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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之“書”探源兼論褚少孫補寫《史記》的方式

2017-03-12 02:24
渭南師范學院學報 2017年21期
關鍵詞:班固司馬遷史記

李 科 平

(渭南師范學院 莫斯科藝術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史記》文本研究】

《史記》之“書”探源兼論褚少孫補寫《史記》的方式

李 科 平

(渭南師范學院 莫斯科藝術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作為一種特定的著史體例,“書”雖首見于司馬遷《史記》中的“八書”, 但在其來源問題上,學界卻有不同的看法,甚至還存在一定的爭議。當前,有關《史記》之“書”的來源問題主要有四種說法:一是《史記》之“書”仿自《禮經》;二是《史記》之“書”出于《爾雅》;三是《史記》之“書”源于諸子百家;四是《史記》之“書”始于《尚書》。此外,在討論《史記》之“書”來源問題的時候,褚少孫補寫《史記》的說法也經常被人提到。從有關資料來看,褚少孫的補寫方式主要有三種:一是給司馬遷的原著增添故事情節(jié);二是在司馬遷原著的基礎上,順著歷史事件的發(fā)展趨勢繼續(xù)往下寫;三是摘錄現(xiàn)有的文獻補寫《史記》的篇目。

司馬遷;《史記》;八書;文化淵源

如同本紀、世家、列傳、表一樣,“書”也是《史記》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和重要的寫作體例之一。關于《史記》中“書”的含義,盡管《正義》說:“天地位,日月明,四時序,陰陽和,風雨節(jié),群品滋茂,萬物宰制,君臣朝廷尊卑貴賤有序,咸謂之禮。五經六籍,咸謂之書。故《曲禮》云‘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決?!盵1]1157但從《史記》分類著史的做法及其本紀、世家、列傳、表、書的體例、內容與形式來看,《正義》的說法還有待商榷。作為不同的著史體例,《史記》中的本紀、世家、列傳、表、書各有所重,“本紀”是為帝王立傳,“世家”是為諸侯立傳,“列傳”是為帝王、諸侯以外的各種歷史人物立傳,“表”是以表格的形式簡明地記錄重大事件,“書”則專門記述有關禮樂、律歷、天文、地理、社會經濟等方面的歷史。顯而易見,在《史記》中,本紀、世家、列傳、表、書的內容與形式雖各不相同,但在語義學的層面上,其都有“記錄”之義。故而,八書之“書”并不同于五經六籍之“書”,前者為動詞,有“書寫”“記錄”之義,后者為名詞,其義為“成套的書籍”?!妒酚洝分械摹皶迸c司馬遷之后史書中的“志”有相同的含義,在《漢書》中,班固改“書”為“志”,“志”與“誌”在古代通用,皆為“記錄”之義,如《索引》曰:“書者,五經六籍總名也。此之八書,記國家大體。班氏謂之志,志,記也?!盵1]1157今天,人們對八書之“書”的含義及“書”作為《史記》組成部分的正當性雖然已有廣泛的認同,但由“書”所引發(fā)的爭議依舊不少,甚至有些爭論不僅比較激烈而且在短期內可能還難以達成共識,如《史記》“書”體及《禮書》的來源問題。

一、有關《史記》之“書”來源問題的主要說法

作為一種特定的著史體例,“書”體雖首見于司馬遷《史記》中的“八書”,亦即《禮書》《樂書》《律書》《歷書》《天官書》《封禪書》《河渠書》《平準書》等篇目,但這種著史體例的來源,學界卻有不同的看法,甚至還存在一定的爭議。當前,關于《史記》“書”體的來源問題主要有以下四種看法:

(一)司馬遷《史記》之“書”仿自《禮經》

唐代史學家劉知幾認為,無論是司馬遷《史記》之“書”,還是班固《漢書》之“志”都是仿自《禮經》,如《史通·書志》云:

夫刑法、禮樂、風土、山川,求諸文籍,出于《三禮》。及班、馬著史,別裁書志??计渌?,多效《禮經》。且紀傳之外,有所不盡,只字片文,于斯備錄。語其通博,信作者之淵海也。原夫司馬遷曰書,班固曰志,蔡邕曰意,華嶠曰典,張勃曰錄,何法盛曰說。名目雖異,體統(tǒng)不殊。[2]136

在劉知幾看來,司馬遷所說的“書”、班固所說的“志”、蔡邕所說的“意”、華嶠所說的“典”、張勃所說的“錄”、何法盛所謂的“說”,雖名稱不同,變化也比較大,但若探本溯源,就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都是由司馬遷之“書”演化而來的,而司馬遷之“書”又仿自《禮經》,故而各種說法大同小異,其體例與宗旨是一致的。

(二)司馬遷《史記》之“書”出于《爾雅》

與劉知幾相似,宋代史學家鄭樵也認為司馬遷所說的“書”、班固所說的“志”、蔡邕所說的“意”、華嶠所說的“典”、張勃所說的“錄”、何法盛所謂的“說”大同小異,其實質并沒有太大的差別。不過,在“書”“志”來源問題上,鄭樵的看法與劉知幾截然不同。鄭樵不僅認為“書”、“志”是史書體例中最難把握的部分,而且還認為“書”“志”“意”“典”“錄”“說”既根源于《爾雅》,也未能超越《爾雅》,如《通志二十略·總序》云:

江淹有言,修史之難,無出于志。誠以志者,憲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者不能為也,不比紀、傳,紀則以年包事,傳則以事系人,儒學之士皆能為之。惟有志難,其次莫如表。所以范曄、陳壽之徒,能為紀傳,而不敢作表、志。志之大原,起于《爾雅》。司馬遷曰書,班固曰志,蔡邕曰意,華嶠曰典,張勃曰錄,何法盛曰說,余史并承班固謂之志,皆詳于浮言,略于事實,不足以盡《爾雅》之義。[3]5

在鄭樵看來,班固的《漢書》雖將司馬遷《史記》之“書”更名為“志”,后世各史又均承襲班固曰“志”,但往往只是泛泛而談,在語言辭藻上花費的筆墨很多,在具體事實的陳述上花費的筆墨卻比較少,故而,班固及其之后的“志”還不足以充分體現(xiàn)《爾雅》的求實宗旨。在著史方面,鄭樵非常反感堆砌繁雜瑣碎的文辭,而不注重具體事實陳述的做法,他認為:“夫史者,國之大典也,而當職之人,不知留意于憲章,徒相尚于言語,正猶當家之婦,不事饔飧,專鼓唇舌,縱然得勝,豈能肥家?此臣之所深恥也。”[3]4從《通志二十略·總序》全文來看,鄭樵之所以對司馬遷《史記》及其“書”“表”大加贊揚,對班固《漢書》及其“志”不無指責,原因無非是司馬遷重視具體史實的陳述,并關心歷朝典章制度的沿襲與變化,而班固不但未能繼承司氏著史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且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嫌疑——長于言辭,卻略于事實。

(三)司馬遷《史記》之“書”源于諸子百家

清代杰出史學家章學誠雖對劉知幾的看法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司馬遷《史記》之“書”與班固《漢書》之“志”可能源自《禮經》,但對鄭樵的看法持否定的態(tài)度,認為“書”“志”源自《爾雅》的說法不太靠譜,如《文史通義·亳州志掌故例義上》云:

司馬遷氏紹法《春秋》,著為十二本紀,其年表列傳,次第為篇,足以備其事之本末;而于典章制度,所以經緯人倫,綱維世宙之具,別為八書,以討論之。班氏廣為十志,后史因之,互有損益,遂為史家一定法矣。昔韓宣子見《易象》《春秋》,以謂周《禮》在魯。左氏綜紀《春秋》,多稱禮經。書志之原,蓋出官《禮》?!短旃佟肺锤奶煳?,《平準》未改食貨,猶存《漢書》一二名義,可想見也。鄭樵乃云“志之大原,出于《爾雅》”,非其質矣。然遷、固書志,采其綱領,討論大凡,使誦習者可以推驗一朝梗概,得與紀傳互相發(fā)明,足矣。[4]811

盡管章學誠并不否定“書”“志”源自《禮經》的說法,但他的看法與劉知幾的觀點也不完全相同,章學誠說:

自沈、范以降,討論之旨漸微,器數(shù)之加漸廣。至歐陽《新唐》之志,以十三名目,成書至五十卷,官府簿書,泉貨注記,分門別類,惟恐不詳?!端巍贰督稹贰对贰贩扁?,盈床疊幾,難窺統(tǒng)要。是殆欲以《周官》職事,經禮容儀,盡入《春秋》,始稱全體。則夫子刪述《禮》《樂》《詩》《書》,不必分經為六矣。夫馬、班書志,當其創(chuàng)始,略存諸子之遺。《管子》《呂覽》《鴻烈》諸家,所述天文地圓官圖樂制之篇,采掇制數(shù),運以心裁,勒成一家之言,其所仿也。馬、班豈不知名數(shù)器物,不容忽略,蓋謂各有成書,不容于一家之言,曲折求備耳。[4]811-812

在章學誠看來,司馬遷《史記》之“書”與班固《漢書》之“志”是在繼承戰(zhàn)國諸子百家傳統(tǒng)的基礎上自創(chuàng)并成為一家之言。章誠學之后,也有不少人認為《史記》的旨趣與諸子百家相近,如高步灜的論文《史記太史公自箋證》云:“故其旨趣,與子家相近,而非若后世之史,沾沾于簿記之者?!盵5]30程金造《史記管窺》云:“始余入北京師范大學國文系……常向高先生請問《史記》中事。先生一日嘗言:‘大約《太史公書》,是借史事為題材,其性質與諸子務治之者相近?!盵6]1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云:“司馬遷用一生精力所寫成的偉大著作《太史公書》,即后人所稱的編于廿四史首部的《史記》。這是一部繼承戰(zhàn)國時代諸子百家傳統(tǒng)的私人著述。”[7]127阮芝生的博士論文《司馬遷的史學與歷史思想》云:“先秦諸子,各名一家,西漢去戰(zhàn)國未遠,司馬遷承戰(zhàn)國諸子遺風,其所著書亦‘成一家之言’,故《史記》雖是史書,而帶有子書性質,它不是官書的‘記注’,而是私人的‘撰述’,所以才說‘藏諸名山’,‘傳之其人’?!盵8]406高步灜、侯外廬與阮芝生的觀點基本相同,即《史記》的旨趣與諸子百家相近,程金造的回憶也間接證實了高步灜在此問題上的立場。

(四)司馬遷《史記》之“書”始于《尚書》

關于司馬遷《史記》之“書”的起源問題,除上述三種說法之外,現(xiàn)代學者程金造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程先生認為,司馬遷《史記》之“書”是由《尚書》擴充而成的?!妒酚浌芨Q》云:“然《史記》八書之名,太史公之前,實已有之,則《尚書》是矣。八書類列之敘述,蓋因《尚書》之篇擴而充之……太史公之著史,紹法《春秋》,估其八書之體例,當仿自《尚書》。其名目同,其類列之書事亦同。如《河渠書》之篇,以河為經,諸渠為緯,從禹之治水敘起,迄于戰(zhàn)國、秦、漢水利渠田之事,則固為繼《尚書·禹貢》之后,而仿自《禹貢》者也。《尚書·典堯》所言律歷、祭祀、巡狩、谷殖之事,太史公著八書則皆為之專,擴而廣之?!盵9]20在此基礎上,程先生還通過引言與列舉事例,以證明他的判斷,在引證《尚書·典堯》中有關天文歷象之事的語句后,還引用尚镕《史記辨正》中的句子,以支持其判斷,程先生說:“故尚镕《持雅堂集·史記辯證》卷三曰:‘《天官書》,原出《典堯》’,此說是也,蓋八書中《律書》、《歷書》、《天官書》,可謂均仿自《典堯》中天文歷象之事。”[9]21與此同時,程先生還通過列舉具體的例證,以證明《禮書》《樂書》《封禪書》均仿自《尚書·典堯》,程先生說:“《典堯》所述巡省柴祀之事,則是《史記·封禪書》之所由仿也……《典堯》所言天地人之禮,則是《史記·禮書》之所由仿也……《典堯》所言為樂之事,則是《史記·樂書》之所由仿也……《典堯》所言食貨之事,則是《史記·平淮書》之所由仿也”[9]21-22他又說:“又《史記》八書中之《禮》《樂》《律》三書乃后人所補。太史公原書真象雖不可知,然以其它五書及今所補者推之,要為仿之《尚書》也。”[9]22從程先生列舉的事例及其解說來看,他的判斷主要來自于對《史記》八書所寫之事與《尚書》所記之事的對比分析,而這種對比分析又是基于二者內容的相似性。

有關《史記》之“書”的來源問題,除上述說法之外,劉知幾在《史通·書志》中還提到了洪飴蓀的“源于《世本》說”,章學誠的“源于《周禮》說”,陳漢章的“斷從《史通》的說法”,劉知幾說:“鄭樵《通志略》認為《史》《漢》的《書》《志》,其體例源出于《爾疋》;洪飴蓀《史目表》說是源出于《世本》;章學誠《禮教》《丙辰劄記》又以為源出于官禮,即《周禮》;陳漢章《史通補釋》則斷從《史通》的說法?!盵2]137此外,有關褚少孫補寫《史記》的說法也是對《史記》之“書”來源問題的一種回答。在《史記》之“書”的來源問題上,之所以有如此眾多的說法,主要是因為各人的關注點及其依據(jù)不同,其說法難免就會有所不同。從上文所引的有關語句來看,劉知幾的《史通·書志》是從著史體例與宗旨的角度,在對比分析的基礎上,得出了“司馬遷《史記》之‘書’仿自《禮經》”的說法;鄭樵《通志二十略·總序》是從著史的文體風格與宗旨的角度,在對比分析的基礎上,得出了“司馬遷《史記》之‘書’出于《爾雅》”的說法;章學誠《文史通義外篇卷七·亳州志掌故例義上》是從著史的旨趣與風格的角度,在對比分析的基礎上,得出了“司馬遷《史記》之‘書’源于諸子百家”的說法;程金造《史記管窺·〈史記〉體例溯源》是從內容對比的角度,在論證分析的基礎上,得出了“司馬遷《史記》之‘書’始于《尚書》”的說法。《史記》之“書”來源問題上的諸說并存,一方面,這種現(xiàn)象說明學界在此問題上還沒有達成共識,另一方面,眾說并存本身也意味著對此問題的研究還有繼續(xù)開展的必要性,相關說法還有待深入分析。當前,在談到《史記》之“書”來源問題的時候,我們經常會遇到褚少孫補寫《史記》的問題。盡管人們對這一問題的看法還不盡相同,甚至還存在爭議,但由于這一問題與《史記》之“書”來源問題密切相關。因此,我們就有必要去討論一下褚少孫是以何種方式補寫《史記》的。

二、褚少孫補寫《史記》的方式

關于褚少孫補寫《史記》的情況,趙翼曾明確指出,除了班固提到的十篇之外,褚少孫還給《史記》中的不少篇目增添了新的內容,趙翼說:“然細按之,十篇之外尚有少孫增入者。”[10]7由于褚少孫的補寫也是《史記》之“書”的來源之一,故而,在談到《史記》之“書”來源問題的時候,人們往往免不了要論及褚少孫補寫《史記》的問題。從相關資料來看,褚少孫補寫《史記》主要有三種方式:一是給司馬遷的原著增添故事情節(jié)或事件;二是在司馬遷原著的基礎上,順著歷史事件的發(fā)展趨勢繼續(xù)往下寫;三是摘錄現(xiàn)有的文獻補寫《史記》的篇目。

(一)直接給司馬遷的原著增添新的故事情節(jié)或事件

直接給司馬遷的原著增添新的故事情節(jié)或事件是褚少孫補寫《史記》的一種比較常見的方式,增添部分常綴于各傳之后,并以“褚先生曰”或正文之下空一字再列舉補寫內容的方式,以明顯區(qū)別于司馬遷的原著,如:

如《外戚世家》增尹、邢二夫人相避不相見,及鉤弋夫人生子,武帝將立為太子,而先賜鉤弋死。又衛(wèi)青本平陽公主騎奴,后貴為大將軍,而平陽公主寡居,遂以青為夫等事?!短锶蕚鳌泛?,增仁與任安皆由衛(wèi)青舍人選入見帝,二人互相舉薦,帝遂拔用之等事。又《張蒼》、《申屠嘉傳》后,增記征和以后為相者,車千秋之外,有韋賢、魏相、丙吉、黃霸,皆宣帝時也;韋元成、匡衡則元帝時也。此皆少孫別有傳聞,綴于各傳之后,今《史記》內各有‘褚先生曰’以別之。其無‘褚先生曰’者,則于正文之下另空一字,以為識別。此少孫所補顯然可見者也。[10]7

(二)在司馬遷原著的基礎上,順著歷史事件的發(fā)展趨勢繼續(xù)往下寫

這種做法除了順著原來的情節(jié)或事理邏輯往下寫之外,有時甚至會把發(fā)生在司馬遷身后的事情也會補寫進《史記》,如:“又有就史遷原文而增改者?!冻跏兰摇泛髷⑵渥訉O有至地節(jié)二年者,則宣帝年號也?!洱R悼惠王世家》后,敘朱虛侯子孫有至建始三年者,則成帝年號也。此亦皆在遷后,而遷書內見之,則亦少孫所增入也?!盵10]7由于這種方式補寫的內容與原著的區(qū)別不太明顯,故而若不仔細推敲就不容易識別補寫的部分。因此,讀者容易產生《史記》中何以有司馬遷身之事的疑問。不僅如此,《史記》中的某些錯訛之處,也是由褚少孫補寫中的失誤導致的,如:

《史記·匈奴傳》,太初四年,且鞮侯單于立。其明年,浞野侯亡歸。又明年,漢使李廣利擊右賢王于天山,又使李陵出居延,陵敗,降匈奴,則天漢二年也。又二年,漢使廣利出朔方,與匈奴連戰(zhàn)十余日,廣利聞家已族滅,遂降匈奴,則應是天漢四年事。然《漢書·武帝紀》,天漢二年,李陵降匈奴,與此傳同。而廣利之降則在征和三年,距天漢四年尚隔七年,殊屬歧互。不知者必以史遷為及身親見,與班固事后追書者不同,自應以《史記》為準。然征和元年巫蠱事起,二年太子斬江充,戰(zhàn)敗自殺,而廣利之降,則以太子既死之明年。廣利出擊匈奴,丞相劉屈氂餞于郊外,廣利以太子既死,屬屈氂勸上立昌邑王為太子。昌邑王者,廣利妹李夫人所生子,廣利甥也。此語為人所告發(fā),帝遂誅其家,廣利聞之,乃降匈奴。是廣利之降在衛(wèi)太子死后,而太子之死實在征和二年。此等大事,《漢書》本紀編年記載,斷無差誤,則廣利之降必不在天漢四年明矣。再以《漢書·匈奴傳》核對,則李陵降匈奴以前,皆與《史記·匈奴傳》同。陵降后二年,廣利出兵,與單于連戰(zhàn)十余日,無所得,乃引還,并未降匈奴也。又明年,匈奴且鞮侯單于死,狐鹿姑單于立,是為漢太始元年。狐鹿姑立六年,遣兵入寇上谷、五原、酒泉,漢乃又遣廣利出塞,戰(zhàn)勝追北,至范夫人城,聞妻子坐巫蠱事被收,乃降匈奴。計其歲年,正是征和三年之事,與《武帝紀》相合。則知《史記·匈奴傳》末所云天漢四年廣利降匈奴者,非遷原本也。遷是時目擊其事,豈有錯誤年歲至此!蓋遷所作傳,僅至李陵降后二年,廣利出塞,不利引還,便止。(遷《自敘》謂訖于太初,則并在陵降匈奴之前。)而褚少孫于數(shù)十年后,但知廣利降匈奴之事,不復細考年代,即以系于天漢四年出兵之下,故年代錯誤也??芍酚浭猓嘤猩賹O所竄入者。”[10]7-8

(三)摘取《史記》的原文補寫其他的篇目

除了上述兩種補寫方式之外,趙翼還提到了褚少孫補寫《史記》的第三種方式,即利用《史記》的“互見法”特征,摘取《史記》的原文補寫其他篇目或另立篇目,如:

又案史公自序作《武帝紀》,謂:“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修法度,舉封禪,改正朔,易服色,故作《今上本紀》?!笔沁w所作《武紀》,凡征匈奴,平兩越,收朝鮮,開西南夷,以及修儒術,改夏正等事,必按年編入,非僅侈陳封禪一事也。今少孫所補,則系全取《封禪書》下半篇所敘武帝事,遂以作《武帝本紀》。凡《封禪書》中所云今上,皆改曰武帝。(中尚有一“今上”字未改。)其文字稍異者,惟亳人謬忌,《武紀》改云“薄誘忌”;少翁以書置牛腹中,天子識其手書,《武紀》改云“天子疑之,有識其手書者”而已?!段浼o贊》亦全用史公《封禪書》后文,無一字改易。因思少孫所補,大概多鈔錄舊文,不必自作。如《龜策傳》內,宋元王與衛(wèi)平論龜之文,皆是韻語,此必掌故中本有此文字。其后所云“首仰、首俛,足開、肣開”之類,亦是當時龜卜成法,特少孫鈔入以補缺耳。至《扁鵲倉公傳》,雖非少孫所補,然淳于意答文帝詔問之語,所治何人,所療何癥,自成一篇,亦必當時有此現(xiàn)成文字而鈔入者,使史遷為之,必不如此瑣屑。竊意《扁鵲傳》史遷原文也,《倉公傳》亦少孫鈔入者也。[10]9

在趙翼看來,褚少孫補寫的《武帝本紀》《倉公傳》《龜策傳》都不是其獨創(chuàng),《武帝本紀》與《倉公傳》分別摘錄于司馬遷的《封禪書》與《扁鵲傳》,《龜策傳》則是摘錄當時的龜卜成法而成。

趙翼列舉并分析褚少孫補寫《田仁列傳》《張蒼列傳》《申屠嘉列傳》《楚元王世家》《齊悼惠王世家》《匈奴列傳》《武帝本紀》《倉公列傳》《龜策列傳》的例子,無非是想證明其“褚少孫補史記不止十篇”的觀點。不僅如此,在趙翼看來,褚少孫補寫《史記》應該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即使班固在《漢書》中只說《史記》有十個“有錄無書”的篇目,而不言及褚少孫補寫《史記》之事,但從《漢書》中的一些篇目來看,褚少孫補寫《史記》的情況,班固也應該是了解的,且班固采用褚少孫補寫資料的事情,還有具體的例證:“按史公《自敘》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是史公已訂成全書,其十篇之缺乃后人所遺失,非史公未及成,而有待于后人補之也。班固作《遷傳》,但云十篇有錄無書,而不言少孫所補。然班書內燕王旦等封策及平陽公主以衛(wèi)青為夫等事,皆采少孫語入列傳,則知少孫所補久附《史記》并傳矣?!盵10]8-9

褚少孫補寫《史記》的說法雖然也存在一定的合理之處,但即使這種說法合理也不能否定其他人介入《史記》補寫、完善之事的可能性。今天,每當提及《史記》補寫之事的時候,人們仍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褚少孫。如若褚少孫補寫《史記》的說法為真,那么就不可否認,褚少孫的補寫無疑是對《史記》的再創(chuàng)造,其意義無疑是重大的,其影響無疑是深遠的。故而,在其影響下,別人介入《史記》的補寫與完善之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此,《史記》作為一部流芳百世的史學巨著,后世對它的完善與再創(chuàng)造絕不止一人一時。在此問題上,趙翼也有相似的看法。他認為,《史記》中的有些篇目既非出自司馬遷之手,也非出自于褚少孫的補寫,而是其他人補寫或改寫的結果,如:

《史記·田儋傳贊》,忽言蒯通辨士,著書八十一篇,項羽欲封之而不受,此事與儋何涉而贊及之?《司馬相如傳贊》謂“相如雖多虛詞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諷一,猶馳騁鄭衛(wèi)之音,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余采其語可論者著于篇”云云。按雄乃哀、平、王莽時人,史遷何由預引其語?此并非少孫所補,而后人竄入者也?!稘h書·相如傳贊》正同,豈本是班固引雄言作贊,而后人反移作《史記》傳贊耶?《外戚世家》敘衛(wèi)子夫得幸之處,不曰今上而曰武帝,此或是少孫所改耳。[10]10

顯而易見,在趙翼看來,對《史記》的補寫絕非褚少孫一人。總之,無論是《史記》中“八書”的來源問題,還是“八書”之外,《史記》其他篇目的補寫問題,其答案可能都不是唯一的。因此,在眾說并存的情況下,為了深入理解《史記》,我們不僅了解各種說法及其實質與依據(jù),而且又要把《史記》看作一個整體,用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和方法去看待這一問題。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真正地走近《史記》。

[1] [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 [唐]劉知幾.《史通·書志》新校注[M].趙呂甫,校注.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

[3] [宋]鄭樵.總序[M]//[宋]鄭樵.通志二十略.王樹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5.

[4] [清]章學誠.亳州志掌故例義上[M]//[清]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

[5] 高步灜.史記太史公自箋證[J].女師大學術季刊,1930,(1):30.

[6] 程金造. 史記管窺·自序[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5.

[7] 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二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8] 阮芝生.司馬遷的史學與歷史思想[D].臺北:臺灣大學歷史研究所,1973.

[9] 程金造.《史記》體例溯源[M]//程金造.史記管窺.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5.

[10] [清]趙翼.廿二史劄記校證[M].王樹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4.

OntheSourceofShuinHistoricalRecordsandtheWayofChuShaosun’sSupplementofHistoricalRecords

LI ke-ping

(Moscow Art School,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As a specific written history system, Shu is found firstly from Sima Qian’s Historical Records, but the academia has different opinions on its source, and there is even some controversy. There are four main arguments of Shu’s source at present. Firstly, Shu imitates Lijing. Sceondly, Shu is from Erya. Thirdly, Shu is from achievements of our predecessors. Fourthly, Shu is from Shangshu. From the relevant information, there are three ways of Chu Shaosun’s supplements. Firstly, he added a storyline to sima Qian’s original work. Secondly, on the basis of Sima Qian’s original work, he continued to write down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historical events. Thirdly, he excerpted from the existing documents and wrote new contents.

Sima Qian; Historical Records; Bashu; cultural origin

I206

A

1009-5128(2017)21-0069-06

2017-07-10

渭南師范學院教育科學研究課題:協(xié)同創(chuàng)新背景下《兒童文學》課程資源開發(fā)與利用研究(2016JYKX002)

李科平(1979—),女,湖南邵陽人,渭南師范學院莫斯科藝術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文藝學、現(xiàn)當代文學、文化人類學與民俗學研究。

【責任編輯朱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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