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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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卷 ○
李南的詩
李 南
李南,上世紀(jì)60年代出生于青海。1983年開始寫詩,1994年出版詩集《李南詩選》,2007年出版雙語詩集《小》,2014年出版詩集《時間松開了手》。作品被收入國內(nèi)外多種選本?,F(xiàn)居河北石家莊市。
我有黑絲綢般體面的憤怒
等待滴水穿石的耐心。
我有一個善意人
偶爾說謊時的遲疑。
我有悲哀,和它生下的一雙兒女
一個叫憂傷,一個叫溫暖。
我有窮人的面相
也有富人的做派。
我有婦女編織毛衣時的恬靜
也有投宿鄉(xiāng)村旅店的狂野。
我經(jīng)過吊橋
小丑在城樓上表演。
死亡早已瞄準(zhǔn)了我
但我照樣品嘗新酒,哈哈大笑。
我有傻子和懶漢的情懷
活著——在泥洼地里、在老樹根下。
我還有這深情又饒舌的歌聲
誰也別想奪去。
很多人飲恨而亡
沒有誰能走到愛的盡頭。
陰郁先生,請一點點地清掃——
心中的毒素、陰影和積雪
種幾畝薰衣草
造一所小木屋
給農(nóng)民工的早餐,加400克純牛奶
當(dāng)一回魔法師吧
為孩子們倒出動畫片、字母餅干和尖叫……
詛咒過的嘴唇也可以用來歌唱
——即使在黑暗又彎曲的冬季。
親愛的卡瓦菲斯你好。
這里是湛藍的秋天
亞歷山大的神殿有濃煙飄出嗎?
前往敘利亞海港的那艘船
平安返回了嗎?
哦,對了,他叫埃米斯
客死他鄉(xiāng),年方二十八歲。
我知道,你只愛這些二十多的年輕人
他們的嘴唇,他們英俊的肉體
你只擁有這種“不正當(dāng)?shù)摹⒖蓯u的”愛情。①
而我又能說些什么呢?
卡瓦菲斯先生。
所有患者均一次性顯微鏡下完整切除病灶,所有患者術(shù)中及術(shù)后未出現(xiàn)任何并發(fā)癥。術(shù)后2周經(jīng)電子喉鏡檢查示:聲帶無病變殘留(圖2),創(chuàng)面水腫假膜形成、聲門閉合欠佳,音質(zhì)改善不明顯;大部患者術(shù)后2~3個月聲帶創(chuàng)面?zhèn)文せ久撀?,聲門閉合良好,音質(zhì)明顯改善(見圖1-4)。
你預(yù)言的時代即將到來了——
但你終沒有等到。
通過書本我了解到你的古希臘:
勇敢的斯巴達人
溫泉關(guān)的墓志銘。
凱撒大帝、克婁巴特拉女王和安東尼。
不過我更關(guān)心他們的孩子
比他們父母更悲慘的命運……
謝謝你,卡瓦菲斯
又帶我認(rèn)識了更多:
諸神、古希臘列王、辯士和野蠻人
被你虛構(gòu)的人物,城鎮(zhèn)和戰(zhàn)役
以及你那聲在深夜不間斷的呼喊
“經(jīng)?;貋戆?,在夜里占有我
當(dāng)嘴唇和肌膚想起……”
卡瓦菲斯,我們這里秋陽高照
但不比你的年代更舒心。
飛禽、猛虎和我們一樣
都一樣啊,舉著死亡的門牌號。
①卡瓦菲斯為同性戀者,在他生活的年代,同性戀是一種難以啟齒的感情。
山窮水盡時,每當(dāng)我回過頭來
眼前總會出現(xiàn)花海一片。
形銷骨立時
總會有人來取出我的絕望。
我生命中的貴人們啊
你們給我喂下治病的藥片
你們轉(zhuǎn)動我黑暗的鎖孔
讓我在蒼茫的飛翔中,時高時低。
我時常驚嘆命運的偶然
從前我迷信于星座學(xué)說,現(xiàn)在我知道了
是你、正是你差遣了這些貴人
向我拋下,一道道彩虹。
用了這么長時間,我才找到你——
在迷離的暮色中。
普羅旺斯,距離天家只有一千零一米。
光線可以這么彎曲
墳?zāi)箍梢赃@么溫暖
羅恩河邊的薰衣草啊
你的香氣不可以這么濃烈、這么銷魂……
薔薇撲出柵欄,空氣中有甜味兒
連青春也回過頭來。
我喜歡普羅旺斯的點點滴滴
凄美中藏著深深的寧靜。
世界上哪兒也找不到這樣的優(yōu)雅:
為死亡鑲上花邊,讓痛苦進入梵高的畫布。
用了這么長時間,我才看清楚——
普羅旺斯夜空中的點點星系。
我要支搭起帳篷,像曠野中的以色列人
但是這兒一定要有你。有你。
這一杯,為了我糊涂的前半生
如同深山中的草木,不知前生和后世。
這一杯,為了那些先我而去的親友
有時,我在夢中去拜訪他們。
這一杯,為了南山路61號
叫“黑子”的狗,小院里開著罌粟花。
這一杯,為我戴手鐲的青春
愛情畫框中漸漸淡出的戀人。
再來一杯,為我的老媽,也為天下老媽
愿上帝取走她們的疾病和疼痛。
這一杯,遙敬美國詩人史蒂文
隔著重洋,我們甚至永遠(yuǎn)不會相見。
這一杯,為了在座的各位
一起在黑夜中守望黎明。
這一杯,祝宇宙間的生物安好
雁陣,麋鹿和秋天跌落的野果們。
這一杯,為“祖國”這個名詞
它身體的神經(jīng)裸露在外面。
倒上這一杯,為琴聲,為教堂,為祈禱的蠟燭
為我們女孩眼中的清澈……
最后這一杯啊,
天!這是自戧的毒藥——我實在無法干掉!
他在人群中笑,他的哽咽隱藏在詩中。
他的話只說給白紙和星空
只說給他的巖村——
還鄉(xiāng)河,山路邊的蘑菇,山楂樹
養(yǎng)父養(yǎng)母,明玉,鎖頭和小蕓……
對于他描述的這些事物
我只是零星知道一點。
年輕時,他對巖村的贊美
有著一個浪蕩子吹口哨的輕浮
可現(xiàn)在他變了,風(fēng)鼓漲起他的身體
未來在他眼前關(guān)閉。
他沿著燕山走向,經(jīng)過鐵路、機場
經(jīng)過許多年后,他終于返回了
化學(xué)的、形而上的巖村。
他的回憶喚醒了墓地中的逝者
村子又重新沸騰起來。
他的艱辛和巖村的苦難疊加在一起
形成了鄉(xiāng)村的陰影。
許多人向我打聽他的行蹤
對于這位我熟悉又陌生的歌手
怎么說呢——
反正他和我們不一樣
他注定要在文字中復(fù)活他的巖村
并在那里完成一生。
啞巴的話是金子
公車上女司機的好心,也是金子。
早晨醒來我回憶夢里的聲音和味道
梔子花幾乎掀動了蜂巢。
飛機穿越云層
上面的神仙默默送上祝福。
孤獨也能照徹黑夜
長長的影子變成了兩三個。
通過音樂,你可以漫游世界
找到雪山和青草。
詩人啊,你是怎樣把神秘的文字
從《辭?!分刑猿??
自從耶和華分開了紅海
傲慢虛榮的女人,從此變得謙卑。
十點后的小街
冬夜也彎曲起來——
水往東流,風(fēng)向西吹
這樣的時光適合與你一起散步
樹葉搖曳,在光與影的斑駁之間
我們會有一段長久的沉默。
有一刻,我們出神地看著居民樓的窗口
那里有隱隱閃現(xiàn)的燈光
我們心照不宣——我們欲言又止
那懸掛在高高蒼穹的神秘之物
袒露出它的樣子——
能夠看到它的,只有那些死去的人。
在你里面
我看到了世人看不到的奇跡。
在北方高高的秋天,我居然看到了南方
金色的稻田。
我本是塵世的一粒砂子
你卻把我從泥土中高舉。
在你里面,我安靜下來
再也不懼怕閃電、鬼魂、
生活對我的侮辱。
在你里面,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有點羞怯,有點矮小
像一個初生的嬰孩。
在你的俄羅斯,箭頭指向的任何一個地標(biāo)
——都是絕望!
在巴黎或布拉格
孤獨是你的兒子,貧窮是你的女兒
而我是你一百年后的中國讀者。
瑪麗娜,我也沒有盧布和法郎
只有把我的手放在你的手心
如果還不夠——
我愿意成為一捆劈柴
供你在葉拉布加取暖——如果你能活到冬天。
瑪麗娜,今天我?guī)砹嘶鹧鎸Ρ膯柡?/p>
為那些受難的詞語發(fā)出驚訝:
——一個國家為你蒙羞!
——一首詩為你哭泣……
如今我穿著你穿過的拖鞋,睡著你縫制的床單
翻著你讀過的經(jīng)書
看著門前的番石榴樹
那是你親手栽下。
我在陽臺上讀書,想著死亡這件事
當(dāng)然也不全是死亡。
你受過的苦,流過的淚
將來史書中肯定找不到一絲痕跡。
可是你精彩的生,一個信徒的好心腸
卻在親友們嘴上傳揚……
十一月的欽州
空氣濕潤,適宜人類居住
舅媽,你最終沒看一眼北風(fēng)吹來的方向
獨自攀上了天父系下的云梯。
多么安靜呵,如果是在天上
卻聽不到云朵飄飛的聲音
如果是在人間
又少了蟋蟀或夜鳥的聲響
那一夜,我們沿著漆黑的山路
去找螢火蟲。
路過峽谷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星星!”
那些又大又亮的星星們
瞬間向我們頭頂壓過來——
它們滾動,燃燒,尖叫
把一切人心和自然的秘密照亮!
有一年,我和白蘭夜宿花蓮縣榮民村
從山腳下抬頭看星空
星星努力向我們駛來,天地暈眩
也是這樣熱烈而寂靜。
自然先于人類,人類只在未來生長
只在蠟染布中顯露身影。
一個異鄉(xiāng)人
只能浮光掠影地愛你:
你天空的藍,令我心里發(fā)慌
讓我想起超現(xiàn)實的藍。
你洱海的月,照出了我的粗鄙
世上再也沒有純凈——除了嬰孩的眼神。
我從河北帶來那么多哀傷
被下關(guān)的風(fēng)一一吹散
當(dāng)我把手放在你胸口
你在嚴(yán)冬創(chuàng)造出了奇妙的春天。
大理,我來到這里
就變成了這里。
想獻上我的歌聲,但突然間失語
——自從我有了秘密的抒情天賦。
他和那江南女子私奔,偷吃禁果
以毀滅一切的代價相愛……
許多年過去了,那江南女子找到了她
當(dāng)她們都不再年輕時。
“姐姐,我對不起你——
曾經(jīng)給你那么絕望的深淵”
桌布,安靜得像天上的云朵
冰塊,在啤酒杯中“咔嚓咔嚓”碎裂。
她抬起眼睛,輕聲地請求那女子:
“笑一笑,你笑的時候挺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