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邏輯在建構檢察機關訊問筆錄案件事實框架中的基本運用
【本期主講】
蔡新鵬,碩士畢業(yè)后,2014年12月至今在安徽省巢湖市人民檢察院反瀆局工作,歷任書記員、助理檢察員。
曾于2016年上半年參辦安徽省原副省長楊振超腐敗大案,現(xiàn)仍在中紀委專案組參辦案件。以中國刑法學為主要研究方向,在《檢察調研與指導》2016年第5輯發(fā)表過《由并案偵查權獲得條件引發(fā)的思考》等文章。
建構訊問筆錄案件事實框架時應當以司法三段論的基本結構為指導,將犯罪嫌疑人對案件事實的供述拆分為定罪部分和量刑部分。犯罪嫌疑人所涉罪名的犯罪構成四要件和其辯解的違法阻卻事由組成了定罪部分兩大支柱。量刑部分的內容主要包括犯罪動機和犯罪后的態(tài)度。
法律邏輯司法三段論案件事實犯罪事實
人民檢察院立案后制作的訊問筆錄是支撐其采取立案手段的法律要素,也是全面反映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的過程和犯罪情節(jié)的法律文書?!缎淌略V訟法》第110條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應當按照管轄范圍,認為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時候,應當立案。這就要求在制作訊問筆錄時必須做到全面、客觀、細致,將犯罪嫌疑人對自己實施的犯罪行為作出的供述及辯解以文字形式固定下來。同時,訊問筆錄制作質量直接影響到后續(xù)偵查方向及取證效果。而訊問筆錄質量的高低直接取決于關于案件事實部分的制作情況,筆者在本文中闡述如何運用法律邏輯建構訊問筆錄中該部分的內容框架,希望有所裨益。
訊問筆錄的制作過程實際是通過推理“案件事實能否歸屬于刑法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下”,[1]以驗證事實行為與法律規(guī)范間是否契合,這正是司法三段論在法律實踐中的的基本應用。司法三段論是邏輯學中的三段論移植于法學領域的產(chǎn)物,以邏輯學三段論所采用的“大前提—小前提—結論”的基本論證方法來論證實際案件與法律條文的對照關系。較之于邏輯學三段論每個部分所對應的內容,司法三段論將大前提變更為法律規(guī)定,小前提為案件事實,得出的結論是裁判結果。但這看似簡單的替換卻成為司法三段論備受理論和實踐質疑的原因。
質疑者認為,邏輯三段論成立的基礎在于大前提(P)的明確性、真實性,公知性和分析對象(M)的單一性,這就保證了所得結論(S)的正確性。但司法三段論的大前提往往無法達到邏輯三段論的大前提所擁有的特性,分析小前提時所樹立的參照本身存在著缺陷,從而導致錯誤的結論。司法三段論的大前提的缺陷在于:其一,大前提語言的不確定地明確和多義性。與生活用語不同的是,法律語言簡練但不確定地明確,雖然我國刑法分則將犯罪行為作為構建條款的依據(jù),但也不能指望窮奇現(xiàn)實所有,而精煉所得的語言就可能導致適用上的困難。其二,嚴格適用三段論可能導致的直接惡果就是惡法亦法。[2]由司法三段論所得出的結論(S)應當能夠為民眾所認同,而確保公眾認同度不僅取決于使用者自身法學水平的高低,更多保證大前提(P)是善意的,符合常識、常理和常情,否則在嚴格適用三段論時,大前提(P)的“惡”可能直接導致結論(S)的“惡”。
誠然,司法三段論雖在實務運用上存在著諸多缺陷,但司法三段論應是建構訊問筆錄中案件事實框架的基本邏輯方法,即使另辟蹊徑選擇其他法律論證方法,法律規(guī)范這一大前提是無法被替代的,否則就有違背罪刑法定原則之嫌。而作為分析對象的小前提案件事實在訊問筆錄中必不可少,那么,訊問筆錄關于事實部分的架構必須由法律規(guī)范和案件事實這兩部分組成。不過,作為架構內容的法律規(guī)范只是為偵查人員提供法律參照,同時也存在著非確定性,即可能隨著偵查的深入而變更,無法也無需在筆錄中反映。故而,案件事實便成為訊問筆錄框架的主要內容。而在具體運用司法三段論在建構該部分框架時遇到的主要難題在于,如何有層次地做好案件事實和法律規(guī)范之間的“比對”。
筆者認為,犯罪嫌疑人供述的案件事實既包括犯罪事實,也包括涵蓋違法阻卻事由的事實,犯罪事實中又包括定罪事實和量刑事實。就定罪而言,大陸法系關于犯罪的認定,無論是犯罪構成三階層體系還是犯罪構成四要件論,都是圍繞犯罪主體、客觀方面、主觀方面和犯罪客體進行正向分析和從違法阻卻事由進行反向分析,而這正向分析和反向分析正是共同構建起了一個案件的整體事實。因此,在構建訊問筆錄中關于案件事實部分的框架時,也必須將這一整體框架分為犯罪行為的小框架和違法阻卻事由的小框架,再依照司法三段論分析每個小框架中的每個小部分展開分析。在正向分析時,首先按照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訊問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行為,之后依次記錄涉嫌犯罪的客觀方面、主觀方面。[3]在反向分析時,訊問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及是否存在違法阻卻事由。就量刑而言,我國刑法將量刑情節(jié)分為法定量刑情節(jié)和酌定量刑情節(jié)。法定量刑情節(jié)包括刑法規(guī)定的可以或應當免除、減輕、從輕處罰和可以或應當從重或加重處罰,酌定量刑情節(jié)包括犯罪的手段、犯罪的時空及環(huán)境、犯罪的動機及犯罪后的態(tài)度等。我們在制作筆錄時,著重訊問犯罪的動機和犯罪后的態(tài)度,即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時的主觀態(tài)度和犯罪后是否具有悔罪表現(xiàn),而法定量刑情節(jié)及酌定量刑情節(jié)中的其他方面可以在定罪部分已得到揭示,故該部分可以簡化。
根據(jù)《刑法》第385條、第388條第1款對受賄罪的規(guī)定,受賄罪的犯罪主體是國家工作人員,客觀方面包括:客觀上存在利用職權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在經(jīng)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guī)定,收受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xù)費,歸個人所有;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索取請托人財物或者收受請托人財物。那么,在制作涉嫌受賄罪的犯罪嫌疑人訊問筆錄案件事實部分時,就可以做以下的司法三段論分析:第一,定罪部分:(1)客觀方面的司法三段論:大前提(P)為第385條和第388條第1款規(guī)定,小前提(M)為犯罪嫌疑人關于犯罪事實中客觀方面的供述,結論(S)是M是否與P所規(guī)定的內容相符。(2)主觀方面司法三段論:大前提(P)為刑法要求成立受賄罪主觀方面是故意,小前提(M)為犯罪嫌疑人實施受賄行為時的主觀認識。[4]第二,量刑部分,按照定罪部分的方法分別建構犯罪動機部分和犯罪后悔罪表現(xiàn)的司法三段論。
值得注意的是,在進行司法三段論分析時,必須考慮每個具體罪名的特殊性,在建構起量刑部分的犯罪動機和悔罪表現(xiàn)的司法三段論后,還需根據(jù)具體罪名考慮是否還需對影響量刑的其他情形進行司法三段論分析。例如,在貪污罪中,貪污犯罪既遂后,犯罪嫌疑人揮霍贓款和將贓款用于公益事業(yè)在量刑上有所不同,[5]如此,我們還應當建構贓款去向的司法三段論。另外,在運用司法三段論的同時,我們還應當看到基本排序方法的作用,特別是在遇到客觀方面涉及多個受賄客觀行為的情況時,在以司法三段論構建客觀方面框架時,還需根據(jù)具體案件特點選擇不同的基本排序方法,例如,犯罪嫌疑人所涉嫌的多個受賄事實是其在任多個職位上形成的,可以犯罪嫌疑人任職的先后順序排序;如果是在一個職位上形成且行賄人為多人的情況,可以行賄數(shù)額的大小、行賄的先后順序排序。
與貪污賄賂案件相比,我國刑法第九章瀆職侵權犯罪規(guī)定的44個罪名中多數(shù)法條對犯罪規(guī)定地較為模糊,這往往導致司法三段論的大前提難以把握。但司法三段論的大前提—小前提—結論的基本結構可以為建構框架提供基本思路。
按照司法三段論的結構,瀆職侵權犯罪訊問筆錄案件事實框架通常可以按照以下順序排序:第一,是否有職責;第二,是否知其有責;第三,是否盡責;第四,是否有違法阻卻事由;第五,犯罪動機及犯罪后的態(tài)度。第一至第四方面解決的是定罪問題,第五方面解決的是量刑問題。第一項可以通過相關文件、會議紀要等書證佐證,第二項可以犯罪嫌疑人以前是否實際履行職責,職責是否屬于其應知應會內容范疇來證明。至于第三項是否盡責的問題,需要根據(jù)案件實際情況建構案件事實內容,這就需要偵查人員把握住瀆職個案的“案眼”,對遇到多個“案眼”的情況,偵查人員應當以案件為主軸,串聯(lián)起各個分散的“案眼”。筆者舉例說明:
2004年,安徽省某漁業(yè)管理局為防止魚苗外流,隨向外發(fā)布攔網(wǎng)承包公告,當?shù)貪O民漁民金某、劉某各自與他人合伙,和該局簽訂攔網(wǎng)承包合同。2006年國家開始實施漁船燃油補貼后,負責該項補貼工作的李某便電話通知金、劉二人上報實際從事攔網(wǎng)承包作業(yè)的人員名單,而兩人未將該情況告知各自其他承包戶,而是上報了各自的家庭成員姓名。名單上報完畢后,李某到承包現(xiàn)場核實船主信息,金、劉二人分別指著其他承包戶的漁船稱,是自己家庭成員的漁船。李某便相信了。待到現(xiàn)場簽字確認時,金、劉二人為各自家庭成員代簽,李某見到該情況,隨即詢問兩人,兩人皆以其他人員有事要求其幫忙代簽為由搪塞,李某亦未產(chǎn)生懷疑。截止2013年7月31日,金、劉二人采取上述方法分別騙取國家漁船燃油補貼379246元和320560.3元。在訊問李某瀆職犯罪客觀方面時,可以按照申報漁船燃油補貼程序這條主線展開訊問,李某在燃油補貼申報程序中的應負工作包括:(1)通知申報人員提交申報名單;(2)實地核查并與船主見面并核實漁船相關證件;(3)監(jiān)督申報人現(xiàn)場簽字確認。從這幾個階段可以分析出李某瀆職之處:第一,現(xiàn)場核查時,金、劉二人稱船只屬于各自家庭成員所有,李某未要求與船主見面和要求提交漁船證件;第二,金、劉二人代簽時,李某亦未阻止。按照《刑法》第397條第2款規(guī)定,對濫用職權徇私舞弊的處罰高于普通的濫用職權,那么,在完成犯罪事實部分訊問后,訊問人員還應當訊問其犯罪的動機及犯罪后的態(tài)度,訊問犯罪動機的目的就是確認犯罪嫌疑人濫用職權的原因是否是為徇個人私情、個人私利。
目前,實務界對訊問筆錄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訊問筆錄制作的規(guī)范性問題上,對訊問筆錄框架結構及布局研究仍較為欠缺。結構合理是一份內容全面、形式規(guī)范的訊問筆錄由“真”向“美”的過渡,而如何做到結構布局合理和整體框架清晰還需廣大檢察干警在實踐中不斷探索。
注釋:
[1]聶長建:《司法三段論的迷局破解》,載《學術探索》2010年第2期,第73頁。
[2]參見張今文:《司法三段論的缺陷及其克服》,載《人民檢察》2010年第4期,第61頁。
[3]在建構犯罪事實框架內容時,不需要將犯罪主體納入進去,因為關于犯罪主體的內容已在訊問筆錄中犯罪嫌疑人基本情況時有所涉及。
[4]定罪部分的各個小的司法三段論之間存在著犯罪主體成立+客觀方面成立+主觀方面+犯罪客體成立才構成某一犯罪的共存關系,若其中一個小的司法三段論不成立,則其余小的司法三段論也不成立。
[5]對于贓款去向是否影響貪污罪和受賄罪成立的問題,學界多數(shù)意見認為,贓款去向并不影響貪污行為的定罪,只對量刑產(chǎn)生影響。參見繆軍:《贓款去向不影響受賄罪的成立》,載《檢察日報》2015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