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濤
龍城小人物五題
孫濤
老Q從臺灣回來,由縣長陪著,到村子里來上墳,村子里能認識他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雖然年過花甲,可老Q身板兒筆挺,只是那滿頭銀發(fā)和一臉皺紋,將人生的滄桑折射出來。盡管縣里早安排村里的干部們,要接待一下這位從臺灣回來的老軍人,但他執(zhí)意不進村委會,要先去父母和妻子的墳頭祭掃。
他的家曾是村子里的旺族。1946年,他從重慶的一所大學回到老家,還給父母領回一位漂亮的女同學。父母不得不遂了他的意,給兒子和兒子領回來的女同學辦了婚禮。擺的是流水席,村里的老少爺們,無論上禮還是沒上禮,全被請來喝了喜酒?;槎Y罷,他和新婚的妻子到了縣城中學,成了學校的教師。天下正亂哄哄的,縣城里駐扎了國軍,到學校來招兵。講話的長官說的全是國家危難、精忠報國的話。他一腔熱血往心口涌,當下就報了名,穿上了軍裝。長官喜歡他,要留他在身邊做參謀。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多月后,部隊就接到開拔令。他只好與妻子灑淚告別,離開了縣城。
從那時起,一心精忠報國的他,隨著那支國軍,打一仗,跑一程,終于跑到臺灣去了。他有文化,離開大陸后官兒越做越大,一直做到師級才退役,可他一直沒有再娶別的女人。也有一位同居的女人在他身邊,他卻既不辦婚禮,也不要孩子。從到了臺灣的那一天開始,他每月都要給父母和妻子寫一封信。信寫好了,裝進信封再貼上郵票,可那信無法寄往故鄉(xiāng)。
他每月去一次郵政局,買一張精美的郵票,貼在那無法寄走的信封上。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他開始喜歡上了集郵。每個月裝信的信封,就是他集郵的天地。信封的正面,寫著無法投出的地址。信封的背面,則貼滿了臺灣最新版的郵票。有些成套的郵票,信封的正面貼下不,竟能貼滿信封的整個背面。退役后他開始做生意,有了些積蓄,有朋友勸他,該和同居的那位女人補辦個婚禮了,他卻搖頭。他依舊每月寫一封信,給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寫這種無法寄出的家書,成了他傷感也最快樂的一件事,而買下最新的郵票,欣賞貼滿信封正面和背面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方寸藝術(shù),也成了他最傷感也最快樂的一件事。后來,兩岸終于能通郵了。他給故鄉(xiāng)的政府寫了一封信,很快收到了回信。當?shù)卣硎荆瑲g迎他回來走走,看看,要定居也行。關于他的父母、妻子,只有一句話:“他們已故去了?!?/p>
于是,他回來了。出現(xiàn)了我開頭描寫的那個場景。
他來到了被村委會重新整修過的墳前。一座屬于他的父母,一座屬于他的妻子。他看到了墳周圍分明是剛剛栽上的小樹。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子,都是死在“文革”時代。他們曾頑強地活著,活在他的陰影中,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他跪在墳前,讓積攢的眼淚盡情地流淌,落入膝下的黃土地。他打開了一直提在手中的皮箱,里面裝滿了一摞摞沒有寄出的信。他將那些信點燃了。那些精美的信封、正面和背面貼著的郵票,還有那幾乎是他用一生光陰寫出的家書,全化成了無數(shù)黑色的蝴蝶,帶著歲月的無情,飛向了天際。
縣長事后對人說,這位從臺灣回來的老軍人,是一位少將呢!那一皮箱未寄出去的信封上,全是沒有蓋郵戳的郵票,那可是臺灣近四十來年的郵票??!可惜,讓那老頭子一封一封地全燒了。
我是在一位朋友家中見到這位臺灣老軍人的,時間是1988年的盛夏。我的這位朋友,是這位老軍人的外甥,也是這位老軍人在大陸故鄉(xiāng)唯一的親屬。后來聽這位朋友還告訴我,他舅舅回到臺灣后,終于和同居的那位女人,補辦了一個隆重的婚禮。舅舅邀他到臺灣一游,他也是那場婚禮的重要嘉賓。
老E退休了,參加了機關的老干部學習小組。每周兩次,常來的,也就那么十來個人,全是住在機關宿舍區(qū)的,來回近便,念念報紙,扯扯閑話,以打發(fā)日月。老E成了學習小組新成員,大伙歡迎。不為別的,就為了老E肚子里貨多,天上地下,國內(nèi)國外,歷史考據(jù),時事新聞,無奇不知,無所不曉。也有與老E在某些問題上持不同意見者,但辯不倒老E。比方說,某個字,查字典,不是老E說的那個意思。老E就笑著反駁,字典就全對?就不會出錯?大家為此一樂,某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老頭老太太的,一會兒也就忘了。
老E人好,自個兒買了個吸氧機,或者得了個什么養(yǎng)生偏方,都要告訴大家,好像是產(chǎn)品推銷員似的。老伴做好芥辣絲,或腌好蘿卜咸菜,特具地方風味,老E就給大家每人一小瓶。老E也很認真,讀報時發(fā)現(xiàn)個錯字,或者發(fā)現(xiàn)個標點錯誤,當下就會給報社總編辦打電話。大家會說,這種錯,除了老E,咱們可看不出來。老E聽了高興,他常在報紙上發(fā)表小文章,報社的總編和責編,幾乎全認識。老E每天去小學門口接孫子,學校貼出開家長會的告示,竟被老E看出兩個錯別字來,他當即就去找校長嚴肅指出。
老E還做過許多好事,比如說,資助過一個窮孩子上學,直到大學畢業(yè);比如說,在職時領導讓他負責一項工程,包工頭給他送來一個紅包,讓他當面罵出辦公室;比如說,某夏夜,有小偷爬窗進入他家,正巧老E小解畢,如張飛般發(fā)一聲怒吼,小偷落窗而逃,老E卻不依,赤膊短褲地追下樓去,小偷竟將一包東西扔下后,拼命逃脫。最終,老E家分文未損,還為鄰居們揀回一包被小偷偷去的物件。
老E也有糗事,那日眾人又來學習,有人捎帶給孫子改作文,孫子寫的是動物園游記,那個犀牛的犀子,他左看右看不對勁,便問大伙:犀牛的犀字怎么寫?老E脫口道:尸非牛!那人便說,看來我孫子沒有寫錯。眾人卻紛紛搭話了,都說,不對不對,是尸水牛才對。那人就找來字典,一查,對老E說,這回你可說錯了。老E呢,這回沒說字典錯,而是說,你們說的是中國犀牛,動物園當成水牛養(yǎng)在水池子里,我和他孫子,說的是非洲的犀牛,“尸水?!焙汀笆桥!保际窍?,都沒錯!大伙兒又哈哈大笑。
老R五十來歲,很富態(tài),很精干,可謂一表人才。老R是商界成功人士,是董事長、總經(jīng)理,名片上還有一些能顯示出社會地位的頭銜。老R的生意做得很大,在他的商界伙伴中,口碑很好。老R的老家在山東沂蒙山,一口改不掉的山東腔,夾帶著走南闖北學會的普通話,很有一股山東漢子的豪爽。老R的唯一缺點是文化低,連小學都沒上完。要不然,老R也不會托朋友找到我。
老R在省城最好的大酒店定下包間,讓我享盡口福。老R給我敬酒,說咱們的事就說定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對了,我最信奉你們山西的關老爺了,關老爺為啥不弄上一匹駟馬騎,偏要騎呂布騎過的赤兔馬呢?我本想給他說說駟馬的含意,他卻又熱情地給作陪的朋友們敬酒去了。
老R說的“咱們的事”,便是由我來給他寫一部傳記。我不能脫俗,更不會討厭人民幣,老R開價不低,遠比我創(chuàng)作一部別的什么作品報酬要高。再者,老R由山東沂蒙山里走出來,只帶著一把瓦刀闖蕩江湖,最后在山西落腳成家,又趁著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潮,順勢而為,終于成就了一番事業(yè)。有傳奇性,有時代性,有故事性,還有多年在商界拼搏實踐中獲得的經(jīng)驗和教訓,這樣的人物傳記,我不愁寫不好。
之后有一段日子,我陷在創(chuàng)作的沖動中。調(diào)查、采訪、甚至跑到老R當年落腳的太行山里,去他成家的那個小山村體驗生活。我在腦海中還原著歷史,老R以前零星的一些口述,和我的調(diào)查采訪漸漸地連綴起來。老R的父親,一位曾經(jīng)在解放戰(zhàn)爭中為劉鄧大軍推過小車,當過支前模范的老黨員,卻在“文革”中被奪了權(quán)的一派打成了反革命。父親對兒子說,你跟爹學了一手泥瓦匠的好手藝,快走吧,走得遠遠的,留在村里,爹會拖累你一輩子的。老R于是離家走了,河北平川、河南沃野、淮河兩岸、一路流浪。靠打短工糊口,還要過飯,被抓過“盲流”,又在收容所里逃走。流浪兩年后,他鉆進了八百里太行山,在一個小山村里,被村里的支部書記招了上門女婿。那位支部書記看小伙子人好,腿腳勤快,徹底收留了他。無須去虛構(gòu),這就是真實的故事。還有感情上更多的糾葛呢。改革開放后,經(jīng)過十多年的奮斗,老R創(chuàng)業(yè)成功了??善拮映刹涣怂聵I(yè)上的助手。妻子的文化比他還低。為了事業(yè)發(fā)展,他招聘各種員工,公司便有了一位辦公室主任,是那種可以隨他在各種社交場合應酬的女性。該女子成了他的心腹,最后也成了他的新夫人。舊的婚姻解體了,老R的事業(yè)繼續(xù)做強做大,自然,少不了新夫人的支持和謀略。我不想用道德標準來判斷老R的愛情和婚姻,更不想為老R的這兩樁婚事斷個是非。糟糠之妻不下堂固然是一種美德,古今中外名人們各種婚變的故事,也并沒有影響了他們的聲譽?;橐?,不也是人生和事業(yè)的一種需要嗎?但我必須寫出老R在情感糾結(jié)中的種種心路歷程,這需要與他做更進一步的深聊。我明白,傳記的真實性正在于此。
我終于完成了框架式的提綱。我必須聽聽老R的意見才能正式動筆。然而老R卻通過所托的朋友,對我的提綱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要在傳記中舍掉第一段婚姻,而且,這是不可再行商量的意見。我當即明白,“咱們的事”是無法進行下去了。因為,他要隱去的內(nèi)容,正是我絕不割舍的章節(jié)。如果,老R自己會動筆,我不知道他會怎樣寫出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如果,他又找到了別的合作伙伴,我更不知道那位同仁,會不會遵照老R的意見去寫。我不做“咱們的事”了,也與老R中斷了聯(lián)系。但愿老R能與別的執(zhí)筆者合作愉快,日后有一部令他滿意的傳記問世。由此想來,眼下,書店里那些琳瑯滿目的當代各色人物的傳記中,有多少傳主的人生事件是杜撰的、刪改的、隱去的,對讀者而言,真是個謎。
老T如今成了大師,是坐在家中,便有人找上門來算命的大師。凡來算命運,問前程,或測禍福、定風水者,都不是窮人。老T口吐蓮花,對方奉上銀子,你情我愿,兩廂滿足。老T曾經(jīng)在幾個單位待過,那時拿的全是死工資,眼下的收入,比當年滋潤了許多。
老T初出道時,還在“文革”期間??h里的劇團要排樣板戲,要招些年輕人。老T當年長得帥氣,“文革”前的初中生,寫得一筆好字,除了會哼兩句山西梆子,還會幾樣樂器。笛子、二胡、銅鑼、小鼓,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也沒有正經(jīng)的師傅,他就是有這種文藝天賦。起小跟著村子里的梆子戲票友們混,沒想到就攢下了被招進縣劇團的一筆資本。那時的劇團是吃縣財政,老T從欺負土坷垃掙工分的農(nóng)民,成了端上鐵飯碗月月領工資的演員。劇團演《紅燈記》,老T飾鳩山。一次去一個村里演出,飾李玉和、李鐵梅、李奶奶和鳩山的演員,算是團里的角兒,有資格在村里的知青點上住單間。半夜里,這“鳩山”就摸進了“李鐵梅”的房間。村里安排了知青巡邏,全是些青皮后生,發(fā)現(xiàn)有人竄進“李鐵梅”的房間,便去“保衛(wèi)”樣板戲,生生地從“李鐵梅”的床上揪住了老T?!袄铊F梅”顧臉面,兩人做這事,原本不是一次兩次了,被人捉住,她卻當下大喊大叫,說是老T強奸她。第二天,“鳩山”強奸了“李鐵梅”的笑話,就傳遍了全村。團長找“李鐵梅”問話,“李鐵梅”還是那個說法,老T遂被劇團除名。
老T畢竟是有前程的人,不久,就托人進了城里的一家國營大工廠。老T的文藝天賦又成全了他,成了廠辦一名寫寫畫畫的干事。改革開放了,老T一身西裝革履,陪廠辦主任去深圳,替廠里做一筆生意。結(jié)果很糟糕。主仆二人合謀,先用公款做了一筆倒手買賣,自個兒先賺一筆,再完成廠里的事。沒料不久案發(fā),對方被抓,供出了他們,老T在經(jīng)濟問題上栽了跟頭,只好隨廠辦主任一道住進了大牢。沒幾年出來,老T又投奔到一位個體老板名下。老板娘還年輕,老T與她眉來眼去,讓老板發(fā)現(xiàn)了,老T再次丟掉了飯碗。也就是從那時起,老T正式“下?!绷?。不做別的,在一處香火不錯的廟院旁,租了個小門臉兒,做起了靠《易經(jīng)》謀生的生意。老T其實根本看不懂《易經(jīng)》,只是記住了《易經(jīng)》上的一些名詞,加上從書攤上買下幾本打卦算命的盜版書,作為知識補充,憑著一張嘴忽悠人。老T是經(jīng)過些世事的人了,看幾眼上門來算命的主兒,與其閑聊幾句,自會投其所好,說得天花亂墜,讓對方跌進云里霧里,心甘情愿地給他掏出銀子。特別是那些文化不高的富婆,更被老T說得心悅誠服。
我有位朋友研究《易經(jīng)》,并在北京一家大出版社出版了厚厚的一本專著。他想通過《易經(jīng)》所闡述的陰陽之間的矛盾和斗爭,盡力去尋找現(xiàn)實社會和具象事物的規(guī)律。此類專著,屬于文化人對《易經(jīng)》的研究。《易經(jīng)》是一部反映古人哲學思想的經(jīng)典。這位朋友的研究,走的是正路。只是稿酬寥寥,不夠高檔酒樓的一桌飯錢。而一本充滿老祖宗智慧的《易經(jīng)》,卻成全了老T絕處逢生的活路。至于那些個坐在鬧市街頭行人道旁的卦攤主兒,比起老T來,就差勁了許多?;蜾佉粡埌准?,或鋪一塊紅布,或鋪一面黃緞,上面的“廣告詞”大同小異,雖不敢稱“大師”,但“易經(jīng)”二字,常常作為給人算命時的點綴。相同的是,他們?nèi)绱寺淦墙恢欠裨缢闱辶俗詡€的命運?
還得說說老T,人雖漸老,經(jīng)驗卻漸多,有了錢,保養(yǎng)的也好,可謂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了。我去看他,竟見其一身道袍,不知何時,大師變成了老子的弟子。
老J那天是一個人喝了悶酒后,重新回到家的。妻子還躺在床上,輕輕地抽泣著,兩只原本總是閃出嫵媚的大眼,成了兩個難看的大腫泡,分明是老J睹氣出門后,妻子就沒有停止過哭泣。老J瞅一眼廚房,就明白,妻子一直沒有做飯吃。老J想再次安慰妻子,可他不知從何開口。從澳門那家世界有名的賭場出來,老J就想好了,是該徹底和大大小小的賭場告別了。他下了飛機,回到家,向妻子坦陳,所有的錢,這回是全輸光了。妻子問,真的?他再次坦陳,真的。妻子就是那時一下子哭起來,漸漸號啕、捶胸、跺腳,向他撲上來的。你給我滾!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呀!你給我滾!滾!老J只好先躲出了家門。
他于是就去喝悶酒。酒精在他的血管里燃燒,將悔恨、內(nèi)疚、自責、一道燃燒,燒得他心痛。也就是不到半年的光景啊,三百萬,三百萬吶,一下子就沒啦。妻子原本是不讓他出這趟遠門的。妻子說,贏過了,也輸過了,這三百萬,咱就留著做點本份的事吧。妻子又說,誰誰家把錢用來辦公司了;誰誰家齊刷刷買進五輛大卡車,要搞運輸了;誰誰家聽說市里要辦個養(yǎng)老院,正準備投資入股呢;你就不能不賭?就不能另外想個賺錢的路?可老J不聽,他贏過,忘不了那種贏了錢的快感,那是一種讓人成癮的享受。他對妻子說,我就再贏一把,贏了,就把這三百萬給你,你給存起來,咱再想法子做個生意賺錢??伤麤]有想到,這回竟會輸了個精光。
老J的小日子,原本過得很滋潤。妻子在城里一家超市打工,老J有出租車,自個只開半天,再外租半天,兩口子掙不下大錢,但天天也是好日子。兩口子結(jié)婚早,老J剛四十,妻子小他三歲,兒子就上了大一。老J在城里租著房,爹媽給他留下的院子可不小,又在新公路規(guī)劃的地界上,只要城中村改造,風水寶地值個好價錢。但規(guī)劃歸規(guī)劃,好多年了,市長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沒人管這事。猛一下發(fā)了財,是在多半年前。市里來了個新市長,雷厲風行要改造城中村,指哪拆哪。老J的村子,終于有了大動靜。除置換了新房,這補助,那補貼,一下子到手三百萬,還有個小零頭。都知他發(fā)了財,幾個老同學催他請客。老J是個性情中人,便在城里一家大酒店,設了個飯局。酒足飯飽,盡興之后送別眾客,正準備回家,被返回來的一位老同學拉住,說這樓里有一處好玩的地方呢,拉起他就鉆進了電梯。那是他第一次進賭場??诖镅b著一萬來塊,請客花了三千五。老同學讓他小賭一把,算是圖個高興。拗不過老同學,就上了手。幾遭下來,一路順風,口袋里的錢,幾乎就快兩萬了。從此不能自拔,開始大賭,進而發(fā)展到去澳門豪賭。幾番下來,贏過,輸過,再贏,再輸,在瘋狂的快感中,在下一次將會大贏的期待中,終于將三百萬輸了個干干凈凈!
老J想給妻子掏出心窩子,說再不去賭了,說以后要好好跑出租,辛苦掙錢,珍惜這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小日子。妻子卻不信,翻身坐起來吼他說,我不信,再不信你,你剁個指頭我也不信你了……聽著妻子的話,酒精在血管里燃燒著的悔恨、內(nèi)疚、自責、突然擰在一起,由心底沖進大腦。老J吼起來,我讓你不信,讓你不信!他撲進廚房,摸過菜刀,將左手伸出食指,擺到案板上,右手揮刀猛地劈下,廚房里頓時血點飛濺。老J跌坐在地上,默默地瞪大眼,看著他的一截食指,還在案板上顫動、滴血。
老J重新開起了他的出租車。上午他開,下午租給別人。凡有客人坐車,看到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缺一根食指,眼神總會有點異樣。不用客人問,老J都會抬起手來,晃晃,對客人說,想聽嗎?這根指頭,是被我自個兒剁掉的。
我便是這樣聽完了九指“的哥”的故事。我不知道該為他失去那三百萬悲嘆?還是該為他回到了生活的正路上點贊?老J卻又開口了,說,錢算啥!家和萬事興,攢點錢,我還準備鬧個公司發(fā)展呢。
(責任編輯高 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