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月
(中國藝術研究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027)
□歷史學、文化學研究
官護民養(yǎng):撞河村吵子會考察探析
張 月*
(中國藝術研究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027)
根據(jù)2015年暑期考察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得知,撞河村吵子會是高碑店市現(xiàn)存吵子會中規(guī)模最大、人員最多的一處。其在近現(xiàn)代的發(fā)展歷程可分為“地養(yǎng)會”“官養(yǎng)會”“民養(yǎng)會”三個階段。三個階段中,撞河村吵子會面對種種社會變故展現(xiàn)出堅韌頑強的生命力。這種力量一方面源自村民對吵子傳承的執(zhí)著態(tài)度,同時也因當?shù)匚幕瘋鹘y(tǒng)中,吵子會具有不可替代的社會地位和實用功能。本文將對撞河吵子會發(fā)展歷史、民俗活動、吵子音樂展開考述探究。
撞河;吵子會;供養(yǎng)模式;民俗儀式;吵子音樂
2015年河北省音樂類非遺研究與影像錄制工作以高碑店市作為第一站正式展開,此次考察研究由河北大學齊易教授牽線,京津冀三地學者、地方政府及傳統(tǒng)音樂承載者通力踐行。寒、暑假期間,我們來到河北省高碑店市,對該地區(qū)的吵子會(十番會)進行實地考察。撞河村位于高碑店市西北隅,舊稱大齊(祁)村。村中吵子會現(xiàn)為群眾自主參與、不以盈利為目的、服務于年節(jié)廟會的民間音樂班社。根據(jù)2015年暑期考察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得知,撞河村吵子會是高碑店市現(xiàn)存吵子會中規(guī)模最大、人員最多的一處。史上,毗鄰撞河村的祁村、張八屯、平安店村、栗各莊等村落也曾有吵子會,但當下樂社存繼狀況不容樂觀,用樂手們的話說即“打散了”。相傳撞河吵子會始自明代初年(此說待考)。據(jù)該會鑼鼓手楊正國(1965年生人)回憶,從太爺爺一輩村里便有吵子會,太爺爺也是吵子會樂手之一。由于家族四世人相鄰兩代之間年齡間隔較大,由此推斷撞河村吵子會歷史至少可上溯至二百余年前的滿清道光年間(1)。
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晚清、民國時期,到社會主義新中國成立,二百余年中,撞河村吵子會隨歷史沉浮而起落興衰,其組織結構、樂隊規(guī)模與社會政治息息相關。整體來看,撞河村吵子會在近現(xiàn)代的發(fā)展歷程可以新中國成立和文化大革命為節(jié)點,分為三個階段:1949年之前“地養(yǎng)會”階段,新中國成立后到文革前生產(chǎn)隊“官養(yǎng)會”階段,文革后至今持續(xù)傳承“民養(yǎng)會”階段。
晚清民國時期,撞河村吵子會曾有耕地、家具、糧食等資產(chǎn)。這些產(chǎn)業(yè)既有祖輩留傳,也有村民捐贈。村里較富裕的人家可向吵子會捐贈土地,例如現(xiàn)吵子會樂手楊正國祖上自太爺爺一輩由外地遷入,家境頗豐,置地后曾贈與吵子會十余畝耕田。溫飽的村戶可捐糧食,貧窮的家庭則可不捐或量力而為。據(jù)吵子會上一代樂手李樹椿(1931-)老先生回憶(2),年幼時吵子會在村西南有稻田、藕坑以及三十余畝土地。其中田地自入冬起以年為周期出租,藕坑則在產(chǎn)藕的季節(jié)整坑對外承包。地產(chǎn)收入是吵子會購置樂器裝置、外出活動等花銷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在吵子會的經(jīng)濟結構中,田地是維系其正常運轉的基本保障,由此形成“地養(yǎng)會”的傳統(tǒng)經(jīng)濟模式。此外,二十世紀中葉吵子會還有十幾套上書漆字“吵子會”的八仙桌、長板凳,一張八仙桌配三條板凳,坐六個人,空余一面便于上菜。這些家具主要供給村民在婚喪嫁娶等大規(guī)模宴請時使用,直到“文革”前還存于吵子會并由專人管理。
建國后,隨著社會結構的調(diào)整,吵子會的組織性質(zhì)亦隨之改變。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集體所有制的合作經(jīng)濟模式為吵子會提供了良好的發(fā)展空間,打吵子成為勞動的一種,吵子會成為撞河村人民公社中的一支承載傳統(tǒng)音聲技藝的群眾力量,撞河村吵子會進入“官養(yǎng)會”階段。冬三月里(陰歷十月至臘月),一個普通社員參加吵子會或戲會,與參加其它勞動的社員一樣按天計工可得10分。在適宜的環(huán)境下,由于吵子樂隊各種樂器基本不做數(shù)量限定,且鐃鈸等打擊樂器相對易于掌握,加之村民們認為鐃鈸越多越熱鬧,該時期撞河村吵子會鐃鈸樂手增加顯著,吵子隊伍不斷壯大,是為百余年中撞河村吵子會最為興旺的階段,樂手多達三四十人。
幾數(shù)年繁榮之后,1966年又一股社會風潮改變了撞河村吵子會的命途。由于“文革”之前吵子會曾為迎神所用,“文革”期間吵子會作為“四舊”之一被迫停止活動。1976年底,隨著“文革”結束,多種花會活動復蘇重建。77年一入冬,村里便開始招收新學員,跟隨李國慶老師學習打吵子。幾十年間,隨著老一輩樂手年老體衰漸漸退出吵子舞臺,斯時十四五個十幾歲的新學員逐漸成為當下吵子會的中堅力量。
自1976年重建,年節(jié)慶典仍為吵子音樂的存續(xù)空間,撞河村吵子會年年活動,未曾間斷,樂手基本維持在二十人左右。鄉(xiāng)村社會親源與地緣所構架的相對穩(wěn)定的傳承環(huán)境,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當?shù)卮迕褚晕幕瘋鞒械淖杂X性。當下,吵子會成員大都認為維系吵子會為義務所在,祖輩傳下來的吵子會“不能在我們這一代斷了”(3),堅定的信念鑄就了撞河村吵子會在“民養(yǎng)會”的新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穩(wěn)步傳承。每年農(nóng)閑的冬日,吵子會將招收新學員并集中練習打吵子。新學員從小曲韻譜開始學起,先一句一句隨老師韻唱,一曲唱熟后再以擊掌代替鑼鼓學打吵子。近代史上,吵子會不曾有會屬譜本世代相傳的先例,數(shù)年來以口傳遞詞的方式傳授樂曲,因此樂手需將樂譜不斷韻唱熟記于心。經(jīng)數(shù)日反復教習,到春節(jié)前后新學員便能拿起樂器打幾只小曲。再經(jīng)兩冬的學練,學員們即可基本掌握大曲小曲十余首。
2007年正月,吵子會上一代樂手李樹椿老師憑記憶將六首大曲、八首小曲謄寫編訂樂譜一本,內(nèi)頁上書“傳統(tǒng)口傳遞詞數(shù)百載,21世紀初古稀有六者李樹椿將老曲譯為簡譜以便后傳”。這不僅是撞河村吵子會第一份譜本,更為可貴的是,李樹椿老師將簡譜與工尺譜上下對應記譜,既便于古今記譜比照,又明確節(jié)奏便于樂手傳學。
從“地養(yǎng)會”到“官養(yǎng)會”再到1976年吵子會迅速復蘇后的“民養(yǎng)會”,撞河村吵子會在近代三個階段中,面對種種社會變故展現(xiàn)出堅韌頑強的生命力。這種力量一方面源自村民對吵子傳承的執(zhí)著態(tài)度,同時也說明在撞河村文化傳統(tǒng)中,吵子會具有不可替代的社會地位和實用功能,下文將從吵子會的社會活動著手展開相關闡述。
晚清到文革之前,吵子會參與的民俗有臘八迎灶王、臘月二十三送灶王爺、春節(jié)迎神以及三月十五祭奶奶廟等。在上述民俗活動中,吵子會主要作為禮樂用于各儀式環(huán)節(jié),其中既有吉禮迎神又有賓禮迎賓,此外在戲會開戲之前,通常也有吵子會先打吵子以作鋪墊。
文革之前,吵子會各成員以年為周期輪流做香頭(即今“會長”),主要負責保管樂器并提供練習場地。冬天農(nóng)閑之時,吵子會將吸收新學員并集中練習以備廟會節(jié)慶之需。春節(jié)前后,吵子會的活動相對集中,臘月初一樂手們吃了會里的“上管飯”,也就意味著吵子會正式準備開工?!吧瞎茱垺蓖ǔS纱髴魳肥旨抑鞒纸?jīng)辦,解放前這部分花銷主要靠會里的地產(chǎn)收入維持,解放后則本著“大戶多出,小戶不出,中戶少出點”的原則由各戶分攤。
臘月初八,是傳統(tǒng)的臘八節(jié),同時也是撞河村迎灶王爺?shù)娜兆?。晚飯后,約在戌時(晚七點至九點),吵子會便開始繞村鳴點鑼,以通知樂手和村民集合。吵子會人員湊齊后,集體從村里最大的奶奶廟敲打著出發(fā)。撞河村曾有七座廟,從西向東依次有菩薩廟、玉皇廟、龍王廟、五道廟,此外還有老爺廟、螞蚱廟。其中,奶奶廟是村里最大的廟,后殿較大為主廟,主要供奉后山奶奶;前殿三圣廟供奉西方三圣,釋迦摩尼、大勢至菩薩、觀世音菩薩。從本土道教文化到漢傳佛教文化,一座鄉(xiāng)村寺廟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兼容并蓄的特點。吵子會從后殿奶奶廟出發(fā)再到前殿,出廟后一路敲打著從大街轉到南街最后回到奶奶廟。途中行至廟宇、鄰村交匯路口、村里街道中心時,便停下來吹打一番。一方面這是儀式所需,另一方面也有聚眾的作用。整個儀式名曰“溜街”或“排街”,儀式過程中村民擎一炷未點燃的香自愿跟在吵子會后,口念“阿彌陀佛”,鄉(xiāng)里村間佛道通行的文化現(xiàn)象再次展現(xiàn)。為何迎灶王的香不點燃呢?據(jù)楊正國解釋:“(香)點著了有說法,不點也有說法。受香火的有三種形式(對象),第一是佛家、道家,第二個是仙家,第三個就是故去的。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在(我們)心中永遠活著。一柱香抻一根放在那里,什么時候都能用,不能點著了?!保?)解放前,溜街所奏曲目并無專門規(guī)定,通常由嗩吶起頭打擊樂跟上,因此所奏曲目隨嗩吶而定亦無固定順序。但當下“遛街的時候,一出門吹《豆葉黃》,到了灶王爺那就吹慢板的大曲子,比如《爭春》《過樓》《趕子》,而不吹名字‘不吉利’的《豆葉黃》”。(4)可見,潛意識中信仰作為一種隱形作用力對人們的行為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與支配作用。
臘月二十三是民俗中的祭灶,即送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日子。祭灶與迎灶王爺?shù)膬x式大同小異,區(qū)別在于群眾不再擎香,吵子會演奏曲目也相對隨意。
年三十晚上,撞河村將舉行迎年儀式。同樣是吵子會溜街,但出門時先放炮再行進奏樂,逢街口亦是先放炮再奏樂。
大年初一,樂手們通常吃兩頓飯,為的是下午早早的就開始打吵子。同樣是溜街,這一天的吵子便相對熱鬧且持續(xù)時間較長,同時晚上也將放炮。
正月初二村里迎喜神,溜街過程中各廟串到,老人們燒香發(fā)表時不打吵子,行街走動時便開始打吵子吹嗩吶。從年三十到正月初二,溜街過程中,上四調(diào)戲會有時亦扮好妝容穿戴行頭跟在吵子會后。但戲會溜街而不唱戲,通常只在年三十、初一及迎喜神的下午或晚上演出娛樂鄉(xiāng)民。這三天吵子會溜街,先繞村里的大街轉一圈,最終回到戲臺,戲會開戲之前,演員們在后臺裝扮,吵子會便在戲臺上吹打一陣。開戲后,吵子會樂手即可休息。
正月初一、初二,吵子會只在本村打吵子。從正月初三到初六,吵子會可到外村出會(亦稱為“走會”),附近友好村落的花會也有持請柬前來拜年并與吵子會互換拜帖者。文革以前,涿州的高蹺會幾乎年年都到撞河村出會,高蹺會一到撞河村頭,吵子會便列隊奏樂迎接。正月初六到正月十四期間,通常不打吵子。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村里便又開始熱鬧起來。這一天不僅要放煙火,同樣吵子會也需溜街。
除上述年節(jié)之禮外,撞河村吵子會還參加奶奶廟祭祀。農(nóng)歷三月十五是后山奶奶生日。過去一進三月,初二或初三撞河村吵子會將趕著車,帶上鋪蓋干糧和帳篷,到易縣后山奶奶廟準備為后山奶奶慶生。安頓好后,從初二/三一直到十五,每天戲會開戲前,演員們化妝的時候,吵子會便先打吵子。解放前會里有地產(chǎn)的時候,這將近半月的花銷來自地產(chǎn)收入;解放后在吵子會存續(xù)期間則基本由吵子會樂手共同分擔。
《河北省新城縣志》在《地俗·禮俗》篇中,將新城禮俗分為四類:四時之禮、婚嫁之禮、喪葬之禮、祭祀[1]。其中四時之禮與祭祀之禮屬于以村或某一集體為單位的公眾性禮俗儀式,婚嫁與喪葬之禮則屬于以個人或家庭為單位的私人性民俗儀式。撞河村吵子會參加的民俗儀式均屬于社會性的公眾活動,不參加為個人舉辦的婚喪儀式。其中孟春之月元日(正月元旦)、上元節(jié)、冬之月八日(臘八)以及二十三日祀灶、除夕守歲等屬于四時之禮,皆為“鄉(xiāng)里所通行者”[1]833;奶奶廟的活動則屬于祭祀之禮。民間禮俗是吵子會一顯身手的“用武之地”,吵子會則為民間禮俗營造節(jié)日氛圍加薪助焰,二者相輔相成,互為助力。
撞河村吵子會現(xiàn)能演奏的曲目有十四首,其中大曲有《爭春》《過樓》《趕子》《繡球》《出賽》《進寶》六首,小曲8首有《豆葉黃》《鉆天》《花湖上》《下神》《一枝花》《翠太平》《高升》《留海》,另有《勾腔》《耍孩》《拿天鵝》《瞧親家》《梆子腔》《五更兒》《撲鼠》《起三國》《三轉鑼》等九首小曲僅王春坡、楊秀峰、李文江等幾位鑼鼓手能韻譜并演奏打擊樂部分,但由于嗩吶樂手不能熟練吹奏,目前尚未完全恢復。
音樂結構上,大曲與小曲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大曲可由三到五個“轉兒”(兒化音)構成,而小曲結構短小,通常只有一個段落,整體結構相當于一轉兒。所謂“轉兒”即堪比樂段的音樂結構,一轉兒通常包括嗩吶演奏的旋律樂段和打擊樂演奏的“家伙”部分各一,或由嗩吶與家伙交替演奏的若干樂節(jié)構成一個樂段,例如《出賽》三轉兒,《爭春》四轉兒。除音樂結構不同外,在表演形式上,打擊樂部分大曲大舞花、小舞花并用,而小曲則只有小舞花。大舞花、小舞花均是鐃鈸的花敲技法,大舞花即擊奏后上舉向外翻轉約一百八十度或平舉翻轉約一百八十度,小舞花為擊奏后向下向外翻轉約九十度,相對大舞花動作幅度略小。
吵子會所用樂器有底(音di,取同音字代之)鼓、大鼓、嗩吶、鐃、鈸、小镲、婁斗、星、當兒(囊兒)等。樂隊中底鼓、大鼓、婁斗、星、當兒通常僅配置一個,嗩吶、鐃鈸則數(shù)量不限。這樣的數(shù)量配制或許一方面源于嗩吶、鐃鈸為吵子主奏樂器,而婁斗、星、當兒為色彩性樂器,音量相對較小,當與鐃鈸合奏時其聲音幾乎被掩蓋;另一方面婁斗、星、當兒在樂曲演奏中出現(xiàn)頻次較低,需熟記樂譜方能準確演奏,就當下撞河吵子會而言,十數(shù)人中僅八人曾跟師傅念譜,其他樂手多為近年新進尚不能背譜,故難以駕馭婁斗、星、當兒的演奏。當下撞河村吵子會中,缺少兩樣樂器:底鼓與星。底鼓即板鼓,又名單皮鼓。行樂時底鼓可系在身上演奏,但由于鼓框用堅厚實木制成,重量較大,攜帶不便,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便逐漸擱置停用。原樂隊中底鼓為指揮,負責叫齊領奏,鼓點貫穿始終。樂曲中,底鼓與大鼓鼓點相同,僅樂曲演奏開始前的叫齊環(huán)節(jié)由底鼓單獨擊奏三下,另樂隊起奏、結束時需看底鼓指揮。故底鼓退伍后,其指揮職能為大鼓接替。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撞河吵子會的星(即小碰鐘)其中一個破損,原樂譜中星擊奏的部分由大镲悶擊發(fā)出“撲”的聲音代替。原吵子音樂中(不包括叫齊環(huán)節(jié))并無悶擊這種奏法,當下所見樂曲中的“撲”皆自星毀壞,以“撲”代星而來。此外,由于人手不夠,且當兒與婁斗幾乎不同時演奏,故吵子會現(xiàn)兩樣樂器皆由會長王春坡一人負責。
撞河吵子會中只有嗩吶一種旋律樂器,故無高、中、低音區(qū)聲部之別。根據(jù)樂隊實際演奏中的樂器組合,結合樂曲旋律特征,樂隊可分為三個聲部:嗩吶、小镲、鼓組成旋律聲部,鐃、鈸、鼓組成第一打擊聲部,婁斗、當、星、大鼓組成第二打擊樂聲部。眾多樂器中大鼓貫穿始終,故三個聲部皆有之。婁斗、當、星并非不見于第一打擊樂聲部,因其演奏常與旋律聲部、第一打擊樂聲部形成鮮明的音色對比,具有豐富音響的效果,故從樂隊整體結構層次著眼,本文將其歸于第二打擊樂聲部。此外,小镲雖亦為打擊樂器,但只隨嗩吶而奏屬于旋律聲部,故兩個打擊樂聲部不包括小镲,家伙點中亦無小镲譜字。鑼只在樂曲開始前與煞聲后的直通中出現(xiàn),不與其他任何樂器合奏,故上述三個聲部中均不包括鑼。
旋律聲部中,小镲與大鼓皆隨嗩吶旋律節(jié)奏簡化擊奏,無專門樂譜。該聲部所用曲譜為工尺譜,譜字有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按首調(diào)記譜為合/六字當do。撞河村吵子會原用G調(diào)小嗩吶(俗稱海笛),后因指位密集不便于演奏在二十世紀下半葉改用D調(diào)嗩吶。但不論用哪調(diào)嗩吶,由于部分吵子曲最低音為fa(工尺譜字對應“上”),例如《花湖上》《下神》等,均定筒音為fa,故當下實際演奏調(diào)高為E調(diào)。
吵子會的打擊樂器俗稱“家伙”,打擊樂部分亦稱為打家伙,兩個打擊樂聲部所用樂譜相應稱之“家伙點”,即鑼鼓譜。撞河村吵子會的家伙點譜字有切、當、趟、黨、黨朗、星、婁斗、斗、都、光、一個等。將樂隊實際演奏與家伙點對照知,“切”字對應第一打擊樂聲部,即為鐃、鈸、鼓的節(jié)奏譜字,當“切”字出現(xiàn)時,第一打擊樂聲部齊奏,有時婁斗亦和之。“當”“黨”“湯”“趟”是方言中的同音異字,均指向名曰當兒/囊兒的一種直徑約10cm的小手鑼。此外“黨朗”也對應當兒,實際演奏通常為兩個八分音符?!靶恰奔葱牵ㄐ∨鲧姡┑淖V字,上文已述現(xiàn)由鐃鈸悶擊代替?!皧涠贰薄岸贰薄岸肌笔菉涠返淖V字,《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河北卷》中記載“婁斗是吵子會中一種特有的樂器,類似手鑼,直徑250-280毫米”[2]。此次考察中,筆者所見婁斗較之略小,直徑約18cm。婁斗比當兒略大,音調(diào)略高。當譜面出現(xiàn)婁斗、星、當兒的譜字時,鐃鈸皆停奏。婁斗、星、當兒的樂句/樂節(jié)大都較為簡短,其節(jié)奏型常與第一打擊樂聲部或旋律聲部臨近的樂句/樂節(jié)一致,由此形成不同音高、音色的呼應。這種呼應亦見于第一打擊樂聲部與旋律聲部之間,常見節(jié)奏型如下(譜例.配以第一打擊樂聲部家伙點為例)。
譜字中的“一個”可算作家伙譜中的阿口,既可用于鐃鈸,也可用于第二打擊樂聲部的三種樂器,記譜通常為一拍中的前兩個十六分音符,實際演奏為與后半拍樂器組合一樣的八分音符?!肮狻笔氰尩淖V字,一聲鑼響既標志上一部分結束,同時也預示下一樂曲即將開始。當“光”字出現(xiàn),之后敲擊的即直通。直通是樂曲即將開始或已結束將進入下一環(huán)節(jié)的過度段,直通長短通常由大鼓決定。擊鼓者視兩側鐃鈸節(jié)奏整齊,便停頓三拍,意味著直通即將結束,同時也是向第一旋律聲部發(fā)出準備演奏的信號。三拍后大鼓再起,奏兩小節(jié)收尾便正式進入樂曲演奏。在直通之前,還有一個名曰“叫齊”的環(huán)節(jié),由大鼓擊鼓邊三下示意準備開始,鐃鈸悶擊三聲呼應準備就緒。隨后“光”的一下鑼,進入直通。綜上所述一組吵子曲的演奏流程結構為叫齊——直通——樂曲——直通——樂曲——直通。通常一組樂曲可兩三個大曲或三四個小曲聯(lián)奏,所奏曲目隨嗩吶而定。
從近現(xiàn)代歷史、社會職能、音樂本體等方面綜合來看,百余年來歷經(jīng)風雨的撞河村吵子會向世人展現(xiàn)了頑強的生命力。撞河村吵子音樂的傳承離不開民間樂手執(zhí)著與堅定的承繼信念,同時也需依附于民間禮俗所提供的展演空間。在此,唯愿官民合力攜手共建穩(wěn)定有序的民間音樂生態(tài)環(huán)境,愿撞河村吵子會穩(wěn)步前行,持久繁榮!
注釋:
(1)2015年7月25日楊正國口述:“說到起源就追到我太爺爺楊樹。我老太爺爺開始遷到這里住,那會兄弟四個,太爺爺在兄弟中是最小的一輩,到我爺爺是最小的,到我爸爸又是最小的,我有七個姑姑,一個大爺,到我這又是最小的,所以(代與代之間)間隔比較長。太爺爺就開始加入吵子會,他生活在道光年間,也肯定是在光緒以前。太爺爺那會就有這個會了,這是肯定的?!?/p>
(2)2015年7月26日采訪,采訪人:張月。
(3)王春坡.2015年7月25日采訪。
(4)2015年7月25日訪談楊正國口述。
[]王樹枬.河北省新城縣志[M].侯安蘭,等,修.臺北:成文出版社,據(jù)1935年鉛印本影印.
[2]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編委.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河北卷:下冊:吹打樂[M].北京:中國ISBN中心出版,1997:880.
Research of Chao ZiAssociations in Zhuanghe Village
ZHANG Yue
(Graduate School,China FineArtsAcademy,Beijing 100027)
Based on the data statistics in 2015 summer,Chao Zi Association in Zhuanghe Village is the biggest one in Gaobeidian City.In modern times,its development course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In the three stages,Chao Zi Association in Zhuanghe Village shows a strong vitality in the face of a variety of social changes.It cannot be replaced in the local cultural tradition.This paper will explore the development history,folk custom activities and Chao Zi music about Chao Zi Association in Zhuanghe Village.
Zhuanghe Village;Chao Zi association;support model;folk-custom ceremony;Cao Zi music
J607
A
1004-4310(2016)05-0125-05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6.05.26
2016-08-02
河北省2016年社科基金項目“京畿地區(qū)宣卷(寶卷)音樂研究”(HB16YS039);《河北省音樂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叢書》項目。
張月(1987-),女,山東濰坊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14級音樂學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國音樂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