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超(西南大學 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
胡長春(西南大學 美術學院,重慶 400715)
六國文字與隸變關系的再思考
——黃惇先生《戰(zhàn)國竹簡墨跡的筆法問題》一文闡微①
馬 超(西南大學 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
胡長春(西南大學 美術學院,重慶 400715)
“筆法”是與“形構”同時發(fā)生隸變的重要內容,然而以往的隸變研究中往往忽視了“筆法”問題的探討?!傲鶉淖帧迸c“秦文字”在形體演變和筆法演變上均具有共同趨勢和個性差異。形體和筆法演變上的共同性導致六國文字中偶有與隸書相似的形體和筆法;而二者的差異性又決定了六國文字不會成為隸書似的文字。沒有正確認識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形體和筆法演變上的共性與差異,是導致一些學者誤認為六國文字有隸變的原因。
隸變;筆法;六國文字;墨跡文字
黃惇先生《戰(zhàn)國竹簡墨跡的筆法問題》一文,[1]136探討了戰(zhàn)國墨跡文字中的“倒薤”(“蝌蚪”)筆法問題,并詳細分析了這種筆法在戰(zhàn)國墨跡文字中的具體表現(xiàn)和演變。文中通過研究近年出土的戰(zhàn)國秦漢簡牘、帛書、盟書等手寫漢字材料,指明了倒薤筆法與后世波挑、掠筆等隸書、草書以及楷書筆法的關系,這對于隸變問題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擬在黃先生研究的基礎上對六國文字與隸變的關系問題進行探討,不當之處敬請黃惇先生以及諸位方家批評指正。
在漢字形體演變的過程中,由篆文演變?yōu)殡`書是最重要的一次變革。這次變革使?jié)h字的面貌產(chǎn)生了極大的變化,對漢字的結構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2]“隸變”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唐文宗時期唐玄度編著的《九經(jīng)字樣》一書。[3]如果唐玄度算是最早對隸變問題進行研究的學者,那么從唐文宗時期一直到現(xiàn)在,“隸變”已經(jīng)被研究了上千年。然而關于“隸變”中的一些問題,學界迄今未能取得一致意見,其中不乏一些完全相左的看法,戰(zhàn)國時期東方“六國文字”與“隸變”的關系問題即是其中之一。
而另一些學者則堅決反對六國文字與隸變有直接的關系,如:姜寶昌先生在《文字學教程》一書中就明確地將隸變限定為秦篆向隸書的演變過程中的現(xiàn)象。[7]趙平安先生也說:“我們認為,大約從戰(zhàn)國中期開始,秦系文字的小篆經(jīng)由古隸向今隸的演變,就是隸變。隸變始于秦文字……文字學界的大多數(shù)人認為:隸書是六國文字發(fā)展的共同的傾向……這一觀點是根本站不住的?!盵3]6-8
王貴元先生分析這兩種觀點之所以對立的原因時說:“持論隸變是各系文字的共有現(xiàn)象者,主要是發(fā)現(xiàn)了六國文字有與隸書同樣的形變現(xiàn)象;而持論隸變是秦系文字獨有現(xiàn)象者,思路是從后向前推,既然秦漢隸書是因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而由秦國文字發(fā)展來的,自然隸變也只是秦系文字的事。”王先生的總結是有道理的,但是卻忽略了有學者堅持“六國文字有隸變”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六國文字有后世隸書筆法的影子。饒宗頤先生所說的楚帛書“分勢開張,刻意波發(fā)”,明顯就是針對楚帛書的筆法與隸書有關而言的。
黃惇先生指出:“筆法”是與“形構”同時發(fā)生隸變的重要內容,而古文字學界對隸變的研究多指形構,而鮮涉筆法。[1]144黃先生此說一針見血地指出隸變研究中存在的一項不足之處,對“隸變”過程中漢字筆法問題的忽視,是導致一些學者對“六國文字”與“隸變”關系產(chǎn)生誤解的重要原因。漢字演變過程中不僅“形體”(文字學研究中“形體”一詞較“形構”常用,故下文用“形體”替換黃惇先生所說的“形構”一詞)一脈相承,“筆法”更是如此。戰(zhàn)國時期是“隸變”發(fā)生的重要階段,只有辨明“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形體”和“筆法”兩個方面演變的共性與個性,才能正確認識“六國文字”與“隸變”的關系。
(1)“簡化”是“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形體演變的共性
簡化是漢字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戰(zhàn)國時期的六國文字與秦文字也均在這一規(guī)律的支配下各自發(fā)展。何琳儀先生在《戰(zhàn)國文字通論》中指出:“漢字的部件多源于對客觀事物的摹寫,所謂‘畫成其物,隨體詰屈’。然而文字部件越是酷似客觀事物,就越不便書寫。趨簡求易,是人們書寫文字的共同心理。因此,從文字產(chǎn)生之時就沿著簡化的總趨勢不斷發(fā)展演變……戰(zhàn)國文字簡化現(xiàn)象,不但在各系文字中普遍存在,而且簡化方式比殷周文字尤為復雜。簡化方式往往由約定俗成的習慣支配?!盵8]
也就是說,戰(zhàn)國時期雖然各國文字形體有別,正所謂“言語異聲,文字異形”,但是都在經(jīng)歷著相似發(fā)展趨勢——簡化,更重要的是各系文字在簡化方式上也存在著諸多相似之處。戰(zhàn)國文字的簡化可以參考裘錫圭先生的意見從字形與字體兩方面來論述。字形指一個個字的外形;字體指文字的字形特點和書寫風格。[2]35從字體上說六國文字與秦文字簡化的總體趨向是非常接近的,大致都是在從線條化向筆畫化發(fā)展。[9]156例如:“夫”字金文作“”(膳夫吉父鬲《殷周金文集成》①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編著《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2007年版,以下簡稱《集成》。00704),楚文字中有時寫作“”(《郭店楚簡?語叢一》109號簡);“?!弊纸鹞淖鳌啊保ù笞G莘蕉Α都伞?1938),晉系文字《侯馬盟書》中有時作“”;“中”字金文作“”(中友父盤《集成》10102)”,燕國文字有時作“”(《古璽匯編》5351);“余”字金文作“”(鼄公華鐘《集成》00245),齊國文字有時作“”(《集成》11035);“此”金文作“”(此鼎《集成》02822),秦國文字作“(《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2)”等。通過上述幾例西周春秋金文到戰(zhàn)國文字的寫法變化,可知在各系文字中均出現(xiàn)了將金文的“婉曲線條”簡化為“方折”、“直線”等筆畫的現(xiàn)象。
至于戰(zhàn)國文字字形上的簡化則較為復雜,《戰(zhàn)國文字通論》一書歸納為:單筆簡化、復筆簡化、濃縮形體、刪簡偏旁、刪簡形符、刪簡音符、刪簡同形、借用筆畫、借用偏旁、合文借用筆畫、合文借用偏旁、合文刪簡偏旁、合文借用形體十三種類型。[8]203~212需要注意的是,這些簡化方式并不是單獨存在于某一國文字之中,而是六國文字與秦文字的共有現(xiàn)象,《戰(zhàn)國文字通論》論述上述簡化類型時所舉的例證已能很好地證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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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戰(zhàn)國時期“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形體演變的總趨勢是“簡化”,并且無論是從字體還是字形上來看,其所采取的總的“簡化”方法都是近似的,這是二者的共性。
(2)“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具體的簡化方式有別
“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字體上的簡化,都是從線條化向筆畫化發(fā)展;字形上的簡化也不外乎何琳儀先生所總結的十幾種方法,但是兩者在形體簡化過程中又有一些具體的差別。
首先,具體到某一個字或者某一個偏旁時,“六國文字”與“秦文字”所采取的簡化方式以及簡化程度有所不同。例如:“定”字在金文中的寫法一般作“”,秦文字簡化作“”(《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121),變曲筆為直線;三晉文字作“”(《侯馬盟書》),將聲符“正”改換為寫法簡單聲符“丁”,并將“宀”旁改寫為“/”、“”兩個斜筆,可見同是形體簡化,但是兩者所使用的方式不同,且晉系文字中“定”字的簡體明顯簡化程度更高。
其次,“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形體簡化過程中側重于使用的方式有所不同,秦文字側重于“變曲為直”的方式簡化篆體,而六國文字則似乎沒有特別側重于某一種簡化方式,雖然“六國文字”中“變曲為直”的簡化同樣存在,但總體而言遠沒有“秦文字”中使用的那么普遍。正如裘錫圭先生所說:“六國文字俗體的字形跟傳統(tǒng)的正體的差別往往很大,秦國的俗體則側重于使用方折、平直的筆法改造正體,其字形一般跟正體有明顯的聯(lián)系,而且秦國文字的正體雖然并不是一點沒有受到俗體的影響,但是沒有像六國文字的正體那樣被俗體沖擊得潰不成軍?!盵10]
以上兩點是戰(zhàn)國時期“秦文字”與“六國文字”在形體簡化過程中的不同之處。這里還必須強調一點,用方折、平直筆畫改造篆書婉曲的線條,是后世隸書形成的先決條件之一。裘錫圭先生指出:“在秦文字的俗體里,用方折的筆法改變正規(guī)篆書的圓轉筆道的情況很常見。有些字僅僅由于這種變化,就有了濃厚的隸書意味。”[11]可見大量地“用方折的筆法改變正規(guī)篆書的圓轉筆道”,對隸變的發(fā)生具有重要意義。
黃惇先生指出,先秦時期手寫漢字的原始筆法就是倒薤或稱蝌蚪筆法(下文使用倒薤筆法之稱),戰(zhàn)國時期的墨跡文字斜執(zhí)筆、側鋒運用廣泛,運筆多表現(xiàn)為弧拱形運動,因而橫勢明顯。倒薤筆法之橫畫加上圓勢運動,為波挑之初形。倒薤法之撇畫加上圓勢運動,為掠筆之初形。[1]144、145黃先生總結出了戰(zhàn)國時期手寫體漢字筆法演變的規(guī)律,即“倒薤筆法”以及運筆的“圓勢運動”,導致了隸書筆法中波挑和掠筆的產(chǎn)生。
這種觀點與戰(zhàn)國時期墨書材料的實際情況完全相符?!栋匠啞分杏腥缦聨讉€字:(乙,171號簡)、(九,55號簡)、(巳,21號簡)等,張傳旭先生指出,這幾個字已經(jīng)出現(xiàn)類似隸書成熟之后的波挑,張先生還使用了“特別令人感到吃驚”來形容這種現(xiàn)象。[12]其實明白了戰(zhàn)國墨跡文字筆法的演變規(guī)律之后,這種現(xiàn)象就顯得絲毫不足為奇了。黃惇先生已經(jīng)指出:“圓勢運動”以及“倒薤筆法”是戰(zhàn)國墨跡文字筆法的共同演變特點,楚簡文字在此規(guī)律下發(fā)展,自然就會產(chǎn)生出后世隸書中的“波挑”之筆。楚簡文字中還存在著掠筆雛形,黃惇先生論文中已有詳論,此不贅述。
除此之外,邢文先生指出:“晉系侯馬盟書多見蠶頭與燕尾的早期形態(tài);楚系湖南子彈庫帛書、湖北望山楚簡、河南葛陵楚簡等,都見早期隸書的結體與用筆。”[13]邢先生說明的這些六國文字筆法現(xiàn)象,同樣是戰(zhàn)國時期墨跡文字筆法演變具有共同規(guī)律的具體表現(xiàn)。
“六國墨跡文字”與“秦系墨跡文字”在具有共同筆法演變規(guī)律的同時,也各有一些筆法上的特點。張傳旭先生將楚文字的筆法分為四種主要類型:第一類,側鋒重按入筆,然后改變筆鋒的角度,提筆出鋒,下筆處形成一個三角形斜茬;第二類,兩頭都是露鋒,筆鋒順鋒滑入,逐漸下按筆鋒,至筆畫的中前部,逐漸提筆出鋒,形成兩頭尖細,“胸部”肥大的形狀;第三類,中鋒入筆,下筆稍頓。然后提筆出鋒,出鋒時速度稍放慢,筆鋒能留得住,整個線條無有尖細的露鋒;第四類,與第二類入筆、出筆類似,在行筆過程中線條回旋屈曲,是受鳥蟲書影響所致。[12]40按照黃惇先生對“倒薤筆法”的總結,此處可以補充第五種類型:“頭銳尾粗(起筆出鋒,收筆略按)”。[1]142
因為楚系墨跡文字資料及筆法的豐富性,這五種楚系墨跡文字筆法大概也是戰(zhàn)國時期墨跡文字筆法的主要類型。這五種類型的筆法均存在于楚系簡帛文字中,尤其以第一類、第二類居多,第四類筆法因是受鳥蟲書影響而產(chǎn)生的,故應是楚系墨跡文字中的特色筆法。
秦文字中的筆法受到秦文字多用方折、平直筆畫的影響,整個字形橫勢明顯,圓弧形筆畫較楚文字為少。以戰(zhàn)國中期的青川木牘為例:“月”字作“”,“己”作“”,“草”作“”,“時”作“”,大致是以平直的筆法居多,并且筆畫均勻,倒薤筆法較少,[12]36隸書及其筆法源自戰(zhàn)國秦系文字,筆者近來整理新出土青銅器銘文時,偶然發(fā)現(xiàn)秦國上郡所造的兵器上常有“工隸臣某”的銘文, 這些兵器上的刻劃銘文(殳書)應是隸書的最早源頭之一。這類文字是刻畫上去的,須用很大的力氣,因而也形成了與篆書完全不同的握筆(刀)方法和運筆(刀)方法,筆者經(jīng)過反復研究琢磨,發(fā)現(xiàn)刻畫這類字體的發(fā)力點不在腕部,也不在肘部而在臂部,是以臂關節(jié)為支點,從左向右刻畫的,故其橫畫常向右下傾斜,這就是隸人契刻之法。隸書的筆法來源于這種執(zhí)刀法和運刀法,故古隸的橫畫也常向右下傾斜,至漢隸始能平直。[14]筆法的圓勢運動不如楚系文字的包山簡、清華簡、郭店簡明顯。秦文字多用“方折”和“平直”筆畫改造篆體,就會增加“橫畫”在整個秦文字系統(tǒng)中的數(shù)量,造成了秦文字的橫勢明顯強于六國文字,橫畫的增多加之圓勢運動的影響,使得“波挑”等隸書筆法在秦系墨跡文字中的快速發(fā)展和成熟。從同時期的資料來看,秦文字“波挑”筆法成熟的程度遠高于楚文字,比如戰(zhàn)國末期至秦代的《睡虎地秦簡》中隸書的成分均已具備,且“波挑”十分明顯,[12]88而戰(zhàn)國晚期的楚系墨跡文字中此類筆法則較為罕見。
不少學者注意到六國文字中有與秦文字相似的形變現(xiàn)象,如:楚文字中的“(夫)”、“(大)、“(天)”等字與后世隸書近似。有人便以此作為六國文字有隸變的證據(jù),如王貴元先生說:“雖然不能說秦漢隸書來源于六國文字,但六國文字同樣出現(xiàn)了與秦系文字相同的形變現(xiàn)象,即隸變現(xiàn)象,是符合實際的。”[9]156
還有學者從“六國文字”有與“隸書”近似的筆法立論,認為六國文字有隸變,事實上這兩種認識都有失偏頗。六國文字中之所以會出現(xiàn)與隸書近似的形體和筆法,是因為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具有共同的形體和筆法演變規(guī)律決定的。如果六國文字在形體簡化的時候采用了變篆體為方折、平直筆畫的方法,就會偶爾出現(xiàn)與后世隸書同形的文字形體;六國文字的倒薤筆法中加入圓勢運動,同樣會產(chǎn)生出隸書式的“波挑”和“掠筆”。
事實上隸變的發(fā)生以及隸書的成熟,需要“形體”與“筆法”兩個方面的共同作用和相互影響。以秦文字為例,在形體上秦文字主要以“方折”、“平直”的筆畫簡化篆書;同時在筆法上于“倒薤筆法”中加入圓勢運動?!胺秸邸?、“平直”的筆畫增加了秦文字的隸書意味,并使得字形的橫勢加強。橫畫的增多加之筆法中的圓勢運動,才使得秦文字中隸書筆法發(fā)展成熟起來。
六國文字中雖然同樣有以“方折”、“平直”的筆畫簡化篆書的現(xiàn)象,但是這種簡化方法在整個六國文字體系不占主流,只是少數(shù)現(xiàn)象。①六國文字的墨跡資料,目前以楚文字為大宗,就楚系簡帛資料來看,我們初步認為其形體簡化方式主要是通過解散篆體、合并筆畫、刪減筆畫偏旁、改換偏旁以及書寫上的圓勢運動等方式實現(xiàn)的。這就是為什么在戰(zhàn)國中期的青川木牘中可以看到較多的橫直筆畫,而在戰(zhàn)國中晚期的上博簡、郭店簡、清華簡以及戰(zhàn)國晚期的九店楚簡等楚文字中,橫直的筆畫并不明顯的主要原因。因此雖然楚文字運筆過程中圓勢運動明顯(尤其是縱豎方向的筆畫),但是由于整個文字體系中橫直筆畫數(shù)量較少,很難呈現(xiàn)出橫平豎直的隸書意味,“波挑”、“掠筆”等筆法的發(fā)展也遠不如秦文字成熟。
實際情況也可以證明楚文字并沒有向“隸書”式的文字發(fā)展。戰(zhàn)國中期的秦文字墨跡資料《青川木牘》雖已有濃厚的隸書意味,但是仍保留有明顯的篆書面貌,隸書筆法更沒有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到了戰(zhàn)國晚期的《睡虎地秦簡》中,卻已經(jīng)完全具備了隸書的筆法要素。而拿戰(zhàn)國早期的《曾侯乙墓竹簡》和戰(zhàn)國晚期的《九店楚簡》相比,完全看不出“波挑”、“掠筆”等“隸書”式筆法有什么顯著發(fā)展,與隸書形體上的差距就更加明顯了。這就很好地說明,六國文字與秦文字的簡化道路是不同的。
我們認為六國文字僅是在發(fā)展過程中,偶爾出現(xiàn)了與“隸變”相似的形體和筆法等現(xiàn)象,不能以偏概全,因此就認為六國文字有隸變。我們反對六國文字有隸變的說法,但是完全贊成某些六國文字中的簡化字可能會對隸變起到借鑒和指導作用。[3]16戰(zhàn)國時期各國文化交流頻繁,一國文字受到他國影響是完全有可能的,屬于楚系文字的清華簡中就有明顯的三晉文字特征。[15]秦國文化相對落后,秦文字受到東方六國文字影響的可能性很大。
對于“六國文字”與“秦文字”演變過程中出現(xiàn)的偶爾相似的文字現(xiàn)象,王貴元先生主張給予相同的名稱——“隸變”,他說:“如果隸變僅指秦系文字的變化,那么六國文字相同的階段性形體變化怎么表示?若另外給一個名稱,就等于相同現(xiàn)象而有兩名?!盵9]156我們認為,使用“簡化”一詞就可以很好地概述六國文字形體演變的規(guī)律。這樣也可以表明“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發(fā)展過程中的區(qū)別??傊?,完全沒有必要借用原本表示秦文字形體簡化的“隸變”一詞,來表示“六國文字”中的形體演變現(xiàn)象,否則不僅與事實不符也會造成概念上的混亂。
雖然六國文字出現(xiàn)有個別與“隸書”相似的字形與筆法,但卻無法更進一步向隸書發(fā)展,更不可能大量地產(chǎn)生隸書式的筆法和文字形體。這個主要是六國文字與秦文字在形體簡化過程中所采用的簡化方式?jīng)Q定的。有學者從“六國文字”中有個別形體和個別筆法與隸書近似的現(xiàn)象立論,認定六國文字有隸變是很不恰當?shù)?,關鍵就在于沒有正確地認識這類相似形體和筆法之所以出現(xiàn)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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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呂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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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75(2017)01-00168-04
2016-11-02
馬 超(1988-),男,河南開封人,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文字學。
胡長春(1966-),男,安徽當涂人,西南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文字與書畫藝術。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SWU1609198);教育部社科規(guī)劃項目“漢字的寫刻與漢字字體發(fā)展演變研究”(12YJA74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