內(nèi)心悲苦的，或是表達某種政治訴求的，或是承辦喪事表達悲哀之情的，或是操演軍隊的，或是為生計而進行的商業(yè)演出，或是表現(xiàn)出某種感觸的，或是表達某種愛慕之意的，或是教化撫慰百姓等等。由此可見當時樂器使用的多樣性以及樂器應(yīng)用的廣泛性。這種應(yīng)用的廣泛性說明：一是原來只用于宮廷的樂器，開始走向民間，說明社會文明進步的快速發(fā)展；二是樂器演奏走向各個領(lǐng)域，說明音樂活動與人民生活的密切關(guān)系；三是樂器的大量生產(chǎn)，說明社會制作工藝的進步與發(fā)展；四是大量演奏活動的出現(xiàn)，說明音樂演奏作為一種職業(yè)已經(jīng)廣為普及；五是商業(yè)演出的出現(xiàn)，說明社會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與繁榮；六是器樂被用于軍事活動，說明音樂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不容小覷。當然，在漢代以前，戰(zhàn)爭是相當頻繁的，尤其是戰(zhàn)國時代，有關(guān)史料證明這一時期我國死于戰(zhàn)爭的人數(shù)達5000萬之巨。

三、有關(guān)音樂專業(yè)人士的樂器演奏

《史記》有關(guān)音樂專業(yè)人士演奏樂器的記載有《五帝本紀》《衛(wèi)康叔世家》《孔子世家》《刺客列傳》等。

(一)樂官夔擊石

《五帝本紀》有記載：“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盵1]46“石”是古代八音之一，其聲音脆亮悅耳，《史記》記載說夔是舜帝手下一名很有名氣的音樂人，他更善于演奏各種樂器，而且他的演奏很能感動人，甚至連鳥獸等動物都會跟著舞蹈，這說明“石”這種古代樂器確實有它的獨到之處，而且能夠給人以獨有的音樂享受。

(二)孔子鼓琴、擊磬

孔子是中華文化思想的集大成者。他同時“也是一位音樂家，熱愛并精通傳統(tǒng)音樂，用音樂作為教育課程六藝之一”[5]210。司馬遷對孔子給予極高的評價，尊其為“至圣”，確立了孔子“萬世之師”的歷史地位?！犊鬃邮兰摇酚幸欢慰鬃訉W琴的經(jīng)典記載：“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shù)也。’有間，曰：‘已習其數(shù)，可以益矣?！鬃釉唬骸鹞吹闷渲疽病！虚g，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鬃釉唬骸鹞吹闷錇槿艘??！虚g，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1]2332文中記載了孔子跟師襄學琴的刻苦、認真及深入程度。由“習其曲”“得其數(shù)”“得其志”“得其為人”逐步深入，多方面探索音樂的深刻內(nèi)涵，令師襄子大為敬佩而“辟席再拜”?！翱鬃訉W習鼓琴對樂曲藝術(shù)境界的高標準追求，成為當時琴樂學習的典范?！盵6]47

《孔子世家》又記載到：“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1]2332這里，孔子擊磬實際上是一個隱喻?？鬃訛榱藢崿F(xiàn)其“仁德禮治”之政治理想，他深深認識到作為的政治家必須具有很高的道德修養(yǎng)和人生修養(yǎng)，并據(jù)此“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它表現(xiàn)了孔子人生價值中對理想人格的追求，很自然成為當時為政者和士人的準則。然而，令孔子始料未及的是，他于此擊磬的良苦用心并未達到“博施于民”的效果。敲磬隱喻著孔子的政治訴求和仁治理念，也表達著他的內(nèi)心苦悶。可見“磬”這種樂器是有專門用途的?！妒酚洝分羞€有很多關(guān)于孔子其他音樂活動事跡的記載，從司馬遷的筆下，我們可以認識到“孔子確實是歷史上第一個對藝術(shù)的作用發(fā)表了系統(tǒng)的見解，而且是超越前人并啟迪后人的中國藝術(shù)理論的主要奠基者”[7]109。他不光身體力行，認真學習樂器演奏，而且他的那些關(guān)于音樂藝術(shù)社會功能的闡述與觀點，在我國的音樂藝術(shù)發(fā)展史上影響深遠。

(三)高漸離擊筑

高漸離，戰(zhàn)國末燕國人，荊軻的好友，很擅長擊筑。高漸離雖然在歷史上是個無名小卒，但由于其在“筑”這件古代樂器的演奏上技藝超群，所以說，高漸離是位非常出色的音樂專業(yè)人，其名也被載入《中國音樂詞典》?！妒酚洝分杏卸嗵幐邼u離極富感染力的擊筑場面的記載?！洞炭土袀鳌分杏涊d：“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于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1]3067

《刺客列傳》又有記載：“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于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盵1]3074《刺客列傳》另有文記載：“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使擊筑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盵1]3077司馬遷在文中主要是為了極力褒揚高漸離重情義、為朋友效忠而復仇的獨特的刺客形象。但其中對高漸離擊筑的非凡技藝與音樂感染力的翔實描述，使我們深刻認識了高漸離的音樂才能，以及其在中國古代樂器發(fā)展史，乃至音樂史上的貢獻。

(四)師曹、師襄子的琴樂教習活動

師曹是春秋時期衛(wèi)獻公的著名琴師?！缎l(wèi)康叔世家》有言：“獻公十三年，公令師曹教宮妾鼓琴，妾不善，曹笞之。妾以幸惡曹于公，公亦笞曹三百?！盵1]1931當然，這只是關(guān)于訓練宮女鼓琴的一個小故事，撇開其政治層面的東西姑且不論，它也說明琴這種樂器在秦漢之際已相當普及，而且一般宮女都必須具備這一方面的能力，可見古人多么看重音樂的價值，也說明操琴弄瑟其實是一般女性應(yīng)該具備的一種能力。

師襄子是春秋時魯國的樂官?！犊鬃邮兰摇酚涊d了孔子師從師襄子學習彈琴的翔實教學過程(具體文獻原文見上文)。這一琴樂教習活動，也是“宮廷樂師傳授音樂知識于文士成員的代表性史料”[8]33。史料不僅說明了作為專業(yè)音樂人的師襄子卓越的音樂才能，也體現(xiàn)了孔子的樂教思想。孔子是儒家樂教傳統(tǒng)的開創(chuàng)者，“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1]2347?？鬃臃浅Ｖ匾曇魳穼θ说慕袒δ?，主張以樂教成就完美人格。《論語·泰伯》篇：“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睆闹锌梢钥吹?，孔子已經(jīng)認識到“音樂的作用正在于使人快樂的同時使人的思想行為符合社會規(guī)范，并使這快樂本身成為人生的最高理想和人格的最終實現(xiàn)”[9]264。所以，孔子對自己的音樂學習過程要求非常嚴格，層次、標準很高。史料不僅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孔子虛心好學的精神，也充分體現(xiàn)了孔子對音樂內(nèi)涵及其教化功能的深度認知。

《五帝本紀》記載舜時的樂官夔“擊石拊石，百獸率舞”[1]46，是描寫原始社會時期演奏石磬這種樂器的情景和場面，它實際上表現(xiàn)的是一種輕松愉快的演出活動，說明人與自然的高度和諧，也說明人類駕馭自然的能力及其理想?！缎l(wèi)康叔世家》記載春秋時期衛(wèi)獻公的著名琴師師曹教獻公“宮妾鼓琴”的盛況，可見音樂演出廣為諸侯宮廷所重視，這一是說明社會的穩(wěn)定與貴族們的安居樂業(yè)，二是說明諸侯生活的相對獨立，三是說明諸侯生活的奢侈與浪費，四是隱含說明社會潛在的危機?！犊鬃邮兰摇分杏涊d大教育家孔子“擊磬”、孔子“學鼓琴”，說明音樂演奏已經(jīng)自然被列入到教育的環(huán)節(jié)中去，說明音樂在陶冶人的性情、提高人的審美能力方面的作用。

四、有關(guān)平民百姓、民間藝人的樂器演奏

《史記》關(guān)于平民百姓、民間藝人樂器演奏的記載有《蘇秦列傳》《萬石張叔列傳》《貨殖列傳》等篇。

《蘇秦列傳》記載：“臨菑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1]2741文中通過蘇秦之口，描述了戰(zhàn)國末期齊郡臨淄的繁榮富庶景象，那里的人民生活優(yōu)越，無人不喜歡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方面的樂器演奏活動。其中的樂器演奏不僅是一種普通百姓所能及之事，而且也說明古人精神生活的日益豐富與活躍?！度f石張叔列傳》記載：“奮獨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鼓琴?！盵1]3345文中記述了石奮回答漢高祖的話時，談到自己的姐姐能鼓琴的事件?！度f石張叔列傳》中還記載了石奮的姐姐由于“能鼓琴”，而被高祖召為美人。后來給石奮的官職升遷，以及家族地位的提升帶來了很大的便利?！敦浿沉袀鳌酚涊d了中山一帶“女子則鼓鳴瑟，跕屣，游媚貴富，入后宮，遍諸侯”[1]3960。還記載：“今夫趙女鄭姬，設(shè)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盵1]3969文中記載涉及身為平民百姓的古代女子的樂器演奏，不論是中山一帶的女子還是趙女鄭姬，均是以姿色和音樂才能攀附權(quán)貴富豪的社會歷史史實。以上史料記載說明了在等級森嚴、尊卑分明的古代社會，演奏樂器乃至具備一定的音樂才能成為女性改變命運的方式之一，也是當時女性社會流動的途徑之一。樂器演奏對于民間藝人來說，成為一種謀生的手段。這其中隱含了民間藝人的社會流動和角色轉(zhuǎn)變等復雜的問題，同時較早地說明了音樂的商業(yè)價值。

總體而言，《史記》中所記載的樂器演奏，其中囊括了社會各階層人物，足見音樂乃至樂器演奏活動在古人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性，向我們展現(xiàn)了音樂在當時人們各方面社會生活中的重要意義及其應(yīng)用的廣泛性。在古代社會等級劃分中官民界限鮮明，國家對各階層人物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有嚴格而明確的規(guī)定。為官者位高權(quán)重，但居少數(shù)，平民百姓、民間藝人的社會地位雖比較低下，但數(shù)量可觀。因此，從音樂文化的發(fā)展來看，只有從帝王到平民百姓的音樂喜好形成合力，才能造就出多樣化的音樂文化形式與風格的繁榮發(fā)展。

[1]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

[2] 聶石樵.司馬遷論稿[M].北京：中華書局，2010.

[3] 蔡孝蓮.司馬遷筆下的漢代帝王[J].黑龍江教育學院學報,1998，(1)：75-76。

[4] 方建軍.中國古代樂器概論[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6.

[5]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國音樂詞典[K].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5.

[6] 楊冬菊.《史記》所記宮廷音樂人及其樂事[J].交響,2015,(2)：41-48.

[7] 李希凡.李希凡文集：第5卷藝術(shù)評論集[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4.

[8] 修海林.中國古代音樂教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9] 李澤厚.美學三書[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MusicalInstrumentsandTheirPerformancesofAllWalksofLifeinHistoricalRecords

YANG Dong-ju1, 2

(1. School of Humanities,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2. Moscow Art School,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China)

Much ink is shed on musical instruments of 30 categories in the music section of Historical Records. The masterpiece also records a variety of music performances and music appreciation of all walks of life, with the performers ranging from emperors, aristocrats, ministers, scholars, music professionals, folk artists, and average people. These recordings embody Sima Qian’s insights on music and the sociocultural role played by ancient musical instruments and music, which also reveals the multiple social impetuses promoting a sound development of ancient music culture.

Historical Records; musical instruments; music performances

K207

A

1009-5128(2017)21-0087-06

2017-09-19

陜西省教育廳科研項目：《史記》對中國音樂史的貢獻(2016JK1246)

楊冬菊(1973—)，女，陜西華陰人，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渭南師范學院絲綢之路藝術(shù)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音樂文化研究。

【責任編輯朱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