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暉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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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介 ○
[智利]米斯特拉爾詩選
李 暉 譯
加芙列拉·米斯特拉爾(Gabriela Mistral,1889-1957),智利女詩人,原名露西婭·戈多伊·阿爾卡亞加,1889年4月7日出生于智利北部維庫納,是拉丁美洲第一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1945年),她的頭像被印在5000智利比索的紙幣上。米斯特拉爾的詩歌往往以愛情、死亡、童年、母愛、宗教、大自然和祖國等作為中心主題,抒情濃烈,富有感染力。米斯特拉爾的主要詩集有《絕望》(1922)、《柔情》(1925)、《疑問》(1930)和《塔拉》(1938)等。《絕望》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她的代表作。1957年1月10日,加芙列拉·米斯特拉爾在美國去世。
我感覺我的心在融化
像溫軟的蠟燭:
我的血脈是緩慢的油
而不是酒,
同時我感覺我的生命在逃逸
像噤聲而輕盈的瞪羚。
我要將你從擺放你的冰冷的壁龕
拿下來放進(jìn)陽光明媚的、低微的泥土。
他們不知道我也將在里面長眠
和你在同一個枕頭上做夢。
像一個母親甜蜜地呵護(hù)她熟睡的孩子
我將你放在陽光溫暖的地方,
大地將是一個柔軟的搖籃
當(dāng)它接受你孩子般傷痛的身體。
我要撒一些泥土和玫瑰的粉末,
在月光縹緲的藍(lán)色塵埃里,
你只剩下做一個俘虜。
我要唱著美妙的復(fù)仇之歌離去。
再沒有一只手會伸到那隱秘的深處
來跟我爭搶你的這把尸骨。
你說你愛云雀勝過愛任何其它的鳥類,因?yàn)樗?/p>
一直朝著太陽飛。那正是我想要的飛翔方式。
信天翁飛越在大海上,沉醉于鹽分和碘。它們
像 無拘的波浪在空中嬉戲,但不會脫離與另一種波浪的聯(lián)系。
鸛 鳥長途飛行,在大地的臉上投下陰影。但和信天翁一樣,它們平行著地面飛,在山間歇息。
只 有云雀,飛鏢一般從車轍躍起,上升,被天空吞沒。而天空感覺仿佛大地本身在升起。下面陰沉的叢林對云雀沒有回應(yīng)。平原上被釘以十字架的山巒沒有回應(yīng)。
但 這只羽翼之箭疾速向前,在太陽和大地之間歌唱。你看不出是鳥從太陽下來還是從大地升起。它介于兩者之間,像一團(tuán)火焰。當(dāng)天空以它的豐饒奏起優(yōu)美的夜曲,筋疲力竭的云雀棲落在傍晚的麥田。
你,弗朗西斯,想要我們實(shí)現(xiàn)垂直飛翔,毫不迂回,為抵達(dá)我們在光中歇息的港口。
你 想要早晨的天空布滿箭矢,布滿無憂無慮的云雀。你,弗朗西斯,以每一支清晨之歌,構(gòu)想一張金色云雀的網(wǎng),飄浮在大地和天空之間。
我 們太沉重了,弗朗西斯。我們眷戀我們微暖的車轍:我們的習(xí)慣。我們得意于自己的榮譽(yù),像高出來的草懷著野心。就算最高的草葉也伸不到高挺的松樹之上。
只 有當(dāng)我們死去,我們才能實(shí)現(xiàn)那垂直飛翔!永遠(yuǎn),不再躊躇于塵世的車轍,身體不再拘囿我們的靈魂。
睡吧,睡吧,我的寶貝,
不要擔(dān)心,不要害怕,
盡管我的靈魂不會睡去,
盡管我不歇息。
睡吧,睡吧,愿夜間
你的呢喃比一片草葉
或羔羊絲綢般的
絨毛更柔軟。
愿我的血肉在你體內(nèi)蟄伏,
以及我的憂慮,我的戰(zhàn)栗。
在你體內(nèi),愿我的眼睛
闔起,我的心靈安睡。
松 林
現(xiàn)在,讓我們進(jìn)入森林。
樹會掠過你的臉頰后退,
而我會停下來,將你向它們呈示,
但它們沒法彎腰。
夜在上面照看它的生靈,
唯有那些松樹從來不改變:
陳舊的傷口涌溢出
賜福的樹脂,永恒的下午。
如果可以,樹會舉起你,
將你舉過一道又一道山谷。
而你將經(jīng)過一只又一只手臂,
一個孩子
奔向一個又一個父親。
夜,是荒涼的,
從群山直到海洋。
但我,這搖晃你的人,
并不覺得孤獨(dú)!
天空,是荒涼的,
因?yàn)樵铝恋袈涞胶I稀?/p>
但我,這懷抱你的人,
并不覺得孤獨(dú)!
世界,是荒涼的。
眾生都悲傷,你知道。
但我,這緊貼你的人,
并不覺得孤獨(dú)!
永遠(yuǎn),永遠(yuǎn)別再去見他?
不要在群星擅抖的黑夜,
或者在晨光初現(xiàn)的黎明
或者在神圣獻(xiàn)祭的下午?
或者,在環(huán)繞農(nóng)田的
蒼白小路的邊上,或者
在被閃耀的月光漂白的
戰(zhàn)栗的泉水周圍?
或者,在森林中
茂密而交結(jié)的樹枝下,
那里,我曾叫著他的名字,
被突然降臨的黑夜侵襲?
不要在反射我哭喊的
回聲的洞穴中?
哦不。再去見他吧——
什么都不會影響我——在那
天國的死水間
或沸騰的旋渦里,
明凈的月光下,或駭人的恐懼中!
去和他在一起……
每一個春天和冬天,
和他一起,在圍繞他血涌的脖頸
的極端痛苦的繩結(jié)中!
而我們不斷地走啊走,
既沒睡著也沒醒著,
朝向那會合點(diǎn),不知道
我們已經(jīng)在那兒。
不知道寂靜即是完美,
而肉體已經(jīng)消失。
召喚還沒有聽到,
召喚者還沒顯露他的臉。
但或許,哦我的愛,
可能這就是恩賜,
永恒的臉沒有示意,
而王國沒有疆域!
想窒息我的歌聲
那是徒勞:
一百萬個孩子
在太陽下合唱!
也別想打斷
我的苦難之詩:
孩子們在上帝的
庇佑下吟唱。
跛腳的孩子說,
我該怎樣跳舞?
讓你的心靈跳舞,
我們說。
體弱多病的人說,
我該怎樣跳舞?
讓你的心靈唱歌,
我們說。
死去的可憐的薊菊說:
但我,要怎樣跳舞?
讓你的心隨風(fēng)起舞,
我們說。
后來上帝在天上說,
我怎樣從這藍(lán)色中下來?
就在這光中為我們跳舞,
我們說。
太陽下,整個山谷
一起在舞蹈,
而那些沒加入我們的人
他們的心,湮滅為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