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 雅 倫(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無因管理作為法定之債,其內容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以下簡稱《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民通意見》)第一百三十二條中被直接予以闡明。然而,《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并未具體列明無因管理的類型以及管理人和本人的權利義務,包括事務完結后管理人因管理事務而遭受損害的賠償問題?!睹裢ㄒ庖姟返谝话偃l對《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作了進一步規(guī)定,明確了管理人可以請求本人賠償在管理活動中的實際損失,但損失的具體范圍與內容也未可知。整體觀之,在當前眾多的無因管理案件中,管理人遭受的損害主要有以下幾種:一、在債權債務糾紛中,依據(jù)《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管理人作為無法律上原因的自愿清償人所產(chǎn)生的財產(chǎn)性損失的賠償,賠償內容主要為利息,但《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并未明確利息賠償?shù)牡匚唬欢?、管理人為救助他人于危難之境所遭受的來自第三人的以及沒有第三人情況下的人身損害。但在這種案件中,實際處理時更多地是依據(jù)《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民通意見》第一百四十二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以下簡稱《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而非《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呈現(xiàn)出的趨勢是本人受益補償責任的強化,且強調責任的不完全性及非過錯性;三、在無因管理中產(chǎn)生的管理人所有或占有的物的損害(數(shù)量少)。綜合以上案件基本情況來看,主要存在以下幾個突出的問題:一,《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規(guī)定的無因管理的本人賠償義務與其他規(guī)范存在內容不統(tǒng)一和體系不同的問題;二,規(guī)范的適用困難,賠償范圍的不確定導致實務中裁判混亂;三,在利息的問題上也存在賠償疑問。
《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最早確定了無因管理的地位,并規(guī)定了管理人可以向本人求償事務管理過程中產(chǎn)生的必要費用,但具體求償范圍、求償方式和要件未能在法條中清晰體現(xiàn)。對此,下文將結合案例與規(guī)定作進一步分析。
《民通意見》第一百三十二條進一步明確了第九十三條中所說的“必要費用”的范圍:包括在管理或者服務活動中直接支出的費用,以及在該活動中受到的實際損失。該規(guī)定將實際損失納入必要費用的范圍中,即實際損失并不能得到全額賠償,還需以“必要”為限,而“必要”的意思并未指明。同時,在判決中,法官對被救助者實施救濟行為的定性也較為模糊,以至適用何種法律規(guī)范也存在疑問。對此問題,可資參考的是來自中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的相關規(guī)定,其具體規(guī)定:“管理事務利于本人,并不違反本人明示或可得推知之意思者,管理人為本人支出必要或有益之費用,或負擔債務,或受有損害時,得請求本人償還其費用及支出時起之利息,或清償其所負擔之債務,或賠償其損害。”[1]臺灣地區(qū)“法律”對此的規(guī)定意指:因無因管理而“受有損害時”,對應的請求權是“賠償其損害”,但這種賠償并不受“必要”之限制,這當然不是否定損害與無因管理行為的因果關系,而只是強調管理事務對損害賠償結果的直接影響性。
至于無因管理中為他人管理事務所支出費用的利息,在中國大陸的法律中并未規(guī)定,但臺灣地區(qū)的“法律”規(guī)范有所體現(xiàn)。在司法判決中常有當事人請求償還利息的情況,爭論焦點在于當無法律上原因為他人墊付債務時,由此產(chǎn)生的墊付資金的利息損失是否應予以賠付。而相關的判決對此問題的觀點并不統(tǒng)一①。該文所討論的重點在于,利息作為無因管理行為直接償付資金的范圍外部分,不能為現(xiàn)行法律規(guī)范體系所納入,因其賠償依據(jù)無法確定,所以法院判決結果各異。并且,在一些法院的判決中,返還墊付資金(即無因管理事務直接支出)部分與償還利息部分往往分而論之,這也正是實踐中常行但理論上無法探明原因的部分②。
一些案件的判決依據(jù)是《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即基于救助者救助他人的自愿性,被救助者(即本人)僅因人道主義和一定的受益標準給予救助者一定的補償。以《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為依據(jù),則是從無因管理中賠償實際損失的可能性出發(fā)去論述。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的理由與《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大體一致,這與其歷史發(fā)展有關。而無因管理中利息賠償是否應得到支持,還未有定論。債權糾紛中的無因管理大多以返還管理費用為訴請,前文提到的利息賠償在該問題上無所體現(xiàn)。
見義勇為案件中,損害賠償?shù)姆蛇m用依據(jù)并不統(tǒng)一,原因在于規(guī)定分散且內容混亂。第一百零九條、第一百三十二條以及第二十三條中對救助者的救濟以“補償”定性,其在立場上否定了被救助者具有過錯,出發(fā)點在于對公平責任的考量和人道主義的選擇。有學者解釋道:這類規(guī)則作為《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的二類規(guī)則,從法律概念的位階而言,其抽象程度低于無因管理,是專門調整見義勇為中受益人與行為人的“規(guī)范體系”[2]。該問題的根源就在于,數(shù)百年來,對于無因管理事務的討論主要集中在對經(jīng)濟利益的救援或保護上,直到20世紀,搶救他人生命等純粹非財產(chǎn)的事務才被納入無因管理制度的視野。因此,規(guī)范制定的依據(jù)不同導致了內容的不統(tǒng)一性[3]。但是,賠償與補償?shù)男再|從根本上講存在差異,這反映了立法者對于該問題的態(tài)度。補償反映了對管理人受損的利益保護,同時也否定了對本人的可歸責性;賠償則更多強調了管理人為自己利益的主張,而并不過多考量本人對管理人損害的態(tài)度。
通過以上對法律規(guī)范的解讀可以發(fā)現(xiàn),當前對無因管理中損害賠償內容和范圍的相關規(guī)定幾乎沒有,真實判決中常因該問題無統(tǒng)一規(guī)定而產(chǎn)生觀點上的分歧:第一,損害賠償范圍不清,判決依據(jù)存在邏輯上的矛盾。在判決時一些法官主要依據(jù)《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該條款存在完全賠償?shù)目赡苄?,但法官又認為本人是受益人而不是非侵權人,從非侵權的行為性質來看,就不存在完全賠償?shù)幕A,因為完全賠償是針對侵權人而言,這導致法官最終作出部分賠償?shù)呐袥Q。而在“周廷友等因其子在救助他人中死亡訴被救助人李小龍補償案”案中,判決依據(jù)是《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即對受益人應予以適當補償,但其同時又判決被救助人支付精神損害賠償費。此處的矛盾在于:精神損害賠償費的請求對象是侵害人,此處相當于肯定了受益人就是侵害人,這與前述立場發(fā)生了沖突;第二,賠償比例問題。如前文所述,由于法官適用的法律依據(jù)不同,因此可能存在適用“適當補償”原則的情況,這就相當于否定了百分百救濟的可能,但在“適當補償”原則中對救濟標準和財產(chǎn)的比例并無規(guī)定,需依靠法官裁量和依案情判斷,這很可能產(chǎn)生對救助者不公平的判決③。
在債權糾紛的無因管理問題中,與利息相關的內容沒有被規(guī)定在法律規(guī)范中,其性質也不明朗。但是,作為直接支出的多出部分,其償付也應受到關注,包括是否應判決支付利息、利息標準及利息計算起止時間都應有統(tǒng)一的標準。
對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正當性的爭議,在于其對私人自治秩序的干預。學者認為,無因管理更多地是通過制度設計引導管理人忠實地為本人管理事務,維護本人利益。無因管理本身并不倡導管理人積極主動地介入他人事務[4]。因此,尋求管理人損害賠償請求權的基礎,則需言明賠償救濟的界限,考慮與私人自治秩序的協(xié)調問題。對此問題學界存在不同的觀點,爭論集中在部分賠償或全部賠償?shù)倪m應性。
如上文所述,該問題討論的難點在于如何解決無因管理與私人自治不受過度干預的問題,進而可論證全部賠償?shù)目赡苄?。學者的觀點大多數(shù)是肯定本人對管理人在管理事務中受到損害的賠償義務,但回避了這種賠償如何進行的問題。王澤鑒肯定了這種損害賠償權,且明確損害須與管理事務之間有相當因果關系[5]。也有學者認為,費用通常具有自愿支出的特征,而損害則一般是非自愿的遭遇,是管理人為本人冒險犯難的情形[6]。因而,在管理人應負謹慎管理通知和報告計算等義務的前提下,本人應因管理風險所帶來的損害而對管理人負擔相應的賠償義務[1]。強調管理人管理事務對本人有利并不違反社會常識的標準,在此基礎上才能肯定管理人有權向本人請求賠償?shù)暮侠硇訹7]。即可以看到,這些觀點在立場上以肯定本人損害賠償義務為基礎。依照損害賠償應有之義進行推斷,這種賠償范圍可及于全部。贊同部分賠償?shù)膶W者認為,如果將這種損害賠償?shù)姆秶斫鉃橘r償?shù)氖侨繉嶋H損失,那么就法律效果而言,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與適當補償義務并不相同。從體系安排看,將“實際損失”理解為全部損失,即在無因管理中引入完全賠償原則也存在問題,這與適當補償有所沖突,尤其在見義勇為類型的案件中。因為如果在無因管理制度中引入完全賠償原則,就意味著不論是將《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的受益人補償義務解釋為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還是獨立的法定之債,見義勇為者的法律地位都會弱于一般無因管理中的管理人,從而出現(xiàn)評價矛盾。即如果主張這種救濟的選擇權,在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的時候反而需要承擔更為沉重的舉證責任,如必須證明加害人逃逸或者沒有賠償能力。并且,每個理性的民事主體都應當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承擔自身行為帶來的風險,故管理人未經(jīng)許可自行介人他人事務的,應該負擔一部分事務管理的風險。在管理人遭受的意外損害遠遠高于本人收益的情況下,要求本人對管理人的損害作出全部賠償,本人反而會得不償失。因此,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不得適用完全賠償原則,它并非損害賠償法中的損害賠償責任,而僅僅是部分補償[4]。
對無因管理中本人所受損害應予以部分補償?shù)挠^點,總體而言是著重于維護無因管理準契約的特性,而不是如真正的契約一樣,是當事人真正合意而導致的結果。同時,也是防止管理人過度傾向于適用《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而請求賠償更多的損失。但該觀點的邏輯有一定的缺陷,即由于無因管理的表現(xiàn)方式多樣。因此,不能將見義勇為這種特殊表現(xiàn)方式作為無因管理的絕對情形來討論。不能因為見義勇為行為導致的損害往往較大,本人一般對損害危險的造成沒有過錯等原因,就否認或者部分否認無因管理中本人損害賠償義務的內容,無因管理的內涵應該更加豐富。
無因管理中的“疑難雜癥”起源于意外與救助哪一個更具道德性的問題。綜上論述,應認為全部賠償?shù)奶岢鲇衅浜侠硇?。但是,由于無因管理與傳統(tǒng)的意定之債或侵權關系的制度設計不同,其損害賠償往往在一些情況下受到限制。所以,使用“全部”或者“部分賠償”抑或“適當補償”這樣的說法都存在一定的缺陷。特別是后兩種說法,前者將無因管理的制度精神限制在一定范圍內,過于保守地面對無因管理中的損害問題,認為本人對管理人的受損問題并沒有過錯,只是基于人道考慮而給予管理人一定的救濟。為了排除這種局限性,解決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問題,在理論上應遵循以下思路:
首先,應該確定無因管理的本體規(guī)定為《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睹穹ㄍ▌t》第一百零九條、《民法通則》第一百四十二條和《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賦予了救助者適當補償?shù)恼埱髾?,但這些“見義勇為規(guī)范”并不是完全基于無因管理的理論基礎而設置的。正如學者所言,以《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為中心的相關規(guī)范,其中針對見義勇為情形的內容欠缺一種整體性的思考方式,極易造成立法與學說上的斷裂[2]。當然,也不能僅從某種類型化的無因管理類型去推敲無因管理整體損害賠償?shù)膬热?。在當前法律體系框架內,見義勇為問題所倚靠的制度,從根源上看應來自無因管理制度。但見義勇為問題又不完全拘于無因管理內容本身。然而,這種個性并未讓其溢出無因管理制度的調整范圍。因此,跳出“見義勇為規(guī)范”去考慮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問題很有必要。綜上,《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并沒有限制損害賠償?shù)姆秶敲鞔_說明了可以賠償實際損失。
其次,強調損害賠償中的“必要”是為了打破“部分”賠償?shù)蔫滂?。如前文提到的,無因管理中管理人的損害賠償問題的出發(fā)點,是在于本人是否會因這種賠償義務而承擔更為沉重的責任,也因此,一些學者贊成所謂的“部分賠償”。但是,如果任何情況下都以“部分賠償”標準來衡量又未免過于絕對。相反,如果將賠償標準確定為一種“必要”,即首先確定損害賠償?shù)捻椖亢陀嬎銟藴?,明確損害賠償項目與管理事務的因果關系,之后采用“必要”標準進行賠償考量,包括救助方式的合理性、經(jīng)濟性、被救助人的經(jīng)濟情況和救助人的經(jīng)濟情況等。這樣看來,中國民法中“必要費用”的表述有其合理意義,但在內容認定上存在問題。必要費用更側重的是作為一個整體概念的界定作用,在具體內容上則語焉不詳,易產(chǎn)生疑惑和爭議。所以,在必要費用中主張的內容可以包括直接支出的必要或有益費用、因管理所生債務和因管理所遭受的損害賠償[8],這是應具體討論的損害賠償內容。
最后,從比較法和比較實務上看,管理人因管理事務而死亡時,德國通說認為,繼承人可依據(jù)《侵權行為法》的規(guī)定對本人請求扶養(yǎng)費及殯葬費。因為本人既然有義務賠償管理人因管理事務而遭受的財產(chǎn)損害,就更有理由賠償管理人因此而受到的生命損害[1]。具體而言,在德國法中,在管理人因救助自殺者而傷亡即無第三人侵權的情況下,這種賠償還應存在。自殺者或其繼承人按照第八百二十三條第一款必須賠償救助者適當?shù)慕】祿p害或所有權損害[9]?!栋臀餍旅穹ǖ洹芬惨?guī)定了無因管理中本人對管理人所遭受損害的賠償,包括利息等。雖然其規(guī)定了有用性和必要性的標準,但也容許了全部賠償?shù)目赡埽粗灰_到這種必要性標準[10]。在日本,有學者贊同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但主張減輕這種賠償責任,這是基于與委托代理中的委托人責任的區(qū)別而得出的結論[11]31。
在實踐中,若要解決無因管理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問題,首先應確定管理人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權利來源,即請求權基礎。其次,結合以上分析,確定賠償?shù)木唧w項目,從而為解決實踐糾紛提供建議。
對于無因管理案件的請求權基礎,該文確定應為《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條。但如前文所述,實際判決中還存在適用第一百零九條的情形。因此,需要厘清這幾條規(guī)范的適用情形。有學者認為,在見義勇為情形中,適用《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將導致這樣的問題:救助人為了獲得更多的損害賠償額而選擇訴諸《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因為《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的規(guī)定是適當補償,完全賠償與適當補償賠償存在較大差異。而且,如適用《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則還需承擔證明加害人無法盡到賠償責任的情形,舉證事宜繁瑣。但是,《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也規(guī)定需要對損失與管理事務的必要性進行證明,舉證內容與《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的規(guī)定沒有可比性。因此,認為《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的舉證責任壓力會更小的理由并不充分。
綜上所述,管理人在請求損害賠償時,應優(yōu)先考慮運用《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尤其是債權糾紛。而爭議最大的涉及人身損害的見義勇為型無因管理,則要分情況選擇:一、如果有第三人侵害的情況,則由第三人承擔對本人(被侵害人)與管理人的責任,即兩者都可以向第三人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guī)定分別主張人身損害的侵權責任,這時候鼓勵救助人首先請求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因為侵權人是損害導致的直接關系人。二、當無法獲得侵權人的任何賠償時,管理人就失去了對侵權人尋求救濟的可能,這時候管理人有兩種路徑可以選擇:第一,以無因管理為請求基礎。管理人可以根據(jù)無因管理的事由,根據(jù)《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向本人主張損害賠償。該部分屬于無因管理問題中本人的損害賠償義務范圍,由管理人根據(jù)請求進行舉證,這時候就會產(chǎn)生兩種結果:其一,根據(jù)損失的必要性程度判斷,即依管理人的請求和舉證,確定這種情況下的必要實際損失范圍——全部損害賠償?shù)姆秶?。但根?jù)無因管理制度的立法精神,也考慮到本人非基于侵權的過錯而使管理人受到損害,以及考慮到本人的經(jīng)濟情況、受難原因、雙方當事人情感的承受度及道德因素等,由法官進行衡量,確定最終判決賠償?shù)姆取H绻С秩抠r償必要實際損失,則屬于意義上的全部賠償;反之,則按一定比例進行償付,是部分賠償。第二,非無因管理,通過《侵權責任法》作特殊規(guī)定。這種區(qū)分的基礎就在于將《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和《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的規(guī)定劃清界限,即前兩條規(guī)定是針對見義勇為這種特殊情形而特別規(guī)定的救濟路徑,僅在見義勇為情況下適用。但是,《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與《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又存在問題:《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規(guī)定的是“受益人也可以給予適當?shù)难a償”,《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則規(guī)定在“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責任,被侵權人請求補償?shù)摹钡臈l件下,受益人應當給予適當補償。這兩者的區(qū)別在于《民法通則》第一百零九條規(guī)定的受益人給予的適當?shù)难a償是“可以”為之,而《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規(guī)定的是在一定條件下受益人“應當”補償。這兩種補償行為在強制力上存在差異,是否予以補償取決于不一樣的條件?;诖耍P者提出以下路徑供適用參考:
1.當有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且第三人承擔了全部賠償責任或者大部分賠償責任時,管理人可請求本人基于道德關懷的補償。當?shù)谌顺袚抠r償時,管理人請求這種適當補償似乎有報酬請求權的意味,如果在第三人承擔了大部分賠償責任時,管理人請求適當補償又似乎是填滿未賠償損害的部分。但是規(guī)范運用的是“可以”字眼,因此還需從多方面考慮是否應予以這種補償,此處不過多討論。
2.如果無因管理請求的舉證有困難,或者管理人出于情誼幫助,并不考慮主張個人的全部賠償,那么管理人可以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三條來證明侵權人逃逸或者無法承擔賠償責任。這種情形往往舉證簡易,且向本人請求補償,那么本人是“應當”給予補償?shù)模藭r本人沒有其他選擇,只能迅速及時地給予管理人救濟。由于沒有侵權人承擔責任,這種適當補償與前文所提的補償范圍存在差異,需要裁判者意會其中關節(jié)。
前文已經(jīng)闡釋了無因管理中本人損害賠償義務的請求權基礎,而無因管理中本人損害賠償義務范圍中的賠償項目以及計算標準,由于當前對這方面的規(guī)定較為簡單,因此需要根據(jù)當前實務的情況和相關法律規(guī)范進行確定。根據(jù)案件所體現(xiàn)的重點問題,應著眼于損害的種類,以及損害賠償項目的明確。
一般情況下,本人向管理人承擔損害賠償?shù)姆秶ǎ汗芾砣说奈镔|損失、傷殘醫(yī)療費和死亡后的殯葬費及法定撫養(yǎng)費。此賠償范圍不包括管理人非必要的積極財產(chǎn)支出,只限于管理人固有財產(chǎn)權益或人身權益所遭受的損害。同時,管理人在進行管理的過程中,對于因管理人自身故意或過失導致的損害,則無權要求本人予以賠償,大部分學者都認為不賠償精神損失或撫慰金。而在一般的判決中,以下幾種費用一般是確定賠償?shù)模?.人身損害中的醫(yī)療費、喪葬費、住宿費、交通費、誤工費和傷殘生活補助費。爭議請求的費用有精神損害賠償(主要是死亡賠償金)、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和死亡補償費。2.財產(chǎn)及權益損害,包括利息和對毀損物的經(jīng)濟賠償。如前文所述,利息賠償在中國大陸的無因管理相關規(guī)范中并沒有規(guī)定,可參考臺灣地區(qū)“民法典”第一百七十六條予以返還,至于是作為費用賠償請求權的一部分還是損害賠償請求權的一部分,在所不問。因此,問題集中于在人身損害中,是否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其近親屬是否可以在管理人死亡后請求精神撫慰金(主要表現(xiàn)為死亡賠償金)以及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關于這個問題,實踐中的主要依據(jù)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七條的規(guī)定。而死亡賠償金則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中規(guī)定。由于死亡補償費以及死亡賠償金的性質在規(guī)定上存在一定沖突,學界對此也存在爭議,并且在案件中由于對這兩種費用的觀點不同,法官在判決時對兩種費用的判賠也存在爭議:認為死亡賠償金屬于精神損害賠償范疇的,則判決不該賠償;認為死亡賠償金與死亡補償費等同意思,同屬于人身損害賠償中財產(chǎn)損害的范疇,則判決予以賠償[12]。如果認為死亡補償費與死亡賠償金同義,同屬于精神損害賠償?shù)男再|,那在無因管理案件中往往得不到賠償,因為中國法律否定此類精神損害賠償。總結而言,該文支持死亡補償費與死亡賠償金的異質性,尊重精神損害賠償內容的相關規(guī)定,死亡補償費應屬人身損害賠償中財產(chǎn)賠償?shù)囊徊糠?,即死亡補償費屬于財產(chǎn)損失的性質,死亡賠償金具有精神撫慰的功能。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中國無因管理中本人損害賠償義務的范圍是:1.人身損害中的醫(yī)療費、喪葬費、住宿費、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誤工費、傷殘生活補助費和死亡補償費;2.財產(chǎn)及其權益損失,如利息。對這些費用的計算應參考具體的規(guī)范進行,不在無因管理中予以規(guī)定。需要補充的是,根據(jù)當前判決顯示,利息一般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計算。
“即使我們生活在一個重視司法的環(huán)境內,也要尊重社會所倡導的相互提攜、相互扶助的社會理念?!盵11]3無因管理制度對保全管理人的利益非常重要,應對管理人作盡可能的救濟。在當前相關規(guī)定較為分散混亂的情況下,應對中國的無因管理制度體系進行重新梳理,對管理人受損問題更加關注。同時,應結合“賠償必要實際損失理論”,建議優(yōu)先考慮《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三條及其解釋第一百三十二條的適用,使賠償范圍不過度受限,保證管理人有更大的索賠與受救濟空間。
注釋:
① 有利息請求且法院判決支持利息請求的案件:(2014)石民初字第0928號;(2015)安中民三終字第838號,二審與再審支持; (2016)浙0624民初261號;(2014)甬象商初字第796號;(2014)東一法堂民一初字第74號。有利息請求但法院判決不支持利息請求的案件:(2015)安中民三終字第838號,一審判決不支持。無利息請求法院未對此判決:(2015)洞民初字第394號。
② 東三法常民一初字第807號案判決理由:“限被告東莞家盟家具有限公司在本判決發(fā)生法律效力之日起七日內向原告東莞市常平鎮(zhèn)橋梓股份經(jīng)濟聯(lián)合社支付利息(以294866元為本金,從2014年5月1日起,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利率的標準計至本判決確定清償之日止;以211200元為本金,從2014年5月9日起,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利率的標準計至本判決確定清償之日止)?!?/p>
③ (2003)中中法民一終字第948號:“唐平為防止明城公司的沖床倒下,而手扶沖床受傷致殘,這是意外,沒有故意侵害人。作為受益人的明城公司,醫(yī)療費應由其承擔(已全額支付),另應給予適當?shù)慕?jīng)濟補償。補償額參考道路交通事故賠償?shù)挠嬎銟藴拾?0%支付?!?2016)浙0624民初889號:“原告受傷并非山火燒傷,而系撲滅山火時被樹枝絆倒受傷,作為見義勇為人在實施見義勇為行為過程中亦應對自身安全盡到合理的注意義務。原告未盡該安全保障義務,可減輕被告的賠償責任。綜合本案實際情況,被告賠償原告經(jīng)濟損失的比例以60%為宜?!?2009)安曲民一初字第0333號:“為了兼顧公平與效率,根據(jù)本案的實際情況,本院確定被告補償?shù)姆蓊~為5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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