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養(yǎng)虎記

“你是一個心存醉酒愿望的人”

這是你離開塵世時對我說的

最后一句話

是的。我曾在一個玻璃酒杯中

豢養(yǎng)一只金黃的老虎

在很多個夜晚，樹枝和街道

一起搖晃，抖動，眩暈

年歲大了，已經(jīng)不再需要

一雙紅色的筷子

來扮演向上的梯子

一個左撇子，一個六指

都難脫黔地庖廚

你在秋日舉起酒杯

手指敲打杯壁，像一個老農(nóng)

揉搓黃昏里的玉米棒子

兄弟間也需要一場大醉，相擁勝妻

可是，我并沒有準(zhǔn)備好在秋日里舉杯

也逐漸喪失掉談龍談虎之心

那只年幼的老虎曾在酒漿中

在清凜的日子起身，

試圖從杯壁中抖動漸漸成熟的金黃條紋

我將火柴投入其中

我需要一次燃燒，需要一次

藍(lán)色火焰舔動鐵皮屋頂?shù)淖谱圃竿?/p>

如今，不喝酒已經(jīng)多年

正如你人世中的最后一次轉(zhuǎn)身

那時夕陽不大不小，

夜正漸漸暗下來。

不大不小的一次復(fù)活

赫拉巴爾的墓園和故園

太近了，生死只隔了兩英里

紅色拖拉機正在墾荒

椴木上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一只手臂從石頭墓碑里探出

撫摸那些大大小小的貓

這些木頭的、石頭的玩具貓

是來自世界各地作家們的敬禮

他生前收養(yǎng)的那些貓

早已開始繼續(xù)流浪

米黃風(fēng)衣的女子側(cè)身在十字路口

風(fēng)不大卻吹亂了她的頭發(fā)

一輛紅色的鄉(xiāng)下班車會晚點開來

或者她轉(zhuǎn)身走進一半光亮一半陰影的墓園

草地和田野都太柔軟了

我切實地感受到了它們

一只貓突然翻墻消失在了樹林里

它是為了離去還是為了尋找？

在我看來

這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復(fù)活

雅典的橘子樹

歐洲的天空

到處都是藍(lán)色，包括愛琴海

只是，我看不到那些抽象的神

女孩的金發(fā)在地中海閃著黃昏的亮光

行道樹是雜交的橘樹

黃燦燦的果實

就這樣無辜地?fù)u晃和墜落

這多像我們的詩人

他們就站在街角

可是日常生活拒絕了他們

雨在黃昏時到來

一只鴿子渾身閃著雨滴來到陽臺上

它本該在柏拉圖廣場上啄食

去年今夜與商震京城飲酒兼追懷陳超飛升一周年

去年今夜，隔著一個夜行火車的距離

一個接連一個的隧道

颶風(fēng)穿透車窗奔涌

在黑夜里，在身邊永久空缺的位置上

那個夜里，華北在遠(yuǎn)處，東北

在更冷處

取暖的玻璃酒杯被一只無形的手

輕輕拂落地面，粉碎

必然是一種離去的方式

這個小酒館

我只給了極少數(shù)的人，他們——

是我的終生兄弟

隔著酒盅里的藍(lán)色火焰，窗外

一朵一朵的凌霄花

本不知道她們?yōu)楹挝铮?/p>

一切源于你在初秋的到來

我們誰都不會知曉

幾個小時之后的事情

正如

我不知道你為何在離去前

給我撥打的那個午后電話

正如

我不知道去年的今夜

我為何在眩暈的街頭流落

像一個北方的喪家犬

不同之處在于

你選擇了由上向下的行走

我則選擇了那些樓

那些高樓

那些經(jīng)由仰望抵達(dá)的高樓

【敘事性詩歌詩論】

詩歌的敘事性（并非敘事詩）并不應(yīng)該被奉為圭臬，而只是一種可能，同時也是一種限度。詩歌的敘事性在20世紀(jì)90年代以來近乎成為一門顯學(xué)，這與詩人對抒情性的重新認(rèn)知和審視有關(guān)，也與整體性的詩歌日常性境遇關(guān)聯(lián)。這種敘事性在閱讀者和詩人那里成為重新認(rèn)識生活和詩歌的主要手段，但是與此相應(yīng)對詩歌敘事性特殊性的思考，對敘事性和抒情性真正關(guān)系的有效衡量，卻并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