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益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思政部,江西景德鎮(zhèn) 333403)
論喻政《烹茶圖集》應為獨立茶書
蔡定益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思政部,江西景德鎮(zhèn) 333403)
《烹茶圖集》普遍未被視為獨立茶書,而作為喻政《茶集》的附錄。其實《烹茶圖集》并非《茶集》的附錄,而是喻政《茶書》的附錄。《烹茶圖集》應被視為獨立茶書。
《烹茶圖集》;《茶集》;喻政;茶書
《烹茶圖集》目前普遍未被視為獨立茶書,而作為喻政《茶集》的附錄,這可能肇始于萬國鼎1958年所寫的論文《茶書總目提要》[2]。萬國鼎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中國古代98種茶書的作者、年代、內容、版本和價值等進行了較為全面的介紹與評價,對中國古代茶書的研究有開拓性的作用,毫無疑問是現(xiàn)代對古代茶書研究的起點。但萬國鼎在論文中的某些看法還是值得商榷。萬國鼎將《烹茶圖集》看作《茶集》的附錄,他將《茶集》列為98種茶書的第72種,評論曰:“《茶集》二卷附《烹茶圖集》。……此書(指《茶集》)是選擇古人及當時人所寫關于茶的詩文組成的?!蟾健杜氩鑸D集》,則因喻氏得《烹茶圖》,鑒賞家多以為是唐寅的真跡,于是廣征題詠,遂匯編為此集;計唐寅所繪《陸羽烹茶圖》一幅,題詠及喻政跋約3500字?!盵2]按萬歷四十一年刻喻政《茶書》本《烹茶圖集》中的《陸羽烹茶圖》是兩幅,萬國鼎誤為一幅。一幅表現(xiàn)陸羽和友人在林下石邊品茶談論的情形,近旁有童子注視觀察,桌上置有系列茶具,另一幅表現(xiàn)的是童子在溪邊取水,溪上有簡易木橋一座。
大概受萬國鼎的影響,《烹茶圖集》長期以來不被視作獨立茶書,而是《茶集》附錄。茶書匯編著作中最早將《烹茶圖集》作為喻政《茶集》附錄的是陳祖椝、朱自振1981年出版的《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陳祖椝、朱自振將《茶集》列為收入的58種茶書中的第45種,在編者按中基本承襲了萬國鼎的觀點和文字,稱:“《茶集》二卷。輯錄古代和當時文人的詩文匯編而成?!瓡蟾健杜氩鑸D集》,計有唐寅繪《陸羽烹茶圖》一幅,諸家題詠和喻政跋約共 3500字?!钡硪环矫妫?、朱二人認為《茶集》所收主要內容已散見《中國茶葉歷史資料選輯》各處,所以在文字上并沒有實際收錄,而只是存目列名加編者按。[3]在文字上將《烹茶圖集》作為喻政《茶集》的附錄實際收入的第一部茶書匯編著作是阮浩耕等1999年出版的《中國古代茶葉全書》。阮浩耕等在《茶集》的題解中指出:“蔡復一的《茶事詠》,與《烹茶圖集》一起,似為甲本《茶集》之補錄。此以茶書全集本(甲本)為底本,并將蔡復一的《茶事詠》和《烹茶圖集》的題詠附之于后。”[4](P329)甲本是指萬歷四十年刻《茶書》本,另外還有乙本,為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本。在文字上,《中國古代茶葉全書》明確將《烹茶圖集》當作了《茶集》的組成部分,該書所收《茶集》的第一部分是《文類》,第二部分是《賦類》,第三部分是《詩類》,第四部分為《詞類》,第五部分為《茶事詠(又引)》,第六部分為《附烹茶圖集》。[4]P329-369)鄭培凱、朱自振主編的中國古代茶書匯編《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亦將《烹茶圖集》作為《茶集》的附錄部分,該書版本的《茶集》分為卷之一和卷之二,之后為《茶集續(xù)編》,包括蔡復一的《茶事詠(有引)》和喻政本人編的《烹茶圖集》,《烹茶圖集》明顯被看作有附錄性質的《茶集》組成部分。[5](P417-443)朱自振、沈冬梅、增勤編著的《中國古代茶書集成》除了序言和文字繁簡差異,全書與鄭培凱、朱自振《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幾乎沒有區(qū)別,可看作后者的大陸版本,這里不再敘述。[6]另外楊東甫主編的《中國古代茶學全書》選錄有茶書85種,其中包括喻政《茶集》。在《茶集》的“導讀”中楊東甫稱:“《茶集》是一部茶文學作品選集?!戒洸糠?,收據(jù)稱為唐寅所畫《陸羽烹茶圖》二幅以及圍繞此圖的諸家題詩、序跋。”楊東甫明確將《烹茶圖集》作為《茶集》的附錄。[7]此外還有一些有影響的茶學著作未將《烹茶圖集》作為明代的茶書之一。如陳宗懋主編的《中國茶經》的附錄三“中國茶書名錄”列了喻政《茶集》,但未將《烹茶圖集》列為古代茶書之一。[8]陳彬藩主編的《中國茶文化經典》附錄中的《中國古今茶書簡目》亦列了喻政《茶集》,但未列《烹茶圖集》。不再一一列舉。
但從形式和內容上看,《烹茶圖集》都不應該是《茶集》的附錄。先從形式上分析?!杜氩鑸D集》的最早版本是萬歷四十一年刻喻政《茶書》本。該版本《茶書》書前依次是謝肇淛、周之夫和喻政的序言(可能由于裝訂差異的原因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前的序也有按喻政、謝肇淛和周之夫的順序排列的),然后是名為“茶書目錄”的目錄,列了收錄的各種茶書,分為仁、義、禮、智、信五部,仁部包括《茶經》、《茶錄》(張源著)、《東溪試茶錄》、《北苑貢茶錄》、《北苑別錄》和《品茶要錄》,義部包括《茶譜》、《茶具圖贊》、《茶寮記》、《荈茗錄》、《煎茶水記》、《水品》、《湯品》《茶話》,禮部為《茗笈》、《茗笈品藻》、《煮泉小品》,智部包括《茶錄》(蔡襄著)、《茶考》、《茶說》、《茶疏》、《茶解》、《蒙史》、《(蔡端明)別紀》、《茶譚》,信部是《茶集》和《(附)烹茶圖集》,共27種,仁、義、禮、智四部都是喻政收錄他人茶書,而信部的《茶集》和《烹茶圖集》則為喻政自纂的茶書。從目錄看《茶集》和《烹茶圖集》,應為并列關系,“茶集”與“附烹茶圖集”字體大小一致,“附烹茶圖集”數(shù)字也未低“茶集”一格印刷,說明“附烹茶圖集”其中的“附”字指的是《茶書》的附錄,而非《茶集》的附錄,《烹茶圖集》與《茶集》是對等關系,而非附屬關系。(見文后圖1)再看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正文中對《茶集》和《烹茶圖集》的安排。《茶書》對每種茶書在頁上角都會標明其書名,頁下角標明頁碼,一種茶書內容結束,另一種茶書開始,書名和頁碼都會重標,對《茶集》和《烹茶圖集》也不例外。在《茶集》的最后一頁,頁上角標的書名是“茶集”,頁碼是“五十三”,但文字內容進入《(附)烹茶圖集》,頁上角標的書名則為“烹茶圖集”,頁碼重標為“一”[1]。(見文后圖2)這說明《茶書》的編輯者喻政是將《烹茶圖集》與《茶集》作為并列的部分,無從屬關系,即便未將《烹茶圖集》當作獨立茶書,也非《茶集》附錄,而是《茶書》的附錄。
圖1: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信部”目錄
下面進一步從內容上分析。《烹茶圖集》的內容與《茶集》并無直接關聯(lián),卻與置于《茶書》前的喻政序直接呼應,證明“附烹茶圖集”之“附”字是喻政《茶書》之附,而非《茶集》之附?!恫杓氛姆譃榫碇缓途碇?,卷之一包括文類和賦類,其中文十二篇,賦三篇,卷之二包括詩類和詞類,其中詩一百七十首,詞六闕,收錄的是歷代有關茶的詩文。但《烹茶圖集》是喻政的僚屬和友人圍繞唐寅《陸羽烹茶圖》的題詠,有文有詩,與《茶集》在內容上沒有直接關系。但《烹茶圖集》與喻政《茶書》前他本人的序言卻直接相關。喻政序“茶書自敘”曰:“余既取唐子畏所寫《烹茶圖》而珉繡之,一時寅彥勝流,紛有賦詠,楮墨為色飛矣。而自念幸為三山長,靈源云英,往往澆燥脾而回清夢,蓋與桑苧翁千載神狎也?!保ㄒ娢暮髨D3)表明喻政將唐寅(字子畏)《陸羽烹茶圖》刻于石上,眾多文人對之作文賦詩,與陸羽(別號桑苧翁)可謂時隔千年的神狎?!杜氩鑸D集》最后的“跋”曰:“余所藏《烹茶圖》,賞鑒家多以為伯虎真跡,言之娓娓,而余未能深解其所以。……知我罪我,其惟此《烹茶圖》乎。[1]”這則跋明顯是與《茶書》前的喻政序前后照應的,此跋雖為《烹茶圖集》之跋,亦可看做《茶書》的總跋。
圖2: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之《烹茶圖集》
圖3: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喻政序
綜上所述,《烹茶圖集》絕不是喻政《茶集》之附,而是《茶書》之附,《烹茶圖集》不應該看作《茶集》的組成部分。鄭培凱、朱自振《中國歷代茶書匯編校注本》既收錄了喻政《茶集》,作為總體的一種茶書,也收錄了喻政《茶書》(只列了謝肇淛、周之夫和喻政的序,其它略去),《烹茶圖集》被附在《茶集》中。其實即便不作為一種獨立茶書,《烹茶圖集》也無理由放在《茶集》之內,將之作為附錄置于《茶書》中更合適。
《烹茶圖集》應該被看作一種獨立茶書,理由有如下三點:一是《烹茶圖集》在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中與另外二十六種茶書在形式和內容上處于并列關系,有理由從喻政《茶書》中獨立出來作為茶書之一種。二是《烹茶圖集》作為獨立茶書事實上已經一定程度得到了承認?!吨袊偶票緯俊肥顷P于中國古籍版本的權威性著作,該書對喻政《茶書》版本信息的描述是:“《茶書》,二十七種三十三卷,明喻政編,明萬歷四十一年刻本?!边@二十七種茶書中,對《烹茶圖集》的描述是“《烹茶圖集》,一卷,明喻政輯?!盵10]將“附”字去除了,完全將之看作與另外二十六種茶書并列的獨立茶書。三是一種茶書內容和形式相對獨立的附錄,今人將之獨立出來作為新的一種茶書早有先例。例如明嘉靖二十二年柯□刻本《茶經》后附有僧人真清編纂的《水辨》和《茶經外集》,現(xiàn)被普遍承認為新的獨立茶書[5](P186-193)。又如附于明萬歷十六年孫大綬秋水齋本《茶經》后的《茶經外集》和《茶譜外集》,也被承認為新的獨立茶書[5](P223-233)。綜合以上三點,將《烹茶圖集》作為獨立茶書是完全合適的。
因為《烹茶圖集》本來應該是一種獨立茶書,但又沒有被普遍承認,導致某些著作或論文在論及喻政《茶書》時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如阮浩耕在《中國古代茶葉全書》的“序言”中稱:“匯編茶書,編訂出版,前人已有做過。明喻政‘復取古人談茶十七種,合為茶書’。全集所收茶書實際不止17種,有27種?!盵4](“序言”P1)指出喻政《茶書》的萬歷四十年刻本收茶書17種,四十一年刻本收茶書27種。既然數(shù)量達到27種,自然應該包含《烹茶圖集》,但《中國古代茶葉全書》文字上卻又將《烹茶圖集》附在《茶集》內,未作為茶書之一種,陷入前后不一致的境地。又如章傳政博士論文《明代茶葉科技、貿易、文化研究》列舉了明代的79種茶書,其中對喻政《茶書》的描述是:“1613年,存,匯抄匯刊類,一稱《茶書全集》,匯刊唐宋和明代27種茶書而成?!盵11]既然指出了喻政《茶書》匯刊了茶書27種,應該包括《烹茶圖集》,但章傳政列舉的79種明代茶書并沒有《烹茶圖集》,無疑難以自圓其說。
最后有必要提到新近出版的方健《中國茶書全集校正》[12],用力甚勤,皇皇巨著400余萬字。這是第一部將《烹茶圖集》作為獨立茶書并全文收入的古代茶書匯編。方健對《烹茶圖集》的定位判斷是完全正確的,但他同時將蔡復一《茶事詠》也作為獨立茶書卻并不合適,《茶事詠》實實在在是喻政《茶集》的附錄。因為另外有某些著作也將《茶事詠》作為獨立茶書,而且這一定程度涉及到《烹茶圖集》,有必要也補充論述一下。判斷《茶事詠》是否為獨立茶書,還是要去考察它的最早版本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萬歷四十一年刻喻政《茶書》本《茶集》的第四十七頁頁末標明了“卷之二終”,表明《茶集》的正文結束了,下一頁的內容是蔡復一的《茶事詠》,文字標題是“茶事詠有引”,“有引”兩字是小號字。但進入《茶事詠》的頁面,頁上角標明的書名信息仍是“茶集”,頁下角標明的頁碼和前文也是連續(xù)的,為“四十八”,并未重標,一直到第五十三頁結束,均是如此。(見文后圖4)在《茶事詠》之后,為《(附)烹茶圖集》,頁上角的書名信息變?yōu)椤芭氩鑸D集”,頁碼也重標為“一”[1]。這說明《茶事詠》在性質上與《烹茶圖集》并不相同,喻政在編纂《茶書》時是將《茶事詠》作為《茶集》的附錄部分的,并非獨立于之外,將之作為獨立茶書并不合適。
圖4:萬歷四十一年刻《茶書》蔡復一《茶事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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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蔣文倩)
K250.6 文獻標示碼:A
1006-5768(2016)03-136-04
2016-08-10
蔡定益(1976—),男,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思政部副教授,主要從事茶史研究。
〔項目簡介〕本論文為2015年景德鎮(zhèn)市社科規(guī)劃項目“浮梁近代紅茶歷史研究——海上絲綢之路視角的考察”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