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在渤海邊看渤海
看它的遼闊,蔚藍
看它無邊無際地裸在
蔚藍的遼闊里
看眾多的海浪
爭先恐后地躍起又落下
使無聲的陽光
一刻不停地發(fā)出
碎裂的聲音
看雪白的水鳥
和黑得發(fā)亮的礁石
我想說的是
水鳥棲落在鉆出海面的礁石上
如斂翅于教堂的尖頂
再看下去,落日
已臨近海平線
此時,它是那么吃力地擎著
就要熄滅的自己
如擎著初亮的燈盞
空茫的渤海更加空茫
——既什么也沒有
又顯得來日方長
為什么不呢——
在離渤海最近的地方
我繼續(xù)看渤海,并且
像面對生活那樣
滿懷敬畏地面對著
它的深邃和浩瀚
浮 云
一朵雪白的云
于湛藍的天空里
緩緩地浮動著
它一直都在浮動著
并在浮動的過程中
不斷變換姿勢
至于是像一只
懷胎數(shù)月的母羊
還是更像一團
蓬松而溫暖的棉絮
它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我同樣不清楚
某些渴望榮華富貴的人
為何要將榮華富貴比作浮云
每次數(shù)完當月的薪水
老伴兒總是嚷嚷著
催我去衛(wèi)生間里洗手
是啊,錢那么臟
榮華富貴又怎么可能
像那朵浮云那么干凈
此時,隔著一扇窗戶
我饒有興致地望著它
而它那潔白得
一塵不染的樣子
使窗戶更加透明
無 題
早間的天氣預報說
今天有中到大雪
雪沒有落下來
樹葉一直在落
這樣的天氣
適合待在家里
適合把要去的地方想見的人
暫時忘在心里
當然,更適合
坐在脫了漆的木桌前
將摘下筆帽的鋼筆
握在右手里
這支我用了十幾年的鋼筆
一點也不像一柄錘子
某些時候,比錘子更沉
我這樣說是真實的
此時它沉得使每一個文字
甚至每一個標點
都那么像釘子
難以數(shù)清的麻雀
雪落下來的時候
草坪里的麻雀
并沒有飛走
隔窗望去
那群覓食草籽兒的麻雀
比最飽滿的草籽兒
大不了多少
有那么一會兒
我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它們
第一遍是二十三只
第二遍是二十七只
第三遍則變成了十九只
再數(shù)下去就更亂了
我一點也沒有料到
那群一目了然的麻雀
竟然使每一個數(shù)據(jù)
都那么可疑
然而,雪越落越大
卻是確定無疑的
它們依舊在那片草坪里
翻找用以果腹的草籽兒
一些雪花
落在它們的羽毛上
像落在另一些雪花上
山里的石頭
山里的石頭這么多
跟城里的人一樣多
高的和矮的
站著的和坐著的
跟人一樣多的石頭
跟人根本不一樣
它們沉默了那么久
卻仍在沉默
此時,我和另外幾位
高矮不一的詩人,于
它們的沉默中說著嘮著
偶爾很激烈地爭辯著
石頭好像是在聽著
更好像是在睡著
它們經(jīng)常在一夢到底的酣睡中
把一年睡成一天
再把一天睡成一秒
所以,我們經(jīng)歷過的
石頭早就經(jīng)歷過
比如時間,比如雨雪
比如陽光和月色
但與沉默的石頭
如此不一樣:我們
說著說著就把自己
從這個世界上說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