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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作為政治性立法的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2017-02-27 06:09
華東政法大學學報 2017年4期
關鍵詞:法典奧地利草案

論作為政治性立法的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王銀宏*

目 次

一、奧地利編纂統(tǒng)一民法典的必要性

二、自然法法典編纂中的政治性立法

三、馬蒂尼和蔡勒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編纂的影響

四、自然法、羅馬法與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可追溯至1766年纂成的混合了自然法與羅馬法內容的《特雷西婭法典》。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受到政治權力和皇帝個人偏好的影響,編纂工作時斷時續(xù),在約瑟夫二世和利奧波德二世時期分別頒布了《約瑟夫法典》(1786年)和《約瑟夫法典》的修正案(1791年)。通過馬蒂尼和蔡勒的努力,法典編纂的自然法基礎以及自然法與實證法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被建構起來。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和蔡勒的法典編纂工作使得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最終成為一部深受自然法影響的“羅馬法法典”。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自然法法典 “馬蒂尼草案” 蔡勒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與1794年《普魯士一般邦法典》、1804年《法國民法典》同被視為歐洲18世紀至19世紀法典化運動中典型的立法成果,因其深受自然法思想的影響,因而被稱為“自然法法典”。或許是由于近代以來法國的較大影響,《法國民法典》受到較多的關注,拿破侖的武力征服和文化擴張使得《法國民法典》得以在法國之外的很多地區(qū)和國家適用,從而具有廣泛的影響力;《普魯士一般邦法典》因其諸多缺陷而未得到很好地適用;奧地利則由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成為一個“小國家”,在世界上的影響力遠不如前兩者,其民法典的編纂完成雖晚于《法國民法典》且具有自己的顯著特征與先進性,但其影響力遠遜于《法國民法典》,主要及于其周邊國家和當時帝國統(tǒng)治下的“組成部分”,如列支敦士登、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等國家。

國內法學界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研究和了解還不夠深入,特別是對這樣一部深受自然法思想影響的、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自然法法典”,其制定緣由為何、制定過程怎樣、制定過程中所受自然法思想的影響如何、特定人物對該法典的編纂所起的作用等問題均沒有明確地予以論述,本文即致力于探討上述問題,以期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有較為明晰的認識。

一、奧地利編纂統(tǒng)一民法典的必要性

關于編纂一部統(tǒng)一的民法典的必要性,我們很自然地會記起蒂堡(Anton Friedrich Justus Thibaut)于1814年所發(fā)表的《論制定一部德意志統(tǒng)一民法典之必要性》一文,他在文中述及德意志地區(qū)在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于1806年覆亡后邦國林立與小邦聯(lián)合的情形,雖然在這種情形下,個性自由與多元文化可以得到自由發(fā)展,但是會存在個別政府肆意侵涉私人關系的可能,因而編纂一部適用于全德意志的法典可以將各地不同的法律和習俗統(tǒng)一起來,根據(jù)民眾的需要確立和維持民事關系的確定性,排除政府的這種肆意侵犯,進而保障德意志人民的幸福?!?〕參見[德]蒂堡:《論制定一部德意志統(tǒng)一民法典之必要性》,傅廣宇譯,載《比較法研究》2008年第3期,第144-160頁。與蒂堡論爭的薩維尼并不是反對法典編纂本身,而是著重強調編纂法典的能力與機遇。薩維尼認為,法典編纂的重要目的是“通過將現(xiàn)有法制定為法律而實現(xiàn)‘最大的法確定性’……從而實現(xiàn)平等適用制定法的最大安全性”?!?〕[德] 霍爾斯特?海因里希?雅科布斯:《十九世紀德國民法科學與立法》,王娜譯,米健校,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頁。

被譽為奧地利民法典“創(chuàng)造者”(Sch?pfer)的弗朗茨?馮?蔡勒(Franz von Zeiller)〔3〕弗朗茨?馮?蔡勒(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于1751年出生于格拉茨(Graz),在他完成高中學業(yè)之前,其父親菲利普?蔡勒(Philipp Zeiller)就去世。蔡勒勤奮好學,在1768年即已完成哲學博士相關課程的學習,而后到維也納大學學習法學,在那里受到當時重要的自然法學者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 1726~1800)的影響,并于1774年成為他的“代理教師”(Supplent),之后接替馬蒂尼的教授講席。馬蒂尼去世之后,他又繼續(xù)老師的民法典編纂工作,最終在1811年完成了《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蔡勒亦曾多年擔任維也納大學法學院院長和大學校長,即使在編纂民法典期間,他亦未中斷大學課程的講授。Vgl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 (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43-45.在薩維尼和蒂堡的論爭之前亦論述過制定一部民法典的必要性。他在1801年至1809年發(fā)表了幾篇這方面的論文與演講,主要有《關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關于制定一部本國民事私法的必要性》與《一部民法典所具有的特性》等。在《關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中,他主要從七個方面論述了社會生活中實證法與法律理論相比所具有的優(yōu)點,亦即制定普通私法的必要性:(1)一般的法理論只以普遍性的法律關系作為研究對象,而普通私法則明確規(guī)定一個國家中具有多樣性法律行為的一般法律原則及其相應的權利和義務;(2)一般的法理論并不在一般的意義上規(guī)定人們的行為或者行為目的,而立法者則必須規(guī)定人們的行為及其界限;(3)思想家只是描述人類的生活狀況,而國家的權力者則必須確立法律的范圍,保障共同體中所有成員的權利,必要時還需使用刑罰;(4)諸多在自然法上不確定的或者有問題的財產(chǎn)取得方式,如繼承、時效取得等,則需要在實證法中予以明確規(guī)定;(5)人們不能從法學教師那里得到權益保障,而法律則可以通過司法程序為人們的權益提供保障;(6)自然法學者所提出的那些基本概念和最高原則若在司法實踐中直接適用就會出現(xiàn)偏差,而法律在其適用過程中則會避免這種狀況;(7)法律體系不能總是令人滿意地為人們提供關于某一行為的法律后果,而制定法律可對此明晰地予以規(guī)定,從而避免司法官員的任意裁斷?!?〕Franz von Zeiller, Notwendigkeit eines bürgerlichen Privatrechts, in: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8-10.

在《關于制定一部本國民事私法的必要性》中,蔡勒指出,每個國家在氣候、居民、文化、宗教、道德等方面均有或多或少的不同,而這些不同又影響到各個國家的法律關系和對法律認識的不同,因而不同的國家應有不同的法律?!?〕Franz von Zeiller, Notwendigkeit eines einheimischen bürgerlichen Privatrechts, in: Franz von Zeiller, Grunds?tze der Gesetzgebung 1806/09 (Hg. von Erik Wolf), Frankfurt am Main 1948, S. 10-12.蔡勒在立法解釋中也有過與此類似的論述:“法律立足于普遍而永恒的原則和平等的理性原則……然而每個國家畢竟需要本國民族固有的法律的特定條件……氣候、資源、商業(yè)、通行的交往方式,居民的誠實與不誠實,都對法律形式和各種不同類型的法律行為、對遺囑、契約、擔保及損害賠償法等有無可否認的影響?!薄?〕[德]K. 茨威格特、H. 克茨:《比較法總論》,潘漢典等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40頁。概言之,各國因其特性而應有不同于他國的法律,亦即制定一部本國法律的必要性。在蔡勒看來,制定一部民法典的必要性還表現(xiàn)在,可以通過民法典來保障帝國臣民的自由和權利?!?〕蔡勒在1801年的一次演講中提及,公平和正義要求“人們有必要通過民法典來保障自由。自由是每一個理性之人的追求;若無自由,人們不再可能實現(xiàn)美滿和幸?!薄gl Dieter Grimm, Das Verh?ltnis von politischer und privater Freiheit bei Zeille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94.

在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于1806年覆亡之前數(shù)百年的時間里,哈布斯堡家族是帝國的實際統(tǒng)治者,其世襲領地包括了以奧地利大公國(1804年成為奧地利帝國)為中心的匈牙利、波西米亞及尼德蘭低地等地區(qū)。故而,在哈布斯堡君主國(Habsburgermonarchie),地區(qū)不同,民族各異,法律亦多樣。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Ⅰ., 1459~1519)統(tǒng)治時就有過編纂一部統(tǒng)一法典的計劃,但是直到18世紀才具備實現(xiàn)這種計劃的國家和智識條件?!?〕Ursula Flo?mann, ?sterreichische Privatrechtsgeschichte (6. Au fl.), Wien-New York 2008, S. 14.

這時,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的女皇帝瑪利亞?特雷西婭(Maria Theresia)〔9〕瑪利亞?特雷西婭(Maria Theresia, 1717~1780)是當時的德意志國王(“羅馬人的國王”),由于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不能是女性,故其夫洛林公爵弗朗茨?斯蒂芬加冕為神圣帝國的皇帝,為弗朗茨一世(Franz Ⅰ.)。因為瑪利亞?特雷西婭是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的實際統(tǒng)治者,因而相關文獻一般稱她為“女皇”(Kaiserin)。治下的奧地利將制定一部統(tǒng)一的法典和統(tǒng)一司法實踐提上日程。其統(tǒng)一法律的必要性和目的在于,在法律和司法實踐中確認奧地利各領地“臣民的普遍幸?!奔啊皩π腋5男刨嚒?,實現(xiàn)一種“具有確定性和平等性的法律,建立統(tǒng)一的法律訴訟程式”?!?0〕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17.這也是制定《特雷西婭法典》(Codex Theresianus)的目的?!短乩孜鲖I法典》的編纂被看作是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先導,是奧地利法律統(tǒng)一進程中的一個重要事件。

二、自然法法典編纂中的政治性立法

法律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政治的影響,幾乎所有的立法都源于政治。薩維尼在《論立法與法學的當代使命》一文中曾指出:“法的政治因素在我們擬訂的法典內容中早已發(fā)揮了影響,發(fā)現(xiàn)這種影響并加以排除,屬于法學技術范疇?!薄?1〕[德]霍爾斯特?海因里希?雅科布斯:《十九世紀德國民法科學與立法》,王娜譯,米健校,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41頁。無論將法典中的政治因素排除出去的愿望如何,法典在制定和編纂過程中不可能不受到政治的影響。J. G. 施羅塞爾(J. G. Schlosser)在18世紀還提出了“統(tǒng)治性法典”(Regierungs-Codex)的概念?!?2〕J. G. Schlosser, Briefe über die Gesetzgebung überhaupt und den Entwurf des preu?ischen Gesetzbuchs insbesondere, Frankfurt 1789, S. 115ff., zitiert nach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5.西格蒙德?阿德勒(Sigmund Adler)將18世紀中后期制定的《特雷西婭法典》視為奧地利“政治性立法”〔13〕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認為,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在原則上將公法規(guī)范排除在外,這是它不同于《普魯士一般邦法典》的一個顯著之處,但這并不意味著時人厭惡公法規(guī)范,偏愛私法規(guī)范,而是因為人們并沒有正確、合理地評價所謂的“政治性法典”(politischen Kodex)。對于一部法典的編纂,我們不能不考慮其產(chǎn)生過程及其產(chǎn)生過程中各種因素的影響,還要考慮到當時人的知識狀況以及與此相關的社會狀況。而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受到政治權力的極大影響,特別是初始時期《特雷西婭法典》的編纂則是直接源于下文論及的制度和機構改革。雖然幾乎所有法典的制定都要受到政治的影響,但是由于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制定過程中受到政治權力和皇帝權力的影響尤為突出,因而筆者在論述中亦借用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所用的“政治性立法”(politische Gesetzgebung)一語。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5f.的第一次嘗試,這也拉開了哈布斯堡君主國法典編纂的序幕。

(一)《特雷西婭法典》的編纂:從阿佐尼的“初步規(guī)劃”到霍爾滕的草案

瑪利亞?特雷西婭統(tǒng)治期間(1740~1780)啟蒙運動方興未艾,自然法觀念與理性精神對神圣羅馬帝國有著重要影響,她本人也是一個深受啟蒙運動和自然法思想影響的統(tǒng)治者。在取得奧地利王位繼承戰(zhàn)爭(1740~1748)的勝利之后,瑪利亞?特雷西婭試圖在奧地利世襲領地建立一個近代中央集權制的國家,其中傳統(tǒng)的專制主義和啟蒙的思想都起到了重要作用?!?4〕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5.1749年,她進行了制度改革,將波希米亞和奧地利的中央機構——兼具司法和行政職能的王室事務處(Hofkanzlei)撤銷,均以最高司法部門和行政部門代之,〔15〕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86.其目的是將行政權與司法權分離開來,統(tǒng)一奧地利世襲領地的行政權力和司法事務。1749年的行政改革為法典編纂工作提出了要求,因為統(tǒng)一司法實踐的前提是要有統(tǒng)一的法律,因而政府在諸多方面進行法律改革或編定新法。1753年,政府成立了一個“編纂委員會”(Kompilationskommission)來匯集整理當時各地適用的法律及相關的法律文獻,目的是“制定一部新的司法條例或者編纂一部所謂的‘特雷西婭法典’(Codicis Theresiani)”?!?6〕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39, FN 2.該“編纂委員會”最重要的成員之一是布拉格大學(Universit?t Prag)的約瑟夫?阿佐尼(Josef Azzoni, 1712~1760))教授〔17〕該“編纂委員會”最初由四位成員組成,后又增為六位。其中另外一位重要成員是來自維也納的約瑟夫?費迪南德?霍爾格(Josef Ferdinand Holger, 1706~1783))教授。此外,曾在雷根斯堡的帝國議會和韋茨拉爾的帝國最高法院任職的霍邁爾(Josef Ignaz Hormayr)以及來自格拉茨的蒂菲爾德(Ferdinand Josef Thinnfeld)等亦是該“編纂委員會”的成員。Vgl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44.,他在1753年5月就提交了一份“計劃”(Plan),其中不僅有形式上的規(guī)劃,而且還包括了一些“暫時性的內容”,因而被看作是“特雷西婭法典”編纂工程的一個“初步規(guī)劃”?!?8〕該“計劃”(Plan)有不同的稱謂,哈拉索夫斯基(Harrasowsky)在其《奧地利民法編纂史》一書中稱之為“一般規(guī)劃”,后來在1883年稱之為“概要”,還有學者稱之為“工作計劃”或者“初步規(guī)劃”。Vgl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11.

對于法典編纂,特雷西婭要求盡可能地收集整理“各省已經(jīng)通行之法并使之和諧一致,而普通法及其最出色的著述以及別國之法律均當盡其利用,同時亦要顧及對理性普通法的修正與完善”。〔19〕[德]K. 茨威格特、H. 克茨:《比較法總論》,潘漢典等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38頁。據(jù)此,編纂者一方面要編纂整理幾個世紀以來在德意志地區(qū)繼受發(fā)展的羅馬—普通法,另一方面還要將自然法的理性理念貫徹其中。在編纂過程中,“編纂委員會”就應當以理性法為基礎還是以各地區(qū)既存的法律為基礎進行法典編纂的問題進行了討論。討論的結果是,不能忽視各地區(qū)的習慣法及其法律的特性,要以各地區(qū)既存的法律為基礎進行編纂?!?0〕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46-47.事實證明,這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工作。特雷西婭曾專門發(fā)布緊急命令催促“編纂委員會”加快編纂進度。阿佐尼于1760年去世之后,其職位由其學生岑克爾(Johann Bernhard von Zenker)接替。直至1766年委員會才遞交了足有八卷本篇幅的編纂成果,被稱為《特雷西婭法典》(Codex Theresianus),該法典沿用了蓋尤斯《法學階梯》的體系?!?1〕Hans Schlosser, Grundzüge der Neueren Privatrechtsgeschichte (10. Au fl.), Heidelberg 2005, S. 136.依據(jù)約瑟夫?費迪南德?霍爾格對《特雷西婭法典》編纂的評注,“人法”部分尤其體現(xiàn)了自然法和國際法的觀念?!?2〕“Josef Ferdinand Holgers Anmerkungen über ?sterreichisches Recht für das Projekt eines Systema Codicis Theresiani”, in: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64.然而,該法典亦涵括了不少羅馬法的內容,雖然“編纂委員會”的一些成員(如阿佐尼)對羅馬法在波希米亞地區(qū)的適用狀況存有疑問,但還是建議法院適用羅馬法,因為“羅馬法本身就蘊有一種普遍性的自然正義,它不僅是一種法律或者實證法(lex positiva),而且也是一種無可置疑的自然正義和真正理性的結果”〔23〕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25.,它是“當時法律發(fā)展的見證”,亦是“18世紀……地區(qū)邦法最具價值和據(jù)為依憑的法律來源”。〔24〕“Josef Ferdinand Holgers Anmerkungen über ?sterreichisches Recht für das Projekt eines Systema Codicis Theresiani”, in: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60.

對該法典,不少人持批評意見,過多的羅馬法內容是其中一個方面。此外,還有人批評其內容過于寬泛,更像是教科書與法典條款的“拼湊”。1769年,法典草案被送交國務委員會(Staatsrat)進行審查。起初,國務委員會認為草案篇幅過大,應予以刪減,繼而反對其中的一些具體規(guī)定,如財產(chǎn)取得的方式、法定繼承的順序、非婚生子女的權利及監(jiān)護等方面的規(guī)定,〔25〕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24f.因而以國務總理考尼茨侯爵(Fürst Kaunitz)為主席的國務委員會對該“法典”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該法典是以“優(yōu)士丁尼《法學階梯》中尚不完善、不成體系的架構”為基礎,并且“幾乎所有概念都沿用了古羅馬的‘口味’”,“這部篇幅巨大的作品雖然是可以適用的法律之匯編,但是與編纂法典的目的不相符?!薄?6〕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42;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6f.女皇特雷西婭最終沒有批準該法典,并且重申“不要受羅馬法的束縛,要以自然的公平正義為基礎”編纂法典。〔27〕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78.1770年秋,國務委員會的官員約翰?伯恩哈德?霍爾滕(Johann Bernhard Horten)受命將《特雷西婭法典》重新編纂并加以刪節(jié),“編纂委員會”卻沒有受命進行具體工作。1772年8月,霍爾滕真正成為“編纂委員會”的成員,他在1773年底完成編纂工作并將意見提交“編纂委員會”?!盎魻栯莅浮焙巳朔ǎ≒ersonenrecht)、家庭法和婚姻財產(chǎn)法的內容,但是人們對該草案的內容存有諸多不同意見,而這些不同意見又得不到一個權威機構的調和,就連“編纂委員會”自己也在1776年8月中止了討論工作,草案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的主體部分甚至都沒有進行過討論。究其原因,主要是當時反對編纂一部統(tǒng)一法典的力量占據(jù)了上風?!?8〕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40.由此,霍爾滕編纂的草案如泥牛入海,杳無消息。因而,《特雷西婭法典》僅是一個草案,未曾生效。

(二)時斷時續(xù)的民法典編纂:從《約瑟夫法典》到《約瑟夫法典》修正案

在女皇特雷西婭于1780年去世、其子約瑟夫二世(Joseph Ⅱ., 1741~1790)單獨執(zhí)政之后,民法典的編纂才出現(xiàn)轉機。約瑟夫二世使“編纂委員會”重新運轉,并支持其立法工作。但是由于預見不到法典編纂工作何時會最終完成,約瑟夫二世接受了辛岑多夫伯爵(Graf Sinzendorf)的建議,不再等整部法典全部編纂完成再予公布,而是先將一部分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公布?!?9〕西岑多夫伯爵曾抱怨道,這樣一部重要的法典已經(jīng)編纂了幾十年,但是人們現(xiàn)在仍預見不到其頒布實施。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09;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43.1783年1月16日,約瑟夫二世將霍爾滕編纂的部分草案作為“國家化”(Verstaatlichung)立法的成果——婚姻法予以頒布。1786年5月,霍爾滕草案的第三部分被單獨分離出來,與關于繼承規(guī)定的法令一起公布。在霍爾滕去世之后,弗朗茨?格奧爾格?馮?基斯(Franz Georg von Kees)成為法典編纂工作的負責人,將霍爾滕草案中關于“人法”的部分進行了修訂。1786年11月1日,約瑟夫二世將修訂后的“人法”部分作為規(guī)劃中民法典的第一部分予以公布,后稱為《約瑟夫法典》,自1787年1月1日起生效,直至1812年1月1日《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生效實施?!?0〕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45-46;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1.《約瑟夫法典》規(guī)定了一系列近代法律原則,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有臣民無例外地享有完全的自由”,所有人在獲得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方面享有同等的法律資格?!?1〕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79.

這一系列近代法律原則的確立顯現(xiàn)出自然法思想的影響。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約瑟夫二世當時還忙于其他的政治和法律改革,將制定刑法、刑事訴訟法等方面的法律置于優(yōu)先地位,因而民法典的編纂被擱置下來。在西格蒙德?阿德勒看來,此時的民事立法讓位于政治,受到了以國家利益為基準的審查,〔32〕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90.是名副其實的“政治性立法”,這些法典也被稱為“政治性法典”。

民法典的編纂工作直到利奧波德二世(Leopold Ⅱ., 1747~1792)于1790年繼承其兄約瑟夫二世之位后才繼續(xù)進行。利奧波德二世為托斯卡納大公爵(Gro?herzog der Toskana)時就熱衷于法典的編纂,并親自參與托斯卡納憲法的制定。1790年4月2日,利奧波德二世將“編纂委員會”解散,代之以新成立的“法律事務王室委員會”(Hofkommission in Gesetzsachen),主席是皇帝最重要的一位老師、維也納大學著名的自然法學家——卡爾?安東?馮?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33〕馬蒂尼(Karl Anton von Martini, 1726~1800),是當時最重要的自然法學者之一,也是帝國最重要的自然法代表者。他不僅通曉自然法,還精通羅馬法,是約瑟夫二世和利奧波德二世的老師,為約瑟夫二世時期的改革(政治改革、司法改革、學校改革等)做出了重要貢獻。約瑟夫?馮?索南費爾斯(Joseph von Sonnenfels, 1733~1817)、弗朗茨?馮?蔡勒(Franz von Zeiller,1751~1828)等均是他的學生。,原“編纂委員會”的成員沒有一位繼續(xù)留任?!秺W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立法工作自此與馬蒂尼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4〕事實上,馬蒂尼自1764年起就參與了當時幾乎全部重要立法的工作,自1771年(一說為1773年)起就成為前述“編纂委員會”的成員。該委員會的任務是,“審查迄今為止頒布的民法、刑法、現(xiàn)行的司法條例及相關立法”,因而其成立的最初目的并不是繼續(xù)進行法典的編纂,而是審查和評估約瑟夫二世所頒布的法律。〔35〕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fi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3-154; Christian Neschwara (Hg.), Die ?ltesten Quellen zur Kodi fi kationsgeschichte des ?sterreichischen ABGB, Wien-K?ln-Weimar 2012, S. 46.盡管如此,該委員會還是進行了相關的立法準備工作,皇帝亦準許對《約瑟夫法典》進行修改,并在1791年2月22日批準了一個關于《約瑟夫法典》的修正案。該修正案主要涉及八個方面的內容,如限制非婚生子女的權利、由地方侯爵對有疑義的法律進行解釋等?!?6〕Vgl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54.

(三)自然法理念的法典化成果:從“馬蒂尼草案”到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1792年3月1日,利奧波德二世英年早逝,人們擔心民法典的編纂工作會再次中斷,但是馬蒂尼堅持進行法典的編纂工作,在1794年完成了法典草案的第一部分,其內容不同于之前的草案,但亦得益于霍爾滕的工作,馬蒂尼于1796年底完成了整部法典草案的編纂,被稱為“馬蒂尼草案”?!?7〕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8.之后,馬蒂尼的草案被送交各地區(qū)的委員會征求意見,并要求兩年內返回意見。〔38〕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1.然而,在1797年2月13日,該草案被略加修訂后,由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弗朗茨二世(Franz Ⅱ.)頒布為《西加利西亞法典》(Westgalizisches Gesetzbuch),在西加利西亞地區(qū)施行。〔39〕這為人們所批評,因為草案還在征求意見的過程中,政府就將其頒布施行,盡管只是在一個地區(qū)施行。

該部法典明確地體現(xiàn)了馬蒂尼的自然法理念,法典的第一部分以及第二部分包含了大量具有基本權利性質的規(guī)定,這些規(guī)定還區(qū)分了以人類本性為基礎的天賦權利(馬蒂尼稱之為“人權”)與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實證法權利(第4條)?!?0〕《西加利西亞法典》第29條規(guī)定:“屬于人類天賦權利的,首要的是人類維持其生命的權利、得到必要生活資料的權利、提升身體和精神力量的權利、保衛(wèi)自身的權利、主張自己良好聲譽的權利以及最終的自由處理和管理完全屬于自身的權利。”第31條規(guī)定:“這些自然權利是公民社會中不可更改的,因為依據(jù)這些權利,人類所被許可的,不能被其他人禁止;人類所被禁止的,其他人也不能予以許可?!背诉@些實質性的法律規(guī)定之外,該法典還包括了一些人們可以通過法律保護予以的價值(第36條及以下諸條)。Vgl Kurt Heller, Der Verfassungsgerichtshof, Wien 2010, S. 86f.1797年11月,該法典又在東加利西亞(Ostgalizien)地區(qū)施行?!段骷永鱽喎ǖ洹返捏w例、立法技術以及法律用語等均成為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編纂的基礎。

1800年,馬蒂尼逝世。為進行接下來的審議工作,一個審議委員會(Berathungscommission)被組織起來,羅滕涵伯爵(Graf Rottenhann)為主席,而弗朗茨?馮?蔡勒(Franz von Zeiller)于1801年成為“法律事務王室委員會”的負責人?!?1〕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9; 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 (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2f.“法律事務王室委員會”的第一次會議在1801年12月21日召開,蔡勒在會上做了上文論及的題為《關于制定一部民事私法的必要性》的演講,法典編纂工作成為蔡勒此后工作的重點,〔42〕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3.他實質性地推進了民法典的編纂工作??梢哉f,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完成在相當大程度上要歸功于蔡勒,他將法律編纂材料(特別是婚姻法、損害賠償、無因管理及合同等方面)完全重新編排,并使之法典化?!?3〕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9.1802年,委員會將民法典的第一部分及審議記錄呈送皇帝,而直到1804年,皇帝才告知已知悉草案。1806年,委員會審議完成了所有三個部分的法典草案內容;1806年1月19日,委員會將整部法典草案與審議記錄、一份編纂工作報告、一份與羅馬法,《普魯士一般邦法典》和《法國民法典》的比較以及一份頒布法律的法令草案一起呈送皇帝。然而,亦如前往,兩年的時間過去了,皇帝沒有發(fā)布任何諭令。在此期間,主席羅特涵伯爵去世,副主席馮?哈恩(Mathias von Haan)繼任其職,并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4〕Philipp Harras Ritter von Harrasowsky, Geschichte der Codi fi cation des ?sterreichischen Civilrechtes, Frankfurt am Main 1968(Nachruck der Ausgabe Wien 1868), S. 164f.

之后,經(jīng)過與王室相關機構的爭論和妥協(xié)及以此為基礎的部分內容的修改,皇帝弗朗茨二世最終于1811年6月1日批準頒布了整部法典,名為《奧地利君主國所有德意志世襲領地的普通民法典》,自1812年1月1日起生效。

一些學者將上述1801年至1810年民法典頒布前的這段時間稱為民法典的“三讀”階段。在這十年間,蔡勒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奧地利民法典編纂的最終完成并非全是蔡勒一人之功,蔡勒的一些觀點在草案討論過程中也并非總是得到多數(shù)的贊同。在最后的“再次審查修改”階段,作為審議委員會主席的哈恩完全處于主導性的地位,在國務委員會(Staatsrat)中級別較高的普弗勒格(P fl eger)與普拉托貝萊拉(Pratobevera)亦積極參與,但是他們的許多意見針鋒相對,最終還是蔡勒提出的妥協(xié)方案結束了二者之間的爭論。〔45〕Herbert Hofmeister, Die Rolle Franz v. Zeillers bei den Beratungen zum ABGB,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124.

三、馬蒂尼和蔡勒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編纂的影響

(一)馬蒂尼和蔡勒的自然法思想與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

馬蒂尼和蔡勒的法律理論均與啟蒙運動和自然法觀念緊密聯(lián)系。馬蒂尼和蔡勒的自然法觀念是一種“市民—理性的”觀念,既體現(xiàn)出市民的自由和平等理念,也反映出時代的自然理性觀念。他們通過民法典的編纂,以其智慧和淵博的學識幫助奧地利鋪設了“通往市民社會之路”?!?6〕Hermann Klenner, über Martinis Naturrechtsbegriff, in: Heinz Barta, Rudolf Palme, Wolfgang Ingenhaeff (Hg.), Naturrecht und Privatrechtskodi fi kation. Tagungsband des Martini-Colloquiums 1998, Wien 1999, S. 208.

自然法在馬蒂尼的理論體系中居于重要地位。馬蒂尼在《自然法理論觀念》〔47〕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一書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論述人的本質和道德狀態(tài)及人的一般權利、自然法的淵源、特性及其在不同方面的適用,第二部分則主要論述了人對上帝的義務、自然正義、財產(chǎn)取得的方式、契約及其類型、與共同體(家庭)相關的權利和義務及繼承權等方面的內容。Vgl 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一書中亦反復強調自然法的重要性:自然法是所有法學知識中最重要和最必不可少的。不同民族的道德與習俗,無論被視為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都需受到自然法標準的評斷?!?8〕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95.自然法指向人類所有的自由行為,永遠不會被任何新的制定法廢除或更改,〔49〕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89.而完整明晰的自然法觀念首先通過理性才能獲得?!?0〕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32.馬蒂尼也從自然理論出發(fā),以契約(社會契約)作為共同體建構的基礎:契約與法律是共同體(包括家庭和婚姻)成立的基礎,而當法律和契約被解除、不再具有約束力時,共同體亦不再具有存在的基礎。〔51〕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287.在馬蒂尼看來,婚姻是一種最簡單和具有存在必要性的共同體,其中男女雙方的地位是同等的,雙方都不具有對另一方的統(tǒng)治權,二人互信互愛,目的是生育和培養(yǎng)子女?!?2〕Freyherr von Martini, Lehrbegriff des Naturrechtes, Wien 1787, S. 289, 290f.由此,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涵括了婚姻自由和男女平等的原則。

馬蒂尼的諸多論著都體現(xiàn)出世俗自然法的平等和自由觀念,他也力圖以自然法理論來改進羅馬法,將自然法的理念貫徹于民法典的編纂之中。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對奧地利民法典編纂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具體的條文規(guī)定之中,也是奧地利民法典整體“建筑設計”的自然法之基。約翰內斯?米歇爾?萊納(Johannes Michael Rainer)指出,無論是在法典的結構(依據(jù)蓋尤斯《法學階梯》的結構)方面,還是在實質內容方面,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多數(shù)規(guī)定在“馬蒂尼草案”中都有跡可循,如民法典中關于婚姻、家庭、監(jiān)護以及物權、所有權、獲取財產(chǎn)的方式等諸多方面。〔53〕Vgl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33.而“馬蒂尼草案”中的不少規(guī)定亦是直接源于馬蒂尼的論著,例如“馬蒂尼草案”第三部分的第7條、第9條以及第18條以下諸條關于契約方面的規(guī)定幾乎逐字抄錄了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一書中§452、§453以及§458以下諸節(jié)的論述?!?4〕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2, FN 24.此外,“馬蒂尼草案”和1811年最終公布的《奧地利普通民法典》中關于天賦權利、意思自治等方面的規(guī)定亦可在馬蒂尼的《自然法理論觀念》中找到各相對應的論述。

值得一提的是,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中著名的第7條規(guī)定。這條明確體現(xiàn)了自然法理念的規(guī)定亦是源于“馬蒂尼草案”,其中規(guī)定,自然法是所有立法的最高淵源,因而法官在進行裁決時應以自然法為最終準據(jù)。〔55〕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4.蔡勒亦指出,法官需依循“自然的法律原則”進行裁決,他們“處理法律問題的理性可以通過對自然法原則的不斷學習得到完善”。〔56〕Hofrath von Zeiller,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in: 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27.這條規(guī)定在草案的討論和審議過程中并無原則性分歧,與會者一致同意蔡勒的意見:對法律漏洞的填補,不能寄希望于法官,也不能寄希望于專制特權,而應選擇“自然的法律原則”?!?7〕Herbert Hofmeister, Die Rolle Franz v. Zeillers bei den Beratungen zum ABGB,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110.

如果說馬蒂尼的著作主要是對自然法理論觀念的闡發(fā),而蔡勒的工作則主要是在其老師的自然法理論基礎上建構自然法與實證法之間的理論關系,奠定民法典編纂的理論基礎。蔡勒所著《自然私法》(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1802年)一書對《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具有重要影響。在該著中,蔡勒論述了法的概念與法理論的基本原則、人的天賦權利、財產(chǎn)權的法律后果、契約及其類型、一般共同體的權利及特殊共同體(如家庭)的權利等。在該著的第二部分,蔡勒專門論及自然私法的適用問題,具體包括自然法在多大程度上與自然狀態(tài)相關、法理論與道德的區(qū)別、實證法的學術化與哲學性、自然私法的價值以及自然法對實證法的制定與適用的重要影響等方面?!?8〕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26ff.蔡勒指出,自然法確定了人們經(jīng)驗實踐中所有權利和義務的最高原則,也涵括了人的天賦權利及后天獲得的權利,因而人們在實證法的立法中應注意人類從自然狀態(tài)到社會狀態(tài)的轉變,應依據(jù)普遍的公民權利和一般的國家法及國家的政治狀況進行相應的改變,即在既定的國家中依據(jù)自然秩序原則規(guī)定人們的法律行為和法律行為的種類,通過制定法律來避免法律行為一般概念的不確定性,以此最大程度地達至法典的完備。〔59〕

蔡勒對公法與私法有著明確地界定。〔60〕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27-28.他認為,涉及公民與國家間關系的基本權利不屬于私法,不應規(guī)定在民法典之中。〔61〕Kurt Heller, Der Verfassungsgerichtshof, Wien 2010, S. 87.以此,蔡勒將索南費爾斯(Joseph von Sonnenfels)所寫的具有憲法基本原則性質的“序編”(Einleitung)〔62〕索南費爾斯所寫的“序編”共13個條款,主要涉及“公民的權利”“公民的自由”“公民的義務”“法律應予遵循的一般理由”“民事私法及其分類”等。Vgl Sigmund Adler, Die politische Gesetzgebung in ihren geschichtlichen Beziehungen zu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14.(用以代替其師馬蒂尼所寫的“序編”)從《奧地利普通民法典》中刪除?!?3〕

然而,蔡勒將民法典視為保障公民自由和權利的重要基礎,故而將“馬蒂尼草案”第16條規(guī)定的天賦權利條款予以保留,這顯現(xiàn)出自然法理念對蔡勒的影響與蔡勒對自然法和自然權利的信念。蔡勒在《自然私法》一書中將這種天賦權利定義為“原初權利”(Urrecht):這種權利是理性和自由之人據(jù)以維護其尊嚴之所在,也是維護法定自由之權?!?4〕這種天賦權利被基爾克(Gierke)視為“最高的私法權利,是所有其他權利的基礎并通過它而得以實現(xiàn)”。Vgl Franz Edler von Zeiller, Das natürliche Privatrecht (3. Au fl.), Wien 1819, S. 65; 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8.在法典草案的制定過程中,蔡勒亦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自然法觀念:“法律不是人類拙劣的作品,當權者不是法律的創(chuàng)造者,也不是法律的給予者。所有的法律均源于理性。立法者只是法律理性的宣告者?!薄?5〕Moriz Wellspacher, Das Naturrecht und das allgemeine bürgerliche Gesetzbu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182.

在法典的語言和外在形式方面,馬蒂尼在1788年指出,一部好法典應具有明晰、簡短、準確、簡單等特征,唯有如此,法典才能得到人們的認可和普遍遵行?!?6〕Carl Anton von Martini, Allgemeines Recht der Staaten, 1788, S. 34f., zitiert nach 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29, 32f.蔡勒承繼了馬蒂尼的這種觀念,并將其貫穿于民法典的編纂之中。這個方面即是蔡勒所言的一部法典之“形式上的合理性”,也是評判一部法典的外在標準。在蔡勒看來,立法工作除了上述“外在形式”方面的工作之外,另一方面的重要工作是以自然的公平正義為基準,兼顧與其他法律制度的協(xié)和性以及所調整國家關系的合理性,進行關于內容原則方面的起草?!?7〕Wilhelm Brauneder, Gesetzgebungslehre und Kodifikationspraxis am Beipiel des ABGB, in: Barbara D?lemeyer, Heinz Mohnhaupt (Hg.), 200 Jahre ABGB (1811-2011). Die ?sterreichische Kodi fi kation im internationalen Kondext, Frankfurt am Main 2012, S. 35.蔡勒特別重視對個人自由平等和財產(chǎn)的保障,他亦將這些源于理性自然法的自由理念實踐于法典的編纂之中?!?8〕Theo Mayer-Maly, Zeiller, ABGB und wir, in: Walter Selb, Herbert Hofmeister (Hg.), Forschungsband Franz von Zeiller (1751-1828), Wien-Graz-K?ln 1980, S. 10.基于自然正義和平等的觀念,蔡勒批評《法國民法典》在人法和家庭法方面很少有自由性的規(guī)定,特別是它過于強調家父權,幾乎沒有規(guī)定女性的權利,尤其是已婚婦女的權利?!?9〕Johannes Michael Rainer, Zur Entstehung des ABGB, in: Michael Geistlinger u.a. (Hg.), 200 Jahre ABGB — Ausstrahlungen. Die Bedeutung der Kodi fi kation für andere Staaten und andere Rechtskulturen, Wien 2011, S. 33.

通過馬蒂尼和蔡勒的努力,法典編纂的自然法基礎以及自然法與實證法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被建構起來。這為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奠定了理論基礎,同時也決定了奧地利民法典的自然法特性。馬蒂尼為奧地利民法典確立了原則架構和精神實質,而蔡勒則將其最終完善并促成實現(xiàn)。就此而言,馬蒂尼可被稱為奧地利民法典的“奠基者”和“設計師”,而蔡勒則是奧地利民法典的“創(chuàng)造者”和“締造者”。

(二) 蔡勒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辯護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頒布后受到一些學者的批評。針對巴伐利亞法律學者根納(Nikolaus Thadd?us G?nner)的批評意見,蔡勒就法典中一些條款的具體規(guī)定進行辯護,并提醒根納注意民法典中各個條款之間的聯(lián)系、民法典與其他法律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法典編纂過程中所進行的認真細致的討論。

蔡勒還指出,“對決疑論的擔憂”并沒有使民法典的立法者們放棄對“具有普遍意義的公正與正義條款規(guī)定”的追求。在對奧地利民法典的辯護中,蔡勒對一些具體的條款及民法典的編纂技術進行了解釋,有的甚至還涉及對整個法律體系的解釋?!?0〕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4f.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另一個批評者是為眾者所知的薩維尼,薩維尼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是與關于“制定一部統(tǒng)一民法典的必要性”的爭論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蔡勒看來,當時反對制定民法典的薩維尼等人是“熱情擁護舊法律制度的捍衛(wèi)者”,其目的是(包括但不限于)編寫一本“易于理解的法律手冊”,“對習慣進行匯編”以及“對法律進行不斷地修改”,以實現(xiàn)“司法判決的整齊劃一”。而主張編纂民法典的蔡勒和蒂堡等人則是“制定一部本國法典的溫和支持者”。蔡勒曾指出,制定一部本國的民法典并不是希望“進行法律的革命”,而是希冀將源于羅馬—普通法的基本原則和規(guī)定與本國的固有法結合起來,以此制定一部簡明、易懂的法典。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正是以這種方式進行編纂的,體現(xiàn)了羅馬—普通法與德意志地區(qū)法的結合?!?1〕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5f.蔡勒還強調,民法典的法律原則“直接源于(實踐)理性”,其條文規(guī)定是從這些原則“推論”出來的,其適用對象至少是那些“有文化的公民”(gebildeten Bürger),他們能“依據(jù)法典知曉自己的權利和義務”,進而支配自己的法律行為。〔72〕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19f.

其他對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批評則主要集中在對法典草案進行審查和修改的過程中關于民法典的地位問題以及民法典的完善等方面。對這些方面的批評,蔡勒的回應主要體現(xiàn)在他為民法典所做的評注之中。他在1811年至1813年出版了大篇幅的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評注,在1816年至1822年又出版了對該民法典的較小篇幅的“第二次評注”,之后又有“第三次評注”〔73〕Gerald Kohl, Das ABGB in den ?Vaterl?ndischen Bl?ttern für den ?sterreichischen Kaiserstaat“: Franz von Zeillers ?dritter Kommentar”,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Wien 2008, S. 229ff.。實際上,蔡勒的評注不僅是對民法典條款的立法理由的說明,也是對法典條文的解釋。這些評注對于奧地利私法和民法學的發(fā)展起到了基礎性和奠基性作用。蔡勒不僅為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做出了重要貢獻,而且對于刑法、商法、訴訟程序法等法律的制定也做出了重要貢獻,如布勞內德(Wilhelm Brauneder)教授所言,其立法理論具有一種“外在的現(xiàn)代性”(?u?ere Modernit?t),在邏輯建構、語言精確和表述簡潔等方面都有體現(xiàn)?!?4〕Wilhelm Brauneder, Gesetzgebungslehre und Kodifikationspraxis am Beipiel des ABGB, in: Barbara D?lemeyer, Heinz Mohnhaupt (Hg.), 200 Jahre ABGB (1811-2011). Die ?sterreichische Kodi fi kation im internationalen Kondext, Frankfurt am Main 2012, S. 34.

四、自然法、羅馬法與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是歐洲18世紀至19世紀自然法時代法典編纂的重要成果之一。啟蒙運動、近代科學和世俗自然法的發(fā)展以及人們對自身理性認知的改變,共同促成了18世紀中期以來的自然法法典編纂浪潮,自然法理念通過人的理性實現(xiàn)在法典編纂之中,自由權、平等權及財產(chǎn)不受侵犯等權利成為俗世的人們實在享有的權利。在這一時期,伴隨著啟蒙運動而來的,還有國家權力的擴張和國家調控力的增強,形成了所謂的“警察國家”和“干預性國家”,〔75〕[德]米歇爾?施托萊斯:《干預性國家的形成與德國行政法的發(fā)展》,王銀宏譯,載《行政法學研究》2015年第5期。國家權力滲入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與此同時,法律成為國家調控的重要手段,國家對法律規(guī)范的需求亦不斷增強,法典編纂與“調控性立法”“具體措施法”等立法形式一起成為國家立法調控的重要方式?!?6〕Thomas Simon, Was ist und wozu dient Gesetzgebung? Kodifikation und Steuerungsgesetzgebung: Zwei Grundfunktionen legislativer Normsetzung,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Rechtsgeschichte mit internationaler Perspektive, Wien 2008, S. 635ff.但另一方面,國家立法也促進了近代國家的建構,私法的法典化為自由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提供了法律基礎,對個人財產(chǎn)和權利的法律保障則成為國家權力的社會邊界?!?7〕Heinrich Strakosch, Privatrechtskodi fi kation und Staatsbildung in ?sterreich (1753-1811), Wien 1976, S. 87.根據(jù)一般的立法理論,調控性立法起因于特定的政治目的,與政治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政治上主動的目的性調整是其重要基礎,而法典編纂則遠離政治調控,其目的是將法律、判例和學理統(tǒng)一化、概念化和系統(tǒng)化并最終法典化?!?8〕Thomas Simon, Was ist und wozu dient Gesetzgebung? Kodifikation und Steuerungsgesetzgebung: Zwei Grundfunktionen legislativer Normsetzung, in: Gerald Kohl, Christian Neschwara, Thomas Simon (Hg.), Festschrift für Wilhelm Brauneder zum 65. Geburtstag. Rechtsgeschichte mit internationaler Perspektive, Wien 2008, S. 639-640.實際上,任何立法都不可能完全擺脫政治的影響、遠離國家的調控。維亞克爾曾指出,法典編纂通常并非由法學家或法官們來主導起草,而是“由君主所信賴的、受過哲學訓練與政治洗禮之人來負責”?!?9〕[德]弗朗茨?維亞克爾:《近代私法史》,陳愛娥、黃建輝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322頁。幸運的是,在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馬蒂尼和蔡勒等人既為君主所信賴,又受過哲學訓練,同時還是當時舉足輕重的法學家,但是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進程在總體上是受制于政治權力和皇帝的個人偏好,“編纂委員會”“法律事務王室委員會”等機構的設立,特別是“審議委員會”的設立亦體現(xiàn)出政治的主導性和干預性,因而在此意義上,我們可借用西格蒙德?阿德勒教授所用的“政治性立法”的概念來稱謂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的編纂者相信,只有將那些具有永恒性和普世性的基本法律原則規(guī)定在法典之中,才能使法典具有長期的適用性,因而深受自然法理念影響的《奧地利普通民法典》與“決疑論”關聯(lián)甚少。〔80〕Wilhelm Brauneder (Hg.), Abhandlung über die Principien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für die gesammten deutschen Erbl?nder der ?sterreichischen Monarchie vom Hofrath von Zeiller (Wien 1816-1820), Wien 1986, S. 6.馬蒂尼的自然法理念和蔡勒的法典編纂工作使我們明曉,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何以是一部受自然法影響的“羅馬法法典”:體現(xiàn)了自然法觀念的法典條文與蓋尤斯《法學階梯》體系的結合。為眾者所知的第7條(填補法律缺陷的“自然的法律原則”)與第16條(關于天賦權利的規(guī)定)是自然法觀念的直接體現(xiàn);此外,民法典中關于婚姻、家庭、所有權、獲取財產(chǎn)的方式、法人及權利保障等方面的規(guī)定亦深受自然法觀念的影響。

1811年《奧地利普通民法典》不僅體現(xiàn)了自然法的觀念,也受到羅馬法的影響??剖┠钒蜖?呂斯科夫斯基(Koschembahr-Lyskowski)教授曾對羅馬法在奧地利民法典中的地位有過深入論述并認為,人們由于過于看重自然法觀念對奧地利民法典編纂的影響,以致忽視和忘記了羅馬法對奧地利民法典的影響?!?1〕Koschembahr-Lyskowski, Zur Stellung des r?mischen Rechtes im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 für das Kaisertum ?sterreich, in: Festschrift zur Jahrhundertfeier des Allgemeinen Bürgerlichen Gesetzbuches (Erster Teil), Wien 1911, S. 209ff.可以說,馬蒂尼和蔡勒的重要貢獻就是將時代的自然法觀念與傳統(tǒng)的羅馬—普通法經(jīng)驗結合起來,并將其應用于當時的社會和政治實踐——奧地利民法典的編纂之中。

(責任編輯:陳 頤)

* 王銀宏,“2011計劃司法文明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研究人員、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史學研究院副教授,法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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