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春園,石梅芳
(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3004010)
文史研究
多麗絲·萊辛自傳中的文化身份解讀
馮春園,石梅芳
(河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3004010)
對自傳的概念、內(nèi)涵、特征進行界定、分析多麗絲·萊辛自傳的文本,從自傳中的文化身份出發(fā),深入自傳的中心,分析萊辛如何確定自己的“他者”身份,并展現(xiàn)其在重塑自我的過程中表達的文化立場。萊辛的自傳書寫超越了傳統(tǒng)自傳文學表現(xiàn)自我和弘揚自我的文類形式。她執(zhí)著于自我身份的探索,并在回顧過去時,有意識地選擇了那些能夠塑造主體身份的經(jīng)驗和故事,充分表達了處在被壓迫、邊緣化,及游離于主流文化與權(quán)力圈之外的“他者”的生存狀況。
多麗絲·萊辛;自傳;他者;身份
一
自傳(autobiography)是傳記的特殊形式。它于1797年,在英國的《每月評論》雜志上第一次出現(xiàn)。關(guān)于自傳,最著名的是法國自傳專家菲力浦·勒熱訥所下的定義:“一個真實的人以其自身的生活為素材用散文文體寫成的回顧性敘事,它強調(diào)的是他的個人生活,尤其是他的個性的歷史?!盵1]
自傳同傳記的一個重要區(qū)別就是:自傳的作者與傳主是同一個人,而傳記中的作者與傳主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就導致他們寫作的態(tài)度和立場都有所不同。自傳作者在自傳事實的組織上則更為靈活,自由度也更大。因此,作家在對自己的敘述中就有了更多的感情色彩,并且盡量符合自我的身份認定。要研究一個作家,自傳總是最原始的史料也是最重要的信息資源。自傳是自我意識的結(jié)果,也是作家實現(xiàn)自我認識和自我解釋的途徑。自傳作者有著傳記家無法得到的獨一無二的資料,對作家重構(gòu)自我有著重要的意義。
萊辛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她出生于伊朗,后隨家人遷至南羅德西亞。她短暫的學校教育,兩次婚姻的破碎,以及她對20世紀重要的學術(shù)思想和政治活動的參與,都給她的作品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萊辛主題多元的創(chuàng)作和傳奇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讀者和評論家給她的身份貼上了各種標簽。在很長的時期內(nèi),萊辛甚至被讀者和批評家誤讀,但她始終保持沉默,甚至回絕了大量關(guān)于制作她本人電影的制片商。九十年代,萊辛違背了她不寫自傳的誓言,相繼發(fā)表了她的兩部自傳:《在我皮膚之下》和《影中漫步》。在這兩部自傳中,萊辛回顧了自己四十多年的人生經(jīng)歷,透露了她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素材、對自我的探索和對周圍世界的認知。
雖然,國際傳記文學學會創(chuàng)始人趙白生先生認為,“寫作自傳及回憶錄幾乎是一個世界性潮流,很多獲諾貝爾獎的作家晚年都會寫很重要的自傳”[2]。但楊正潤先生在《現(xiàn)代傳記學》中,提到寫作正式自傳所需要的兩個基本條件:其一,“自傳者首先要有可寫的內(nèi)容。也就是說,他要有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和生活感受可以作為寫作的材料,這樣他寫出的自我才是獨特的‘這一個’,才能給讀者以教益,得到別人的歡迎和欣賞,他的自我才能得到提升和滿足”,“其次,自傳者還需要有寫作的沖動”[3]。萊辛多元的文化背景,及她的生活經(jīng)歷和思想發(fā)展,顯然符合自傳書寫的第一個條件。她提到:“我寫自傳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越來越意識到,我是處于大英帝國在非洲統(tǒng)治末期的、與眾不同的時代的一部分,我處在被英國占領(lǐng)了整整九十年的非洲,之后人們將不再了解那個時代以及居住在南非的人?!保ā对谖移つw之下》)關(guān)于第二個條件,萊辛指出,她聽聞有五位傳記作家開始為她立傳,其中一個她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另一個她只是從一個津巴布韋的朋友說起,目前,正在收集關(guān)于她傳記的材料,還有一個她只見過兩次的女性,在隨意問過她幾個問題后,就告知她寫了一本她的傳記,而且就要出版了。還有一些傳記作者只是從她本人有關(guān)自己父母的專題論文和采訪中收集一些信息就編造了一本書,里面的不少內(nèi)容都扭曲了事實,更有甚者,出于功利性的目的而粗制濫造。因此,萊辛坦言,她寫自傳的原因就是“自我辯護”,(《在我皮膚之下》)她想阻擊傳記者們對她隱私的窺探,也想通過自傳真實地書寫自己的生活。正如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在他的自傳中所言:“我必須意識到,任何人都不如我本人有資格描述自己的思想和行動?!盵4]
在《自傳契約》中,勒熱訥提到作者對自己作品是否為自傳的認定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表達出來,如在書名、獻詞、前言或采訪中都可以出現(xiàn)。在《在我皮膚之下》和《影中漫步》這兩部作品的副標題中,萊辛分別指出這是“我自傳的第一卷,至1949年”、“我自傳的第二卷,從1949年至1962年。”在《在我皮膚之下》的第二章中,萊辛也詳細地向讀者解釋了她寫自傳的原因。因此,毫無疑問,兩部作品都是萊辛的自傳。
萊辛的自傳《在我的皮膚下》出版于1994年,它記錄了萊辛1919年到1949年的生活。即從出生到回到英國之前這段痛苦多于快樂的經(jīng)歷:充滿幻想的童年、兩次失敗的婚姻、狂熱的政治覺悟,以及萊辛從一個小女孩到職業(yè)作家的歷程。全書共21章,主要包含三個部分。其中前6章介紹了她所出生的家庭尤其是她的母親以及萊辛自己在非洲的童年生活;7-9章描述了她從私立學校到教會學校再到女子高中,并于14歲輟學的這段求學經(jīng)歷;第10章至21章寫于她輟學后。期間,她閱讀了大量名著并開始寫作,當過護士、打字員和接線員。19歲時萊辛嫁給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并很快生了孩子。二戰(zhàn)期間,萊辛對政治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接觸了馬克思主義,參加了共產(chǎn)黨,愛上了“左翼圖書俱樂部”的一個成員并嫁給了他,但第二次婚姻同樣以失敗告終。自傳寫到1949年止,此時萊辛已將近三十,剛離婚并恢復了英國國籍,懷著滿腔的壯志、帶著對非洲的記憶及她的處女作手稿《青草在歌唱》準備叩開英國文壇的大門。在整部小說中,萊辛插入不少關(guān)于她小說創(chuàng)作的細節(jié)和評論。
如果說《我的皮膚下》是萊辛的非洲書寫,那么第二部自傳《影中漫步》則記錄了萊辛從1949到1962年在倫敦生活的情況。1948年,萊辛離開了羅德西亞,在倫敦開始了新的生活。她與文化人士交往頻繁,參加英國共產(chǎn)黨的活動,并發(fā)表了代表作《金色筆記》。此時,已值中年的萊辛是有著兩段失敗婚姻的單親媽媽和自學成才的專業(yè)作家。萊辛飽嘗了特定環(huán)境中,作為作家、作為獨身女人和作為單身母親的知識女性的種種滋味,這也讓她對當代知識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生存有更深的感觸。這種多元的身份與經(jīng)歷使得這卷自傳有著獨特框架。這期間,萊辛搬過4次家,這部自傳就是以萊辛尋房子為主線,用她先后居住過的4個街道作為各章節(jié)的標題,分別命名為:丹柏路、肯辛頓.教堂街、沃維克路和朗翰街。
二
萊辛的整個人生及創(chuàng)作歷程都充滿傳奇色彩,她生于伊朗,成長于南羅德西亞,而立之年又返回英國。萊辛人生中的大遷移使她獲得了不同的空間經(jīng)驗,也給予了她開闊的視野,使她的作品穿梭于非洲、英國等幾種異質(zhì)文化,并擁有獨特的文化身份?!拔幕矸荩╟ultural identity)又可譯作身份認同,主要訴諸文學和文化研究中的民族本質(zhì)特征和帶有民族印跡的文化本質(zhì)特征。主要考察那些在明顯不同的文化歷史設(shè)定的裂縫之間漂移運動的主體——移民、亞文化成員、邊緣群體、在全球化中經(jīng)歷急劇社會轉(zhuǎn)型的民族所必然面臨的生活重建經(jīng)驗?!盵6]文化身份“不是由血統(tǒng)所決定的,而是社會和文化的結(jié)果……具體的歷史過程、特定的社會、文化、政治語境也對‘身份’和‘認同’起著決定的作用”[7]??梢姡幕矸莶皇枪潭ú蛔兊?,而是處于動態(tài)的身份重構(gòu)中。萊辛的成長經(jīng)歷使她的身上留下了多元文化的烙印,同時,獲得了獨特的人生體驗。她對非洲滿懷深情,但同時又在這個白人不受歡迎的殖民地上倍感孤獨。對左翼政治立場的擁護和對種族歧視的痛恨,使她跟自己的階級越來越遠,但對非洲種族問題有心而無力的蒼白抗爭和矛盾心理,又使她的作品有著濃重的后殖民氣息。當萊辛于1949年回到倫敦時,殖民地回歸者的身份又使她依舊成為穿梭于城市中的邊緣人。
后殖民主義常被定義為:“殖民地國家的人民以強力或以別的方式為自己爭取歷史主體地位的這樣一種狀況?!盵8]后殖民批評是后殖民主義的一部分也是一個世界性的學術(shù)熱點。它形成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成熟于九十年代中后期,它是多種文化政治理論和批評方法的集合,因此內(nèi)涵豐富、復雜,對西方人文社科研究的各個領(lǐng)域都產(chǎn)生了影響。它強烈的文化政治批判和話語批判,使之成為歐美學術(shù)界較新的批評方法,反映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社會和文化精神。后殖民批評“以階級、性別、種族為參照系,反思并拓展西方各派文化批評思潮,關(guān)注白種人/非白種人、宗主國/殖民地的對立互動。后殖民理論脫胎于馬克思主義、后結(jié)構(gòu)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它一方面扎根第三世界,另一方面立足西方思想舞臺,與女權(quán)、文化研究、全球化研究同氣相求,彼此呼應,共同走向一種宏大多元的文化反思與批評?!盵9]
愛德華·薩義德是后殖民主義的先驅(qū),他于1978年出版的《東方主義》在整個西方學術(shù)界掀起大波,使后殖民主義從邊緣走向了中心,并發(fā)展成為繼后現(xiàn)代主義之后流行于全球的批評思潮,也成為西方知識體系的一部分。薩義德生于耶路撒冷,在巴勒斯坦和開羅接受了基礎(chǔ)教育,之后隨父母到了黎巴嫩,而后又到了美國,在哈佛大學取得了博士學位,并在哥倫比亞大學擔任教學。這種流亡的經(jīng)歷使得薩義德能“以東方人的身份看待西方文化,以邊緣話語去面對中心權(quán)力話語,從切身的流亡處境去看后殖民文化境遇?!盵10]薩義德用“文化霸權(quán)”理論分析西方的東方研究中的霸權(quán)話語,對東方主義做出了新的闡釋。薩義德之后,最重要的后殖民主義批評家還包括斯皮瓦克、霍米·巴巴等,他們都屬于后殖民理論中影響最大的一派——后結(jié)構(gòu)主義流派。斯皮瓦克是一位印度后裔學者,她解構(gòu)了文本及殖民過程中隱藏的話語暴力,解釋被殖民的階層,尤其是女性權(quán)利話語被剝奪的歷史原因。霍米·巴巴是生活在印度的波斯人,后就讀于牛津大學,他對殖民話語進行深入的分析,反對把東、西方作為對立的兩級,從他所提出的“含混矛盾的雜糅”這類術(shù)語中,我們可以得知,他更強調(diào)的是東西方文化的融合。
正如后殖民理論主要是由一批來自東方又在西方從事研究的學者所倡導的那樣,萊辛多元的文化背景,也使她的作品與后殖民主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倫敦和非洲小說創(chuàng)作是萊辛文學創(chuàng)作的兩個支點,構(gòu)成她與眾不同的視角。萊辛的人生經(jīng)歷和民族歸屬構(gòu)成了其身份的復雜性。萊辛身處兩種文化的夾縫中,具有多重文化身份,因此,她不僅感受到了多元文化的沖突,而且體驗著異質(zhì)文化的融合。在異質(zhì)文化沖突與融合中的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身份,成為了一個無可皈依的精神“他者”。
這種獨特的經(jīng)歷,成為她自我建構(gòu)和自我追尋的手段,讓她以局外人的身份來反思殖民地的歷史現(xiàn)實,使她的創(chuàng)作在主流文學中獨樹一幟。萊辛在自傳《在我皮膚之下》提到:“為什么我一生都和那些反對權(quán)威的人,反對政府的人生活在一起……我這輩子就是那個說皇帝沒有穿衣服的人。我注意到,或者說我能看到國王赤身裸體,這意味著他還有其他的特點未被注意。”(《我皮膚之下》)??v觀萊辛自傳及自傳體小說,她自始至終地保持了自己“他者”的地位和姿態(tài),有意識地通過自傳書寫及對像她這樣的流亡者的描繪,來揭示這個群體在追尋文化認同與精神歸屬時所遭遇的困境,從而建構(gòu)自己的文化身份。
三
在文化身份的構(gòu)建中,作為與主體和自我進行區(qū)分的對象,“他者”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少后殖民批評家都曾對“他者”有過深入的研究?!八摺弊鳛橹黧w的一個對立面而存在,日益成為當代文學和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命題。相對于主體而言,“他者”代表著異類和邊緣化。
從西方歷史來看,“他者”已不是一個新詞,它是西方哲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柏拉圖最早將“他者”這個概念引入哲學,在他的《巴門尼德篇》中,柏拉圖對“他者”與“同一”、“存在”與“非存在”的關(guān)系進行探討,揭示了“他者”的內(nèi)涵。這也是西方思想史中“他者”概念最初的理論來源。在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后,西方哲學就出現(xiàn)了認識論和主體性轉(zhuǎn)向,形成了主體與客體二元對立的關(guān)系。但真正給“他者”做出明確界定的哲學家是黑格爾。在他的《精神現(xiàn)象學》中,黑格爾提出了“主奴辯證法”,具體論述了“自我”和“他者”的關(guān)系,這成為之后許多思想家“他者”理論的重要來源。之后,現(xiàn)象學家胡塞爾所提出的“主體間性”的概念,對“自我和他者”主題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海德格爾則從生存論—存在論出發(fā),提出了“他者”及“常人”的觀點。存在主義的代表人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一書中,用了大量的篇幅談到“他者”的概念,并認為“他者”在主體建構(gòu)自我的過程中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法國現(xiàn)象學宗師勒維納斯對“他者”概念進行了系統(tǒng)的、深入的思考,他的多部作品都涉及他者的問題,這些問題普遍具有形而上的性質(zhì)。在現(xiàn)象學、存在主義思潮之后,后結(jié)構(gòu)主義思想家拉康、??潞偷吕镞_對西方歷史文化展開了更徹底的批判,“他者”由哲學思想深入到社會文化領(lǐng)域,顯示出極大的思想顛覆力。拉康的“他者”源于基督教文化,他認為“他者”位于主體之上,建構(gòu)并掌控著“主體”。??玛P(guān)注的是那些由權(quán)力話語塑造的,處于社會邊緣的“他者”,這對薩義德的《東方學》產(chǎn)生了深遠地影響。德里達批判了西方思想中的二元對立,他眼中的“他者”是在二元對立中具有邊緣性和缺席的一方,這為后殖民主義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八摺痹诤笾趁衽u和女性批評中,有著重大現(xiàn)實意義。
作為一個來自南非的白人作家,萊辛的文化身份顯得相當模糊。雖然,萊辛于2007年以英國作家的身份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文學界卻常把萊辛與一些非洲作家放在一起研究,并肯定了萊辛非洲創(chuàng)作的價值及對非洲文學的影響??梢姺侵藓蛡惗卦谌R辛心里都占據(jù)了重要的地位。貧困讓她的家庭遠離富裕的英國資產(chǎn)階級,而白人的身份又讓她與當?shù)氐暮谌擞兄欢ǖ木嚯x,被排斥在兩個階層之外,成為“他者”。
萊辛離開南非,除了想逃離“充溢著種族禁律和黑人貧窮的生活”的“可怕的狹隘的鄉(xiāng)村”(《影中漫步》)以表達自己對種族歧視的不滿之外,還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在《影中漫步》中,萊辛提到:“殖民地的居民們——這個廣闊帝國的子孫們懷揣著對文學的憧憬來到英格蘭,我們將找到雪萊、濟慈、霍普金斯的英格蘭,狄更斯、哈代、勃朗特、簡·奧斯丁的英格蘭,我們將呼吸到充足的文學空氣,在被放逐的日子里,是文字的偉大支撐著我們,很快我們就將踏上向往的土地?!保ā队爸新健罚┤绨驳卖敗す艩査裕骸爸趁竦厥谴蠖际械姆种?,一種遙遠的依附。大都市是文化的中心,是殖民地政治文化權(quán)威的主要來源……一個在殖民地出生的藝術(shù)家意識到他所在國家的文化從屬地位,作為文化從屬感的補償,他就會被迫流亡入大都市。”[11]從非洲到英國的尋根之旅為她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也給她一種深刻的文化體驗。
《影中漫步》中,萊辛詳細記錄了自己來倫敦的所見所聞,及試圖融入倫敦,成為英國人的一員的努力。像所有的移民一樣,她按英國人的生活方式生活,并做了種種努力。萊辛雖然向往英國,卻無法在英國被完全接納,同時,她也無法完全認同英國的文化,于是,這種文化上的異化感和心靈深處的孤寂感也更加強烈。倫敦對她來說越來越陌生,書本中浪漫、迷人、文明的烏托邦消失了,到處是戰(zhàn)爭留下的殘垣斷臂,展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幾乎和她的記憶和生活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城市,如此灰白,如此破碎,如此乏味。自傳中,萊辛描述了戰(zhàn)后令人震驚的恐怖畫面及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的生存狀況,揭露了戰(zhàn)爭的殘忍和強烈的反戰(zhàn)情緒。萊辛對當時戰(zhàn)后的英國非常失望,她無法接受想象中的英國與現(xiàn)實英國的巨大反差,甚至有時會因為所見所聞而為身為英國人而屈辱。她所遇到的人都在談論戰(zhàn)爭前線。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都很低迷,而對未來的向往與現(xiàn)實有有著巨大的差距?!队爸新健分校R辛描繪了自己剛到倫敦的憂郁、難過,“甚至每當要離開所住的狹小的保護所時,都感覺自己需要一個堅強的堡壘保護自己。因此,對萊辛來說,倫敦似乎成了異鄉(xiāng),倫敦的龐大讓一個新移民感到沮喪,以至于我在搬到倫敦的六年、七年、八年后仍是這樣覺得,因為我一直在努力向它妥協(xié),試著接納它?!保ā队爸新健罚┥娴膲毫袄硐牒同F(xiàn)實的差異使萊辛遭受了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打擊,而殖民地回歸者的身份使她受到排斥,體驗著文化歸屬的焦慮、承受著孤獨和迷茫,被拋出主流社會、處于邊緣的境地。她在50年代創(chuàng)作的小說《回歸純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主人公布魯諾是一個具有多種身份并流亡在倫敦的作家。布魯諾身處英國文化的漂泊、無根感,正是萊辛自身的寫照。
英國作家身份,使她對英國文化有著很強的依附性。但非洲移民的身份以及兩種文化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又使她不可能完全被英國文化同化,而英國宗主國對她的排斥更是使她產(chǎn)生了對英國文化的抵觸和反抗。她深深地熱愛英國文化,但是英國卻并不那么熱愛他,甚至讓她感覺格格不入、失望透頂。甚至,當萊辛為黑人說話時,都會讓她感覺到“如果他們可以最大程度的殘忍慢慢地殺死我的話,他們一定會那么做的?!保ā队爸新健罚┻@些人覺得黑人對他們不再順從就會使他們自身處于威脅之中,于是懷著惡意和復仇心理進行自我保護。
此外,在離開農(nóng)場后,萊辛在城里做過秘書、保姆、打字員等工作,并在此期間加入了左翼俱樂部和共產(chǎn)主義小組。共產(chǎn)主義所宣稱的種族平等論及先進的理念深深地吸引了她。當萊辛來到倫敦后,處境的困惑和對英國激烈批判的情緒使她決定申請加入共產(chǎn)黨。因為這是一個有著友好氣氛和共同工作目標的組織,同志們有著激進的觀點,并為重建不列顛設(shè)計了宏偉的藍圖。這是她在南羅德西亞政治身份的繼續(xù),作為白人中產(chǎn)階級,萊辛加入了英國無產(chǎn)階級領(lǐng)導的左翼政治圈,這無疑使她成為中產(chǎn)階級眼中的“他者”。
“他者”這個概念是指游離于多數(shù)的少數(shù)群體和遠離主流社會的弱勢群體,由于參照物的不同,“他者”也會隨之而發(fā)生變化。南非英屬殖民里有著各種類型的“他者”,白人也在不同的情況下,被歸于不同的“他者”。對于她的非洲同胞來說,萊辛是一個英國白人移民的后代,因此是“他者”,對于白人階級來說,她擁護左翼政治立場、同情黑人,違背傳統(tǒng)的主流價值觀,因此也成為“他者”;回到倫敦后,作為來自殖民地的移民,對于歐洲中心來說,她又被歸于“他者”。這種多重的“他者”導致了萊辛對自己的身份有一種疏離感,也有一種文化認同危機感。因此,她常從“他者”立場出發(fā),關(guān)注所有處于弱勢地位的“他者”,并探索“自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創(chuàng)作出了一系列內(nèi)蘊豐富的文學作品??梢姡瑢θR辛“他者”身份的探究打破了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權(quán)利規(guī)范,使“自我”與“他者”的劃分標準不再明朗。
萊辛文化身份的特殊性,使其自傳書寫有著獨特的敘事手法和藝術(shù)內(nèi)涵。在自傳中,萊辛在回顧過去時,在無數(shù)材料中,有意識地選擇了那些能夠塑造主體身份的經(jīng)驗和故事,通過對虛構(gòu)與真實故事相交融的書寫,充分表達了處在被壓迫、邊緣化,及游離于主流文化與權(quán)力圈之外的“他者”的生存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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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pretation of Doris Lessing'sCultural Identity in Her Autobiographies
FENG Chun-yuan,SHIMei-fang
(Schoolof Foreign Languages,HebeiUniversityof Technology,Tianjin 300401,China)
Through the definition of concept,connotation and features of autobiography,the paper analyzes the text of Doris Lessing's autobiography;it explores her cultural identity and demonstrateshow Lessing definesher identity of the "Other"and how she expresses her cultural position through the process of rebuilding herself.Lessing's autobiographical writing surpasses the traditional form which highlights oneself.She is determined to explore her self-identity and consciously chooses the experiences and stories that can build the subjective identity.In that case,it fully expresses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themarginalized"Others"whoare free from themainstream cultureand the power circle.
Doris Lessing;autobiographies;the Other;identity
I106
A
1674-7356(2017)-02-0027-05
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7.02.05
2016-12-28
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2016年度項目(項目號:HB16WX022)的階段性成果
馮春園(1982-),女,山西偏關(guān)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時間:2017-02-21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70221.1123.006.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