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梅
美國新任總統(tǒng)執(zhí)政的第一個100天歷來有“蜜月期”之稱,是總統(tǒng)展現(xiàn)領導風格、擴張權力影響力的關鍵階段,“百日新政”則成為衡量總統(tǒng)績效的一個指標。自特朗普就職以來,相對于他在移民、醫(yī)改、能源、貿易等內政議題上迅速采取行動、積極兌現(xiàn)承諾而言,他此前在外交議題上的大放厥詞卻顯得“說易行難”,外交施為有所克制、收斂,顯露出回歸傳統(tǒng)的跡象。預期下階段外交調適,在反映特朗普及其團隊主張的同時,將是美國自身利益需求、民情好惡和外部環(huán)境等交織起來的綜合產(chǎn)物。由于這些影響因素的演變具有相對持久性和穩(wěn)定性,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政策調整有望在變化中保持一定的延續(xù)性。
回顧2016年總統(tǒng)大選,可以看到,輿情在曝光美國社會諸多問題的同時,也涉及國家強盛還是衰落以及下一步發(fā)展方向的爭論,并且對奧巴馬外交政策的得失進行了全面反思和評價??傮w上,輿情并未出現(xiàn)對前任外交的“壓倒性”反感,而是毀譽參半。這是特朗普“百日新政”在外交方向上發(fā)力的起點,也是外界研判特朗普政府外交不確定性下降、可塑性有所上升的現(xiàn)實基礎。
以參院外委會主席鮑勃·考克為代表的批評者認為,“就外交政策而言,奧巴馬是一位失敗的總統(tǒng)”。[1]“Cocker Laments Obama's ‘Failed Presidency’ on Foreign Policy,” September 29, 2016, h ttp://www.corker.senate.gov/public/index.cfm/2016/9/corker-lamentsobama-s-failed-presidency-on-foreign-policy。這部分觀點指出,奧巴馬從心理上抗拒動武,其外交是被解除了“牙齒的武裝”,軟弱、天真、缺乏連貫性,因而削弱了美國的領導力,使其淪為國際風云的旁觀者。[2]William A. Galston, “Obama's toothless foreign policy,” Wall Street Journal,September 6, 2016.與上任時相比,奧巴馬留下的是一個更加危險、動蕩、失序的世界——美國與中國、俄羅斯、歐洲等主要力量的關系趨向惡化;美國內遭遇恐怖襲擊的風險也在上升。在反對者看來,奧巴馬在幾項關鍵的外交考驗中接連受挫,這包括:美俄圍繞烏克蘭、敘利亞的博弈升級,重現(xiàn)冷戰(zhàn)陰影;TPP遭遇共和、民主兩黨反對,亞太戰(zhàn)略的一大支柱產(chǎn)生動搖,傷及美國信譽;在巴以問題上,一度表現(xiàn)搶眼,結果不僅未能推進巴以和平進程,反而深化了巴以雙方的敵意。此外,他最大的失敗在于,無力打敗“伊斯蘭國”恐怖組織,[1]David Nakamura, “Obama adopts a grand design to shape his legacy,” The Washington Post, October 17, 2016.對敘利亞奉行機會主義的平衡策略,任由敘利亞戰(zhàn)火綿延6年之久。這成為奧巴馬外交遺產(chǎn)的污點。[2]Greg Jaffe, “The problem with Obama's account of the Syrian red-line incident,”The Washington Post, October 4, 2016.
奧巴馬本人曾高調標榜自己的外交成就:“地球上每個國家都認為,今天的美國比8年前更強大,更令人尊重?!盵3]“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Democratic National Convention,” July 28,2016,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6/07/28/remarkspresident-democratic-national-convention.一些政治精英,以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資深研究員雷嘉·莫漢和阿什利·泰利斯等人為代表,在大選中選擇押寶民主黨,并對奧巴馬的外交表現(xiàn)大唱贊歌。他們認為,奧巴馬背負沉重的歷史包袱,應對國際權勢結構深刻變化、華盛頓政治陷于分裂的現(xiàn)實,在兩個任期內都保持了較高的支持率,外交上“體面、幽默、克制”,準確聚焦于讓美國繼續(xù)引領21世紀,留下了“沉甸甸的外交果實”。[4]Eliot Glassheim, “Achievements of Obama's presidency,” Bismarck Tribune,March 14, 2016, p.5; C. Ra ja Mohan, Ashley J. Tellis, Discu ssion on “America and the World: Obama's Strategic Legacy”, New Delhi, Carnegie India, August 25, 2016.特別是在阿富汗、伊拉克止戈休兵;對待伊朗、緬甸、古巴,從強推“政權變更”轉向平等對話,實現(xiàn)關系緩和或正常化。2016年7月間,蓋洛普、皮尤、BBC分別進行的三次民調顯示,美國的國際形象自2008年以來好轉,正面認同率分別提升了15%、50%和12%。[1]Linda Qiu, “Mostly true: Obama says world o pinion of US bette r now than eight years ago,” Tampa Bay Times, July 28, 2016.輿論還指出,奧巴馬外交取得成功的關鍵在于,他“識大局”,重視維護戰(zhàn)后70年美國所悉心塑造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勇于反思,并從全球邊緣地帶的誤導性軍事冒險行為中全身而退。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懂得權力的界限”,能夠“將個人外交信念與社會情緒較好地結合起來”,以多邊合作的方式兌現(xiàn)美對國際社會的承諾,以保護美國的利益和資源。[2]Alan Philps, “Obama's presidency and the l imits of US power,” The National,June 23, 2016.
引起較大爭議的是奧巴馬外交的戰(zhàn)略布局、議題以及風格,反映出精英階層對美國外交下一步發(fā)展方向的期待。
首先,“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問題重重。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邁克爾·格林(Michael Green)和艾米·希爾萊特(Amy Searight)認為,“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是美國自越戰(zhàn)以來,最深思熟慮、持之以恒的“重返東南亞”部署,已經(jīng)帶動美國的戰(zhàn)略關注和政策優(yōu)先順序實質性地轉至亞太,這一態(tài)勢今后仍將繼續(xù)。[3]George E, Jr. C ondon, “Will Obama's Asia Pivot outlast his presidency?” National Journal Daily A.M., September 2, 2016.但是,更多的人意識到該戰(zhàn)略存在諸多問題:一是它加大軍事重返,強化了亞太地區(qū)安全困境,導致本應被解決的問題變得棘手,例如,朝核問題更加尖銳;二是“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作為衡量“再平衡”戰(zhàn)略成功與否、檢驗美國對亞太承諾持久與否的標準,前景黯淡;三是該戰(zhàn)略顛覆了美國傳統(tǒng)上以歐洲、中東、東亞為支柱的外交優(yōu)先次序,引起歐洲和中東盟友的擔憂,陷美國外交于“東張西顧”的戰(zhàn)略困境。
其次,在中東的“幕后領導”成效甚微。奧巴馬意識到,管理世界的代價高昂,并且美國社會情緒普遍反感對外軍事介入,因此,不再尋求充當全能型世界警察。2013年9月敘化武事件,被一些人認為是奧巴馬的“決勝時刻”,因其成功避免把國家拖入新的地面戰(zhàn)爭。但另一方面,批評者認為,奧巴馬的敘利亞政策缺乏軟、硬兩手準備,阿勒頗戰(zhàn)局變化意味著非戰(zhàn)和多邊合作的“幕后領導”策略難以為繼,是終結奧巴馬戰(zhàn)略收縮幻想的墳地。輿論熱議中甚至再度涌現(xiàn)新保守派的呼聲:“雖然戰(zhàn)爭并非我們本性所渴望的,但它卻是保護我們所珍視的價值觀的手段?!盵1]Jonathan Adelman, Asaf Romirowsky, “American war weariness? Think again!” Ynet News, January 22, 2014.這表明,美國“例外主義”情結中的干預沖動依然強勁。
第三,同盟關系需要修補。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副會長布魯斯·瓊斯認為,現(xiàn)代史上沒有哪個國家像美國這樣,擁有如此廣泛的聯(lián)盟體系;但美國越是長時間表現(xiàn)出猶豫不決,就越給外界留下“不作為”的印象,盟友的不確定感和外交自主性就越強,與美國發(fā)生摩擦的可能性就越大。[2]Bruce Jones, “American Leadership in a World in Flux,” March 10, 2014, h ttps://www.brookings.edu/opinions/american-leadership-in-a-world-in-flux/.近年來,一個明顯的趨勢是美國的同盟關系趨向衰弱。奧巴馬在他致力推動的“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xié)定”(TTIP)、勸阻英國脫歐等問題上,接連受挫,倍受打擊。而歐洲盟國在遭遇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的過程中,均未得到美國的援手,深感被拋棄,與美疏遠。此外,沙特與美國在國際能源體系中展開博弈,加上不滿于美對伊核問題的處理,頻頻向美國“叫板”。菲律賓總統(tǒng)杜特爾特會將美菲同盟引向何方,同樣引人關注。
第四,“高冷”風格不接地氣。奧巴馬外交的一個特色是依賴于外交政策演說。例如,他在布拉格勾畫“零核世界”,在開羅宣稱“掀開與伊斯蘭世界關系的新篇章”,在奧斯陸論證“正義戰(zhàn)爭”。對此,美國伍德羅·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副主席米勒(Aaron David Miller)坦言,奧巴馬是語言的巨人,但世界不是按照演講稿來運轉的。美國喬治敦大學中東問題專家羅伯特·利伯爾(Robert J. Lieber)批評,“‘巧言’外交如過眼煙云,稍縱即逝,更別提其落實及后續(xù)了”。[1]Howard LaFranchi, “Havana speech: why foreign addresses are a hallmark of Obama's presidency,” 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 March 22, 2016.《國家利益》網(wǎng)站在列舉其外交得失清單時稱,“奧巴馬在任時兩袖清風,問心無愧,沒有曝露任何個人丑聞;但是他對自身能力過于自信,以至于目中無人?!盵2]Klaus Larres, “Obama's mixed foreign-policy balance sheet,” The National Interest,October 18, 2016.根據(jù)一篇CNN報道,美國國會議員專注于撈取政治資本,而不是努力工作,他們中很多人以摧毀奧巴馬的政治議程為己任。這也注定了奧巴馬的特立獨行處處碰壁。[3]Stephen Collinson, "Grading Obama: eight years later", CNN Wire Service, February 9, 2016.
鑒于前任的外交相對穩(wěn)健,并且考慮到特朗普本人的選戰(zhàn)經(jīng)歷和鮮明的政治符號,他在外交上并不存在需要通過“反前任”來標新立異的負擔。他提出的外交主張是“所言即所想”,應該說能夠比較準確地反映其意圖。盡管美國主流媒體始終堅持“唱衰”,稱特朗普的外交和安全政策正在駛入“未知水域”,斷言這種不確定性將造成更大的國際動蕩;但是,特朗普在“百日新政”中呈現(xiàn)了比較明顯的“學習曲線”——重塑聯(lián)盟關系、重構外貿政策等主張歸于平庸;對俄、對華姿態(tài)出現(xiàn)比較大的逆轉等——體現(xiàn)出他的外交思想經(jīng)由現(xiàn)實打磨,向傳統(tǒng)回歸,以至于中美均有學者得出特朗普外交是“新瓶裝舊酒”的結論。[4]尹承德:《特朗普外交新政是“新瓶裝舊酒”》,中美聚焦網(wǎng),http://cn.chinausfocus.com/foreign-policy/20170327/14058.html;John Feffer, “Trump's New Foreign Policy Is the Worst of Both Worlds,” Foreign Policy in Focus, April 12, 2017, http://fpif.org/trumpsnew-foreign-policy-is-the-worst-of-both-worlds/。
2016年美總統(tǒng)大選表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社會面臨中產(chǎn)階層“空心化”,對全球化產(chǎn)生反彈,大規(guī)模移民流動帶來的資源分配和就業(yè)競爭壓力更是激化了反精英情緒和本土主義情緒。特朗普治國理政秉持兩條基本價值——“美國優(yōu)先”和“讓美國重新偉大”,以振興美國經(jīng)濟、改善民生為頭號執(zhí)政目標,誓言要打一場回歸和強化“美國特性”的保衛(wèi)戰(zhàn),捍衛(wèi)“一個上帝之下的美麗國家”。[1]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National Prayer Breakfast, February 2,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7/02/02/remarks-president-trump-nationalprayer-breakfast.為此,他執(zhí)政伊始便在國內大刀闊斧地推行政治、經(jīng)濟、社會改革,力求在短時間內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投射到外交領域,則表現(xiàn)為以激進的民族主義思潮為牽引,奉行利己主義的強硬外交,對過度自由的國際主義路線進行修正,并調整對外關系,以使美國從沉重的全球事務負擔中解脫出來。受到社會焦慮情緒的支配,特朗普外交整體上呈現(xiàn)收縮態(tài)勢。甚至有觀點主張,美國應卸下領導國際事務的包袱,因為“美國的領導權從來沒有得到廣泛的國際擁護,新科技還進一步稀釋了權力和影響力,相關努力成本太昂貴”。[2]Robert Samuelson, “The new world order 2017,” The Washington Post, January 2,2017, p. A. 13.
當前,美戰(zhàn)略界的一個基本共識是,美國家安全的主要對手有三個——消滅“伊斯蘭國”組織是當務之急,俄羅斯是現(xiàn)實威脅,中國是長遠挑戰(zhàn)。有鑒于此,特朗普著眼于消除美國的經(jīng)濟、社會和安全隱患,明確把打擊“伊斯蘭國”組織(IS)作為外交主題提出來。當然,對于一個經(jīng)驗不足、言行充滿爭議的政治新手來說,不排除當內政困擾增多時,他可能為緩解國內壓力,而在外交方面采取更加強硬的態(tài)度——在與美國實際利益直接相關的領域,局部冒進仍可能增多。4月初對敘利亞化武事件做出武力回擊,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特朗普鞏固自身執(zhí)政地位的國內需要。
當前,美國面臨的外部經(jīng)濟環(huán)境并不樂觀,社會中存在強烈的反自由貿易的政治情緒,特朗普的外交議題往往被迅速轉化為內政、特別是經(jīng)貿議題。例如,特朗普把美國制造業(yè)衰退歸咎于“貿易失敗”,又把后者歸因于貿易伙伴“匯率操縱”等不公平的手段。為此,他“要在貿易政策方面保護美國主權,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來為美國出口打開外國市場;不會容忍匯率操縱、不公平的政府補貼、盜用知識產(chǎn)權等扭曲市場的不公平貿易做法”。[1]The President's 2017 Trade Policy Agenda. 2017, p. A. 13.特朗普還要面向世界,進行國際經(jīng)貿規(guī)則革命。2017年2—3月間,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和財政部長姆努欽先后赴德國出席G20外長會、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開啟了“著眼于公平性、重新調整貿易關系”的努力。從特朗普要求與盟國“公平分擔”防務費用、甚至一度把“一個中國”原則與中國對美做貿易讓步掛鉤來看,他傾向于把國際關系“商品化”,把政治關系和政治交往原則按照“美國優(yōu)先”的公式作價,負面的“交易”和“零和”思維明顯。
另一個突出議題是軍事與安全。實際上,特朗普上臺所依靠的主要力量就是軍工企業(yè),“讓美國重新偉大”的重要基礎是擴軍,還有多位退役將軍在特朗普政府內擔任要職,包括國家安全方面的三位主要決策者——國防部長馬蒂斯、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和國土安全部長凱利。在白宮日前傳達的預算建議案中,大約18個政府部門開支削減20%,獨有軍費預算增加10%,其增強軍隊行動力的用心凸顯,軍事力量有可能成為特朗普外交的重要工具。特朗普已經(jīng)重新強調了長期以來的聯(lián)盟關系,加大了海外的前沿部署軍力,表現(xiàn)出對于用軍事方案來應對和解決危機、挑戰(zhàn)的明顯偏好。
受美國國家利益訴求和內外部處境的制約,特朗普在具體的對外政策調整上兼具變化性和延續(xù)性?;痉€(wěn)定、不變的元素包括:維護美國的國際領導地位,嚴防其他大國挑戰(zhàn),以民主價值觀和軍事結盟為實現(xiàn)國家利益的工具。發(fā)生變化的一面有:美國相對實力和國際影響力下降,盟友對美國的不信任情緒上升,美國內顧傾向加重。從目前看,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戰(zhàn)略仍是以中東、亞太、歐洲三大地緣板塊為支柱和抓手,戰(zhàn)略布局并未發(fā)生根本性改變。
第一,新一輪政策調整以中東為“急務”,已經(jīng)重磅出擊。特朗普政府把IS視作全球性威脅,并且轉變認識,重新衡量“反恐”與“推翻巴沙爾政權”二者之間孰重孰輕的問題。在策略層面,美國雖然希望通過某種形式的美俄合作,以解決敘利亞戰(zhàn)爭,但更加迫切的事,是扭轉俄羅斯強勢回歸中東、美國力不從心甚至失去敘利亞政治進程主導權的局面。特朗普強勢涉足中東外交的主動作為明顯增多,包括增兵敘利亞并發(fā)動空襲,延長對伊朗制裁法案,邀請巴以領導人訪美,派高官出訪土耳其、伊拉克等。美國還于2017年3月22日,在華盛頓主辦有68國外長參加的國際打擊IS反恐聯(lián)盟會議。中東在特朗普外交議程中的地位逐漸上升,這既是反恐議程的需要,也反映出特朗普外交對軍事工具的倚重。
第二,太平洋地區(qū)仍是優(yōu)先任務之一。[1]James N. Mattis, Senate Armed Service Committee, Normination Hearing Statement,January 12, 2017.由于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助理國務卿董云裳宣布“奧巴馬時期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已結束”。這被一些媒體過度解讀,誤以為是美國從亞太地區(qū)撤出的信號。實際上,特朗普執(zhí)政以來,美國同亞太地區(qū)的聯(lián)系不僅絲毫未減,反而不斷提升。美防長和國務卿分別對亞太地區(qū)完成專程國別訪問:對日本,重申協(xié)防釣魚島的承諾;對韓國,力推如期部署“薩德”;對中國,強調“定義中美關系的只能是友好”;對印度,稱其為應對全球挑戰(zhàn)方面“一個真正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此外,本屆政府還把朝鮮核問題視為亞太安全的首要關切,重新評估對朝政策選項,暗示對朝鮮軍事打擊,并將戰(zhàn)略武器集結在東北亞,派“卡爾·文森”號核動力航母戰(zhàn)斗群巡邏。美國的亞太安全戰(zhàn)略趨向強硬。
第三,美歐關系齟齬不斷,但保持前行。特朗普一度盛贊英國“脫歐”、“唱衰”歐盟、對俄示好,顯得離經(jīng)叛道,以至于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致信歐盟成員國領導人,稱特朗普為“歐盟面臨的最大外部威脅之一”。英國首相特蕾莎·梅、德國總理默克爾訪美前后,美英和美德雙邊關系的噪音也是不絕于耳。但是,特朗普派政府要員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北約國防部長會議,親自出席5月北約峰會。藉此反復表達“強力支持北約”的決心,重申北約是美國和整個跨大西洋共同體的“基石”。在“通俄門”發(fā)酵升級后,特朗普轉而對俄羅斯示強,要求俄將克里米亞歸還給烏克蘭,并不斷增兵東歐和波羅的海等前線國家,強化遏俄行動。美俄關系重新滑向地緣政治博弈的窠臼。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緩解歐洲對美國是否兌現(xiàn)安全承諾的擔憂,從而把美歐關系穩(wěn)定在既定軌道上,波折是可控的。
如果說奧巴馬政府的基本思路是“推小博大”,在中小國家中“拉群”,以此來制衡大國;那么,特朗普則傾向于“抓大放小”,重視大國關系,逐步回歸大國博弈的傳統(tǒng)路線。[1]《國際研究學部專家研討如何把握當前復雜國際形勢》,載《社科院專刊》2017年2月24日,總第379期,http://cass.cssn.cn/keyandongtai/xueshuhuiyi/201702/t201702 24_3428459.html。一個明顯例證是,特朗普自就職以來,無論美國與俄羅斯、中國及歐盟國家的關系如何波動,他均保持與大國溝通管道的順暢,為各組關系的轉圜留出了空間。從這個意義上說,特朗普外交新政的施為比其說辭更為謹慎、克制、可塑性強。
自2017年1月就職以來,特朗普頒布的禁穆令“初生入死”、心腹弗林任職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僅僅25天就“閃辭”、新醫(yī)改法案折戟國會等,這些事態(tài)均加劇了特朗普與華盛頓政治圈關系的分裂,重創(chuàng)了他作為新總統(tǒng)的權威,加深了內閣班子在外界眼中運轉不良的形象。雖然總統(tǒng)個人的信念和風格固然會為美國外交打上鮮明的印記,但他并非一個孤立存在,進入總統(tǒng)角色之后,政策調整將更多地取決于對前任遺產(chǎn)的揚棄,對國家實力地位和外部環(huán)境的評估,特別是團隊決策的影響。據(jù)美國媒體報道,白宮顧問團隊已分化成三派:一派以白宮首席策略師班農為首,奉行極端保守意識形態(tài);一派以總統(tǒng)家庭成員庫什納、伊萬卡為首,立場相對自由化;第三派是以副總統(tǒng)彭斯和白宮辦公廳主任普里伯斯為代表的共和黨主流派。各方圍繞人事任命、政策主張等問題,互相詰難,局面混亂。貿易政策主張上也出現(xiàn)了派系:一邊是強硬的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納瓦羅;另一邊是持正統(tǒng)立場的財政部長姆努欽、商業(yè)部長羅斯及國家經(jīng)濟委員會主席科恩等人。前者在博弈中逐漸失勢,有被邊緣化的跡象。由于特朗普在外交領域經(jīng)驗缺失,他將更加倚重其外交團隊和專業(yè)人士的意見。在各方影響力之下,特別是在各派力量之間搞平衡,意味著深層次矛盾和對特朗普執(zhí)政的各種制約將長期存在,其決策可能趨于自律和謹慎,最終實施的會是相對折中的保守方案。
特朗普上臺之初,大有與世界為敵之勢,伊斯蘭世界、移民、媒體、歐盟,以及美國所有的經(jīng)濟競爭對手一時間似乎都成為他的斗爭對象。相對于內政改革聲勢浩大、收效甚微的反差而言,特朗普在外交上的調整卻從執(zhí)政初期的粗糙、沖動,在跌跌撞撞中逐步鋪開,趨向明確。
近年來美國對外政策調整軌跡表明,自二戰(zhàn)結束以來支撐美國霸權的聯(lián)盟體系出現(xiàn)部分松動,美國不得不更加重視其他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聲音,對外戰(zhàn)略呈現(xiàn)總體收縮與局部擴張并舉的態(tài)勢。一個不能忽視的情況是,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在其最新一份四年一度報告《全球趨勢:自相矛盾的進步》中主動發(fā)聲,警告稱,“美國治下的單極和平正在結束,西方崛起的進程正在發(fā)生逆轉,而亞洲在全球經(jīng)濟中的分量重新恢復”。[1]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 Global Trends: Paradox of Progress, January 2017.這與一段時間以來西方主流媒體擔憂世界步入“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時代的觀點不謀而合。[2]Munich Security Report 2017: Post-Truth, Post-West, Post-Order? February 2017.今后,特朗普外交會維護,還是顛覆戰(zhàn)后70年來美國所悉心塑造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在熱點問題上會止步于沖突管理,還是會開啟一場可能引發(fā)戰(zhàn)爭的軍事對抗?對中國的周邊環(huán)境和國際處境會帶來何種影響?這幾方面尤其值得密切關注。
就中美關系而言,隨著中美元首于4月初在佛羅里達州海湖莊園實現(xiàn)首次會晤,圍繞雙邊經(jīng)貿議題、朝核問題、地區(qū)與國際安全等進行戰(zhàn)略溝通,中美關系走出了此前因臺灣問題而發(fā)生的顛簸,有望從戰(zhàn)略層面穩(wěn)定下來。兩國還建立了外交安全對話、全面經(jīng)濟對話、執(zhí)法及網(wǎng)絡安全對話、社會和人文對話四個高級別對話機制,啟動貿易談判“百日計劃”,有助于雙方實現(xiàn)在合作議程上的有序“對接”。
目前可以看出,特朗普政府傾向于用“做交易”,而非“搞對抗”的方式對待中美關系,對華態(tài)度中務實一面上升。2017年3月18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首次接受媒體獨家專訪時,就中美關系表態(tài)稱,“中美正在對決定兩國未來50年方向的問題進行研究”。[3]"Transcript: Independent Journal Review's Sit-Down Interview with Secretary of State Rex Tillerson," Erin McPike, March 18, 2017, http://ijr.com/2017/03/827413-transcript-independent-journal-reviews-sit-interview-secretary-state-rex-tillerson/.這實際上否認了美國輿論所宣稱的中美關系逼近“臨界點”的緊張狀態(tài)。預計,中美關系經(jīng)過短期摩擦,甚或震蕩,將重回穩(wěn)定,兩國合作空間將有所拓展。這主要是因為,中美關系發(fā)展至今,兩國命運共同體已經(jīng)“大到不能倒”:雙邊層面,兩國實現(xiàn)雙邊貿易關系“再平衡”的努力有望從打壓中國出口,轉向增加美國向中國出口,用“增量思維”解決貿易摩擦;地區(qū)層面,中美圍繞亞太地區(qū)安全和熱點問題的溝通更加密切,雙方對于穩(wěn)定地區(qū)局勢肩負共同責任;在國際層面,中美從根本上都依賴于開放的國際經(jīng)濟秩序,雙方利益已“嵌入”當前國際秩序的各項機制中,因而在維護和完善現(xiàn)有國際秩序、推動全球治理等方面有共同利益。
展望未來,困難不可小覷,中美關系仍將面臨更加艱難的磨合。首先,反全球化思潮和反自由貿易呼聲,使中美經(jīng)貿關系中的緊張因素很難被抹平。其次,從特朗普的一貫涉華表態(tài)看,他本人對中美關系的復雜性缺乏了解,習慣性地以經(jīng)濟視角為主導,把中美貿易逆差視為造成美國經(jīng)濟問題的最大外部動因,把美國的困難歸咎于中國,主張對華施壓。中美博弈有可能回歸傳統(tǒng)陣線,即潛在的摩擦集中在經(jīng)貿、安全和臺灣問題等方面,各種“政治牌”“經(jīng)濟牌”“安全牌”等混合使用,從而加劇雙邊關系的對抗性。第三,美國戰(zhàn)略界整體對華認知趨于負面,導致美國對華強硬的一面始終在加強。
此外還要看到,在全球化深刻演化而推動的世界變局中,美國對世界事務的主導力和改革能力有所下降,美國在中東、亞太及歐洲地區(qū)的一些盟友開始嚴肅考慮“后美國”、“后西方”世界的 “B方案”。相應的,中國與國際秩序的互動進入新時期,也需要從長遠出發(fā),制定完整的全球戰(zhàn)略和對美戰(zhàn)略,主動謀劃,在與美國、與世界的互動中發(fā)揮更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