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磊
·文學與文化研究·
略論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的道與術
唐 磊
(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中國學研究中心,北京100732)
中國在發(fā)展軟實力的路徑選擇上以文化為先導,提倡與西方軟實力話語有所區(qū)別的“文化軟實力”概念,這是基于中國豐厚的文化底蘊和推崇“人文化成”的價值觀。中國最根本的軟實力來源于自力更生與追求和平的發(fā)展模式。在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操作層面,需要重視更新公共外交的方式方法,知己知彼,善用巧力。軟實力提升非朝夕之功,需要有耐心和定力,有時還要在國家核心利益與一時形象得失之間做出取舍。
中華文化;文化軟實力;國家利益;國家形象;公共外交
“軟實力”概念由美國學者約瑟夫·奈在20世紀80年代末提出,隨即成為西方國際政治研究界的重要概念,當時國內(nèi)有少數(shù)學者也敏銳地注意到它并及時介紹到國內(nèi),但“軟實力”概念得到國內(nèi)學界的普遍關注要到21世紀初。隨著中共中央開始實行經(jīng)濟走出去戰(zhàn)略,為與之配合,提升國家形象和軟實力也開始受到中央高層重視。2007年,“軟實力”一詞正式被寫入黨的十七大報告,標志著發(fā)展國家軟實力成為黨中央和國家的戰(zhàn)略選擇。2013年12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時,習近平同志指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關系‘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xiàn)?!保?]160這是再一次從國家立場和戰(zhàn)略高度肯定了軟實力建設的重要性。
近年來,以“中華文化走出去”為重要抓手,以“一帶一路”建設為重要契機,政府在提升國家軟實力方面做了大量投入,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在英國波特蘭公關公司(Portland Communications)發(fā)布的全球軟實力研究報告《軟實力排名前30》(該報告從2015年開始每年發(fā)布一版,被約瑟夫·奈稱之為最好的軟實力量化衡量指標,以下簡稱“波特蘭報告”)中,中國的位次從2015年的30名到2016年的28名再到2017年的25名,是除挪威以外上榜國家中進步最快的[2]43。
但是,2015年的“波特蘭報告”也曾指出,中國在軟實力建設方面的投入收益比并不理想[3]。在筆者看來,這一問題迄今仍然存在:大干快上、急于求成的思維依然普遍,有些軟實力和形象建設工程看似力大勢沉實則收效甚微。因此,我們?nèi)云惹行枰獜募夹g層面對提升國家軟實力的方式方法進行反思,同時,也需要借此過程重新理解發(fā)展國家軟實力的規(guī)律,進而探索符合中國自身特色的軟實力發(fā)展之道。
約瑟夫·奈對國家或組織所擁有的實力做了軟硬兩種區(qū)分。硬實力主要是由軍事或經(jīng)濟實力構(gòu)成,而“國際政治中,軟實力大部分來自一個國家或組織的文化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價值觀、國內(nèi)管理和政策所提供的范例,以及其處理外部關系的方式”[4]。
西方學者中率先研究中國軟實力問題的約書亞·科蘭茲克(Joshua Kurlantzick)認為,軟實力概念在被中國接受和運用的過程中其內(nèi)涵實際遠遠超出了奈所認可的軟實力范疇,除了大眾文化和公共外交,經(jīng)濟和外交手段諸如對外援助和投資以及加入多邊國際組織也成為其軟實力的來源[5]。這種看法在海外具有一定代表性。但是,學者們對于軟實力概念的理解本就具有相當?shù)膹椥?,尤其是在涉及中國軟實力問題時,軟實力的原有內(nèi)涵被擴大更是中外學界的普遍現(xiàn)象[6]。至于建構(gòu)軟實力是否應該運用經(jīng)濟資源,奈本人也沒有做出截然的評判:“經(jīng)濟資源既可以用于吸引,也可以用于脅迫。有時在現(xiàn)實世界中,我們很難區(qū)分經(jīng)濟關系中哪個部分是由硬實力構(gòu)成的,哪個部分是由軟實力構(gòu)成的?!保?]
不過,中國政府在發(fā)展軟實力問題上思路還是相對明確的。首先,在官方表述中,采用了“文化軟實力”這一新概念與軟實力相區(qū)別——這應該與我國政府特別重視文化實力在國家實力構(gòu)成中的重要地位有關。溫家寶同志就曾指出:“國家的影響力,取決于經(jīng)濟、科技和軍事實力,但歸根結(jié)底取決于文化實力?!保?]18其次,中國的軟實力建設偏重從文化領域切入。在中共的十七大和十八大報告中,文化軟實力都是在論述文化建設的板塊出現(xiàn)。2017年的“波特蘭報告”就指出,中國的軟實力發(fā)展主要致力于諸如孔子學院這類文化方面的事業(yè)[2]49。
中國擁有五千年文明歷史和豐富文化遺產(chǎn)(擁有世界遺產(chǎn)地數(shù)量僅次于意大利),這天然構(gòu)成中國的軟實力來源。習近平總書記曾明確指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yōu)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保?]155今天我們提文化軟實力,除了因為歷史留下的文化資源異常豐厚外,也許還在于在我們的傳統(tǒng)中,文化(包含道德、倫理和價值觀)對于國家治理本身起著基礎性的作用。如羅素就曾說過“與其把中國視為一個政治實體還不如把它視為一個文明實體”[9]164。美國學者桑稟華對此闡述得更為細致,她說:
中國能歷經(jīng)三千余年依然屹立,或許更應歸功于文學傳統(tǒng),而不是政治史。和羅馬帝國不同,中國在歷次分裂之后總能重新統(tǒng)一,部分便是依靠國民對“文”之力量的信仰,這個矛盾重重卻韌性十足的文明得以維系,漢字居功至偉。作為與“武”相對的和平領域,“文”被視為治國的根本和促成文化和諧必不可少的手段。[10]
因此,我們有必要從國家自身實現(xiàn)善治的角度而非僅止于國際政治角度來理解文化軟實力。美國學者邁克爾·巴爾 (Michael Barr)就注意到,“中國軟實力還會在國內(nèi)事務中發(fā)揮積極的作用,幫助協(xié)調(diào)民族關系并促進可持續(xù)發(fā)展,這是中國和西方在理解軟實力這一概念時的重要區(qū)別”[11]。文化的力量既有助于國內(nèi)善治的實現(xiàn),又能增強國家對外的影響,這兩重意義使得我們能從“道”的層面把握“文化軟實力”這一具有中國特色的理論表述和實踐路徑。
在術的層面,國內(nèi)學者們反復討論的是如何能讓中國文化“走出去”同時還能“走進去”。涉及跨文化傳播的學者們絞盡腦汁地琢磨如何能讓國外公眾更好地理解和接受中國文化。我們承認,通過拓展傳播渠道、創(chuàng)新傳播手段來提高國家軟實力固然重要,但更加根本的應該是充分利用好我國豐富的文化資源,不斷提升我國文化產(chǎn)出的質(zhì)量。
要實現(xiàn)文化產(chǎn)出的“供給側(cè)改革”,展現(xiàn)出大國文化的應有風貌和魅力,我們的文化生產(chǎn)實踐應當具有兼容并蓄、推陳出新的氣象。這種追求使得我們能夠不拘泥于對外傳播的目標,而是用心在文化的創(chuàng)新上。
文化生產(chǎn)的創(chuàng)新路徑有許多種,但根本上離不開黨提出的“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方針——它明確指出要實現(xiàn)推陳出新必須能夠兼容并蓄、博采眾長。過往中華文化走出去成功的案例并非鮮見,李小龍結(jié)合詠春拳和各國技擊經(jīng)驗發(fā)展出的截拳道、以《梁祝》為代表的諸多優(yōu)秀的民族交響樂作品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總結(jié)這些案例,我們幾乎都能發(fā)現(xiàn)其間中外融通、相互取長補短的努力。我們五千年文明的深厚文化底蘊也是“一方面因為中華民族在文化上具有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另一方面我們對外來文化具有開放兼容、海納百川的胸襟”[8]8。今天有些人會對美國好萊塢影片《功夫熊貓》置以微詞,認為它盜用了我們的文化資源,其實這恰恰是美國軟實力的一種顯現(xiàn),也是美國人善于吸收外來文化資源、推陳出新的成果。
倘若我們把文化作為軟實力發(fā)展的主攻方向,那么,首先需要培養(yǎng)一種開放的、創(chuàng)新的精神,用這樣的精神指導我們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文化產(chǎn)品創(chuàng)造。
談到軟實力,人們常常會懷想歷史上的盛唐時代,中國的強盛和魅力曾經(jīng)達到的高度是如盛唐詩人王維、杜甫所描述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宮中圣人奏云門,天下朋友皆膠漆”的景象。這樣的成就是建立在唐王朝這樣強大的經(jīng)濟基礎和文明基礎之上的。這兩句詩透露出來的意味也證明了,經(jīng)濟強大讓人敬畏,而禮樂文明才會讓人親近。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個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從根本上說,取決于核心價值觀的生命力、凝聚力、感召力?!保?]163我們所倡導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等核心價值其實是中國自身發(fā)展道路價值取向的高度凝練。有學者也提出,中國最根本的軟實力來源在于自身發(fā)展模式及其背后蘊含的價值觀:“提煉中國道路、中國價值及其相關的制度、模式、政策規(guī)則、標準等,對于我們的對外文化傳播和軟實力建設極為重要。這是根本上的‘道’,除此之外的其他都只是‘術’。”[12]
唐代所樹立的“開明專制”典范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都是中國周邊國家的學習對象。當時的日本十余次派“遣唐使”來學習唐朝的典章制度和文化,新羅在統(tǒng)一了今天的朝鮮半島南部以后也參仿唐朝設立自己的國家制度。中國的政治制度還一度成為啟蒙時期歐洲的理想?yún)⒄障怠皢⒚蛇\動的先驅(qū)們的‘頌華’熱情在18世紀達到了巔峰……在此期間,中國猶如一塊繪有社會和政治的烏托邦景象的油畫,成為開明的專制國家的理想和一種衡量歐洲當時實際狀況的標準”?!爸袊敃r擁有18世紀的歐洲知識分子朝思暮想的東西:一個強大的且按理性標準行事的中央政府”[13]。今天我們知道當時歐洲的知識分子對于中國的了解主要是借助來華傳教士的著述,他們心目中擁有理想政體的中國其實是一個充滿了主觀想象的對象,但這仍然無法掩蓋中國當時對歐洲諸國具有很強吸引力的事實。只不過,這種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受眾的期待。啟蒙時代的前中期,歐洲知識分子將中國式的開明專制視為一種理想的政體,但到了中后期,中國的政體反而成為孟德斯鳩、盧梭、康德等啟蒙思想家猛烈批判的對象,就是因為受眾的觀念發(fā)生了變化。啟蒙時期歐洲的中國形象的這一場突變也提示我們,政體或政道的吸引力其實還受到施受兩方各自文化土壤、歷史情境的約束。我們有必要尋找更具普遍意義的政道價值觀來發(fā)揮我們這個“文明型國家”的獨特魅力。
20世紀20年代美國大思想家羅素在訪華之后就曾感慨:“我們的繁盛以及我們努力為自己攥取的大部分東西都是依靠侵略弱國而得來的,而中國的力量不至于加害他國,它們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來生存的。”[9]3-4時至今日,中國奉行自力更生的發(fā)展原則依然為廣大發(fā)展中國家高度贊賞。埃塞俄比亞總理經(jīng)濟顧問阿爾卡貝·奧克貝·梅蒂庫稱贊:“人類最成功的脫貧故事發(fā)生在中國”;非洲聯(lián)盟委員會主席穆薩·法基·默罕默德感慨:“我們從中國減貧事業(yè)中學到的第一課就是‘自力更生’,這也是中國取得令人著迷的成就的根本原則”[14]。這些表述足以說明,“自力更生”這條中國政府一貫奉行的發(fā)展原則,既具有足夠普遍性又具有充分感召力,足以成為中國軟實力的重要來源。
關于中國堅持和平發(fā)展之道,外國人常常會心存疑慮,他們往往循著“強者必霸”的邏輯去思考,正如英國學者馬丁·雅克所指出的,“新崛起的國家憑借經(jīng)濟實力來追求更為遠大的政治、文化和軍事目標,是國際社會的鐵律,這正是霸權力量的意義所在”[15]。西方世界對于中國高調(diào)發(fā)展自身軟實力也充滿了警惕,其內(nèi)在思維模式仍然是典型的對抗性思維。只有冷靜客觀的學者才承認中國的軟實力競爭明顯具有防御性而非侵略性特征[16]30。
羅素在20世紀20年代訪華之時,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硝煙剛剛散去,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又陰云籠罩,由此他對于中國的發(fā)展充滿了希冀:“如果中國的改革者在國力足以自衛(wèi)時,放棄征服異族,用全副精力投入科學和藝術,開創(chuàng)一種比現(xiàn)在更好的經(jīng)濟制度,那么,中國對世界可謂是盡了最恰當?shù)牧x務,并且在我們這樣一個令人失望的時代里,給人類一個全新的希望?!保?]198進入21世紀,西方學術界從各個角度來探究中國持續(xù)高增長之謎,希望能夠總結(jié)出不同于乃至超越所謂“華盛頓共識”的中國發(fā)展之道,“北京共識”、“中國模式”一類的話語正是在此種背景下興起的,但這類總結(jié)還不如羅素在將近一個世紀以前所表達的愿望更能贏得人心。
中國有句俗語說:“梧高鳳必至,花香蝶自來。”倘若我們能夠始終堅持奉行自力更生和和平發(fā)展的道路,相信假以時日,中國會自然贏得世界各國的普遍尊重和信賴。
中國近年來在提升軟實力方面的國家投入不可謂不多,據(jù)2017年的“波特蘭報告”稱,中國每年在發(fā)展軟實力(主要指外宣)方面的投入達到100億美元,超過美國、英國、德國和日本政府相關投入的總和[2]70。這難免給人一種“財大氣粗”的感覺。外界還把中國的對外經(jīng)濟援助視作其提升在受援國(主要是發(fā)展中國家)影響力的慣常套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金磚國家研究中心主管馬科斯·特洛吉(Marcos Troyjo)干脆就說:“中國的影響力由經(jīng)濟實力推動。對于中國的政策制定者而言,‘軟實力’完全關乎金錢的力量?!保?7]但經(jīng)濟外交對于提升軟實力其效果如何尚缺乏比較明確的評估。根據(jù)美國皮尤調(diào)查中心所做的國家形象民意調(diào)查,十年來受訪民眾對中國(大陸)好感明顯上升最快的三個(超過十個百分點)國家包括阿根廷、以色列和烏干達,其中只有烏干達是較多接受中國經(jīng)濟援助的國家[18]。這說明一方面錢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另一方面不一定非要用錢才能解決問題。
國外外交實務界和理論界通常將公共外交(Public diplomacy)作為提升軟實力最重要的手段之一。約瑟夫·奈認為公共外交包含了政府日常地對外交政策進行宣講和媒體溝通、較長時段內(nèi)有規(guī)劃有主題的政治宣傳以及更長時間內(nèi)培育與關鍵人物的持久關系三個層面[19]94-109。 公共外交對于提升中國軟實力的意義也得到了研究印證。美國華裔精英組織“百人會”在2012年組織了一次有關美國的中國形象的民調(diào),并基于此對提升中國在美形象給出三點建議,即開展教育交流、公共外交和培養(yǎng)領導力[20]。也有國外學者認為,中國軟實力戰(zhàn)略的成功與否取決于能否開展有效的公共外交[16]32。
近年來,我們國家在開展教育交流和培養(yǎng)外國知華友華人士方面已經(jīng)做了許多工作。全球超過五百家“孔子學院”對于拓展中國語言普及度和中國文化影響力的成績有目共睹,文化部每年舉辦的“青年漢學家研修計劃”和國家漢辦實施的“新漢學計劃”讓數(shù)以百計的未來的“中國通”得以到中國進修。對于上述計劃,我們還需要時間來檢驗其真實效果。
在公共外交方面,我們也有必要從別國的做法和看法中吸取經(jīng)驗。具體來說,至少有三點值得我們特別重視。
首先,我們要對公共外交的對象國的文化習慣、文化心理有基本的了解。這一點盡管被反復提到又常常被忽視,其原因還是在于我們對于了解對方心理不夠主動、工作不夠細致。這里不妨舉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來說明。西方學者注意到中國人越來越熱衷將孫子作為文化軟實力的來源之一[21]。中國人希望透過孫子思想向世界傳達中國歷來主張和平,在兩千年前就已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這類與今天所謂“軟實力”有關的論述,但實際上西方社會接受孫子思想的方式非常多元,孫子的智慧常被闡發(fā)為處理人際關系、商場競爭的指導原則——西方讀者通過孫子思想聯(lián)想到的中國往往是一個善用計謀克敵制勝(贏得競爭)的國家[22]。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倒是有必要按照孫武“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的原則來從事公共外交和對外文化傳播活動。約瑟夫·奈也強調(diào)公共外交“同時表現(xiàn)為宣講和傾聽的能力”,即通過傾聽來了解彼此共同的價值觀并理解“差異性”[19]103。
其次,我們要重視約瑟夫·奈所說的“培育與關鍵人物的持久關系”這一技巧。所謂關鍵人物主要是指政治領袖、商界領袖和意見領袖?!鞍偃藭痹谄湔{(diào)研報告最后的建議中就提到,要注重引導美國未來的領導人學習中文。我們的近鄰日本、韓國就十分重視利用公共外交手段在中國未來的精英中培養(yǎng)“親日派”“親韓派”。例如,韓中文化協(xié)會前會長李榮一自1999年起每年邀請20余名中國大學生訪問韓國并參加同當?shù)卮髮W生的交流,他把這一舉措定位在投資未來。他曾向媒體介紹說:“訪問團中選拔的中國大學生大部分是中國高官的子弟,事實上20~30年以后將成為引領中國的人,培養(yǎng)這些人對韓國產(chǎn)生好的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事業(yè)。”[23]
再次,要善用新興技術手段拓展公共外交的方式方法。2016年的“波特蘭報告”特別提到數(shù)字外交(digital diplomacy)對于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顯著作用[24]104。數(shù)字外交,顧名思義就是利用數(shù)字化手段和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展開外交活動尤其是公共外交活動,其最常見的方式是利用網(wǎng)絡社交媒體進行外交活動的宣傳展示并與全球網(wǎng)民交流,以此達到宣傳外交政策、塑造國家形象的目的。該報告指出,不僅美國和加拿大在數(shù)字外交方面表現(xiàn)格外突出,軟實力綜合排名前五的國家(除美、加外還包括英國、德國和法國)恰好也是在數(shù)字外交方面得分最高的五個國家,這一現(xiàn)象值得各國領導人深思,“如果一個國家能夠建構(gòu)起健全的數(shù)字基礎設施并促進網(wǎng)民有效參與到數(shù)字外交活動中,那么該國也有望在軟實力建設的其他方面也有較好表現(xiàn)”[24]104-105。 對于中國而言,發(fā)展數(shù)字外交可能還意味著是在“對的人群”中間更好地塑造其影響力和感召力。根據(jù)皮尤調(diào)查中心的民調(diào)結(jié)果顯示,美國57%的18歲~29歲青年對中國持肯定態(tài)度,而50歲以上的人群中對中國持肯定態(tài)度的只占27%[25],而青年人恰好也是最為活躍的網(wǎng)民群體。
中國政府持續(xù)改善國家形象和提升軟實力的努力還在繼續(xù),“主場外交”、“文化外交”、“智庫外交”等多種形式的公共外交活動無疑會持續(xù)增加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曝光率和影響力。但是,軟實力發(fā)展不是一個自然積累增多的過程,而是一個充滿變動的動態(tài)過程,有損形象的表現(xiàn)、不恰當?shù)耐饨徽吣酥敛粔蚶系赖耐饨还俣紩绊懸粐膰倚蜗蠛蛙泴嵙Ψe累[2]135。我們不能指望有某種“畢其功于一役”的工程可以徹底改善國家形象、一勞永逸地解決軟實力的困境。國家軟實力的提升,其實和人與人之間好感與信任的積累道理相仿——“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其間總會因一些誤會、失錯、齟齬乃至紛爭而影響彼此的印象,這時需要的是由誠心所支撐的耐心和由智慧所支撐的定力。
國與國之間的彼此認可和相互欣賞,也根據(jù)所接受的內(nèi)容不同而有難易之分。最容易接受的是他國的文化(這里主要是指諸如美食、服飾、藝術品等物質(zhì)文化),接受他國的外交政策則要困難許多,而至于對于其他國家的政治制度及支撐它的價值體系,有可能因為兩國歷史形成的完全不同的發(fā)展道路,而極難彼此認同。根據(jù)有關學者在美國進行的調(diào)查,受訪者中對于中國不同領域的接受度正是從文化到政策再到政治制度依次走低[26]。
這里所出現(xiàn)的悖論是,軟實力對于國家而言固然重要,但它不是政策選擇的絕對優(yōu)先因素,很多時候維護核心利益和保持國家形象難以兼得。學者鄭永年就曾指出:“像文化這樣的‘軟力量’或許能讓一部分民眾感興趣,但對國際政治中的國家行為沒有很大的影響,因為說到底國際政治的主題迄今為止還是主權國家。國家利益才是主權國家制定外交政策時所考慮的最重要因素?!保?7]約書亞·科蘭茲克在近期撰寫的博文中提到,盡管中國花了大力氣來構(gòu)建軟實力,但近年來頻頻在周邊國家展示硬實力還是明顯損害了中國的國家形象[28],這種批評顯然罔顧了中國維護自身核心利益的需求。這并不是說,我們?yōu)榱司S護核心利益就可以完全忽視形象和軟實力建設,要在輕重緩急間不得不有所取舍,同時,國家形象和軟實力也構(gòu)成了我們制定對外政策的現(xiàn)實制約因素,使得我們有必要更加全面地評估政策/行動的可能后果和潛在風險,這也有利于塑造一個穩(wěn)重、負責任的中國形象。
正如前面我們提到的,軟實力之爭的核心可能指向的是國家發(fā)展道路和發(fā)展模式之爭,而這有可能成為不同文化和歷史背景的國家間最難達成一致的元素。一些西方學者斷定,中國軟實力不可能超越西方諸強,根本就在于其國內(nèi)政治制度的根本性缺陷[29]。置于意識形態(tài)對立的場景下,軟實力競爭恐怕總要分出個高下,并讓另一方歸順才罷休,似乎體現(xiàn)不出約瑟夫·奈所說的“軟實力并不是一國所得必是他國所失的零和游戲”[30]。這需要我們超越舊的思維,用“命運共同體”的新思維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價值觀來塑造國家間新的政經(jīng)往來和文化交流模式,而堅持這樣的價值和模式也終將內(nèi)化為各國所共享的軟實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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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trategies and Techniques of Enhancing China's Cultural Soft Power
TANG Lei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China Studies,Chines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The fact that Chinese government chooses the approach of highlighting its cultural pursuits to enhance its cultural soft power is based on this country's rich cultural heritance and political tradition.The fundamental resource of Chinese soft power should come from its development model of self-dependence and peacekeeping.As far as the techniques to promote China's influence and positive perception in foreign countries, more flexible and ingenious public diplomacy should be practiced, including digital diplomacy.Finally,the accumulation of soft power is in no way to accomplish in an action or in a short period, we need take pains.
China's culture;cultural soft power; state image; public diplomacy; strategy
G120
A
1009-1971(2017)06-0062-06
2017-10-0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境外智庫中國研究數(shù)據(jù)庫與專題研究”(14ZDB163)
唐磊(1977—),男,湖北武漢人,副研究員,從事海外中國學、中西文化交流、知識社會學等研究。
[責任編輯:鄭紅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