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琰囡,許晏銘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論刑事案件另案處理決定權的配置
劉琰囡1,許晏銘2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另案處理是我國刑事司法活動中處理共同犯罪案件的一項重要機制。在實踐中,另案處理決定幾乎一刀切地由偵查機關單獨做出。然而由偵查機關單獨決定另案處理的方式加劇了審判人員對共同犯罪的認識困難,造成了案件風險負擔的錯位,忽視了另案處理內容上的多樣性,權力的行使也缺乏有效的制約,影響了刑事案件的實體處理。因此,應明確另案處理決定權的定位,改變另案處理決定權由偵查機關單獨行使的做法,并建立有效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以期在理論上實現(xiàn)刑事司法的權責統(tǒng)一,在實踐中減少另案處理的權力濫用現(xiàn)象。
另案處理;另案處理決定權;權力配置;權力制約
刑事案件另案處理是指,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對于涉嫌共同犯罪案件或與案件有牽連關系的部分犯罪嫌疑人,由于法律的特殊規(guī)定或者是存在特殊情況等原因,不能或者不宜與其他同案犯罪嫌疑人共同處理,而從案件中分離出來單獨或者與其他案件并案處理的情形。該制度在司法實踐中顯現(xiàn)出了提高刑事訴訟效率、維護刑事犯罪嫌疑人人身權利等價值。但隨著近年來刑事案件多樣性的增強和共同犯罪案件數(shù)量的增多,另案處理的使用頻率也在不斷地上升,僅從裁判文書上看,另案處理在判決中體現(xiàn)的頻率從2007年的308件,到2015年已逐漸上升至17 821件①數(shù)據(jù)來自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檢索時間為2016年4月26日。因裁判文書網(wǎng)所包含的文書僅僅是部分判決書和裁定書,實踐當中大量另案處理的信息并未在文書當中體現(xiàn)。。另有數(shù)據(jù)顯示,2011年,全國檢察機關共受理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案件 725 563件1 067 951人,其中涉及另案處理案件104 261件202 897人,分別占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案件總件數(shù)、人數(shù)的14.37%、19%[1]。這些數(shù)據(jù)表明,另案處理已經(jīng)成為我國現(xiàn)代刑事司法當中一種不可或缺的程序性手段。
對于另案處理,以往是直接將其作為一種制度進行研究,并主張從制度設計的角度對其進行規(guī)范。在各種建議之下,2014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共同出臺了《關于規(guī)范刑事案件“另案處理”適用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對另案處理的案件內容②包括:(一)依法需要移送管轄處理的;(二)系未成年人需要分案辦理的;(三)在同案犯罪嫌疑人被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時在逃,無法到案的;(四)涉嫌其他犯罪,需要進一步偵查,不宜與同案犯罪嫌疑人一并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或者其他犯罪更為嚴重,另案處理更為適宜的;(五)涉嫌犯罪的現(xiàn)有證據(jù)暫不符合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標準,需要繼續(xù)偵查,而同案犯罪嫌疑人符合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標準的;(六)其他適用“另案處理”更為適宜的情形。和另案處理決定做出的程序③主要包括:第五條 公安機關辦案部門在辦理刑事案件時,擬作“另案處理”的,應當提出書面意見并附下列證明材料,經(jīng)審核后報縣級以上公安機關負責人審批;第八條 公安機關在提請批準逮捕、移送審查起訴案件時,對適用“另案處理”的犯罪嫌疑人,應當在提請批準逮捕書、起訴意見書中注明“另案處理”,并將其涉嫌犯罪的主要證據(jù)材料的復印件,連同本意見第五條規(guī)定的相關證明材料一并隨案移送;第十條 人民檢察院在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時,對于適用“另案處理”的案件,應當一并對適用“另案處理”是否合法、適當進行審查;第十二條 人民檢察院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在辦案過程中適用“另案處理”存在違法或者不當?shù)?,應當向公安機關提出書面糾正意見或者檢察建議。進行了限定。然而從權力配置的角度看,當前另案處理決定權的配置模式依然存在缺陷。正因為如此,筆者主張重新審視并修正當前另案處理決定權的配置模式,以增加另案處理適用的合理性。
1.1 另案處理決定權配置現(xiàn)狀
如果從《意見》包含的內容出發(fā),其并沒有對有權做出另案處理決定的機關進行直接規(guī)定,但是從《意見》對另案處理的定義看,卻含糊其辭地表述為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而眾所周知,刑事訴訟的過程實際上包括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四個階段,參與刑事訴訟的公權力機關又包括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那么如果從文義解釋的角度,似乎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都有相應的決定權。
但實踐當中并非如此。另案處理常常被認為是指偵查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中對共同犯罪部分涉案人員或者涉案人員的部分違法行為予以另外處理的一種方式[2]。在刑事訴訟的過程當中,也常會遇到偵查機關移送的法律文書上注明對犯罪嫌疑人“另案處理”的情況[3]。由于起訴意見書和起訴書通常不對外公開,因此筆者只能得到一些早期的資料。就浙江省湖州市舉例:據(jù)統(tǒng)計,2006年、2007年湖州市(含所轄縣、區(qū))共發(fā)生另案處理案件1370件,涉及另案處理人員2883人。其中公安機關“另案處理”案件1361件2869人,檢察機關“另案處理”案件9件14人(9件案件全部為檢察機關自偵案件,實際上也是廣義的偵查機關決定)[3]。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我們可以看出,現(xiàn)實當中我國刑事案件另案處理決定主要是由偵查機關做出的。除此之外,《意見》本身還從程序上將另案處理決定權的行使限制在了偵查機關之內。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即便是認為偵查機關的另案處理決定有錯誤,也并不能直接改變這一決定,而只能提出相應的建議??偟膩砜?,另案處理決定權幾乎還處于由偵查機關壟斷行使的狀態(tài)。
1.2 當前配置模式存在的缺陷
雖然《意見》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一些偵查機關濫用另案處理決定權的狀況,但是由于其將另案處理的決定權完全賦予偵查機關,這種權力配置的模式因此存在諸多難以克服的缺陷。
1.2.1 加劇了審判人員對共同犯罪的認識困難
另案處理不僅僅具有程序上的效果,還會影響審判機關對實體問題的判斷。從對象上看,另案處理所指向的是共同犯罪案件。雖然此類案件在判決之時,是單獨確定每個涉案被告在共同犯罪內的刑事責任,但是在認識過程中,共同犯罪應當被審判機關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認識,判斷某個被告是主犯還是從犯,往往也需要從相互對比中得出。而另案處理的直接后果是將一個共同犯罪案件拆分成多個案件,繼而使得審判機關難以從整體上把握共同犯罪。在實踐中“在案”被告常常極力將責任推卸給“另案”的犯罪嫌疑人,同時審判機關在這種情況下也更愿意先審“幫助犯”。對這種做法實體法學者也多有批評,如張明楷教授所言:“整體地認定共同犯罪,意味著并不是先判斷誰是正犯,而是整體地判斷誰和誰成立共同犯罪,這便不可能貫徹共犯從屬性原理。我國司法機關經(jīng)常對共同犯罪案件進行分案審理,并且先審理幫助犯,再將幫助犯的成立作為認定正犯的依據(jù)。這種本末倒置的做法,沒有以共犯從屬性為前提,也容易造成冤假錯案?!盵4]因此,另案處理的適用應當盡量受到限制,即使因案件的需要必須要做出該決定,也應盡量維護審判機關對共同犯罪整體性的把握。
但是反觀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在認識的方法和目的上并非以共同犯罪的整體性為基礎,進而確定每一個嫌疑人的刑事責任。而是要收集證據(jù),進而證明單個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這就造成了以效率為先的偵查機關,在處理共同犯罪的案件時容易忽視審查起訴和審判活動的需求,以單個嫌疑人作為導向,對大量的共同犯罪案件適用另案處理。但這種欠缺對共同犯罪整體性認識和把握的做法,卻可能加劇審判機關對共同犯罪案件認識的困難,進而影響對被告人的定罪量刑。
1.2.2 造成了案件風險負擔的錯位
由于另案處理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案件的實體審理,而確定共同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常常依賴于口供的相互印證,以部分犯罪嫌疑人為中心進行審判無疑增加了案件的風險。而實務中基于對另案處理純粹的程序性認識,對于缺乏證據(jù)所導致的敗訴和錯案風險,實際上并不由偵查機關最終承擔,往往需要由審查起訴部門和審判機關埋單。
盡管最高人民檢察院所發(fā)布的《關于完善人民檢察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和最高人民法院所發(fā)布的《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中都將“盡到了注意義務”作為不予追究檢察官和法官責任的原因,但是“是否盡到了注意義務”的判斷往往來源于審判的結果。面對于另案處理所導致的風險,審查起訴機關雖然可以做出存疑不起訴的決定,但是追求懲罰犯罪的目的和帶有行政化的檢察體制,使得檢察人員更愿意承擔這種風險;審判者雖然可以認為該案屬于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而做出無罪或罪輕判決,但現(xiàn)有的司法體制和法官的經(jīng)驗也更容易促使其做出有罪或罪重的判決。此時另案處理所造成的案件風險,實際上被審查起訴和審判所吸收。即使進行追責,也很難與另案處理這樣一個程序事實行為聯(lián)系在一起。從反面來看,即便認為檢察官和法官在起訴和審判中盡到了注意義務而不應當對其追究責任,錯案的結果也必將浪費大量的司法資源。
1.2.3 忽視了另案處理內容上的多樣性
另案處理所包含的案件具體情況各異,《意見》將各類情況總結為六種類型。然而對于這六種類型的案件,實際上又可以從多個標準上進行評價其特征,這也意味著案件內容對權力配置的多元化需求。
如果以另案嫌疑人是否到案為標準,六類另案處理的情形既涉及對未到案的嫌疑人進行另案處理,也涉及對到案的嫌疑人進行另案處理。對于到案的嫌疑人進行另案處理時,本案的審判機關也能通過移送獲得審判活動所需的證據(jù),案件證據(jù)鏈條往往比較完整,控辯雙方對此能夠進行較為充分的質證。對此類案件進行另案處理風險相對較低。而對于未到案的犯罪嫌疑人進行另案處理,卻意味著控辯雙方很難對某些事實情況進行質證,此類案件證據(jù)鏈條也比較零碎,進行另案處理的風險也比較高。
從進行另案處理的原因來看,主要包含兩類原因:一是基于法律上的特殊規(guī)定④實際上基于法律上的特殊規(guī)定僅僅包括基于《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八條的“(一)依法需要移送管轄處理的”這一類情形。;二是基于案件的特殊情況。對由于法律的特殊規(guī)定適用的另案處理,無論由哪個機關決定都不包含其內在的價值判斷;而基于案件的特殊情況進行的另案處理,往往意味著需要對案件的情況是否屬于“特殊”進行價值判斷。然而對于案件情況“特殊”的判斷不同機關之間存在差異:偵查機關往往基于案件偵查的難度;而審查起訴部門和審判機關則多是基于審查起訴或審判活動對證據(jù)的需要。
從訴訟階段的劃分看,我國當前將刑事訴訟劃分為立案、偵查、提起公訴和審判四個階段,在我國立法設計的程序中,似乎權力的交替與承啟的特征更為突出[5]57。在這些訴訟階段中,都以某個特定的機關作為本階段的主導。一般來說,在立案階段和偵查階段往往是由偵查機關主導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則由審查起訴部門主導,而在審判階段則由審判機關對案件進行主導。但同時,在某個由特定機關進行主導的階段中,也會存在其他機關對該機關的制約。然而在當前另案處理決定做出的模式中,只存在“偵查機關主導,檢察機關制約”這一種模式,面對刑事訴訟過程而言就難免顯得過于單一。
1.2.4 權力的行使缺乏有效制約
首先,決定權的行使缺乏其他公權力的有效制約。盡管《意見》為另案處理設置了必要的界限,但是并不足以防范權力的侵犯性和破壞性。由于缺乏其他機關的制約,實踐中出現(xiàn)了各類異化現(xiàn)象,例如“另案處理”成為“另案不理”的特殊案件消化機制、成了提高績效考核成績的手段[6]。從事物的性質來說,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制約權力[7]3現(xiàn)階段,其他司法機關所表現(xiàn)出的制約能力非常有限?!兑庖姟樊斨胁粌H沒有明確規(guī)定審判機關是否擁有制約另案處理的權力,人民檢察院在此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也被限定于形式上的監(jiān)督。這樣一來即便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認為另案處理的決定有錯誤,也只能提出檢察建議敦促其糾正或等待案件到了審判階段通過并案處理來改變。
其次,另案處理決定權的行使缺乏公民權利的制約。由于另案處理決定的做出,共同犯罪中本案與另案的被告人無法進行當庭對質,審判機關就常常以有爭議的書面證言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jù)。同時,由于另案處理使得審判機關更加傾向于以單一的被告為視角認定犯罪,對于起次要作用的共同犯罪嫌疑人而言,其刑事責任容易被無形地放大。部分律師甚至直言另案處理實為“司法陷阱”⑤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易勝華律師曾在其博文《刑事“另案處理”的司法陷阱》中舉出這樣一個案例:在一起涉嫌“徇私枉法”案件中,被告人張某與被告人王某是上下級關系。檢察機關認為,張某和王某均構成徇私枉法罪。這一起案件的兩名被告人,先后由同一位公訴人以不同的《起訴書》分別訴至同一法院,由同一位法官審理,律師多次向公訴人要求合并起訴,公訴人答復:“偵查階段該案分開偵查,兩個案件最初偵查的重點不一樣,導致程序上花費的時間有差別,王某比張某早三個月訴至法院?,F(xiàn)在如果合并審理,只能由法院決定?!弊罱K本案還是按照公訴機關的起訴,分成兩起案件進行審理。。同時在審判過程之外,案件的被害人及其家屬認為偵查機關進行的另案處理可能放縱犯罪的,他們也沒有相應的權利和渠道尋求救濟,只能通過上訪等手段來表達自己對于案件的訴求,這樣的方式又增加了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素。
2.1 實踐中對另案處理決定權的定位不明
如果從另案處理所包含的內容來看,另案處理并非另行立案,而是將已經(jīng)立案的案件進行分流處理。該行為旨在引起的是程序法上的效果,而非實體法上的效果;而程序行為按照是否具有希望引起訴訟法律效果的意思表示為判斷依據(jù),又分為程序法律行為和程序事實行為[8]。另案處理屬于程序事實行為,因為另案處理時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立案階段,即希望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責任、引起程序法律效果的意思表示已經(jīng)在立案當中做出,此時“另案”不再具有該意思表示。
然而,程序性行為并非完全獨立于實體性判斷,訴訟程序進行的先后、合并和分立最終會影響審判者心證的形成。時至今日,我們不能將另案處理簡單地視為一種行為,而忽視了其背后所隱藏的公權力屬性。因此亟待形成對于另案處理決定權明確的定位,這是對這一制度深入研究的基礎。
2.2 案件的工序性流轉限制了后續(xù)的認識范圍
司法機關對于案件認識的廣度和深度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訴訟的風險。雖然審查起訴部門和審判機關對案件的認識,理論上不限于偵查機關對案件認識的范圍,但是實際操作中往往并非如此。作為偵查機關更加側重于對案件真相的發(fā)現(xiàn),而檢察制度的創(chuàng)設,除了為實現(xiàn)訴審分離以維系審判公正以外,還有一項目的,即以一個受嚴格法律訓練及法律拘束的公正客觀的官署,通過對偵查結果進行“過濾”以實現(xiàn)刑事追訴的需要[9]。審判機關更是需要依照被動性司法原則,在起訴和答辯的范圍內對于案件事實進行認識??偟膩碚f這里可以在某種意義上采用所謂“工序論”的觀點,審查起訴機關和審判機關的認識范圍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偵查機關的認識范圍,審判工序的質量取決于偵查工序提供的合格工件[10]100-102。
因此作為首個認識主體的偵查機關,往往通過另案或者并案決定了單個案件的范圍。加上有限的辦案期限、隨時可能逃脫的犯罪嫌疑人和大量難以取得的證據(jù)等因素,審查起訴部門和審判機關出于對偵查工作的理解,往往也不愿對偵查機關做過多程序上的干涉。然而,偵查機關所確定的認識范圍并不必然滿足審查起訴和審判的需要,如果審查起訴部門和審判機關不能對認識的范圍進行及時的調整,就無異于要面臨更大的訴訟風險。
2.3 訴訟目的利益導向化的驅動
基于對官僚體制缺乏效率的反思,現(xiàn)代“企業(yè)化政府”從“后果戰(zhàn)略”的立場出發(fā),多采用績效管理的方式來激勵下級部門和官員,從而增進政府管理的效率[11]102-103。當前,績效考核已成為公安司法機關重要的管理方式。以公安機關為例,對偵查部門的考核主要是從犯罪控制的視角出發(fā),以破案數(shù)、追逃數(shù)和犯罪嫌疑人被打擊處理數(shù)為主要評價指標[6]。
在這種以利益為導向的訴訟目的的指導下,偵查機關也更傾向于將大量的共同犯罪案件進行另案處理。這種做法給予其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方面使得其在內部考核的數(shù)據(jù)上占據(jù)了優(yōu)勢,另一方面也使得其“節(jié)約”了辦案時間、“減緩”了辦案壓力、“增加”了辦理案件的效率。然而對共同犯罪案件過分的切分極容易使案件辦理比較粗糙,忽視了對精確定罪量刑有影響的事實細節(jié)。
2.4 “國家主義”刑事司法傳統(tǒng)對個體權利的弱化
我國有著較為濃厚的“國家主義”刑事司法傳統(tǒng),以“三綱”為準則的倫理秩序,要求百姓對權力的絕對服從,對社會和諧的追求將個人完全融入到家族之中,個體的主體性和自主性被完全抑制[10]9。與民商事法律所包含的平等性和交涉性不同,訴訟法具有公法的性質,其對“國家主義”司法傳統(tǒng)的繼承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因此在刑事訴訟過程當中常常缺乏個體權利對于公權力的制約,訴訟程序的開始、發(fā)展、終結都主要依靠公權力進行支配和決定。對于影響訴訟程序開展方式的另案處理,案件的被告人、被害人甚至辯護人因為缺乏相應的程序性權利,實際上很難施加有力的影響。
3.1 將另案處理決定權定位為程序性裁量權
首先,應當對另案處理決定權的性質進行正確的認識。另案處理是一種程序事實行為,并不具備開啟刑事訴訟的大門、追究犯罪嫌疑人刑事責任的意思表示。但這并不代表只要出現(xiàn)某種事實狀態(tài),就必須做出另案處理的決定。實際上,這一行為不僅只能由國家機關做出,還包含著該機關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在內,從性質上來看乃是屬于一種裁量權。而裁量權又分為實體性裁量權和程序性裁量權,實體性裁量權指向的是對案件證據(jù)采信和證明力大小的判斷,程序性裁量權指向的則是案件的程序如何開展,以及采取怎樣的措施。相比較來看,應將另案處理決定權定位為一種程序性裁量權。
對另案處理決定權的性質進行明確的意義在于,應當承認裁量行為對于裁量結果本身具有一種不確定性。而為了保證裁量行為的結果合理,就必須對裁量的程序加以控制,盡可能消除裁量行為中的不合理因素。
3.2 明確另案處理決定權行使的主體
進行權力配置繼而應當研究的是,由哪些主體行使這一權力。這樣做的意義在于,對另案處理決定權行使的主體的明確,實際上也是對權力行使正當性的堅持,因為賦權是司法策略,控權是技術手段——當具備必要性和正當性時,應當優(yōu)先考慮賦權,再動用手段進行控制[5]114。筆者認為,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都應當具備另案處理決定權,這既是出于對《意見》的文義解釋,也是出于辦理案件的實際需要;既針對另案處理內容多樣性,也是為減少不合理的因素。針對《意見》所規(guī)定的內容,筆者嘗試對每一機關行使權力的情況進行具體的討論:
對于依法需要移送管轄處理的和系未成年人需要分案辦理的情況。前者主要是出于法律的特殊規(guī)定,而后者主要是為了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使用特別程序。此類共同犯罪案件雖然是能夠一并進行審判,但是此時另案處理是基于人權保障的價值判斷。及時做出另案處理的決定,不僅有利于提高偵查機關整體的偵查效率,繼而實現(xiàn)控制犯罪的目的,同時也有利于實現(xiàn)對人權的保障。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影響案件管轄或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人的情況,有可能在審查起訴階段或審判階段才得以發(fā)現(xiàn)。此時如果只能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再決定另案處理,未免過于荒唐。因此,對于這兩種情況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都有權做出另案處理的決定。
對于同案犯罪嫌疑人被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時在逃而無法到案的情況,通常意味著共同犯罪的部分犯罪嫌疑人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中缺失,案件敗訴或錯案的風險也相對較大,盲目地進行起訴和審判很有可能影響案件的公正審理。然而,是否能及時抓獲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只能依賴于偵查機關,必須要考慮偵查機關的偵查能力和偵查的實際情況。為保證偵查機關的偵查效率,筆者認為仍應將另案處理的決定權交由偵查機關行使。
對于涉嫌其他犯罪,需要進一步偵查,不宜與同案犯罪嫌疑人一并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或者其他犯罪更為嚴重,另案處理更為適宜;或者涉嫌犯罪的現(xiàn)有證據(jù)暫不符合提請批準逮捕或者移送審查起訴標準,需要繼續(xù)偵查,以上情況均內在地包含著“是否需要繼續(xù)偵查”和“是否適宜一并批準逮捕或審查起訴”兩個問題。然而針對這兩個問題,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的回答側重點通常是不同的,偵查機關更傾向于衡量繼續(xù)進行偵查可能付出的成本和預期獲得的收益;而檢察機關則更側重于考慮偵查羈押的必要性,以及進行審查起訴所存在的敗訴或錯案的風險。但是刑事訴訟活動最終旨在從實體上判斷嫌疑人是否有罪,是否適宜批準逮捕以及審查起訴應當屬于檢察機關判斷的事項,在這一問題上偵查權對于檢察權應呈伏勢,由檢察機關掌握是否需要進行另案處理的標準。
對于其他適用“另案處理”更為適宜的情形。這實際上是作為另案處理的兜底性條款存在。在這種情況下,案件的風險強弱處于不明的狀態(tài),案件偵查和審判的難度也難以進行比較。為了促進案件的偵破和審理,增強共同犯罪案件的整體性考量,繼而促進審判的公正,筆者認為對于作為兜底性條款的另案處理決定權應當較為嚴格地進行限制。秉承這一原則,此種情形下另案處理決定權應當最終由檢察機關決定。
3.3 建立對于另案處理權的制約機制
由于任何主體都有可能出于自己的需要而肆意行使權力,那么就必須在各個權力的主體之間形成有效的制約。除此之外,還要確立個體權利對另案處理權的制約。這些制約不僅僅有利于規(guī)范權力的行使,還有助于把握現(xiàn)實中的復雜情況。具體而言:
首先,應當加強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相互之間的制約。對于偵查機關因犯罪嫌疑人無法到案而做出的另案處理決定,檢察機關認為不當?shù)?,不僅可以提出相應的檢察建議,還應當擁有實質上的撤銷權。對于應由檢察機關決定另案處理的事項,偵查機關出于自身的需要可以申請檢察機關做出另案處理決定。檢察機關拒絕做出或者偵查機關認為檢察機關撤銷其另案處理決定不當?shù)?,可以要求決定機關進行復議或向上級檢察機關申請復核。
其次,應當確立個體權利對另案處理權的制約力。以權利制約權力是現(xiàn)代社會法治化程度的重要體現(xiàn),在對另案處理權進行配置的同時,除了需要其他公權力進行制衡以外,還需要公民權利對其進行制約。這一方面是尊重刑事訴訟參與人訴訟地位的體現(xiàn),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刑事司法機關充分考慮案件的實際情況。因此,在當刑事訴訟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被害人認為另案處理決定會損害其實體權利,或者有條件抓獲犯罪嫌疑人卻因另案處理而導致放縱犯罪時,應當允許其向做出決定的偵查機關的同級檢察機關進行申訴,或向做出決定的檢察機關的上級檢察機關申請復核。駁回其請求的,相應機關必須給予書面的理由。
最后,應當形成審判權對于另案處理權的最終制約力。由于審判機關擁有對于案件實體問題的最終裁量權,其對案件的判斷往往也是人類基于現(xiàn)有的認識能力所做出的最終判斷。因此,為了保證審判機關對于共同犯罪案件的整體性認識,應當由其對另案處理決定進行最后的制約。但是為了保證審判機關的中立性,這種制約手段只能是被動的,不能超出審判機關的職權范圍對案件的偵查活動進行直接的干涉。具體來說,當審判機關在對本案受理后,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無法排除合理懷疑的,或嚴重影響定罪量刑的,若另案的證據(jù)情況已經(jīng)符合起訴的標準,審判機關可以決定將案件進行合并審理,若另案的證據(jù)情況仍然不符合起訴的標準,或者犯罪嫌疑人仍然在逃的,審判機關可以退回檢察機關進行補充偵查。
(責任編輯 楊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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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 Yan-nan,et al
(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nxiang 453000, China)
Handled separately is a important mechanism for treatment of cases of joint crime in our criminal judicial activities. In practice, this power is exercised alone by the investigating organ. However, there are several defects in the way of decided by the investigation organ. just like" Lack of overall grasp of the joint crime"," Caused the dislocation of risk of the case"," Ignore the diversity of the contents of the handled separately"," Lack of effective control of the exercise of power". Those defects give a great impact on the entity processing of the criminal case. So we should make the attribute of the power of Handled separately clear, change the practice of investigative organ to exercise this power alone, and establish an effective supervision and control mechanism. It's turn to realize the unification of 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in crim inal law theory and reduce the abuse of power in practice.
handled separately; the decided power of crim inal cases handled separately; power allocation; restriction of power
D925.2
A
1008–2093(2017)02–0051–06
2017-01-18
劉琰囡(1991―),女,滿族,山西晉城人,碩士,主要從事刑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