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為慧 何成剛
“回到歷史現(xiàn)場”*
——關于歷史解釋素養(yǎng)培育的讀史札記
沈為慧1何成剛2
(1.江蘇省昆山中學,江蘇昆山215300;2.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教材發(fā)展中心,北京100816)
歷史現(xiàn)場,歷史解釋,孟子論舜,幽云十六州,李鴻章
修訂中的《高中歷史課程標準》已把“歷史解釋”確定為學生的核心素養(yǎng)。那么,在歷史教學中,如何引導學生進行“歷史解釋”,或者說,如何在歷史教學中,培育學生的“歷史解釋”素養(yǎng)?在史學閱讀過程中,我們深刻地體會到,合理的歷史解釋,與“回到歷史現(xiàn)場”密切不可分,可以說,“回到歷史現(xiàn)場”是做出合理歷史解釋的重要前提。史學家李劍鳴指出,“解釋首先是一種理解”,“理解過去世界的最大困難,在于今人沒有在那個世界生活的直接經(jīng)驗,不免會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和見識來揣度,而揣度又很容易淪為臆測,造成誤解乃至歪曲”。所以,理解“首先需要使自己深入到過去的世界中,去了解前人的想法、信念、行為以及他們所生活的環(huán)境和所處的情勢”,甚至需要“依據(jù)相關的知識來進入過去的世界,來‘走進’前人的生活”。①李劍鳴:《歷史解釋建構(gòu)中的理解問題》,《史學集刊》2005年第3期。一言以蔽之,歷史解釋的重要前提就是“回到歷史現(xiàn)場”。下面擬通過三個相關案例,與大家交流我們在史學閱讀后就培育學生歷史解釋素養(yǎng)的想法。
2015年高考全國新課標文綜Ⅱ卷第40題,呈現(xiàn)了白話版“孟子論舜”。其內(nèi)容如下:
《孟子》中記載了孟子與其學生關于法律問題的討論。學生問:“舜做了天子后,假如其父殺人,舜的法官該怎么辦呢?”孟子回答:“抓起來就行了?!睂W生又問:“難道舜不阻止法官嗎?”孟子說:“舜怎么能阻止呢?法官是按職責辦事?!睂W生問:“那舜又該怎么辦呢?”孟子說:“舜應當放棄天子之位,毫不顧惜。然后偷偷地背上父親逃到海邊住下,一輩子都很快樂,把曾經(jīng)做過天子的事情忘掉?!?/p>
試題要求考生根據(jù)材料并結(jié)合所學知識,概括孟子的法制觀念,指出這種法制觀念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及其歷史價值。參考答案指出:孟子認為,治國需要法制;權(quán)力不能干預執(zhí)法;當法律與人倫沖突時,需維護人倫。孟子這種法制觀念的產(chǎn)生與時代背景是不可分的。戰(zhàn)國時期,各國紛紛變法圖強,法律的權(quán)威地位逐漸確立;當然,宗法觀念和儒家倫理思想對當時的法律,以及人們的法制觀念都有較大的影響。從總體上來說,孟子的法制觀念對中國法制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是人類思想發(fā)展史上的寶貴遺產(chǎn)。
如果僅就材料與設問而言,這個參考答案并無不妥。但是,如果從歷史理解和歷史解釋的角度來看,該材料與答案易于給我們(包括學生)帶來誤解。第一,對舜的誤解。有“圣王”之稱的舜,表面上讓法官按職責辦事,私下卻使父親逃避法律的懲處。第二,對孟子的誤解。當法律與人倫沖突時,孟子主張維護人倫,而不是維護法律的尊嚴。第三,對中國古代法律的誤解。在人倫面前,法律顯得渺小而無奈,甚至退居人倫之后。第四,對宗法觀念與儒家倫理思想的誤解,認為宗法與倫理對中國古代法律以及人們的法制觀念,產(chǎn)生了不良影響。
需要說明的是,圍繞“孟子論舜”這一問題,史學界以及哲學界的學者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哲學教授劉清平認為,舜“竊負而逃”的做法是徇情枉法的腐敗行為。舜把父子親情擺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使其凌駕于法律之上;為了營救自己的父親,不惜犧牲正義守法的普遍準則,并放棄“為民父母”的天子使命。盡管舜沒有腐敗的動機,卻不自覺地有了腐敗的行為。孟子肯定舜幫助父親逃避法律懲罰的舉動,表明他贊成舜徇情枉法的腐敗行為。發(fā)生在舜這位理想圣王身上的根本不想腐敗、卻又陷入腐敗的悖論,突顯了儒家血親精神的負面內(nèi)涵;而發(fā)生在孟子這位儒家亞圣身上的堅決反對腐敗、卻又歌頌腐敗的悖論,則清晰地展示了這種負面內(nèi)涵的深度意蘊。因此可以說,儒家的血親精神為腐敗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提供了適宜的溫床。①劉清平:《美德還是腐?。俊觥疵献印抵杏嘘P舜的兩個案例》,《哲學研究》2002年第2期。
但是,也有很多學者不贊成這種解釋。例如,哲學教授楊澤波指出,自孟子成為最重要的儒家學者之一后,曾不斷受到古代思想家的批評,但就內(nèi)容而言,均未涉及“竊負而逃”之事,也無人稱“竊負而逃”“孟子論舜”為腐敗。認為“孟子論舜”是腐敗行為,從思想方法上說,是以對西方法律思想誤解為基礎的、對儒學在空間和時間上的雙重苛求。將這個案例判為腐敗,其間貫穿著這樣兩個邏輯:一是完善的法治是不講血緣親情的,西方法治系統(tǒng)即是如此;儒家法理大講血緣親情,因而是典型的徇情枉法的腐敗行為。二是在完善的法治中,如果個人私利與群體之利發(fā)生矛盾,當以犧牲私利為首務,西方法治系統(tǒng)即是如此;儒家法理以血親為至上原則,因而是典型的“舍仁義取孝”的腐敗行為。②楊澤波:《法律西化背景下對儒學的雙重苛求——關于〈孟子〉中舜的兩個案例能否稱為腐敗的再思考》,《河北學刊》2004年第3期。其實,從古希臘羅馬到近現(xiàn)代,西方法律也存在著顧及血緣親情,以及犧牲國家利益、偏袒親情私利的規(guī)定。
再如,俞榮根等指出,認為舜從事了腐敗行為,而孟子卻歌頌腐敗行為,這是明顯的、用今天的標準來評價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做法。其實,舜的所作所為并不符合今天的“腐敗”的定義。腐敗是指國家公職人員濫用公共權(quán)力謀取私利的行為,其實質(zhì)和核心是以權(quán)謀私。腐敗必須同時具備兩個前提:身份為國家公職人員;手段為濫用公權(quán)。舜放棄天子之位,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幫助其父逃跑。此時的舜已不再是國家公職人員,他已不可能、事實上也沒有動用公權(quán)力。也就是說,“竊負而逃”的舜并不具備進行腐敗犯罪的條件。③俞榮根、呂文榮、陳偉方:《法的視角:舜之“腐敗”論再討論》,《“儒學與實學及其現(xiàn)代價值”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2006年。
要想消除誤解、正確認識“孟子論舜”的故事,就必須“回到歷史現(xiàn)場”,將前人的思想與行為置于具體的情境中,而非立足今天的社會環(huán)境去解釋。許多人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古代中國長期存在“親親相隱”的原則。所謂“親親相隱”指的是,對于親人的犯罪采取隱瞞的態(tài)度。從史籍記載來看,這一原則至少可以追溯至春秋時期。
《國語·周語》載:公元前632年,周襄公勸阻晉文公聽理衛(wèi)大夫元咺訟其君一案,并指出“君臣無獄”,“君臣將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孔子也主張“子為父隱,父為子隱”(《論語·子路》)。商鞅變法時曾“獎勵告奸”,鼓勵夫妻、朋友、鄰里之間互告犯罪,但并不受理“子告父母”。秦律規(guī)定:“子告父母,臣妾告主……勿聽。而行告,告者罪?!雹堋对茐羟睾啞し纱饐枴贰P懈?,即反復告。這是中國容隱法的開端,不過此時的容隱法僅限于“子為父(母)隱”。西漢中期,宣帝下詔:“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雹佟稘h書·宣帝紀》。大父母,祖父母。坐,定罪。殊死,一種刑罰,用以處決死刑犯人。首次肯定妻、子、孫,為夫、父、祖隱在法律上的正當性;也首次間接或部分承認長輩為晚輩隱的權(quán)利:父、祖、夫隱子、孫、妻雖沒有“勿坐”的規(guī)定,但涉及死罪時可經(jīng)廷尉報皇帝裁決,這就有了減免處罰的可能性。從中可以看出,“單向隱匿”發(fā)展成為“雙向隱匿”。②范忠信:《中西方法律傳統(tǒng)中的“親親相隱”》,《中國社會科學》1997年第3期?!坝H親相隱”原則在此后的歷代法律中均有體現(xiàn),其中《唐律》明確規(guī)定:幫助父祖逃脫囚禁后,不得因懼怕處罰而復捕送官,如果再將父祖送官,即按告父祖罪論處。③范忠信:《中國親屬容隱制度的歷程、規(guī)律及啟示》,《政法論壇》1997年第4期。
古代中國法律為什么允許“親親相隱”?漢宣帝解釋道:一個人在親人面臨禍患時,冒死保護親人,這是人的天性。這樣的天性中充滿著可貴的“誠愛”“仁厚”等道德基因。法律不應違背這種天性,而應保護這種天性,這是國家的義務,因為它是“仁義”之根芽。④范忠信:《“親屬容隱”原則與當代中國刑事法制的人倫回歸》,《法學》2015年第1期。在“禮崩樂壞”的戰(zhàn)國時代,孟子希望借舜“竊負而逃”之事,宣傳“仁政”,反對“霸政”,而“仁政”源于仁心,孝親乃“行仁”之本。⑤潘文華、劉貴占:《社會制度變遷視域下“孟子論舜”的再思考》,《學術交流》2014年第8期。孟子還借這一故事告訴人們,舜身為天子、握有至高無上的公權(quán)力時,不能阻礙法官逮捕犯罪的父親;如果舜要盡孝子之責,去救犯罪的父親,那就得放棄公權(quán)力。這個故事通過孝與忠的沖突,彰顯一個倫理規(guī)則:就普通百姓而言,孝高于一切。⑥俞榮根、呂文榮、陳偉方:《法的視角:舜之“腐敗”論再討論》,《“儒學與實學及其現(xiàn)代價值”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2006年。
在教學中,學生如果以今天的法律來分析舜“竊負而逃”行為,自然就會得出“嚴重違法”的錯誤解釋;如果以現(xiàn)代社會的文化氛圍、道德標準、法律條文來分析“孟子論舜”,自然也會得出孟子是在“歌頌違法行為”的錯誤解釋。顯然,不能以今天的標準來衡量古代的人與事?!霸u判歷史事件,絕不能離開歷史,一些事情在今天看來是不正確的,但在當時卻很可能是正確的?!雹邨顫刹ǎ骸丁疵献印档恼`讀——與〈美德還是腐敗〉一文商榷》,《江海學刊》2003年第2期。
關于幽云十六州問題,教科書寫道:“遼太宗時,占領幽云十六州,從此,遼與中原王朝的沖突加劇。”⑧《中國歷史》(七年級下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35頁。教學中,許多教師往往引導學生進行如下解釋:遼控制幽云十六州,對北宋構(gòu)成了極大威脅;而宋政權(quán)為了收復幽云十六州,多次發(fā)動對遼戰(zhàn)爭。如果“回到歷史現(xiàn)場”,就會得出不同的解釋。
學者施展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史上,從沒有一個純粹的中原王朝或漢人王朝能穩(wěn)定可持續(xù)地同時統(tǒng)治長城南北,因為長城南北的政治邏輯、財政來源、軍事結(jié)構(gòu)是不同的。中原王朝一般靠龐大的官僚體系進行治理,君主的能力是次要的,其繼承的穩(wěn)定性是首要的,因此嫡長子繼承制是最佳選項。官僚體系的運轉(zhuǎn)需要巨額的中央財政支撐,財政的主要來源是稅收,而征稅只能在定居地區(qū)進行。但是,在農(nóng)業(yè)時代,草原的物產(chǎn)有限,大量的必需品只能從中原獲取。當中原分裂時,各政權(quán)往往會競相與草原民族進行貿(mào)易,以得到戰(zhàn)爭必需的馬匹,這就會擴大草原民族的收益。一旦實現(xiàn)統(tǒng)一,中原王朝就會壓低馬匹價格甚至停止貿(mào)易,草原民族的收益因此大大減少,導致生活困難。當貿(mào)易無法滿足草原民族的生活需要時,戰(zhàn)爭就成為獲取物質(zhì)的重要途徑。為了戰(zhàn)爭,草原民族就會聯(lián)合,強大的游牧帝國因此出現(xiàn)。
為了適應戰(zhàn)爭的需要,游牧帝國的可汗必須能征善戰(zhàn),這就要求繼承者必須為成年人,因此游牧帝國一般不采用父死子繼,而采用兄終弟及的繼承制。然而,這又會帶來一個麻煩,當所有的兄弟全部去世后,子侄輩中往往會有多人渴望繼承汗位。游牧帝國因王位繼承問題而出現(xiàn)爭斗甚至殘殺,短期統(tǒng)一后的草原再次陷入分裂。即使在統(tǒng)一時期,游牧帝國的財政也無法承擔起龐大軍隊的開支,因此,草原王朝的軍隊往往隸屬于各部落首領。這又對可汗的征戰(zhàn)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可汗保持征戰(zhàn)能力的重要前提是,繼承者不能是未成年人??梢姡纸K弟及是控制各部落首領所必需的。這種“無解”的政治、財政、軍事現(xiàn)象可稱之為“草原邏輯”。
純粹的中原民族無法理解“草原邏輯”,純粹的草原民族也無法理解“中原邏輯”。而契丹政權(quán)面對兼制長城南北的需要,實行了南北二院制度:“以漢制治漢人,以國制治契丹人?!逼渥罡呓y(tǒng)治者集可汗與皇帝于一身,并可以在長城以南地區(qū)征收賦稅。有了財政支持的最高統(tǒng)治者,是否善戰(zhàn)已無關緊要,父死子繼便取代了兄終弟及,草原王朝所面臨的周期性繼承危機得以化解,因此,契丹政權(quán)得以延續(xù)近220年。
在教學中,可以引導學生認識到,“澶淵之盟”后,北宋面臨的威脅大大減輕。對宋統(tǒng)治者來說,在以武力無法奪回幽云十六州的情況下,以極小的財政代價,為北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換得持久的和平環(huán)境,可以說得上是弊小利大?!板Y之盟”后宋遼之間百年無戰(zhàn)事,其關鍵在于遼“對幽云十六州農(nóng)耕地區(qū)的掌控”,使遼政權(quán)有了穩(wěn)定的財政來源,加之宋的“歲幣”,從而保證了契丹政權(quán)的穩(wěn)定,這為宋遼之間的和平共存奠定了基礎。從這個角度看,幽云十六州并非“大宋的心頭病”,而是其“安全保護傘的必要骨架”,甚至可以說是“大宋的生命線”。①施展:《大宋的幽云十六州》,《讀書》2017年第3期。
晚清同光之際,李鴻章關于修鐵路的態(tài)度似乎是矛盾的,先是竭力反對,后又主張興辦。
1863年,27位洋商代表要求時任江蘇巡撫的李鴻章,準許他們修建上海至蘇州的鐵路,李鴻章斷然拒絕。1864年,李鴻章在致總理衙門的信中保證,“力持定見,多方禁阻,并函致通商各口岸,一體防范”。1865年,當外商再次要求李鴻章在內(nèi)地修建鐵路時,他在給總理衙門的信中說道:“鐵路費煩事巨,變易山川,彼族亦知斷不能允,中國亦易正言拒絕?!?867年,李鴻章上奏清政府,認為修鐵路會“鑿我山川,害我田廬,礙我風水,占我商民生計,百姓必群起抗爭拆毀,官不能治其罪,亦不能責令賠償,致激民變”。②宓汝成:《近代中國鐵路史資料》(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4~5、20、25頁。
從表面上看,李鴻章竭力反對修筑鐵路,似乎有思想頑固之嫌。但“回到歷史現(xiàn)場”即可發(fā)現(xiàn),“此時李鴻章反對外國人在華筑路的理由,主要還是出于維護國家的權(quán)益”。③沈和江:《李鴻章早期“自我興辦”鐵路思想的形成》,《歷史教學》2003年第11期。1863年在回復27位洋商的修路要求時,李鴻章“明確通知領事團說:只有中國人自己創(chuàng)辦和管理的鐵路才會對中國人有利”,并表示“自己有反對外國人追求鐵路讓與權(quán)的企圖的責任,因為這種讓與權(quán)將使他們在中國取得過分的權(quán)利”。④〔英〕肯德(P.H.Kent):《中國鐵路發(fā)展史》,李抱宏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58年,第4頁。對于李鴻章反對修筑鐵路的態(tài)度,不能簡單歸結(jié)為排斥新事物,當時的鐵路問題其實“牽涉到政治外交問題”,因為“此種西方文物的傳入,不是在中外關系對等的情況下而發(fā)生”,⑤宓汝成:《帝國主義與中國鐵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頁。它是在西方列強入侵中國之時出現(xiàn)的。鐵路等先進技術的擁有者,又是中國的侵略者、中華民族的壓迫者。
然而從1867年起,李鴻章多次向清廷提出“自行興辦”鐵路的建議,尤其是在1880年的《妥議鐵路事宜折》中,較為系統(tǒng)地闡述了修建鐵路的益處。李鴻章指出,修建鐵路對于“國計、軍政、京師、民生、轉(zhuǎn)運、郵政、礦物、輪船招商、行旅”等九大方面都有益處,還對“恐小民失其生計,必滋事端”的觀點進行了批駁:“蓋鐵路只臨大道,而州縣鄉(xiāng)鎮(zhèn)之稍僻者,其送客運貨仍賴馬車、民夫。鐵路之市易既繁,夫車亦因之增眾。至若火車盛行,則有駕駛之人,有修路之工,有巡瞭之丁,有上下貨物伺候旅客之雜役,月賦工糈,皆足以仰事俯畜,其稍饒于財者,則可以增設旅店,廣買股份,坐權(quán)子母,故有鐵路一二千里而民之依以謀生者,當不下數(shù)十萬人。況煤鐵等礦由此大開,貧民之自食其力者更不可勝計。此皆擴民生計之明證了?!雹倮最U:《李鴻章與晚清四十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225~226頁。
教學中,如果看到李鴻章“前后矛盾”的表述,或許會產(chǎn)生思想上的迷惑。但是,李鴻章前后意見不一樣,主要不是因為思想的改變,而主要是說話對象不一樣與說話目的不一樣。19世紀60年代,李鴻章反對清政府修建鐵路,是因為清政府沒有能力修建鐵路,但又擔心列強借修建鐵路進行勢力滲透。19世紀80年代,李鴻章主張清政府修建鐵路,主要是因為20年前李鴻章?lián)牡膯栴}基本上可以排除了??傊盎氐綒v史現(xiàn)場”,就能對李鴻章的不同認識做出合理解釋:“60年代反對西方染指鐵路建設是為了自強,80年代主張中國自建鐵路也是為了自強?!雹谛茉轮骸堵哉撏庵H鐵路問題的復雜性》,《歷史教學》(下半月刊)2014年第10期。
回到歷史現(xiàn)場進行歷史解釋,從根本上看,也是堅持唯物史觀的必然要求。唯物史觀強調(diào)在分析具體問題時,不能離開問題發(fā)生時的環(huán)境與條件,歷史當事人及問題相關方的思想觀念等因素。修訂中的《高中歷史課程標準》指出,歷史解釋應“以歷史理解為基礎”。在進行歷史解釋之前,力爭做到“設身處地”,全方位地了解歷史事物的基本情況,并以“了解之同情”的態(tài)度對待過去的人和事,將過去的人和事置于具體的環(huán)境中看待。當然,“同情”不是“同意”,“了解”也不是“認可”。但后人應以博大的襟懷、豐富的知識去了解前人及其所作所為,盡力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隔障,避免用現(xiàn)在的標準衡量過去,不以一己之見裁量前人的言行,并將自己所具備的現(xiàn)代生活經(jīng)驗與關于過去的知識有機結(jié)合起來,形成一種了解過去的人和事的有效能力。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做出“公正而可信的”歷史解釋。③李劍鳴:《歷史解釋建構(gòu)中的理解問題》,《史學集刊》2005年第3期。
【責任編輯:李婷軒】
·補白·
乾隆末年荷蘭使團出使緣起
繼1793年英國馬嘎爾尼使團來華,1794年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也派遣德勝使團赴京。副使范罷覽在促成遣使當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已為學界所接受,但兩廣總督長麟的主動邀請卻被忽略。其實長麟最初的計劃是促成英國再度出使,并由此帶動各國形成萬邦來朝的盛景。當然,其動機亦有一個因素可以納入考慮。德勝使團的秘書之一小德經(jīng)對于長麟的舉動,曾有這樣的判斷:即粵省官員擔心馬嘎爾尼對廣州惡劣的貿(mào)易環(huán)境的控訴會引起皇帝的注意,從而導致針對他們的懲處。他們以為唯有通過一名歐洲人赴京朝賀皇帝,并對皇帝允許外國人在廣州進行貿(mào)易的恩賜表示感謝,才能降低控訴所帶來的危險。而這樣一個人很快就找打了,他便是范罷覽。
而范罷覽一方更是積極的策劃者。其實當時英國在派出第一支使團遭到嚴重挫折后,其來年再度遣使的可能性并不高,而其他西方國家也裹足不前。但對荷蘭商館大班范罷覽而言,作為使節(jié)出使北京是其多年的夙愿,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經(jīng)營困境,也讓他預計到自己留在中國的時日無多,因而極力說服巴城荷印當局同意遣使。針對這次荷蘭使團出使的緣起,小德經(jīng)所謂“一個國家常常發(fā)現(xiàn)自己正從事一種看似有用和必要的活動,然而它卻只是為了滿足某一個人的自尊心和野心”。這一說法雖然出自對范罷覽的攻擊,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透露了事情的真相。
(摘編自:蔡香玉:《乾隆末年荷蘭使團出使緣起》,《學術研究》201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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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7-6241(2017)09-0053-05
沈為慧,江蘇省特級教師,中學正高級教師,江蘇省昆山中學教師,主要從事中學歷史教學與歷史教師專業(yè)發(fā)展。何成剛,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教材發(fā)展中心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歷史課程與教學。
2017-03-17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十二五”規(guī)劃2014年度教育學一般課題——“中小學學科教學關鍵問題實踐研究”(課題批準號:BHA140087)階段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