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燕

論《詩經(jīng)》祭祀活動中女子的地位和作用

彭 燕

遠(yuǎn)古宗教祭祀活動中，女子往往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其根本目的是祈禱人類的增殖繁衍和莊稼豐產(chǎn)。進(jìn)入文明社會后，兩種豐產(chǎn)仍然是上層社會和普通民眾的最大愿望。因女子特殊神奇的生理功能，女子參與宗教祭祀這一古俗仍然被頑強地保留了下來?！对娊?jīng)》中關(guān)涉祭祀的大量詩篇就是這種古俗的曲折反映。

宗教祭祀 先妣膜拜 兩種豐產(chǎn)

涂爾干引繆勒 《有形的宗教》說：“自然的各個方面，都足以使我們的內(nèi)心強烈地感受到，有一種無限始終包圍著我們，支配著我們。宗教正是從這種感覺中引發(fā)出來的”。①古代社會由于生產(chǎn)力低下，人們對周圍的世界不能認(rèn)識和支配，他們面臨著生存的恐懼和人類繁衍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宗教信仰以及宗教性質(zhì)的巫術(shù)、祭祀活動也就應(yīng)運而生且十分普遍。《左傳》成公十三年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②可見，在春秋時代，宗教祭祀在人們的觀念中是何等的重要。我們知道，古人的祭祀活動很頻繁，也很復(fù)雜，主要分為祭天、祭地、祭祖三大類。這種分類祭祀大概在上古五帝時代，或者夏初時便開始出現(xiàn)。但是這種分類祭祀也并不是絕對的，商周時期，將天、地、祖合祭的情況還較為普遍?！对娊?jīng)》作為反映周人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其中有大量詩篇涉及到了當(dāng)時的各種祭祀活動，如《鄭風(fēng)·出其東門》《鄭風(fēng)·溱洧》《小雅·楚茨》《召南·采蘋》等等。在這些宗教祭祀中，我們隨處可以看到女子的身影活動于其間。在 《詩經(jīng)》的諸多詩篇中，我們發(fā)現(xiàn)女子在祭祀活動中扮演了相當(dāng)重要的角色，在有些場所中，她們就是整個活動的主導(dǎo)方，其地位的崇高可以想見。

周人的始祖是后稷，許多文獻(xiàn)均記載了后稷的出生。這些記載都提到后稷是其母親姜嫄履大人跡而生，非常神奇。關(guān)于后稷的出生，《大雅·生民》云：“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意為姜嫄恭敬虔誠地祭祀天神，以求除去不育之災(zāi)。弗，“祓”的假借字，用祭祀來除去災(zāi)難。履，踐踏。帝，上帝。武，足跡。敏，通“拇”，大拇指。歆，心有所感的樣子。《鄭箋》：“時則有大神之跡，姜嫄履之，足不能滿，履其拇指之處，其左右所止住，心體歆歆然，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姜嫄虔誠地祭過天神之后，踩上上帝的大拇指腳印后有了身孕。實際上這就是關(guān)于圣人無父，感天而生的故事。事又見于 《詩經(jīng)·魯頌·閟宮》：“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無災(zāi)無害。彌月不遲，是生后稷?！薄妒酚洝ぶ鼙炯o(jì)》則以散文的筆法記錄了這一傳說：“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原以為神，遂收養(yǎng)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向來我們都把 《大雅·生民》看作周人的史詩，它記敘了周人始祖后稷出生和三棄不死的神奇，以及開創(chuàng)民族功業(yè)的偉大。記述雖為簡略，蘊含的信息卻極為豐富。

商人的始祖是“契”，很多文獻(xiàn)都有關(guān)于“契”的降生記載?！对娊?jīng)·商頌·玄鳥》是這樣說的：“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呂氏春秋·音初篇》評其事：“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睎|漢高誘于此注云：“帝，天也。天令燕降卵于有娀氏女，吞之生契”。③在宗教祭祀場所的“臺”這樣的地方，簡狄吞了燕卵而孕生了商人始祖契，從而藩育了整個商民族。這一傳說顯然自 《詩經(jīng)》以后流傳很廣，且為人們深信不疑。所以我們在“實錄”的歷史著述中也可以讀到這樣的文字，如：《史記·殷本紀(jì)》：“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焙茱@然，商人祖先“契”的出生和周人始祖后稷一樣，均充滿了強烈的神話色彩。母親在宗教場所或其他神圣地方，感應(yīng)受孕，這是中國圣人無父的常見版本。玄鳥生商作為曲折反映上古生殖崇拜古俗的故事，經(jīng)司馬遷、劉向等人的敷衍，情節(jié)越來越豐滿，逐漸演變成商人的始祖神話，從而使其具有了經(jīng)典意義。

又，關(guān)于夏啟的出生，《尚書·皋陶謨》和《楚辭·天問》均有記載。 《尚書·皋陶謨》：“予創(chuàng)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薄短靻枴罚骸把傻帽送可脚ㄖ谂_?！薄＂芄粝壬J(rèn)為，啟是禹和涂山女在“臺桑”這個地方野合成婚所生之子。啟的出生，袁珂的 《中國神話傳說》是這樣說的，禹與涂山女兩人一見傾心，情投意合，所以并沒有什么繁文縟節(jié)的儀式和典禮，他們就在“臺?！边@個地方結(jié)了婚。一次偶然間，涂山女見到化熊治水的禹，化為石，石裂而生啟。⑤我們稍加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姜嫄懷孕發(fā)生在祭祀天神的時候，玄鳥生商的故事發(fā)生在“九層之臺”，禹與涂山女遇合之地則在“臺?！薄Ｎ覀冎?，在上古時期“臺”“壇”等地均與祭祀有關(guān)，在這些地方往往是舉行宗教祀典的神圣地方。很明顯，夏、商、周三位始祖的母親在孕育他們時，有一個共同背景，即與宗教祭祀場地有關(guān)。

夏、商、周在中國歷史中有特殊的地位，古稱“三代”，其實就是中華民族文明基本生成定型的歷史時期。而“三代”始祖或始君之生，皆以其母神遇而至，確實值得引人深思。這種圣人無父，感天而生的神話故事在我國古代還有很多，如華胥踩巨人跡而生伏羲，女登與神龍接觸而生炎帝，附寶見大電繞北斗而生黃帝，女節(jié)接大星而生少昊，慶都感赤龍而生堯，握登見大虹而生舜，修已吞神珠薏苡而生禹等等。⑥這些傳說，一般認(rèn)為就是母系氏族社會群婚制的曲折反映。這個時期，正如 《呂氏春秋·恃君覽》所云：“昔太古嘗無君矣，其民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無進(jìn)退揖讓之禮”。⑦這個時期，女子的地位很高，經(jīng)濟的生產(chǎn)，由于生產(chǎn)水平低下，女子的生產(chǎn)活動尚具有極重要的作用，而人類的繁衍，更被認(rèn)為完全取決于女子。遠(yuǎn)古時期，人們還不了解男子在生殖活動中的作用，以為人類的生殖繁衍是女子單方面的事情，因而在中國古俗中，有“高禖”之祭，即對生殖之神的祭祀。這位被祭祀的生產(chǎn)之神即各部族在母系氏族時的“第一位女祖”。周人的先妣是姜嫄，周人便以姜嫄為禖神；商人的先妣是簡狄，商人便以簡狄為禖神。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不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即夏、商、周三代始祖的母親孕育他們的地方都與宗教活動有關(guān)，這就不可避免地使生育即兩性關(guān)系與宗教祭祀自然而然地結(jié)合了起來。《魯頌·閟宮》唱道：“萬舞洋洋，孝孫有慶。俾爾熾而昌……俾爾昌而熾……俾爾昌而大?！?《毛傳》指出“閟宮”為“先妣姜嫄之廟”，又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在這樣一個祭祀女性始祖的宗廟，人們祭祀的目的自然是追求部族的“昌” “熾” “大”，而“洋洋” “萬舞”的目的自然也就是為了祈求部族的興旺發(fā)達(dá)和子孫繁衍了。正如 《邶風(fēng)·簡兮》載：“簡兮簡兮，方將萬舞” “碩人俁俁，宮庭萬舞”?！睹珎鳌吩疲骸凹漓氘?dāng)萬舞”。那么“萬舞”到底是一種什么舞蹈呢？ 《左傳》莊公二十八年載：“楚令尹子元欲蠱文夫人，為館于其宮側(cè)而振萬焉”。杜預(yù)解釋說：“萬，舞也”又云“蠱，惑以淫事”。以“萬舞”來蠱惑婦人，說明專用于宗廟祭祀中的“萬舞”應(yīng)該與男女情事有關(guān)。聞一多在 《高唐神女傳說之分析》中指出：“夫萬舞為祭祀高禖時所用之舞，而其舞富于誘惑性，則高禖之祀，頗涉邪淫，亦可想見矣”。⑧

在這神圣的高禖祭典活動中，會有一種專門用以“誘惑”婦人的舞蹈“萬”的表演，這有些令人費解?；笈辉~的含義也很值得我們思考。在這里“惑女”肯定不是迷惑、欺騙女子的意思，應(yīng)該是討好、媚惑之意，簡單地說就是向女子獻(xiàn)殷情。為什么要惑女呢？為什么要在如此莊嚴(yán)神圣的祭祀儀典中向女子獻(xiàn)殷情呢？我們知道，先民們祭祀高禖的目的是為祈求人丁興旺、民族昌盛，要達(dá)到這一目的，沒有女子的參與是萬萬做不到的。所以為了能獲得人丁和地產(chǎn)的興旺，在這莊嚴(yán)的祭祀儀典中人們便跳起了一種名為“萬”的舞蹈。祭神之后男子和女子便在“閟宮”神圣結(jié)合，以求生子?！伴s宮”實際成了男女燕私之所。 《詩經(jīng)·鄭風(fēng)·溱洧》為“鄭聲淫” （孔子語）的代表，后人也多以此目之。宋人朱熹論 《詩》，不過淫邪二字，論及《溱洧》，他說：“鄭衛(wèi)之樂……，皆為女惑男之語?！睉?yīng)該說朱熹目光如炬，一眼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鄭國本為殷商故地，《溱洧》詩中所描寫的三月上巳習(xí)俗，當(dāng)是玄鳥生商故事的影子。春暖花開，三月上巳，青年男女們來到水邊祓除不祥以求祥瑞，然后膽大浪漫的青年尋得各自意中人，翩翩消失于桑林之中。人丁興旺，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鄭玄 《禮記·月令注》：“玄鳥，燕也。燕以施生時來，巢人堂宇而孚乳，嫁娶之象也，媒氏之官以為侯。高辛氏之出，玄鳥遺卵，娀簡吞之而生契，后王以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變‘媒’言 ‘禖’，神之也”。在宗廟祭祀中，因“無夫而生子”的姜嫄和簡狄，豈可“無夫”，既有“萬舞”，又何患“無夫”？只不過在莊嚴(yán)的祭祀的某一時刻，“夫”恐怕是以神的面目出現(xiàn)罷了。在人們尚不知男子在生殖活動中的重要作用時，女子的生育活動被神化，認(rèn)為是一件非常神奇和不可思議的事情，她們以生殖女神的崇高形象出現(xiàn)在后人心目中，而受到頂禮膜拜。這樣的情形即使在已經(jīng)十分文明的春秋時代也不鮮見?！赌印っ鞴砥酚校骸把嘀凶妫?dāng)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⑨祖、社、桑林、云夢皆為古代祭祀高禖之圣所，為祈雨、祈子、祭祀生殖女神的圣地。在這樣莊嚴(yán)神圣的祭祀場所祈福求子又是怎樣的一種活動？我們來看看宋玉 《高唐賦》中的一段記載：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云氣，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云者也?！蓖踉唬骸昂螢槌?？”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云。”

《高唐賦》中在談到進(jìn)入高唐前須：“進(jìn)純犧，禱璇室，醮諸神，禮太一”，“王將往欲見之，必先齋戒，差時擇日”，可見“高唐之觀”“云夢之臺”確為莊嚴(yán)肅穆的祭祀場所。云夢為楚國崇拜祭祀其祖先、祖神的地方?！霸茐舻纳袷浅母叨C，而云夢又有高唐觀，看來高唐與高禖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莫非是一回事嗎?！雹鈶淹鹾拖逋跤未说哪康模窍Ｍㄟ^祭祀其祖神以求楚國萬物豐產(chǎn)和人民增殖繁衍。那么，在這樣莊嚴(yán)的祭祀活動中出現(xiàn)一位“自薦枕席”的女神朝云，也就不難理解了。亦由此可見古代宗教習(xí)俗保留的頑強。

如前引 《墨子·明鬼》所說，“云夢之臺”的臺，就是社壇。而“社”乃是古代國家的盛大祭祀活動。 《左傳》莊公二十三年載：“夏，公如齊觀社”。曹劌力諫，莊公不聽，仍如齊觀社，三傳皆斥莊公之舉為“非禮”，至于“非禮”的原因，《左傳》則含糊其辭，避而不談，何休說：“觀社者，觀祭社。諱淫，言觀社”?！豆攘簜鳌分睍涫拢骸俺Ｊ略灰?，非常曰觀。觀，無事之辭也，以是為尸女也”。晉范寧解釋：“尸，主也，主為女，往爾以觀社為辭”?？芍斍f公到齊國觀社，并非以虔誠之心去求子或求雨祈福，而是為了去看年輕美麗的尸女。又《詩經(jīng)·召南·采蘋》載：“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谝缘熘?？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边@里季女為齊之妙齡少女。再聯(lián)系 《墨子·明鬼下》：“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陳夢家說：“屬，合也，謂男女之合也”。?高誘注 《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 “桑山之林”，高誘注謂：“桑山之林，能興云致雨”。?如此看來，也就明白了為何男女之所樂而觀之了。

由上觀之，燕國、齊國、宋國的高禖祭祀儀典中皆有與男女情事有關(guān)的情況發(fā)生?！冻o·九歌》是最富宗教祭祀色彩的詩篇，朱熹 《楚辭集注》云：“蠻荊陋俗，詞既鄙俚，而其陰陽人鬼之間，又或不能無褻慢淫荒之雜”。?這些都有力地說明了春秋戰(zhàn)國時宗教祭祀中的所謂“褻慢淫荒”。

進(jìn)父權(quán)社會以后，或許人們已經(jīng)無法明白宗廟祭祀中女性竟享有如此崇高地位的緣由——如周的閟宮竟然就是姜嫄之廟，因而女子在宗教祭祀中的形象和作用開始下降。這種下降是與婦女社會地位的下降這一總的趨勢一致的。具體到宗教祭祀中，它表現(xiàn)兩個方面：一是女子在宗教祭祀中作為生殖女神的崇高地位降而為行“助祭”?之禮，越來越趨于弱化，甚至一掃以前神圣莊嚴(yán)不可褻瀆的“女神”形象而成為男性視野之中的觀賞物，如朝云那樣的“奔女”。?一是其職責(zé)由施人類生育而被轉(zhuǎn)移到施物質(zhì)生產(chǎn)方面。但是，凡有宗教祭祀的場所必定少不了女子的參與。《禮記·祭統(tǒng)》載：“既內(nèi)自盡，又求外助，昏禮是也。故國君取夫人之辭曰：請君之玉女，與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此求助之本也。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所以備外內(nèi)之官也?！睆纳鲜鲞@段文字中，尚可依稀看出女子在宗廟祭祀中的重要作用。婦女參與宗教祭祀的功利目的是非常明顯的。我國自古以來皆為農(nóng)耕社會，遠(yuǎn)古時期，在春天來臨之際，農(nóng)耕前田地間有祭拜田公田母的儀式，即為 《禮記·月令》所載的籍田禮?！吨茼灐ぽd芟》載：“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疆侯以。有嗿其馌，思媚其婦，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边@首詩描述的是周王在春天籍田的時候，祭祀土神、谷神的場面。我們可以根據(jù)相關(guān)文化史料，可對籍田禮進(jìn)行一番想象：獻(xiàn)祭品，迎尸而祀，由尊而卑，依次親耕祭田，神靈享用祭品后，王、公侯… …農(nóng)人也開始真正的享用祭余食品，此時此刻莊嚴(yán)的祭祀典禮開始演變成一場狂歡。豐盛的食物，熱烈的氣氛，男女推杯共盞，共舞于田地之間，鼓樂齊作，很是熱鬧。當(dāng)然，這種在春天農(nóng)耕前祭拜田公地母的儀式，是源于初民以為男女結(jié)合不僅能繁衍人口，且能促進(jìn)農(nóng)作物豐收這樣的一種原始思維。

綜上所述，遠(yuǎn)古的宗教祭祀活動中，由于女子的特殊生理功能—繁衍人類 （姜嫄、簡狄被視為高禖而受到先民崇敬的根本原因），而擔(dān)任了祭祀中的主要角色，其目的是為了祈禱人類自身的增殖繁衍和莊稼農(nóng)作物的豐收。進(jìn)入文明社會以后，兩種豐產(chǎn)仍然是上層社會和普通百姓的最大愿望。因女子的神奇生理功能，其參與宗教祭祀這一古俗還是頑強地被保留了下來。以女子為中心而發(fā)生的男女情事，則成了祀典中必不可少的最神秘的事情。因此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魯莊公拒諫而執(zhí)意要入齊觀社，也就了解為什么楚懷王到云夢之臺祭祀時與“高唐神女”有了一段繾綣纏綿的故事，也明白了對先妣膜拜的祭祀求子活動，為何到后來演變成為春天上巳節(jié)狂歡活動。在這種特定的日子里，女子往往處于主動的位置，她們于男子來說，都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神，男子們的精神狀態(tài)、情感活動無不被這些美麗多情的女子所牽制。父系社會中，宗廟祭祀中的女子仍然有人類始祖先妣女神的光環(huán)所籠罩，無論平日里這些女子過著怎樣的一種日子，但是在此時此刻她們卻是高高在上的“神”。大地與人類的豐產(chǎn)永遠(yuǎn)離不開她們。

注釋：

①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5頁。

② 《左傳·成公十三年》，見 《十三經(jīng)注疏》 （阮元），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911頁。

③呂不韋：《呂氏春秋·音初篇》，《諸子集成》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9頁。

④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97頁。

⑤袁珂：《中國神話》，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4年版，第346、399頁。

⑥皇甫謐：《帝王世紀(jì)》，《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14頁。

⑦呂不韋：《呂氏春秋》，《諸子集成》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55頁。

⑧聞一多：《聞一多全集》（卷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社1982年版，第113頁。

⑨孫詒讓：《墨子間詁》，《諸子集成》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42頁。

⑩聞一多：《聞一多全集》（卷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97頁。

?陳夢家 《高禖郊社祖廟通考》，《清華大學(xué)學(xué)報 （自然科學(xué)版）》1937年6月第3期。

? 《淮南子》，《諸子集成》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32頁。

?朱熹：《楚辭集注》，《四庫全書》本，臺灣商務(wù)印書館景印文淵閣版，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1062冊第315頁。

?陳奐：《詩毛氏傳疏》（卷二），北京市中國書店1984年版。

?聞一多：《高唐神女之分析》，《聞一多全集》（卷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1982年版，第107頁。

責(zé)任編輯 李霞鋒

作者：彭燕，副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所博士后，《杜甫研究學(xué)刊》編輯，61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