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書
(北京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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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觀念的生成和國家形象的初步建構
周良書
(北京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5)
[摘要]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標志著“新中國”由觀念而成為現(xiàn)實。但對于新生的政權來說,它還必須在實踐中不斷塑造新的國家形象,以強化國民對“新中國”的政治認同。而在國家形象建構中,文藝被賦予了重要使命。它對“新中國”故事的形象化書寫,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政治宣傳中簡單化的痕跡。此外,國家儀式和歷史話語也以一種特殊方式加入了想象、創(chuàng)造和記憶國家的過程。新政權在建國初完成對國家形象的初步建構,并贏得廣大民眾的普遍認同,正是上述“合力”綜合作用的結果。
[關鍵詞]新中國;國家觀念;國家形象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一種新的國家觀念和形象開始成為國人不斷書寫和強化的集體記憶。對這個新生政權和它的民眾來說,“新中國”既是一個象征,又是一種無形力量,始終參與著國家和民族歷史的形塑。因此,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重提“新中國”國家觀念的生成,考察它究竟以怎樣形象成功融入民眾生活,這對于當下中國這樣一個新型大國的形象塑造,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一、“新中國”:中華民族復興之夢
新中國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復興的重要標識。早在1902年,梁啟超就曾抒發(fā)過對未來國家的政治想象:“話說孔子降生后二千五百一十三年,即西歷二千零六十二年,歲次壬寅,正月初一日,正系我中國全國人民舉行維新五十年大祝典之日”;友邦來慶,同商“萬國協(xié)盟”;“大祝典”期間,國民還在上海開設“大博覽會”①梁啟超:《新中國未來記》之“緒言”,《晚清文學叢鈔》小說一卷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這是梁啟超在《新中國未來記》中講述的時間和事件。
這部小說預言60年后,即1962年“新中國”的壯盛繁榮。梁氏在書中還精心設計兩個主人公——黃克強和李去病,關于“君主立憲”與“法蘭西式革命”的激烈辯論。這實際上反映了作者有關“革命”與“改良”的“內(nèi)心獨白”。及至1912年民國初立,梁啟超才開始轉而贊譽“共和”,聲稱《新中國未來記》驗證了“中華民國”之誕生,并坦言小說人物的寓意:“黃克強者,取黃帝子孫能自強立之意。此文在座諸君想尚多見之,今事實竟多相應,至與革命偉人姓字暗合,若符讖然,豈不異哉!”②梁啟超:《鄙人對于言論界之過去及將來》,《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本,第3頁。
但不屆一年,“共和”失敗,革命狼煙四起。梁氏復又痛陳“革命相續(xù)”之惡——“革命只能產(chǎn)出革命,決不能產(chǎn)出改良政治”③梁啟超:《革命相續(xù)之原理及其惡果》,《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本,第57頁。。對此,民國創(chuàng)立者孫中山則有更為切身的感受。他在《建國方略》中指出:“夫去一滿洲之專制,轉生出無數(shù)強盜之專制,其為毒之烈,較前尤甚。于是而民愈不聊生矣!”④孫文:《建國方略》之一《序》,上海:民智書局,1922年版,第1頁。這也是十月革命后,孫中山把目光轉向俄國的一個重要原因。孫中山認為,俄國革命的成功,一是以主義治國,二是“將黨放在國上”。他說:“俄國完全以黨治,比英美法之政黨握權更進一步”,可為楷模*《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錄》(1924年1月20-30日),《中國國民黨第一、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4-15頁。。
這與中共創(chuàng)立者的思路完全一致。早在《團體的訓練和革新的事業(yè)》中,李大釗就指出:“俄羅斯共產(chǎn)黨,黨員六十萬,以六十萬人之活躍,建設了一個赤色國家。這種團體的組織與訓練,真正可駭。”“我們的社會腐敗到這個樣子,終日口說改革,實際上的改革,半點沒有。這總因為我們團體的訓練不充足,不能表現(xiàn)民眾的勢力,而從事革新的運動?!?S.C(李大釗):《團體的訓練與革新的事業(yè)》,《曙光》第2卷第2號,1921年3月出版。事實上,在后來的國共合作中,多少也可以看到這一思路的另一種延續(xù)。在國民黨一大上,孫中山曾公開表示,要像俄國革命那樣,“先由黨造出一個國來”,然后“將黨放在國上”,“完全黨治”*《中國國民黨第一、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上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4-15頁。;然而“國民黨正在墮落中死亡,因此要救活它就需要新血液”*在1924年國共合作之初,宋慶齡曾問孫中山為何需要共產(chǎn)黨加入國民黨,孫中山隨即作出上述回答。參見《宋慶齡選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78頁。,所以“第一件是改組國民黨的問題,第二件是改造國家的問題”*《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錄(第一號)》,廣州1924年印本,第4頁。。
但1927年國共合作破裂后,旨在推翻北洋軍閥統(tǒng)治,建立民主共和國的革命運動宣告失敗。中共被迫獨立擔負起創(chuàng)立新中國的任務。1931年中共在根據(jù)地成立工農(nóng)民主專政的“蘇維埃共和國”,即為當時建設新型民主主義政權的一種嘗試。此后黨又把工農(nóng)共和國改為人民共和國。對此,毛澤東解釋說:“我們的政府不但是代表工農(nóng)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我們要把這個口號改變一下,改變?yōu)槿嗣窆埠蛧?。這是因為日本侵略的情況變動了中國的階級關系”*《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58頁。。于是在1937年5月黨的全國代表會議上,中共正式提出了“新的民主共和國”的概念。
這個新的國家觀念,既堅持了中國民主革命的基本方向,又否定了資本主義在中國的發(fā)展前途。對此,毛澤東在1940年2月《新民主主義論》中曾有過系統(tǒng)論述。他指出:中共革命之目的,“在于建設一個中華民族的新社會和新國家。在這個新社會和新國家中,不但有新政治、新經(jīng)濟,而且有新文化”;“不但要把一個政治上受壓迫、經(jīng)濟上受剝削的中國,變?yōu)橐粋€政治上自由和經(jīng)濟上繁榮的中國,而且要把一個被舊文化統(tǒng)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國,變?yōu)橐粋€被新文化統(tǒng)治因而文明先進的中國”*《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63頁。。
新的民主共和國的“國體——各革命階級聯(lián)合專政”,“政體——民主集中制”,“并由各級代表大會選舉政府”;共和國“在經(jīng)濟上也必須是新民主主義的”,國營經(jīng)濟要成為“整個國民經(jīng)濟的領導力量,但并不禁止‘不能操縱國民生計’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的發(fā)展”;“中國新的國民文化的內(nèi)容”,是“以無產(chǎn)階級社會主義文化思想為領導的人民大眾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這種“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就是新民主主義的文化,就是中華民族的新文化”;由此,毛澤東認定:“新民主主義的政治、新民主主義的經(jīng)濟和新民主主義的文化相結合,這就是新民主主義共和國,這就是名副其實的中華民國,這就是我們要造成的新中國”*《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677-709頁。。
關于“新中國”的構想,毛澤東后來在1945年4月《論聯(lián)合政府》中還有更具體的論述。只是在1946年國共合作再次破裂,國內(nèi)階級關系出現(xiàn)重大變化情況下,新中國的國體必然要與原先設想的國共聯(lián)合政府有重大不同。對此,毛澤東在1949年3月《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的報告》和6月《論人民民主專政》中予以明確回答。他指出:“總結我們的經(jīng)驗,集中到一點,就是工人階級(經(jīng)過共產(chǎn)黨)領導的以工農(nóng)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80頁。;要“團結全體工人階級、全體農(nóng)民階級和廣大的革命知識分子,這些是這個專政的領導力量和基礎力量”,同時也要盡可能團結“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和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人物”,保證國家有步驟地從新民主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把“中國建設成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437頁。。
毛澤東的上述主張,最終體現(xiàn)在《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以下簡稱《共同綱領》)中。從1947年7月起,中共領導的人民解放軍由戰(zhàn)略防御轉入戰(zhàn)略進攻。10月10日,毛澤東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中第一次提出“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口號,這標志建立新中國任務已提上現(xiàn)實議事日程*《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增訂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31頁。。次年4月30日,黨中央發(fā)布《紀念“五一”勞動節(jié)口號》,提議“迅速召開政治協(xié)商會議”,“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8)》,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頁。。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北平召開。這次會議通過的《共同綱領》,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極端重要的文獻”,是那個歷史條件下“全國人民的大憲章”*《劉少奇選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34頁。。它向全世界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
《共同綱領》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的國家”;“國家政權屬于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政權的機關為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各級人民政府”,“各級政權機關一律實行民主集中制”;經(jīng)濟建設的根本方針,是“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xiāng)互助、內(nèi)外交流”,并以“恢復和發(fā)展重工業(yè)為重點”,“創(chuàng)立國家工業(yè)化的基礎”;發(fā)展“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教育”,“計劃有步驟地改革舊的教育制度、教育內(nèi)容和教學法”;“各民族一律平等”,“實行民族的區(qū)域自治,建立各種民族自治機關”*《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2-12頁。??傊?,要“建設一個獨立、民主、和平、統(tǒng)一和富強的新中國”*《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第15頁。。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標志著新中國由觀念而成為現(xiàn)實。它表明中華民族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夢寐以求的民族獨立。這比梁啟超在《新中國未來記》中的預計提前了13年。新中國的成立,也宣告了中國人民當家作主時代已經(jīng)到來,中華民族從此進入了發(fā)展進步的歷史新紀元。
二、“新中國”形象在實踐中強化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在首都北京舉行開國大典,即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慶典。這是一場由國家與民間共同完成、影響波及全國各地的重大慶典儀式。奏國歌、升國旗、鳴禮炮,發(fā)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宣讀《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命令》,舉行大規(guī)模閱兵式和群眾游行,新政權全面掌控儀式的組織與動員,使開國大典成為宣揚“新中國”觀念的重要場域。并且在大慶典中,“新中國”的標志——五星紅旗、北京天安門、《義勇軍進行曲》、毛澤東主席等核心元素所構成的國家形象符號體系,也在儀式的操演中實現(xiàn)了合法化、神圣化。
但國家形象畢竟不是一種既定的狀態(tài)。它的建構是一個主動塑造的動態(tài)過程。因為民眾對國家的認知和評價,并非“永久地固定在某一個本質化的過去,而是處于不斷的歷史、文化與權力的游戲之中”*Jonathan Rutherford (ed),Identity:Community,Culture,Difference,Lawrence & Wishart,1990,225.喬納森·盧瑟福在《身份:社區(qū)、文化和差異》一書中探討當代社會多樣化的社區(qū)和文化差異問題,其關于歷史文化和國家權力影響民眾“倫理生活”和“身份認同”的論述,值得我們關注和借鑒。。因此,對于新生政權而言,它更需要在“新”“舊”中國之間劃出明晰界線,讓它的國民結束“過去”,認同“當下”,并帶領他們一道開創(chuàng)“未來”。這當然不能單靠某一次慶典、公告或命令來完成。新政權還必須采取更多行動,來不斷強化國民對它的政治認同,以形成強烈“歸屬感”和持久“向心力”。
(一)建立新的政治秩序。新中國成立后,“共產(chǎn)黨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變了中國。他們強行推行一種統(tǒng)一的全能的結構,并將它擴大到每個城市、每個村莊和每個家庭,以取代過去那種權力分散的松弛的政治狀態(tài)”*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吳家嬰、梁赤民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9年版,第803頁。該書被認為是第一部由歷史學家按照全球觀點而編寫的世界歷史。書中認定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這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也是世界歷史上的一個轉折點。其關于新中國成立后共產(chǎn)黨的政策及其成效的分析大體符合歷史事實。。到1951年9月,全國各大行政區(qū)、省、直轄市、市直到2000多個縣、數(shù)十萬個鄉(xiāng),均在民選基礎上建立了人民政府,初步形成上下貫通、集中統(tǒng)一,便于發(fā)揮高效組織動員能力的國家行政體系。國家權力有效地深入城鄉(xiāng)社會的最基層,這是新中國政權建設的一大特點。
但新政權的建立并不足以保證它的長治久安。為此,中共又先后發(fā)布了《關于剿滅土匪建立革命新秩序的指示》(1950年3月)和《關于鎮(zhèn)壓反革命活動的指示》(1950年10月)。這場大規(guī)模鎮(zhèn)壓行動,不僅對反共的舊勢力會有強大的威懾力,而且對廣大民眾也起到一種形象化的政治教育作用。在運動中,中共一再要求通過“各種代表會、干部會、座談會、群眾會,在會上舉行苦主控訴,展覽罪證,利用電影、幻燈、戲曲、報紙、小冊子和傳單作宣傳,做到家喻戶曉,人人明白”*《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62頁。。經(jīng)過這場運動,新政權和共產(chǎn)黨的政治權威就被牢固樹立起來。
(二)建立新的經(jīng)濟秩序。1949年中共在經(jīng)濟上最緊迫任務,就是恢復生產(chǎn)、改善民生,以鞏固新生的人民政權。正如陳云在中共七屆三中全會上指出:“照老規(guī)矩,開國的時候,對老百姓總應該好一些”;但“我們現(xiàn)在是開特別的國,這一個國不同于大清帝國,也不同于北洋軍閥、蔣介石那個國”*《陳云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5-96頁。。新政權并不滿足于做一個歷朝歷代都扮演過的“征稅者”的角色。它要重新改組“整個舊的社會經(jīng)濟結構”,以“獲得有計劃地進行經(jīng)濟建設的條件”*《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9-70頁。。事實上,中共在建政6個月內(nèi)即有效制止通貨膨脹,穩(wěn)定金融物價,平衡財政收支,建立起全國統(tǒng)一的財稅制度。這為確立新民主主義經(jīng)濟體制和逐步向社會主義過渡奠定了最為堅實的物質基礎。
在重建社會經(jīng)濟結構中,群眾運動再次被有效地加以運用。1951年、1952年的“三反”和“五反”即采用這種斗爭方式,大張旗鼓、雷厲風行,以形成強大的社會輿論和群眾威力?!叭础钡哪繕耸钦胃刹侩A層的不良作風。它包括反貪污、反浪費和反官僚主義,實際上就是要把腐敗分子清理出黨政機關?!拔宸础眲t是在私營工商業(yè)中針對不法資本家的斗爭。它包括反行賄、反偷稅漏稅、反盜騙國家財產(chǎn)、反偷工減料、反盜竊國家經(jīng)濟情報,其實質是要迫使整個工商業(yè)階層服從于國家法令。通過這種大規(guī)模運動,“打老虎”、除“五毒”,新政權不僅在經(jīng)濟上完全取得主動,而且也有效塑造清正廉潔的光輝形象。
(三)推行新的社會改革。新中國成立后,中共即加大社會改革力度。比如,實行企業(yè)民主改革,嚴禁煙毒娼賭惡習,廢止封建婚姻制度等。而影響最大的還是全國土地改革運動。這“誠然是中國歷史上幾千年來一次最大最徹底的改革”*《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290頁。。土改“斗爭大會”上,人民群眾以“算細賬”、“挖苦根”、“倒苦水”的方式傾訴痛苦。在此過程中,一方面,通過把苦難的一切根源歸結為“萬惡的舊社會”而建立“消極國家形象”,地主階級則是這種消極國家的罪惡總代表;另一方面,通過“翻身”意識等建立“積極的國家形象”,毛主席、共產(chǎn)黨是貧苦農(nóng)民翻身得解放的“大救星”*郭于華、孫立平:《訴苦:一個農(nóng)民國家觀念形成的中介機制》,《中國學術》,2002年第4期。。
中共鑒于以往的經(jīng)歷,對土改運動充滿信心。毛澤東甚至鼓勵“民主人士及大學教授”參與其中,“好的壞的,都讓他們?nèi)タ?,讓他們紛紛議論,自由發(fā)表意見”*《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53頁。。因為在中共看來,土改就像一個“革命的大熔爐”,能熔化來自不同方面的原料,鑄造出一種和諧一致的共同信念。正如艾中信教授指出:“在掀天動地的土改浪潮中,誰也不能視若無睹,充耳不聞,我們或者是被訴苦所感動,引起了階級仇恨;或者從清算封建剝削啟發(fā)了斗爭情緒;或者看到了農(nóng)民的高度覺悟而興奮;或者從老干部的工作態(tài)度——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忘我精神,加深了對共產(chǎn)黨的熱愛。這一切新的事物跑進我們的頭腦里,擠走了舊的觀念?!?艾中信:《土改與思想改造》,《光明日報》,1950年3月21日。
(四)塑造新的國際形象。國家形象既是一種主動塑造的過程性對象,也是一種被動認知的結果性對象。但在當時西方輿論主導的國際話語體系中,新中國被“他塑”為專制國家、集權國家,中國形象的負面性被放大。為此,新政權制定并執(zhí)行了“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一邊倒”等三項外交方針。它拒絕“繼承”舊中國一切外交“遺產(chǎn)”,堅決“站在以蘇聯(lián)為首的和平民主陣營之內(nèi)”,從而“在整個戰(zhàn)略上處于主動地位”*《周恩來選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85-87頁。。1949年底毛澤東決定出訪蘇聯(lián),并以此作為走向世界舞臺的重要起點。1950年2月14日,中蘇兩國締結同盟條約和相關協(xié)定,使“兩大國家的友誼用法律形式固定下來”*《毛澤東外交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131頁。。這極大地提升了新中國的國際影響力。
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不僅在政治上繼續(xù)孤立中國,而且在軍事上威脅中國。1950年9月美軍悍然入侵朝鮮,嚴重威脅新中國的國家安全。10月中國政府決定派遣志愿軍,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這充分顯示了新中國反對霸權主義、維護世界和平的堅強決心。這場戰(zhàn)爭也打破了美帝國主義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極大地增強了中華民族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在中國民眾中,“親美思想一般已被摧毀,崇美心理有極大掃除,恐美心理基本上已被打破”*《北京市重要文獻選編(1951)》,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頁。。就連西方學者也不得不承認:“中國的民族自尊心和國際威望由于在朝鮮與世界上最大的強國打得相持不下而大為提高。”*《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1949—1965)》,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55頁。
三、“新中國”故事的形象化書寫
在“新中國”形象的建構中,文藝被賦予特殊使命。早在1938年4月《在魯迅藝術學院的講話》中,毛澤東就指示文藝工作者,“不應當是只能簡單地記述社會生活”,“而應當有為新中國奮斗的遠大理想”*《毛澤東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3頁。。1942年5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中,他更進一步指出:“文藝是從屬于政治的,但又反轉來給予偉大的影響于政治”;“一切危害人民群眾的黑暗勢力必須暴露之,一切人民群眾的革命斗爭必須歌頌之,這就是革命文藝家的基本任務”*《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66、871頁。。也就是說,作為未來“國家想象”的重要載體,文藝必須承擔政治認同的角色和功能。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中共除了立即籌備新政協(xié)會議組建中央政府外,還于7月2日至19日召開了第一次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其主要議程就是把毛澤東1942年的《講話》,轉變?yōu)樾轮袊乃囀聵I(yè)的指導方針,主張以“新的主題”、“新的人物”和“新的語言”,書寫“新的人民的文藝”*《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紀念文集》,北京:新華書店1950年發(fā)行,第69-70頁。。對此,文藝工作者大多心悅誠服。因為在他們看來,“從國民黨的作風到共產(chǎn)黨的作風,簡直是由黑暗到光明,真正是換了一個世界”;“任何人都會感覺到這是一種新興的氣象”*朱光潛:《自我檢討》,《人民日報》,1949年11月27日。。于是“在多少年的夢想變成現(xiàn)實之后,中國人民中間還有哪一個能夠不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國家,而且用全部力量為它工作!”*巴金:《巴金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388頁。面對新政權,許多人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欠了債急需還債的感受”*吳強:《寫作〈紅日〉的幾點感受》,《文藝報》,1958年第19期。。
(一)小說詩歌的“集體化”寫作。新中國成立后,小說家和詩人們大都懷著激動和感恩的心情,開始尋找新的敘事資源。他們決心把“小我”融入“大我”之中,寫出歌頌英雄、歌頌時代、具有史詩意義的革命頌歌。在這些作品中,有刻畫革命事件和英雄故事的小說,如劉白羽的《火光在前》(1950)、孫犁的《風云初記》(1951)、柳青的《銅墻鐵壁》(1951)等;有書寫新中國建設和民眾生活的小說,如孫犁的《村歌》(1949)、草明的《火車頭》(1950)、趙樹理的《登記》(1950)等。它們均站在當時所能達到的藝術高度上,為那一段光輝的歷史作了大體相應的記錄。
在新的文化背景下,一向以抒情為主的詩歌界,也積極參與到對國家記憶的修復和建構中。胡風的《時間開始了》(1949)、郭沫若的《新華頌》(1949)、田間的《趕車傳》(1949)、阮章競的《漳河水》(1949)、石方禹的《和平的最強音》(1950)等,均為傳誦一時的名篇。這些作品緊扣“翻身”和“解放”主題,詠嘆人民生活的新舊變遷。尤其是在《漳河水》中,作者通過《往日》、《解放》和《長青樹》三個篇章,展現(xiàn)三個性格迥異女性獲得新生的過程,以表達土地改革和民主政權建立對于解除幾千年來農(nóng)民精神重荷的歷史意義。
在“集體化”寫作中,小說詩歌開掘出了一條重構國家記憶的有效途徑。因為它們完全是以“現(xiàn)身”說法的方式,在情感上爭取到人們的認同,從而使其逐漸把這種歷史記憶過渡到理性上的堅守。在那個時代的小說和詩歌文本中,人民始終是以集體的面目出場并作為個人賴以保存自我的強大后盾*路文彬:《重寫歷史:民族/國家認同的權力實踐》,《東方論壇》,2005年第1期。。而代表人民的共產(chǎn)黨和新政權“正義”、“高大”和“光輝”形象,則在小說和詩歌的生動敘述中躍然紙上。
(二)電影話劇的“情境式”表達。新中國成立后,電影話劇因其直觀化特征和便于廣泛傳播的優(yōu)勢,自然被賦予宣傳教化的重要功能。電影《鋼鐵戰(zhàn)士》(1950)、《內(nèi)蒙人民的勝利》(1950)、《上饒集中營》(1951)、《新兒女英雄傳》(1951)、《南征北戰(zhàn)》(1952)等,均在當時產(chǎn)生過強烈反響。上述影片均取材于“現(xiàn)實”,它們既形象地記錄著“歷史”,同時又很巧妙地以一個極為重要的敘事主題貫穿其中,這就是對國民黨舊政權的顛覆和對共產(chǎn)黨新政權的認同。這一歷史主題決定了影片中時常會呈現(xiàn)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家形象。無論它所表現(xiàn)的是“大歷史”還是“小事件”都與對這兩個國家形象的“書寫”緊密相關。
與電影一樣,話劇也會產(chǎn)生類似的表達效果,它可以讓觀眾如同隔著透明的“墻”閱讀“真實”的生活。劉滄浪的《紅旗歌》(1949)、胡可的《戰(zhàn)斗里成長》(1949)、柯夫的《堤》(1950)、杜印的《在新事物面前》(1951)等話劇,均對那個時代作出過真誠的回應。在這些作品中,老舍的《方珍珠》(1950)和《龍須溝》(1950)占有更為重要的位置。尤其在《龍須溝》中,作者有效地避開了對生活及人物的“公式化”、“概念化”表現(xiàn)。它真實地記錄新舊時代北京龍須溝一帶勞動人民生活、命運的巨大變化,并通過這種變化來熱情謳歌“新政府的真正的人民的性質”*張健主編:《新中國文學史》,下卷,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9頁。。
在這一時期,一些群眾自編、自演的話劇作品,如《不是蟬》、《六號門》等值得特別關注。它們是“人民”在掙脫歷史遏抑之后,獲得主動“言說”權力的一個證明。這種“個人的記憶在有形與無形的方面維系著個人的認同”,而“借歷史保存鮮活的國家記憶也同樣賦予一個族群團體的認同,使交往聯(lián)系變成團結精神,使政府的強制權威成為合法化”*喬伊斯·阿普爾比等:《歷史的真相》,劉北成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第253頁。該書強調(diào)權力關系和社會文化思潮不單純是史學的背景,史學乃是整個社會結構與社會文化思潮變遷的一個組成部分。書中關于歷史記憶和政治認同之間互動關系的表述頗有見地。。因此,這種普泛化的書寫,實質上既是一次權力本身的應用,亦是一次對于本階級權力系統(tǒng)的鞏固。
(三)報告文學的紀實性“特寫”。在國家形象建構中,報告文學一直扮演著“輕騎兵”的角色。于是新中國的第一個國家儀式——開國大典,便在第一時間進入了它的敘寫中心。林韋的《記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盛典》、楊剛的《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和司馬文森的《新中國的十月》,均展現(xiàn)了那場盛世慶典的宏大場面,留下了令人激動自豪的珍貴記憶。正是它們向全國民眾,率先傳遞“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中央人民政府萬歲”、“毛主席萬歲”的歡呼*林韋:《記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盛典》,《人民日報》,1949年10月2日。,生動刻畫一個“初誕生的新國家”,“偉大”、“莊嚴”、“團結”、“民主”的“氣象和本質”*楊剛:《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大公報》,1949年10月6日。。
報告文學以文藝形式、以形象化手法揭示歷史與現(xiàn)實。紀實性是它的立命之本。但這種紀實性并不等同于人物和事件的事實本身,而是在事實基礎上進行理性分析和本質研判的真實。因此在國家形象建構中,報告文學能超越一般文藝作品,充當歷史教科書的角色。新中國成立后,作家們關于朝鮮戰(zhàn)爭的一系列紀實性“特寫”便是一個例證。劉白羽的《朝鮮在戰(zhàn)火中前進》、陳柱國的《中華男兒》、楊朔的《萬古青春》、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巴金的《生活在英雄們中間》,均向人們展示了志愿軍的“正義”、“英勇”和“愛國”精神。在這些作品中,作家們出于“難忘”的感動,極為自覺地履行了對共有記憶的維護。在他們看來,志愿軍之所以勇于犧牲,是源自于他們對“祖國的愛”*巴金:《巴金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95頁。;而支撐這些英雄行為的精神動力,則是新中國所代表的“共同理想”*《朝鮮通訊報告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第283頁。。
總之,新中國成立后,文藝有效承擔了國家形象建構者的角色。它對“新中國”故事的形象化書寫,也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政治宣傳中簡單化的痕跡。雖然,在那個歷史背景下,一些作家急于獲得新政權的政治認同,選擇標語口號式的“急就章”,從而暴露出對歷史的“過度解讀”之弊;但對于一個新生政權和它的民眾來說,堅持“政治標準放在第一位”*《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69頁。,促進文藝在政治立場、文學想象和表達方式上的“一體化”,這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須的。
四、“新中國”記憶的歷史性塑造
在敘說“新中國”故事中,還有一個不爭的事實,這就是當它在1949年宣告成立時,全國仍有大片國土未獲解放*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全國未解放地區(qū)有:西南四川、貴州、云南、西康、西藏五省全部,華東浙江、福建兩省的一部分,中南廣東、廣西兩省全部和湖北、湖南兩省的一部分,西北陜西甘肅兩省的南部地區(qū),以及臺灣、香港和澳門地區(qū)。。對于這些地區(qū)的民眾來說,“1949”本不具備歷史性的界碑意義。此外,即便是在中共領導的解放區(qū)內(nèi),倘若深入1949年,細察某一工廠、學?;蜞l(xiāng)村的發(fā)展變化時,也會找到許多連續(xù)性大于中斷性的事實。因為對它們來說,“1949”不僅不意味著歷史的中斷,相反卻標志其模式、經(jīng)驗和制度的推廣。
“1949”之所以有標志性的歷史意義,就在于它和特定的歷史事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從而成為了具有象征意義的時間符號。而這種符號又是“新中國”形象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元素。因為它不僅關系著新政權的溯源和歷史地位的建構,而且還牽涉到民眾對它的理解和政治認同。于是我們再次看到像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體”中所描述那樣,國家儀式和歷史話語似乎是以一種“共謀”的方式來加入想象、創(chuàng)造和記憶國家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國家將各類符號進行編碼和再編碼,使其融入民眾的內(nèi)心體驗之中,讓他們感受到自己與民族或國家的命運緊密相聯(lián)。
(一)國家儀式對“新中國”的再塑造。新中國成立后,新政權即通過國家儀式這一有效形式,動員社會各界民眾廣泛參與,以形成對新中國認同的政治和社會心理。1949年12月2日,中央人民政府通過《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日的決議》,規(guī)定每年10月1日為國慶日。從1950年起,每年的這一天被確定為全國各族人民隆重歡慶的節(jié)日。國慶紀念日是近代民族國家形成的重要標志。它是由國家制定的用來紀念國家本身的法定節(jié)日。這種特殊紀念方式一旦成為新的、全民性的節(jié)日形式,便承載了建構這個民族國家形象的重要功能。
每逢國慶紀念日,國家均要舉行大規(guī)模慶典活動。而在這些慶典活動中,新政權無疑都會“從頭說起”——以“1949”為起點來追憶國家歷史、展示建設成就、詮釋未來目標。比如,1950年的國慶節(jié),周恩來在全國政協(xié)慶祝大會上指出:“在中國,歷史上只有一個政府,曾經(jīng)在一年內(nèi)做了這么多有利于人民的工作”,“這個政府,就是中央人民政府”*《建國以來周恩來文稿》,第3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373頁。;1951年的國慶節(jié),中共更是把建設成就列為第一宣傳要點,要求利用對“成績的宣傳,來提高人民對于戰(zhàn)勝一切敵人及建設光明幸福的新中國的勝利信心”,并指示“各報應在國慶節(jié)及其前后發(fā)表各種慶祝文字及宣傳材料,例如約請各界代表人物和普通老百姓寫文敘述他們兩年來生活變化思想變化和前途希望等”*《中國共產(chǎn)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第3冊,北京:學習出版社,1996年版,第293頁。;1952年的國慶節(jié),中共不僅把成就宣傳列為中心內(nèi)容,而且還要求各地“結合具體情況制訂自己的宣傳計劃”,“務使全國人民真正了解我們祖國三年來的重大變化,認清國家大勢,并懂得我們所面臨的新的偉大任務”*《中國共產(chǎn)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第3冊,第428-429頁。。
國慶紀念儀式并不僅限于首都北京,而是在全國各地同時舉行,民眾在這種全國統(tǒng)一的規(guī)范儀式中,感受到了國家的“在場”。第一,在慶祝儀式中,“會場上只掛毛主席像”,“游行時領袖像的排列順序如下:第一排面向左至右毛澤東、孫中山,第二排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第三排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第二,“國慶節(jié)日一律懸掛國旗”,“各游行隊伍可攜帶各種各色的旗幟,但國旗應舉在游行隊伍的最前頭,其他旗幟不要與國旗交叉”;第三,統(tǒng)一“發(fā)布紀念口號”,“各地應廣為張貼散發(fā)”,“各地在集會和游行時,可將全國委員會口號加以改編,使其適合于群眾呼喊”*《中國共產(chǎn)黨宣傳工作文獻選編》,第3冊,第405頁。。這種統(tǒng)一規(guī)制的國家儀式,可使民眾對新中國形成超越時空局限的集體記憶。而民眾參與這一儀式的過程,也正是獲得、理解、接受新的國家形象的過程*陳金龍:《新中國初期的紀念活動與國家形象建構》,《新視野》,2012年第4期。。
(二)“新中國”進入歷史學議事日程。一般說來,記憶向著認同,而歷史向著真實。因此,并非每一種記憶都能成為“歷史”,只有當它超越了某個體或群體的“此在”界限,才被稱為歷史的記憶。從這個角度看,歷史學也就是一門將人類記憶系統(tǒng)化符號化的學科。它將過去的事件按照書寫者的立場進行編排與解釋,并打通“此在”的界限賦之以新的生命和意義,從而變成集體記憶儲存起來以供人們經(jīng)常回味。而對這種記憶的每次回味又都是對它的強化以致產(chǎn)生更深一層的認同。
新中國成立后,歷史學正是以這種特殊身份加入了對國家形象的建構。因為在《共同綱領》中,新政權已明確要求“用科學的歷史觀點,研究和解釋歷史、經(jīng)濟、政治、文化及國際事務”*《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頁。。1949年9月,中共創(chuàng)辦了全國性理論刊物《學習》雜志,“希望如毛主席所說的‘以馬列主義觀點,說明一個二個實際問題’”*參見“編者的話”,《學習》,第1卷第1期(1949年9月)。。于是在這種“學習”背景下,“歷史”被作為“批判的武器”出場。正如在《學習》創(chuàng)刊號上,艾思奇指出:在這個“從頭學起的時期”,并“不是為著簡單的在頭腦中裝滿各種知識”,而“只求經(jīng)過社會發(fā)展史歷史唯物論的學習,較有系統(tǒng)地建立起馬克思主義的幾個基本觀點”*艾思奇:《從頭學起——學習馬列主義的初步方法》,《學習》,第1卷第1期(1949年9月)。。
對此,史學工作者予以了積極回應。著名史家翦伯贊1950年發(fā)表《怎樣研究中國歷史》一文,被普遍視為史學界學習和改造的綱領:站在無產(chǎn)階級的“立場”上、堅持唯物主義的“觀點”、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翦伯贊:《怎樣研究中國歷史》,《新建設》,第3卷第2期(1950年11月)。。這意味著新的意識形態(tài)在史學界的確立,它要求按照一種新的方式對歷史加以重新改寫。正如趙儷生教授指出:“我的政治敏銳性在這時候一變而為學術敏銳性,它使我對舊日的史學著作(那都是自己當初認為非常得意的作品)看出了百孔千瘡,無一當意,而覺得必須從頭改寫”*趙儷生:《政治學習與學術研究》,《光明日報》,1953年3月5日。。
歷史的重新書寫,實際上也就相當于對記憶的重新建構。在新的歷史話語中,人民民主專政的“新中國”地位被合法地確立起來。在這一時期的歷史著述中,廖蓋隆的《新中國是怎樣誕生的》(1950)、胡喬木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三十年》(1951),具有更為重要的典范意義。它們均發(fā)揮過歷史教科書的作用*廖蓋隆的《新中國是怎樣誕生的》,初由海燕書店1950年5月出版,后被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選為高中二年級代用課本,書名改為《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簡史》。胡喬木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三十年》,本是1951年紀念中共成立30周年為中央領導人起草的講話稿,后經(jīng)毛澤東修改由“胡喬木”署名發(fā)表;該書被譽為黨史中的《史記》,高?!吨泄颤h史》教科書曾以此作為教學大綱。。這兩本著作一面把1949年書寫為舊中國的中斷和一個新紀元的開始,一面又通過對1949年以前中共領導的“革命”和“戰(zhàn)爭”的追憶,讓舊中國存活在新的敘事之中,從而在新與舊的對比沖突中加固了人們關于“新中國”的印象。
總之,新中國成立后,新政權很快完成了對國家形象的初步建構,并贏得了廣大民眾的普遍認同。對此,季羨林曾回憶說:“我當時才40歲,算是剛剛進入中年,但是我心中需要克服的障礙就不老少。參加大會,喊‘萬歲’之類的口號,最初我張不開嘴。連脫掉大褂換上中山裝這樣的小事,都覺得異常別扭,他可知矣?!薄皩ξ襾碚f,這個適應過程并不長,也沒有感到什么特殊的困難。我一下子像是變了一個人。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善良的?!袊路痖_遍了美麗的玫瑰花,中華民族前途光芒萬丈,我自己仿佛又年輕了10歲,簡直變成了一個大孩子。開會時,游行時,呼‘萬歲’,我的聲音不低于任何人,我的激情不下于任何人,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是我一生最愉快的時期?!?季羨林:《我的心是一面鏡子》,《東方》,1994年第5期。季羨林的回憶,再次說明“新中國”形象已深入民心。
(責任編輯蔣重躍責任校對胡敏中宋媛)
[收稿日期]2016-01-16
[基金項目]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理論、歷史、現(xiàn)實三重維度下的核心價值觀研究”(14KDA028),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共產(chǎn)黨高校黨建史研究(1949—1978)”(13CDJ015),北京高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學(北京師范大學)研究課題。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0209(2016)04-0067-09
Formation of “New China” Idea and Preliminary Construction of the State Image
ZHOU Liang-shu
(School for Marxism,BNU,Beijing 100875,China)
Abstract:The establishment of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marks the reality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idea “New China”.However,the newly-born state power must gradually set up a state image of her own to strengthen the political identity of the mass towards the Government.In that construction,art is assigned a critical mission:its imagistic description of the stories of “New China” decreases to a large extent the imprints made by straightforward political propaganda.Furthermore,national ceremonies and historical discourses enter into the process of imagining,creating and memorizing the country.It is noticeable that the new state power completed her first step in national image construction and attained wide acknowledgement of the mass in terms of the co-working of the above strengths.
Keywords:New China;idea of nation;image of 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