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宇 祥
(新疆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烏魯木齊 830017)
董仲舒人性論思想探析
段 宇 祥
(新疆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烏魯木齊 830017)
董仲舒在吸取先秦諸家人性論的基礎上,將陰陽學說納入人性論體系之中,并明確地提出性情二元、性分三等的理論,從“天人”的角度肯定了“圣人之性”的神圣性,“中民之性”的待教性,以及“斗筲之性”的不可名性,為皇權教化提供了合理的統(tǒng)治依據(jù),從而開創(chuàng)了以陰陽之氣論人性的新階段。
董仲舒;人性論;貪仁之氣;性三品
董仲舒的人性論在中國古代哲學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他批判和繼承了先秦時期人性論思想,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以陰陽論人性的論說,為后世在人性論研究上確立了基本框架。長期以來,董仲舒的人性論出現(xiàn)了較多的疑問。有人說近孟,有人說近荀,還有說近告子的,筆者認為,針對董仲舒人性論的全面把握應結合當時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去探究,通過對比性的研究,做出詳盡評述。本文從董仲舒人性論產(chǎn)生的歷時進路出發(fā),嘗試對董仲舒人性觀進行全面梳理,以期揭示董仲舒人性論思想的內(nèi)在面貌。
春秋時期,孔子作為儒家思想的代表,在人性論問題上初次進行了說明??鬃诱f:“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闭J為人性是具有相通性和相近性的,人所潛在善與惡的性質(zhì)都是近似的,后天的影響才是人性產(chǎn)生區(qū)別的最根本因素。因此孔子認為人性是可塑的,改變?nèi)诵缘姆绞胶褪侄问墙邮芙袒c學習,從孔子人性論述中可以看出,孔子所說的性是將人之性與后天的社會性相統(tǒng)一。很顯然,孔子對人性的論述是不明了的,這也給之后的人性觀留下了寬闊的思維空間。在儒家學派中,對后世影響較大的應當是孟子的“性善論”和荀子的“性惡論”。
孟子在人性觀上提出“性善論”,并將性分為人的本能之性和道德之性兩種,人和動物的最大區(qū)別就是人擁有道德之性。孟子提出:“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離婁下》),正是對告子“生之謂性”的辯駁。從“幾?!倍挚梢钥闯觯献铀^的“性”并不是生來就有性的全部,而是性所包含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性是不經(jīng)人的思辨所得出的結果,是通過人心的作用,所以孟子講的性善并非是生來就有的性的全部。人性善是心的體現(xiàn),人有四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可以說,孟子是在用“心善”來講“性善”的。這也是孟子繼承孔子仁、德的具體體現(xiàn)。
從經(jīng)驗實際出發(fā),荀子做出了相反的結論,荀子認為,人都是追求私利的,如順著人的本性發(fā)展就會產(chǎn)生爭奪,而禮義正是為改正人的私欲所存在的,就像糾正彎曲的木頭一樣。
荀子批判孟子不了解什么是人性,他認為人性是生來俱有的,自然而然于人身的存在,并非后天學習下形成。荀子說:“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荀子·性惡》)。這一點與告子的“生之謂性”有些相似,但是不同的是荀子講的“性”是在區(qū)分人與禽獸的基礎上來說的,雖然并沒有孟子說的那么詳細,但荀子提出了“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生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荀子·王制》)承認人之性與它之性是不同的。
對于性善,荀子認為“人之性惡, 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善性的獲得是人后天教化的結果,故之為“偽”,這也是批判孟子說的性并非真正的性,僅僅把社會道德屬性歸結到人性之中罷了。
綜上可見,先秦時期的人性論主要以孟荀的善、惡論為代表,然而到了漢代,為了鞏固政權,思想教化任務逐漸加重,董仲舒在吸取先秦諸家人性論的基礎上,一反往常從現(xiàn)實生活和社會環(huán)境中得出人性本質(zhì),而是通過“天人關系”從天意出發(fā)來講人性,開創(chuàng)了以陰陽之氣論人性的新階段。
不同時代的社會形態(tài),影響著人們不同思想的形成,漢代時期自然科學的興起,使陰陽學、中醫(yī)學取得了很大的進步。這些無疑促使神學認識論的形成,從而決定著人性論的方向從社會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生活中脫離出來,形成了新的人性論本質(zhì)。
董仲舒在論述人性論的過程中,遵循著“以名論實”的方法,名號在古代是圣人應天意而發(fā),董仲舒認為性之名就是生的意思,他認為:“生之自然之資為之性”(《春秋繁露·深察名號》),因此性就是資,這個資也就是陰陽之氣。
董仲舒在論述“性”的時候,首先提出了“心”之名。董仲舒認為:心就是“栣”。也就是說心的作用就是將惡的東西封閉起來,可見董仲舒認為人性中并非是全善的,其中還有惡的存在。董仲舒認為“吾以心之名得人之誠,人之誠有貪有仁,仁貪之氣兩在于身。身之名取諸天,天兩有陰陽之施,身亦兩有貪仁之性?!?《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人身所具有的貪仁之氣正是天施陰陽的結果,陽氣在人身上表現(xiàn)為仁,陰氣則表現(xiàn)為貪。對仁貪這兩種蘊含在人身上的屬性,董仲舒把它們細分為性和情。董仲舒指出:
“天有陰陽禁,身有情欲栣,與天道一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
“是正名號者于天地。天地之所生謂之性情。情性相與為一瞑,情亦性也?!碇星樾砸?若天之有陰陽也?!薄洞呵锓甭丁ど畈烀枴?/p>
他認為陽氣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是善質(zhì),這種屬性是善的表現(xiàn),陰氣表現(xiàn)出來的是惡質(zhì),這種屬性是情的表現(xiàn)。但后面又說“情亦性也”,把情也歸到性之中,此時的“性”并不是和“情”相對的那個“性”,這是“性”的一個總稱??梢哉f“性”是兼顧性、情兩部分,性是含有善和惡的質(zhì)在里面。因此不能簡單地說董仲舒在人性論這一觀點上是善的或是惡的。
董仲舒認為:“名非所始,如之何謂未善已善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也就是說“善”是建立在善質(zhì)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一個是未發(fā)的狀態(tài),一個是已發(fā)的狀態(tài)。在文中董仲舒舉出了大量的例子來講善質(zhì)與善的區(qū)別:
“米出于粟,而粟不可謂米;玉出于璞,而璞不可謂玉;善出于性,而性不可謂善。……卵之性,未能作雛也,繭之性,未能作絲也,麻之性,未能為縷也,粟之性未能為米也?!?《春秋繁露·實性》)
董仲舒從米、玉、絲、雛都是在粟、璞、繭、卵基礎上經(jīng)過長期發(fā)展才產(chǎn)生的,善也是在善質(zhì)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董仲舒說:“性者,宜知名矣,無所待而起,生而所自有也;善所自有,則教訓已非性也。”(《春秋繁露·實性》)如果說善是生來就有的,那么經(jīng)過王化之教而獲得的善,就不是性了,從而進一步指出王教的重要性和正當性。
除善質(zhì)外還有惡質(zhì)的存在,董仲舒用“情“給予解釋。他說“人欲之為情,情非度制不節(jié)?!薄靶哉呱|(zhì)也,情者人之欲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這里的情就是人欲,如若不加以節(jié)制,就會變成惡,因此董仲舒的人性論既不像孟子講的性善,也不像荀子講的性惡,只是認為人性之中蘊含善與惡的本質(zhì)而已。
了解董仲舒人性論的構建,知道董仲舒的基本觀點是“民有善質(zhì)而未能善”“性待教而善”的思想,那么對于“民”董仲舒認為應包含哪些人呢?不教之民為何不能成善呢?針對這些問題,董仲舒提出了“性三品”說。他將人性分成了三個等級,他認為:
“名性不以上,不以下,以其中民之?!?《春秋繁露·深察名號》)
董仲舒將人性分為三等,即“圣人之性”“中民之性”和“斗筲之性”,可名性的是“中民之性”,“圣人之性”和“斗筲之性”是連接“中民之性”的上下兩種人性。要探討“中民之性”首先要把“圣人之性”和“斗筲之性”弄清楚。
董仲舒所稱的“圣人”是道德高尚的人,這種人甚至連堯舜都難以達到,如孟子所言:“圣人,人倫之至也?!避髯诱J為“圣人”是積善而全盡的人??梢娤惹厮f的“圣人”是廣施恩德普濟眾生的至善之人。董仲舒同樣遵循儒家思想,將“圣人”看做是具有天德之質(zhì)的人。董仲舒說:“德侔天地者,稱皇帝天祐而子之,號稱天子”(《春秋繁露·順命》)。把天子視為圣人,在董仲舒的思想中不乏例證,如:“天子受命于天”和“王者配天”。
董仲舒認為天子受命于天,有與天同等的德行,可以稟受天意,而教化于百姓。并認為,“善過性,圣人過善?!?《春秋繁露·深察名號》)可以說,善是在天生質(zhì)樸的基礎上經(jīng)圣人教化而成,而圣人有至高的德行,無需教化。董仲舒所說的“圣人”其真實目的是為政治服務的,是為了加強皇權的神圣性,渲染出天子是至善至德的圣人,對民的教化是符合天意而為之,也為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思想尋找到了合法的依據(jù)。董仲舒還提出了一種人性是斗筲之性,“斗筲”二字原為較小的測量儀器,在《論語·子路》篇中比作從政之中氣量較小的人。董仲舒對“斗筲”二字有更深的理解,他認為“他國不討賊者,諸斗筲之民,何足數(shù)哉”。(《春秋繁露·玉杯》)也就是把“斗筲”之人看做是弒君或廢君而不伐賊的亂臣,這就是沒有順應天意,因此圣人(君王)對他的教化是沒有作用的。
董仲舒緊接著又對這類人進行深刻批判,認為“斗筲之民”“弗系人數(shù)而已”,也就是說這類人并不在人的數(shù)目之內(nèi),不能稱之為人。董仲舒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最基本的是講仁義、懂人倫,正是如此和鳥獸區(qū)別開來,而那些斗筲之人只知道茍活于世,和鳥獸沒什么不同,對他們進行王教是白費力氣。因此“斗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春秋繁露·實性》)。
根據(jù)“圣人之性”和“斗筲之性”,董仲舒認為只有“中民之性”可以名性。他認為“中民之性如繭如卵。卵待覆而為雛,繭待繰而為絲,性待教而為善?!?《春秋繁露·實性》)董仲舒用繭、卵做比喻,認為性也是一步一步地進行教化變善的,只有中民之性才具有成善的條件。之前所說的有善質(zhì)而未能成善,就是針對中民之性而言的。正如:
“民之號,取之瞑也。使性而已善,則何故以瞑為號?……今萬民之性,有其質(zhì)而未能覺,譬如瞑者待覺,教之然后善;當其未覺,可謂有質(zhì),而不可謂善?!?《春秋繁露·深察名號》)
董仲舒把性比作是人的眼睛,眼睛具有觀看外界的能力,但是,閉上的眼睛卻什也看不到,正如人性一樣,在未經(jīng)教化之前性只有善質(zhì),是不能稱之為善的。萬民僅從天得到善質(zhì),但未能成善,君王稟受天意,教化于民,具有使萬民成善的作用。這也是董仲舒為君王統(tǒng)治尋找的理論依據(jù),論證君王教民是必要的、合理的。
董仲舒以陰陽論人性的創(chuàng)立,開辟了一條探究人性本質(zhì)的新道路,同時為后來學者在人性觀探究的道路上提供了理論基礎。如揚雄、王充、張載等相繼用氣來講人性。可以說是對董仲舒人性觀的繼承和發(fā)展。
揚雄在人性論這一問題上提出了“善惡混”的觀點。他認為氣有陰陽之分,是人得以生成的最基本的物質(zhì)條件。他提出“陽動吐而陰靜翕,陽道常饒,陰道常乏,陰陽之道也?!?《太玄·告》)可見揚雄認為陰為惡,陽為善,人由氣生成,陰陽二氣存于人的身體之中,自然人之性是陰陽混合的。揚雄提出:“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氣也者,所適善惡之馬也歟!”(《法言·修身》)可見揚雄論述的人性是從人所稟氣的關系上來看的,認為人性是善惡混的,在這一點上他不同于孟子的性善和荀子的性惡,認為性是兼并善惡的。然而,“善惡混”的觀點與董仲舒性有善質(zhì)說有相同之處,又有所發(fā)展。
董仲舒認為性有善質(zhì)和惡質(zhì)但不能稱之為善和惡,而揚雄這里講性有善、惡的德行,這兩種德行是生來就有的。之所以出現(xiàn)善惡是在后天的熏染和學習中形成的,發(fā)展善的因素則成為善人,發(fā)展惡的因素則成為惡人。自揚雄之后一些思想家開始將“氣”進行界定,提出“元氣”說。其中最具代表的是以元氣論人性的漢代哲學家——王充。
王充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萬物都是稟元氣所生,人性同樣來自天地之元氣。他對人性的善惡,并沒有走向偏于哪一端,而是認為人性是有善有惡的?!胺A氣有厚泊,故性有善惡也”“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少多,故性有賢愚”(《論衡·本性》)。王充的人性論是以人稟氣的多少和厚薄作為善惡的評判標準。在性、情觀上,王充認為:
“情性者,人治之本,……情有好惡,喜怒哀樂,故作樂以通其敬。禮所以制,樂所為作者,情與性也”。(《論衡·本性》)
王充以謙卑辭讓為性,好惡、喜怒哀樂為情。性是人們生來就具有的性質(zhì),情是在心里的活動,善惡是根據(jù)陰陽之氣的厚薄所決定的。因此,可以清晰地看到王充的性和情是完全不同的范疇。雖然和前文論述的董仲舒所說的性、情截然不同,但從王充的性情觀上還是可以看出他吸收了董仲舒的性情觀,或者說人性論的思想。
張載在對性的論述中,提出了“天地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這兩個概念,并認為這兩個概念都是與氣密切關聯(lián)的。張載認為:
“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正蒙·太和》)
這里的“虛”是指“太虛”之氣,天地之性是由太虛之氣構成,稱作先天的本性,是善的來源。而張載所說的氣質(zhì)之性是指每個人出生后受陰陽二氣的不同,氣有清有濁,由于受到的氣不同而產(chǎn)生了特殊的本性,氣質(zhì)之性就成了人性中惡的來源。張載主張要改變“氣質(zhì)之性”,回到本然的性,也就是要回到“天地之性”。他說:
“形而后有氣質(zhì)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正蒙·誠明》)
從張載所論述的“天地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中,可以看出以氣論性的思路也是和董仲舒以陰陽論人性有密切關聯(lián)的。
全文所述,董仲舒的人性論是建立在批判性地繼承孟、荀的基礎上的,他將陰陽學說納入人性論體系之中,并明確地提出性情二元、性分三等的理論,從“天意”的高度肯定了統(tǒng)治者善性的神圣性,為皇權教化提供了合理的統(tǒng)治依據(jù)。從表面看人道與王道是服從于天意安排的,事實上天僅僅是一個實現(xiàn)王道形而上的基礎,可見,董仲舒的人性論歸宿點還是王道政治,反過來說,王道之教扼殺了大多數(shù)人的人性的反道德理論。從道德倫理的合理性而言,中國古代的人性論對后世人的道德情操、民族氣節(jié)和價值取向都產(chǎn)生過重大的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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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連軍)
10.3969/j.issn.1009-2080.2017.04.018
2017-06-15
段宇祥(1985-),男,山東菏澤人,新疆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2015級中國哲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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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2080(2017)04-008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