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征
1959年6月10日,周恩來總理在北京親切接見參加全國檔案工作先進經(jīng)驗交流會的一千多名代表,在與時任國家檔案局局長的曾三等檔案干部談話時說:“你們檔案工作人員要學習司馬遷,當司馬遷”,要求檔案工作者要像司馬遷那樣,利用檔案,研究歷史,編修歷史,為國家的檔案和歷史研究做貢獻。曾三把周總理的指示傳達給與會代表,與會同志深受教育和鼓舞。會后,曾三還分別寫信給郭沫若、吳玉章等史學大家,向他們轉達周總理的指示,并請教相關問題。郭沫若回信說,“我傾向于認為司馬遷曾經(jīng)是一位檔案工作者”。吳玉章也認為,“司馬遷不僅是一位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天文學家,而且是一位檔案工作者”。綜覽司馬遷的生平和建樹,將其比作一位“檔案工作者”,不僅當之無愧,而且名副其實。當然,司馬遷成為一位“檔案工作者”,是有歷史原因和歷史背景的。漢朝政權建立之前,起兵反秦和參與楚漢相爭的劉邦、蕭何等人就很重視檔案典籍的收集。公元前206年,漢軍攻克秦都咸陽,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使所收藏在秦王朝的檔案典籍免于戰(zhàn)火毀壞。漢初,惠帝廢除秦朝的“挾書律”,“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漢武帝時,“建藏書之策,置書寫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漢初最高統(tǒng)治者利用這些檔案典籍,探求秦朝滅亡之因,尋找治國安民方策。由此,大量的檔案典籍匯集于漢朝中央。司馬遷作為漢武帝時一位史官(后轉任中書令),不僅成為檔案典籍的整理者,而且充分利用這些檔案文獻,編修了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著作——《史記》,這也是一部漢初及漢朝以前歷史檔案文獻的集大成之作。
司馬遷從事檔案典籍整理和史書編修,與他的家學深厚和他父親的臨終囑托分不開。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曾在漢武帝前期擔任太史令,負責國史編修,同時掌管皇家圖書、天文、歷法、祭祀等事務。司馬談學識淵博,志向高遠,對于《春秋》以后史書無人編寫的狀況感到憂慮,由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把編修史書的希望寄托在兒子司馬遷身上。司馬遷少年時,司馬談就指導他誦讀古文《尚書》《左傳》《國語》《世本》等書籍。待司馬遷稍稍年長后,司馬談把他帶到京城,不僅親自指導他研讀史籍,還帶著他遍訪山河,搜集天下遺聞和民間故事,通過游歷四方,使青年司馬遷收獲很大。司馬談希望兒子司馬遷能夠承繼父業(yè),在編修史書上有較大的造詣。晚年的司馬談,因受漢武帝冷落,郁郁寡歡,并憂傷成疾,在生命垂危之際叮囑司馬遷說:“我們的祖先是國朝的太史,還在上古虞舜夏禹時就取得過顯赫功名,主管天文工作,后來衰落了,難道先輩的基業(yè)要斷送在我這里嗎?你繼為太史,就可以接續(xù)我們祖先的事業(yè)了。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做太史,并千萬不要忘記我想編寫的史書??!”言之切切,情之深深,把自己修史的遺愿托付給兒子,便溘然長逝了。三年以后,即漢武帝元封三年(前108),37歲的司馬遷繼任太史令,開始了他整理古史資料、檔案文書和編著史書的生涯。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學問日深的司馬遷,正想在史書編修方面大顯身手之時,他的人生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故。漢武帝天漢二年(前99),由于司馬遷為李陵將軍兵敗匈奴辯護,惹惱了漢武帝,險些掉腦袋,雖然死罪免除,但蒙受了令人恥辱的宮刑,并被投入監(jiān)獄。念及司馬遷才學卓越,漢武帝在太始元年(前96)特赦了他,并賜中書令官職。這個官職通常是宦官來擔任的。面對命運的波折和人生的恥辱,司馬遷沒有消沉。他發(fā)誓繼承祖輩基業(yè),完成父親的臨終遺愿,忍辱負重,在逆境中完成史書的編修大業(yè)。
說到司馬遷編寫史書的過程,實際上也是他潛心整理、研究、提煉、匯集、運用國史檔案以及搜集的天下遺聞及民間故事的過程。《史記》全書共130篇、52萬多字。作為我國紀傳體通史開山之作,《史記》記事,上起傳說中的黃帝,下至漢武帝太初、天漢年間,共計三千多年,由“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五種不同體例構成,內(nèi)容博極天地,囊括古今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科技、交通、民族、宗教、民俗、藝術等,幾乎無所不包,所記述的人物涉及各個階層,皇帝、貴族、官吏、將士、學者、藝人、游俠、卜者、農(nóng)工、商賈等等,是一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百科全書式的通史著作,并以“信史”著稱于世。東漢史學家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稱贊《史記》“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顯然,寫成如此紀傳體通史巨著,沒有豐富的檔案典籍和文獻資料做依據(jù),是不可能的。司馬遷為整理、提煉國史檔案和文獻資料所付出的辛苦和心血,是可想而知的,而且在中國文字竹簡書寫和金石刻制時代,檢索和梳理如此海量的檔案文獻,并寫成文字,其工序之繁、勞動強度之大,是難以想象的。司馬遷以史官精神和春秋筆法編修史書,其審慎選材和嚴謹治史的態(tài)度和做法,更是值得后人稱頌。
通過閱讀《史記》并參考后人考證發(fā)現(xiàn),司馬遷編修《史記》,所參考和利用的檔案典籍和文獻資料是極其豐富的,也是多元而廣博的,既有漢代以前的文獻典籍,如《尚書》《春秋》《詩經(jīng)》《論語》《左傳》《國語》《世本》《戰(zhàn)國策》《楚漢春秋》以及先秦諸子百家之書,更有國家檔案文書,如牒記、春秋歷譜牒、列封、功令等等,還有搜集于民間的檔案資料等。由此可見,司馬遷編寫《史記》,實為我國史學家利用檔案典籍編纂史書的一個光輝范例,對后世史書編修的影響是極其深刻的,也是非常深遠的。因此,稱司馬遷是一位“檔案工作者”,恰如其分。而且他更是一位“集歷史學與檔案學于一身”的大學者。
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的檔案事業(yè)方興正艾、蓬勃發(fā)展之時,周恩來總理號召和要求新中國的檔案工作者“要學習司馬遷,當司馬遷”,可謂語重心長、點中要害、內(nèi)涵深刻。按照新中國檔案學和檔案教育奠基者之一、已故中國人民大學原檔案系主任吳寶康教授生前對周總理教導的理解和解釋,其本意就是檔案工作者要像司馬遷那樣,“既要懂得歷史,學習歷史,熟悉檔案,搞好檔案業(yè)務工作,又要研究歷史,編纂史料,編史修志,印證歷史”“就是要把檔案工作者培養(yǎng)和鍛煉成為既懂歷史又懂檔案的‘歷史——檔案專家”。這是當年周總理對檔案工作者的殷切希望,時至今日仍是檔案工作者們矢志不渝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