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浪川(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3)彭驥鳴(國家稅務總局干部進修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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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位置、相對收入與征稅
——讀《達爾文經(jīng)濟學 ——自由、競爭和公共利益如何兼得?》有感
彭浪川(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3)
彭驥鳴(國家稅務總局干部進修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7)
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理論統(tǒng)治了西方主流經(jīng)濟學界數(shù)百年的時間。在斯密看來,通過個體競爭,當每個人都追逐個人的利益最大化時,也能同時達到最符合集體利益的結(jié)果。然而,羅伯特· H·弗蘭克通過《達爾文經(jīng)濟學——自由、競爭和公共利益如何兼得?》①(美)羅伯特· H ·弗蘭克.達爾文經(jīng)濟學——自由、競爭和公共利益如何兼得?[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13.一書詳盡闡明了所謂“看不見的手”也不是一直都成立的。當個體利益和集體利益沖突時,放任自由競爭會造成完全可以預見的傷害。達爾文很早就發(fā)現(xiàn),當個體利益和集體利益重合時,“看不見的手”良好地運行著。然而,當二者產(chǎn)生沖突時,人們只會關心個體利益而做出損害集體利益的行為。
弗蘭克舉了很多自然界中的例子。例如,雄性麋鹿擁有超大的鹿角。從一方面來說,鹿角越大,越有可能擊敗其他雄性麋鹿從而贏得更多的配偶。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大的鹿角也更影響在叢林中的移動能力,從而降低在遇到天敵時成功逃脫的可能性。不難發(fā)現(xiàn),從每一只雄鹿的角度出發(fā),鹿角的絕對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對大小,也就是要擁有比別的雄性麋鹿更“大”的鹿角。換言之,如果麋鹿們能聚在一起開會投票,提議讓所有的雄性麋鹿把自己的鹿角都縮短一半,那么沒有哪一只“理性的”雄性麋鹿不會同意的。因為這不會改變他們能夠擁有配偶的數(shù)量(取決于鹿角的相對大?。?,同時還能提高在叢林中移動的靈活性。然而,這一切并不會發(fā)生,因為麋鹿們并沒有把大伙兒聚集起來一起思考自己種群未來發(fā)展的能力。
但是,人類可以。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問題出在“相對位置”上。也就是說,這里絕對大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相對大小。經(jīng)濟學家們把它叫做“位置性的外部性”(positional externality)。②位置性的外部性(positional externality)來源于Hirsch提出的“地位商品(positional good)”,即此種商品不光給消費者帶來商品自身的價值,還帶來相對價值:自己所擁有的此類商品數(shù)量在社會中的地位。處于比自己排名高位置的人會對自己產(chǎn)生負外部性,同時自己對比自己排外低的人產(chǎn)生正外部性。
正如弗蘭克在書中所述,所謂“位置性的外部性”,其產(chǎn)生的根源來自于形形色色的消費品,例如跑車、豪宅等。因此,理想的征稅方式應該是根據(jù)各種商品所帶來的不同的外部性來制定相應的稅率。事實上,很多學者(例如,Alpizar,Carlsson,和Johansson-Stenman,2005)已經(jīng)在測量不同商品所帶來的不同程度“位置的外部性”。這可以給政府提供可靠的稅率制定根據(jù),因為商品的本身并不產(chǎn)生“負外部性”,產(chǎn)生“負外部性”的是商品所帶來的能夠暗示商品擁有者所處的社會地位的部分。
然而,弗蘭克也承認這樣的成本太高,同時定會有無數(shù)生產(chǎn)此類商品的公司試圖干預挑戰(zhàn)政府的決定。因此,將各項消費整體捏合起來征收消費稅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梢試L試在現(xiàn)有所得稅的基礎上減去個人儲蓄的部分,對剩下的用于消費支出的收入增收額外的用以“糾正”此“負外部性”的稅款。
與此同時,近40年來逐漸流行起來的“相對收入假說”給這一問題提供了一種新的更簡單的思路。這一假說是由Duesenberry (1949)提出的,然而,直到40年前的“Easterlin悖論”才為人們所熟知。③“Easterlin悖論”即,雖然很多國家的人均GDP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上漲了幾倍,但人們的幸福感并沒有顯著提高。在“相對收入假說”里,“收入”不再只有絕對價值,同樣地,“相對收入”的重要性會更加重要。一種合理的解釋即人們不光關心絕對收入,更關心相對收入,即自己的收入水平在社會階層中的位置。雖然幾十年里自己的收入可能翻了幾番,但社會整體經(jīng)濟水平都有了很大提升;換言之,自己所在社會中的地位可能并沒有明顯變化。因此,如果一個人的“相對收入”水平保持穩(wěn)定,那么他的幸福感就不會有太大提升。用本書的理論來解釋,只要這個人與社會有關聯(lián),那么他的收入都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一定量的“負外部性”:自己每多獲得1分錢都會影響周圍人的幸福感,使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不可避免的下跌。誠然,收入與“麋鹿的角”并不完全相同:收入本身也能給個人帶來巨大的物質(zhì)滿足。但“相對收入”的份量絕不能忽視。
以一個普通人為例。他的一天只有24個小時。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理論會指出,他會在工作和閑暇之間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權(quán)衡:每多工作一小時就會減少一小時的閑暇時間,但同時也會多獲得一份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收入。理論上,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一個“均衡分配點”。在這個點上時,額外增加的工作時間所帶來的額外可分配收入無法抵消為此必須放棄的閑暇時間。然而,長久以來,我們忽視了“相對收入”的力量,而相信背后促使人們做出工作還是閑暇決定的只是絕對收入帶來的價值。在他決定多工作而獲得額外的100元時,他心里所想的不光是這額外的100元可支配收入能帶來的額外消費品,同時還有自己在社會收入階梯上由于這額外的100元所產(chǎn)生的更高排位。
如果說他能夠得償所愿:獲得額外100元的可支配收入和自己預料的更高的社會地位,那么,一切還是如斯密的“看不見的手”那樣完美運作的??墒?,問題就出在后者:社會地位是相對的,一個人更努力地工作來賺取額外100元的同時并不能阻止其他人類似的行為。事實上,由于害怕其他人的這種額外努力工作的發(fā)生,每個人都會不可避免地偏離當初的“最優(yōu)均衡點”而額外努力地工作,并享受更少的閑暇時間。就像雄性麋鹿的角一樣:每個人都想額外地賺取更多的錢從而贏得更高的社會地位,然而,他們都無法控制其他人所采取的一模一樣的行為,導致最后并沒有人獲益(嚴格來說,社會產(chǎn)出會增加。然而如前文所述,一味放棄閑暇時間來換取的額外收入并不能僅由帶來的絕對收入增加所彌補;預期的相對收入的增加并不會發(fā)生)。
在這里,工作(或者說工作所帶來的那部分“相對收入”價值)和污染、吸煙等事物一樣,儼然成為了書中弗蘭克所述應該征稅的對象。稅收對行為具有抑制的作用,既然收入像污染和吸煙一樣產(chǎn)生了一定的負外部性,那么對收入征稅也顯得理所當然了。
現(xiàn)代的最優(yōu)所得稅模型由Mirrless(1971)創(chuàng)建。其核心思想是公平和效率的平衡,也就是在“更大的蛋糕”和“更均勻的分配方式”之間做出取舍。如果對富人采用高稅率,那么會抑制他們的生產(chǎn)力,從而造成效率上的更大損失。然而,如果對窮人采用更高稅率,那么會加劇社會貧富差距,而產(chǎn)生社會動蕩等一系列后果。令人欣喜的是,在把“相對收入”的概念引入最優(yōu)所得稅模型后,研究人員(例如Kanbur和Tuomala,2013)發(fā)現(xiàn),對富人采用高稅率有時候不僅可以減少貧富差距,還能提高效率:因為富人的高收入帶來的負外部性也可能更大,同時富人相對于窮人來說可能更在乎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從而愿意為這種高排位支付高價格。也就是說,引入“相對收入”的概念后,可以兼顧效率和平等。
富人由于自身所擁有的龐大社會資源而具有很多窮人不具備的避稅手段。在沒有考慮“相對收入”效應之前,對富人多征稅還存在著降低效率的隱患。但如果“相對收入”效應真的顯著存在,那么對富人多征稅可能就與對吸煙征稅類似了。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國民生活水平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梢韵胂螅ヌm克所討論的“位置性的外部性”在改革開放前恐怕少有發(fā)生,而如今,這種“相對收入”效用已逐漸凸顯出來。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和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中國已成為世界奢侈品消費市場的生力軍。面對國人日漸上漲的奢侈品需求和奢侈品本身所產(chǎn)生的巨大“位置性的外部性”,本書所討論的用達爾文的進化論的觀點來分析經(jīng)濟行為的思維方式值得我們思考和借鑒。
責任編輯:周 優(yō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