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暉
細雨弄花花千樹,落英繽紛卿自舞。
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野意孤獨。
在剛讀到這首七言漢詩時,禁不住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驚訝:常見的悲秋題材,詩句中流露出的意緒、情調(diào)傳達之微妙,無懈可擊的整飭形式等特質(zhì)都被揮灑得空靈曼妙,令人想起唐宋詩詞的歌詠。但這首韻味十足的七言詩,居然出自一個末代琉球王族遺胄筆下!更讓我驚訝的還在于詩中居然有兩句與我少年時代曾經(jīng)稔熟的臺灣校園歌曲《秋蟬》的部分歌詞相重合!
經(jīng)歷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人們,相信不少都曾被李子恒的《秋蟬》撥動過心弦。這首抒情歌曲由出身金門漁村的臺灣流行音樂拓荒人創(chuàng)作,經(jīng)由劉文正、費玉清等歌星演繹,至今已經(jīng)成為一首不老的經(jīng)典了:略帶青春感傷的甘美旋律,朗朗上口的歌詞意境悠遠,至今仿佛回響在耳畔—
聽我把秋水叫寒,看我把綠葉摧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煙波林野意悠悠。
花落紅,花落紅,紅了楓,紅了楓。
展翅任翔雙翼燕,我著薄衣過殘冬……
不難看出,《秋蟬》的歌詞創(chuàng)作多少曾從上述琉球遺胄的詩里找到靈感或得到啟發(fā)。尤其是最后兩句幾乎被原樣移植,只是為了押韻,將“孤獨”改成含意空疏的“悠悠”。李子恒是如何接觸到琉球漢詩的,不得而知,但百年前流亡福建的琉球王族子弟的詠嘆,百年后以另一種面目回響在現(xiàn)代流行文化中,令我感到某種奇妙的文學傳承,連接兩者的竟是東亞漢字文化圈內(nèi)一度通用的抒情工具—漢詩。
哀愁的底色
在漫長的東亞海域史上,以儒學為中心的中華文化傳統(tǒng)在周邊諸國留下的烙印是相當深刻的,漢文曾長期被作為通用國際語言,而漢詩則是諸國知識精英共通的抒情工具。尤其是漢詩,曾是漢字文化圈內(nèi)衡量學習中華文化成果的一個標尺,與古代中國往來頻繁的朝鮮、日本、越南、琉球,都曾下大功夫悉心學習過這種形式整飭、題材廣泛、意境深遠、音節(jié)優(yōu)美的格律詩(稱為漢詩),千百年來成績斐然,各有可觀,卓越處甚至令本家驚艷!
東亞海域諸國中,據(jù)說朝鮮漢詩歷史最為悠久,成就也最高。朝鮮漢詩我?guī)缀醪辉佑|,據(jù)毛翰教授考證,朝鮮人學漢詩,最早起源于箕子在朝鮮立國后回到故國之所作《麥秀》之歌以述懷,迄今有兩千五百年的悠久歷史了。日本漢詩稍后,誕生于倡導(dǎo)大化改新的天智天皇時代(六六八至六七二),也有近一千五百年。越南學習漢詩晚于日本,直到《全唐詩》才開始出現(xiàn)他們的詩作。琉球漢詩起步最晚,在東亞諸國學習漢詩的莘莘學子當中,無疑是姍姍來遲的插班生。如現(xiàn)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琉球漢詩(十七世紀中期),算起來不到四百年。十八世紀初期,松江府詩壇評論家孫
輯評的國朝詩歌選集《皇清詩選》,也給屬國朝鮮、安南、琉球的漢詩人留了一席之地,其中收錄琉球漢詩人蔡鐸、曾益等二十五人的七十首詩和八篇散文,此為琉球漢詩傳世之始。此后,琉球漢詩創(chuàng)作源源不斷,到十九世紀末期亡國兩百年間,詩家輩出,爭奇斗艷,呈現(xiàn)光昌流麗的繁榮景象,到康乾年間已有諸多著名的漢詩集傳世,如蔡鐸《觀光堂游草》、程順則《雪堂燕游草》、蔡溫《澹園詩文集》、曾益《執(zhí)圭堂詩草》,甚至直到十九世紀琉球存亡之際,依舊余韻繚繞,堪稱“漢詩文化圈”一個異數(shù)。
琉球漢詩的發(fā)生、發(fā)展和成熟是個很特殊的存在,學步雖晚,但進步神速,無論從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上,皆有可觀之處,而在某些特質(zhì)上琉球漢詩更有其獨特造詣。
一三七二年琉球接受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詔諭,與明朝正式確立官方往來關(guān)系,成為大明王朝主導(dǎo)下東亞冊封朝貢體制的一個重要成員,雙方開始頻繁的政治、經(jīng)貿(mào)和文化往來。洪武二十五年,琉球國開始向明朝派遣官生到國子監(jiān)留學。琉球官生在學習以程朱理學為中心的儒學之外,兼修詩文之道,因為那既是“文章華國”精英的基本教養(yǎng),也是和宗主國士大夫階層應(yīng)酬往來不可或缺的交流手段,因此學習、創(chuàng)作漢詩的風氣十分濃厚,幾百年間也涌現(xiàn)出不少名垂琉球文學史的大家。
從傳世的各種文本來看,琉球漢詩不僅數(shù)量龐大,質(zhì)量上也頗多可圈可點之處;從內(nèi)容題材看,所涉非常廣泛,舉凡應(yīng)制頌歌、應(yīng)酬唱和、旅路紀行以及詠物、贈別、懷鄉(xiāng)、思親、述懷、悼亡等中華傳統(tǒng)詩歌的常見題材,在琉球漢詩中都被嫻熟操練過。
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日本詩人西肋順三郎,曾對影響日本詩壇千年的漢詩做過專門系統(tǒng)的研究。他對比了中國古詩與西方詩歌,揭示兩者之間存在著根本不同的三個特點:首先漢語是最適于作詩的語言,如此具備精湛表現(xiàn)力的語言世界獨一無二;其次是漢詩的情緒,多表現(xiàn)在政治和世俗中不得志詩人的怨恨和慨嘆,一個“愁”字是漢詩中最精彩之處;第三是詩歌所表現(xiàn)出來的人生觀、世界觀,是源于中國古詩的傳統(tǒng)自然觀。第一點和第三點姑且不論,西肋用“愁”字來概括漢詩的一大特征是頗有見地的。記得白先勇也曾論及,“中國文學的一大特色,是對歷代興亡的感時傷懷”,所謂“感時傷懷”即是愁的內(nèi)涵之一,基本就是西肋說的那個意思。在對琉球漢詩的有限閱讀中,我感到在愁緒的表達上,琉球人頗得華夏詩韻真?zhèn)?,其超越時空至今讀來扣人心弦的部分,概括來說正是以愁為中心的旅愁、鄉(xiāng)愁、離愁和亡國哀愁。
“唐旅”詩蹤
在相當長的歷史階段中,琉球人對很多與中國有關(guān)的事物都習慣冠以“唐”字,比如那霸閩人三十六姓聚居的區(qū)域稱“唐營”,福建傳來的甘薯叫“唐芋”,福建少林拳法傳來后叫“唐手”,前往中國的旅程叫“唐旅”,特指王朝時代琉球使節(jié)奉命前往中國紫禁城朝貢的漫長旅程。
在赴華朝貢的琉球使節(jié)中,不少是精通漢文的學者或詩文能手,他們沿途用漢詩記錄行旅見聞和感動,詠嘆關(guān)山羈旅行路難,抒發(fā)對宗主國河山的陶醉與贊美,對華夏文化的由衷仰慕—“唐旅”成為琉球漢詩的一大主題和顯著特色,正如蔡鐸為程順則的詩集《雪堂燕游草》作序時所說:“經(jīng)歷吳、越、齊、魯、燕、趙之境,其間山河之壯麗,冠裳之都雅,于夫賢人君子之秀美,而文章盡紀于近體?!敝袊鶈T遼闊,其山河景物、風土人情,在蕞爾島國琉球人那里,引發(fā)了無限的陶醉和感動,特別是,這些風物景觀作為深厚人文氣息和文化底蘊的載體,已經(jīng)是一種看山不是山的“共同記憶”,既有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詩韻的回響,又有域外詩人家國社稷境遇的投影,于是在琉球詩人筆下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風致與情調(diào),和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中國印象。
與朝鮮、安南等陸地和中國相連的屬國不同,琉球孤懸汪洋一隅,赴華來朝,不僅要遠渡重洋,還要在中國境內(nèi)跋山涉水,艱難非同一般。清道光十七年(一八三七),曾隨團來華朝貢的琉球大通事魏學源撰有《福建進京水陸路程》,詳細記載了從那霸到北京的水路:福州入境,再從福州溯閩江北上,從閩北的浦城翻越仙霞古道進入浙江境內(nèi),沿衢江、東陽江、桐江、富春江、錢塘江抵杭州,取道京杭大運河北上,從天津張家灣上陸,陸行前往京師紫禁城朝貢。這條明清兩代琉球使節(jié)的進京貢道計四千九百里,經(jīng)停七十二個驛站,單程需七八十天。尤其在數(shù)百年前,前往中國朝貢的唐旅,其艱辛和風險遠非其他屬國可比,對琉球使節(jié)來說,這既是一條承載王國使命的神圣之路,也是命懸一線的生死之旅,朝貢途上琉球人留下描繪行路難的篇章多得不可勝數(shù)。
仙霞古道是古代連接福建與中原的唯一干道,也是琉球進京使節(jié)的必經(jīng)之路。位于浦城北的漁梁驛,既是琉球揮別福建的最后一站也是由閩進京的第一站,從此真正意義上的“唐旅”才算開始,前瞻遠路,關(guān)山難越,尤其催發(fā)行者的旅愁,赴京琉球官生鄭學楷《漁梁月夜》寫道:
多情一片漁梁月,無恙清光照古今。
搔首云山嘆路遠,關(guān)心煙水感苔深。
灘聲遠落松蘿內(nèi),猿嘯時聞橘柚林。
旅思鄉(xiāng)愁難解釋,斷腸不待試秋砧。
仙霞古道在明清時代更是連接京閩的要道,政府民間都曾大力興建這條驛道,使之成為閩省和中原的重要物流通道,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內(nèi)陸延長線,琉球使臣蔡鐸《過仙霞嶺》有云:
南天鎖鑰古仙霞,閩越相連百萬家。
鳥道千尋蝌蚪字,馬蹄十里野棠花。
鄉(xiāng)園飄渺浮云回,釗佩蕭條夕照斜。
且說九重多雨露,嶺頭翹首望京華。
古道行路,風雨兼程,更增添一分旅愁,東國興的《大竿嶺逢雨》就描摹了崇山峻嶺中遭遇秋雨的凄清無奈:
荒林古寺使人愁,客路艱難雨未休。
卻畏云深行不得,孤燈野驛自勾留。
旅途中,也得以途經(jīng)或走訪諸多中華名勝古跡,這些包含歷史人文積淀的景觀,也不同程度引發(fā)琉球使臣的感慨。
比如,姑蘇城外寒山寺邊上的楓橋,因唐代詩人張繼一首《楓橋夜泊》,成為千古不滅的人文古跡。由于近京杭運河姑蘇段邊上,也成為過往琉球使臣“不可不看過”“駐足不前”的流連之地,康熙二十三年(一六八四)赴京途中路過此地的曾益(一六四四至一七○五)寫的《泛雨楓橋》是琉球漢詩中最早寫楓橋的詩篇:
布帆無恙雨瀟瀟,山色空蒙客路遙。
最是孤臣身似葉,蘇臺十里到楓橋。
十年后路經(jīng)此地的琉球使者程順則也留下抒寫旅愁的名篇:
青楓橋下水溶溶,偶泛輕舟罷短邛。
城郭夜涼遙聽角,寺門秋靜忽聞鐘。
家連滄海何時到,月照清江幾處逢。
惆悵鳥啼霜落后,關(guān)山萬里有云封。
這樣風餐露宿,水陸兼程,農(nóng)歷十月間從福州啟程,到達北京時已是北風勁吹的嚴冬急景了?;赎I在望,旅途的艱辛坎坷都化成云煙。程順則《舟中拜闕》詩抒發(fā)了漫漫長旅之后抵達宗主國皇都的喜悅之情:
九重閶闔向陽開,此日宛行列上臺。
唯有使臣煙水次,嵩呼聲響徹蓬萊。
這條琉中友好和交流的血脈曾延續(xù)五百年,一八七九年,琉球被并入日本版圖,“唐旅”永遠地成了歷史。但歷史記憶不是那么容易被抹掉的,這條連接琉球和中國的紐帶,不僅在琉球國歷史,也在無數(shù)琉球人的家史乃至文學史上都留下深刻的印記。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又有沖繩人陸陸續(xù)續(xù)踏上前往中國的旅程。其中也有沖繩各界組成的重訪朝貢之路的壯舉。一九九二年九月沖繩縣副知事仲井真弘多訪問福建。在當?shù)卣呐浜现С窒?,由沖繩學界、媒體、青年等兩百多號人組成的“中國大陸三千公里徒步行考察團”沿著當年琉球國進貢使節(jié)走過的“唐旅”,從福州出發(fā),分段徒步或乘車、船前往北京,途經(jīng)南平、建甌、浦城和浙江、江蘇、山東、河北、天津等地,終點落在北京的紫禁城,全程三千公里,歷時兩個月,共有四十人走完全程。值得一提的是,考察團團長仲井真弘多先生,就是數(shù)百年前奔波在這段旅程上的琉球使臣蔡鐸、蔡溫的后人!
卻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
由于季風的原因,琉球派往中國的進貢使一般來說在每年的三月份從沖繩的那霸港啟程出發(fā),往西駛往福建省的福州。如果順風的話七八天即可抵達福州閩江口的五虎門。五虎門是福州通海門戶,在閩江入海口,有五個小島嶼,因像五只老虎趴在海中而得名。以此為界,門內(nèi)門外,迥然洞天:門外風力鼓蕩,舟勢顛越,門內(nèi)“水波不興,靜綠淵渟”。作為福建海上門戶,五虎門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赴華使臣的筆下。
琉球國末期最著名的漢詩人蔡大鼎《五虎川》詩,描繪渡過東海浩瀚劫波,抵達閩都門戶,欣悅之情溢于言表:
五虎如蹲迓貢舟,釣魚小艇逐水流。
水痕遠引晴虹白,秀氣群山可畫不?
明清兩代,福州是琉球使節(jié)進京朝貢第一站,當?shù)赜腥徇h驛(琉球館)是明清政府專門用來安置來華琉球人的館驛設(shè)施,類似迎賓館。琉球人來華從福州入境,居停期間就入住柔遠驛的客舍。琉球館還接納因在中國沿海遭遇海難的琉球人,明清兩代福州當局還在郊外的倉山辟地作為琉球人墓地,安葬客死福州的琉球人。因此,很多來華的琉球使節(jié)對福州感情深厚,視之為第二故鄉(xiāng)。這種視福州為故鄉(xiāng)、以館驛為家的感情,屢見于琉球使節(jié)、留學生留下的各種文獻,也是琉球漢詩一大主題。蔡大鼎曾以存留通事身份駐柔遠驛數(shù)年,琉球國存亡之際又密航來榕,以福州琉球館為據(jù)點從事救亡復(fù)國運動,對榕城感情尤深,其詩集《閩山游草》中抒寫福州城內(nèi)外景觀文物的篇章不計其數(shù)。琉球亡國后,蔡大鼎和林世忠剃發(fā)易衣密往北京,為復(fù)國奔走。在北京滯留數(shù)年,蔡大鼎在詩集《北燕游草》中有羈留北京寫就的《旅懷十首》,大多是抒寫懷戀福州的詩篇,其中有云:
既離桑梓幾時還,檐燕營巢意自閑。
夜雨燈昏唯對影,鄉(xiāng)心隨雁過三山。
詩中的“三山”即福州別名,卻成了流亡北京的琉球孤臣鄉(xiāng)愁所寄之處,這種特殊情感在其他諸如朝鮮、安南等與中國往來親密的屬國使節(jié)筆下幾乎是看不見的。究其深沉原因,在于琉中往來密切,明清王朝“懷柔遠人”,長期給予琉球國援助和扶持,令其感到一種歸屬感、安全感;其次琉球人長期接受華夏文明的熏陶影響,在文化上對中國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認同感;此外福州作為琉球衣冠之族“閩人三十六姓”的故土,在承襲先人職業(yè)的琉球使者看來,很自然會產(chǎn)生一種視如家園的親切感。
一死猶期存社稷
一八七五年五月,日本明治政府大丞官松田道之率精銳武裝力量赴琉球,宣布廢止琉球國與清國的宗屬關(guān)系,強迫琉球停止向中國朝貢并斷交,關(guān)閉福州琉球館。琉中之間延續(xù)五百年的紐帶就此斷裂。
光緒二年(一八七六),琉球王府派遣向德宏、蔡大鼎和林世功等人密航來閩,將日本政府阻貢一事稟告福建當局,并請愿宗主國援兵救助琉球國。然而,當時的清政府深陷內(nèi)外交困自顧不暇,不僅未能出兵救助或聲援,甚至阻止琉球入京稟奏乞師,使得琉球密使在京羈延三年,杳無結(jié)果。而在這三年間,琉球亡國,國王尚泰被俘往東京當人質(zhì)。一八七九年,向德宏、蔡大鼎、林世功等化裝成商販取道琉球貢路日夜兼程潛往北京,多次在總理衙門請愿未果。一八八○年十一月,林世功悲憤之余仰毒自盡以示抗議。林殉國后,人們在其寓所發(fā)現(xiàn)《辭世詩》:
古來忠孝幾人全,憂國思家已五年。
一死猶期存社稷,高堂專賴兄弟賢。
廿年定省半違親,自認乾坤一罪人。
老淚憶兒雙白發(fā),又聞噩耗更傷神。
這首琉球忠臣與世訣別的歌詠,被譽為琉球漢詩的絕唱,也許格律不那么和諧,對仗不那么工整,但有一種直抵人心的震撼力。這是用生命和鮮血給他至忠至孝的社稷與父母兄弟和戰(zhàn)友的訣別書,其浩然正氣與親情之愛,或可稱為琉球版的《正氣歌》。清廷憫其孤忠,贈白銀二百兩以做葬殮之費,厚葬在張家灣的立禪庵里。
余響:“黍離之悲”
十九世紀中后期,日本通過兩次廢藩置縣最終將琉球國并入版圖,琉球國隨即消失。大量琉球遺民眼看大勢已去又無力回天,不愿做亡國奴,紛紛偷渡前來福州,上至王族貴胄、社會精英,下至商販百姓,或潛居琉球館,或經(jīng)由福州移居海外。據(jù)一九九七年版的《福州臺江區(qū)方志》載,清末民初,福州臺江區(qū)水部門外,聚居著一群來自琉球國的神秘族裔,其中就有琉球尚氏王族后裔的一支,為了躲避駐扎福州的日本人的追擊迫害,隱名埋姓以經(jīng)商的方式在市井里隱居下來。
這座與琉球國有著五百年歷史淵源的古城,是否療愈了琉球遺民的亡國之恨和離家之愁,不得而知。歲月流轉(zhuǎn),往事漸如輕煙散淡,或許是節(jié)序的變換偶爾觸發(fā)潛藏的“內(nèi)傷”,只能借助漢詩這一稔熟的道具排遣,開篇引用的七言絕句據(jù)說就出自一位流亡福州的尚家王孫之手。
那是琉球漢詩的最后遺響了,山河殘破,春去秋來美景不再,彌漫在煙波林野的或許就是他們欲說還休的“黍離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