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河
《義烏之囚》第一段文字至少在五年以前已經(jīng)寫成了,我知道這將是一個好小說,但卻擱淺在那里。這個小說的最初想法來源于以前在阿爾巴尼亞時候的一件事。一個從意大利到地拉那做生意的溫州小伙子在生意開張不久,幫他在義烏組貨的弟弟被人殺死。我并不知道里面的細(xì)節(jié),也沒仔細(xì)打聽。我記住了這個事情,像過去讀馬爾克斯的《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一樣印象深刻。到加拿大后我自己也開始去義烏,和義烏的人做了十幾年生意,可以說非常了解這個地方。但是很奇怪,我后來寫了很多小說,卻一個字都沒寫到義烏。
五年之前,我覺得應(yīng)該寫寫義烏了,我寫了上面提到的開頭之后,馬上陷入困境。我從最初的語調(diào)里感覺到我在寫一個有野心的大故事,但是我無法把故事引向我的目標(biāo)。我在義烏跑了那么久,應(yīng)該對義烏的情況了如指掌。然而真的有愧于這段經(jīng)歷,我腦子里的義烏,一直還是一個迷宮一樣虛幻的地方。我在開頭部分寫的義烏老市場迷宮般的四樓是一段真實寫照,也是一段象征和暗示。而我真正的用意是說,義烏是一個脈絡(luò)遍布全球的博爾赫斯式的迷宮。我多年前去過墨西哥的坎昆,深入到尤卡坦半島看瑪雅古跡。有一天在梅里達(dá)城過夜,那是一個美麗古老而偏僻的城市,亞洲人很少,當(dāng)?shù)厝藸幭嗪臀覀兒嫌?。在一條街的巴薩市場里,我看到做買賣的小攤里全是義烏貨。一個攤主告訴我,他每兩個月跑一次義烏,從來不去廣交會。我感到義烏的觸須遍布到了全球每一個角落。
要寫出這樣一個義烏,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知道,寫這樣一部小說需要耐心,得讓它慢慢成長。這幾年里,我心里一直會掛念這小說,經(jīng)常會拿起它來,想好幾天,覺得自己已經(jīng)找到辦法了,奮筆疾書,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原地打轉(zhuǎn)。但進(jìn)步還是有的,只是像植物一樣生長著,難以覺察。
這篇小說除了弟弟被殺這個中心事件,還有幾個主要的點:一個是欠債被囚禁的故事,我起初一直在囚禁上做文章。還有就是雙肩背包海魚的腥臭氣味,這讓小說有一種噩夢感。第三年的時候我加入查理這個人物。這個人物有瘋狂的想法,我控制不了他,不知道讓他怎么發(fā)展。又經(jīng)過了兩年多時間,我總算把這篇小說想通,寫成了。這樣,我最終以蝸牛的速度讓小說抵達(dá)到了遙遠(yuǎn)、黑暗而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