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光
木香鎮(zhèn)這幾年雨水很勤,松花江里的水常常在雨季的時候漫上岸,然后順著一條叫葦子溝的河涌到木香鎮(zhèn)上來。木香鎮(zhèn)是不怕雨水的,民國六年的時候三泉山上的洪水下山了,一股濁流漫進(jìn)了木香鎮(zhèn),但在木香鎮(zhèn)沒有停留下來就向西涌去了。西邊也有條河但不通松花江,叫紅水河,常年水都是紅色的,如血水。木香鎮(zhèn)為啥不存雨水,是因為木香鎮(zhèn)的街道都是石板鋪成的,家家戶戶的宅前院后也都鋪上了石板。這得要歸功于一個叫尼斯塔的俄國人。清朝末年,一伙俄國人從阿穆爾河過來,向南逃亡,后來就駐扎在木香鎮(zhèn)。尼斯塔是一個俄國農(nóng)莊的莊主,在俄國也可以叫大地主,蘇聯(lián)十月革命以后,他帶著俄羅斯的許多富人逃到了中國的哈爾濱西郊,也就是木香鎮(zhèn)。這伙俄羅斯人有的是農(nóng)民,有的卻是匠人。匠人們會縫皮鞋,會烤面包,會釀葡萄酒,還會用豬肉做成紅腸(木香鎮(zhèn)人不知道紅腸是何物,俄國人叫里道斯),在木香鎮(zhèn)沒有人能吃得起紅腸,只有鎮(zhèn)長許青燈和坐堂醫(yī)國如邦能吃得起。俄國匠人中還有鐵匠,但他們不做農(nóng)具,卻能做煮茶的茶壺,或者能在房脊上鑲脊梁。最初他們到木香鎮(zhèn)的時候,沒有地方住,就住在木香鎮(zhèn)高福祥的大車店里。后來尼斯塔找到了鎮(zhèn)長許青燈,請求他們能留下這些俄國難民。許青燈說,木香鎮(zhèn)是個小地方,也容不下外來人,因為這里是商業(yè)集鎮(zhèn),寸土寸金,你們都是逃亡來到這里的,有啥本事能在我們木香鎮(zhèn)留下?
尼斯塔說,我們在木香鎮(zhèn)不會給你們添更多的麻煩,只要有住的地方,我們的生活會慢慢地和你們的生活一樣好起來,因為我們這些人都不是干農(nóng)活的人,都有手藝。然后尼斯塔就把他們這些匠人的本事向許青燈一一做了介紹。
尼斯塔說完,許青燈沒有馬上答復(fù)他們,也沒有說拒絕他們,聽了半天才說,如果你們能把木香鎮(zhèn)一里半地的土道變成石板路,我們就留下你們這些人,在鎮(zhèn)東讓你們開出一片地來,每個家族的人可以在那里蓋宅院,在道旁也可以開店鋪。
尼斯塔想了想笑了,說道,在這路上鋪上石板,其實鋪的時候并不難,只是石頭的取材大概不太容易,因為我們也看出了鎮(zhèn)東的這座山?jīng)]有裸露出石頭來,所以取石材不知要到哪里去取。
許青燈說,你們沒有看到石頭,并不等于這里沒有石頭,只要你進(jìn)了三泉山就能看到一條溝,這個不是土溝,也不是溪流,而是一條坍塌的石頭山,只是這石頭太大,兩頭牛都拉不動它。要想取石頭得用力氣把這大石頭撬起來,大石頭底下壓著的就是小石頭……
尼斯塔說,這個對我們說來并不難,在我們這些匠人當(dāng)中有一個會做炸藥的,我們可以用炸藥把大石頭炸碎,這個大石頭既可以利用又能找到石頭底下的小石頭,不是更好嗎?
許青燈也笑了,好,這個主意不錯。其實在我們木香鎮(zhèn)原來也有一個會做炸藥的,他是我的本家,叫許望海,有一年做炸藥不慎,把自己炸死了。你們?nèi)绻稣ㄋ幙墒且殉肿〉?,可別出了事兒。
尼斯塔說,放心吧。我要讓我的人在兩個月內(nèi)就把鎮(zhèn)上的這條路變成石板路。
果然尼斯塔說話是算數(shù)的,他和他的俄羅斯人也都很能干,兩個月的時間他們真的就把木香鎮(zhèn)上的土路變成了石頭路,而且鋪得非常平整,石頭的縫隙之間還用石頭的粉末軋嚴(yán)了,又灌上了只有俄羅斯人才能做出來的一種泥漿,這石路就像一塊石板一樣,鑲嵌在木香鎮(zhèn)的中間。
許青燈認(rèn)為這些俄羅斯人在木香鎮(zhèn)住下來并不多余,也許他們住在這里會讓木香鎮(zhèn)更能活泛起來。于是就讓他們在鎮(zhèn)東選出將近十畝地來,讓他們蓋房子建商鋪??蛇@些俄羅斯人對商鋪并不感興趣,他們大都在自家的院子里開起了作坊。最先把作坊做起來的是一個叫謝爾蓋的小伙子,這個作坊是烤面包的,俄羅斯人叫列巴。俄羅斯人很講禮節(jié),作坊開張的頭一天,謝爾蓋把一整天烤出的面包都送給了鎮(zhèn)長許青燈,讓許青燈把這些列巴分發(fā)給木香鎮(zhèn)的掌柜們。許青燈很欣賞他的做法,就讓他把四五籮筐列巴送到了鎮(zhèn)府衙門,然后讓衙役們順著木香鎮(zhèn)的街道每個鋪子都分上一兩個列巴。木香鎮(zhèn)人不土,他們知道這是俄國人做的列巴,吃起來要比這里的饅頭和烙餅有味道……從此,俄羅斯人開的許多作坊都開張了。他們雖然沒有開鋪子到鎮(zhèn)上的,但逢五逢十的大集都會把他們作坊做出來的東西拿到集鎮(zhèn)上去賣。在集鎮(zhèn)上賣的最好的是瓦連京鐵匠鋪做的水瓢和鐵盆,還有鮑列斯釀出的葡萄酒,當(dāng)然也有謝爾蓋的列巴和尼斯塔作坊做出的里道斯……
這些俄人大多都很善良,也很隨和,最初他們在木香鎮(zhèn)時不會漢語,但鎮(zhèn)上五必居醬菜商鋪掌柜蕭子桓的兒子蕭頓會俄語,他是省城國立高中畢業(yè),后又在教會學(xué)校學(xué)了一年多的俄語,俄人們就跟著他學(xué)漢語,也不是這些俄人都不懂得漢語,尼斯塔會漢語,但口齒有些笨拙,可完全能夠聽懂中國人說話。不到一年的時間,這些俄人們大都通曉了漢語,并很快就融入了木香鎮(zhèn)的生活中。這些俄人看來沒有回俄國的打算,都在規(guī)劃著將來如何在木香鎮(zhèn)生活。雖然這些俄人在木香鎮(zhèn)里顯得人不太多,但他們的生活也影響了木香鎮(zhèn)人。首先是這些俄人們蓋的房子和木香鎮(zhèn)的有些不同,雖然都是青磚到底,但房蓋并不是瓦的,而是大都鑲上了鐵皮。這些鐵皮在木香鎮(zhèn)買不到,于是鎮(zhèn)上最精明的李冠尋開了一家洋貨鋪。李冠尋的兩個兒子都在哈爾濱做木炭生意,不光有錢,還有些勢力,因為李冠尋的姨表弟是哈爾濱市府衙門的管工業(yè)和手工業(yè)的局長,這個局掛了許多銜,有手工業(yè)課、洋貨課還有輕工業(yè)課,于是李冠尋的兩個兒子就把哈爾濱市的許多洋貨拉到了木香鎮(zhèn),其實這些洋貨都是為俄國人和猶太人準(zhǔn)備的。木香鎮(zhèn)的鎮(zhèn)北有一洋人村,是從國外逃難來這里落戶的,當(dāng)初他們也想落戶木香鎮(zhèn),但這些猶太人過于精明,鎮(zhèn)長許青燈怕這些猶太人定居木香鎮(zhèn)會搶了木香鎮(zhèn)人的生意,這些猶太人便到了木香鎮(zhèn)北的榆樹村。榆樹村只有七戶人家,未開墾的土地也不少,在那里落戶以后他們也開作坊,不過他們的作坊不是洋作坊,而是中國人能夠接受的油坊、米面加工作坊等。李冠尋開洋貨鋪就是為鎮(zhèn)上的俄國人和鎮(zhèn)北的猶太人準(zhǔn)備的。所以尼斯塔和他統(tǒng)領(lǐng)的俄國人就都到李冠尋的洋貨鋪買貨,當(dāng)然也包括蓋房子用的洋鐵皮。除了蓋房子這些俄國人很講究,他們的生活習(xí)慣也能被木香鎮(zhèn)人接受,比如喝紅茶、燉紅湯。紅湯是吃列巴必備的佐食,紅湯燉起來并不復(fù)雜,用大地的紅柿子、卷心菜放在一起燉,直到燉碎了為止。這些俄人們也有娛樂活動,這些娛樂活動木香鎮(zhèn)人覺得很鬧哄,就是拉手風(fēng)琴,跳一種踢腿舞。木香鎮(zhèn)人的娛樂活動是到木香鎮(zhèn)的郝月季的戲園子里聽?wèi)?,冬天他們也找空場的地方唱蹦蹦戲(就是后來的二人轉(zhuǎn))。雖然木香鎮(zhèn)人不喜歡俄人的娛樂活動,但木香鎮(zhèn)人的娛樂活動卻把俄人給影響了,他們慢慢地也學(xué)會了唱二人轉(zhuǎn),雖然不能唱大戲,但小帽唱得也有滋有味。
其實這些俄人們真正融入到木香鎮(zhèn)的生活是他們的婚姻。尼斯塔從俄國領(lǐng)著二十幾個人逃亡到木香鎮(zhèn)時,他就沒有太太,后來他自己說他的太太是被十月革命時的流彈打死了;還有幾個俄人的妻子在他們流亡的時候誓死也不離開俄國,她們的生死如何也不知道,就是現(xiàn)在他們過江北來找這些流亡的男人們恐怕也很難找到,當(dāng)然這些俄人當(dāng)中也有幾個原本就沒有妻子的。
木香鎮(zhèn)人很寬容,就連鎮(zhèn)長許青燈也從來不干涉鎮(zhèn)上人的婚姻。鎮(zhèn)上也有幾個混血,在鎮(zhèn)上開成衣鋪的馬連娜就是混血,她的母親是俄國人,父親是中國人。父親也是裁縫,叫馬東遠(yuǎn),是木香鎮(zhèn)土生土長的人。馬連娜的母親實際是一個從哈爾濱乞討到木香鎮(zhèn)來的,馬家成衣鋪就收留了這個孩子,后來她和馬東遠(yuǎn)結(jié)婚了,生下了馬連娜。馬家成衣鋪在木香鎮(zhèn)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可也算是很富足的人家。馬東遠(yuǎn)和他的俄國妻子都還在。馬東遠(yuǎn)和這個俄國女人沒有再生孩子,他就把他的手藝教給了女兒馬連娜。馬連娜這年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但她體態(tài)很胖,長得也不俊,但很勤快,做出的成衣也不比她父親的差。尼斯塔到木香鎮(zhèn)后的第一個冬天,就到馬家成衣鋪做棉衣服。馬連娜給他做出的棉衣服既有木香鎮(zhèn)當(dāng)?shù)厝说氖綐樱灿卸韲艘路哪承┨攸c,這讓尼斯塔感到很滿意,于是尼斯塔就告訴俄人們都到她這里來做衣服,這些俄國人一下子就讓馬家的成衣鋪生意興旺起來,連鎮(zhèn)北的猶太人也到這里來做衣服。馬連娜和她父親一樣心地善良也知人情。她覺得現(xiàn)在的生意之所以興旺起來,全靠了尼斯塔,就在春節(jié)的時候把尼斯塔請到家里來,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頓。尼斯塔到馬家的時候還拎了幾根烤得很精致的里道斯。此后,尼斯塔就常常到馬家成衣鋪來,有時是讓她做衣服,有時沒什么事只是到這里來和馬東遠(yuǎn)、馬連娜嘮嗑。馬連娜的母親歲數(shù)很大了,她的口齒不太伶俐,但她說出的俄語尼斯塔都能聽懂。有一次這個俄國老太太對尼斯塔說,你真是一個能干的俄國人,如果你不嫌棄我閨女的話你就把她娶了吧。馬東遠(yuǎn)也說,我的家族和你們俄國人有不解的緣分,我的閨女嫁給你,我放心。
有一天馬連娜對她母親說,你們給我介紹尼斯塔,我看不太合適,他比我大十一歲,他在俄國是貴族,現(xiàn)在雖然他成了作坊的掌柜,可仍然也沒有脫離他的貴族氣,和他結(jié)婚我怕我們兩個人不對脾氣。再說,我要嫁給了他,咱們家的成衣鋪往后咋辦。
馬東遠(yuǎn)說和尼斯塔把話說明白了,即便是你嫁給他,這個成衣鋪還姓馬,還是咱們馬家的成衣鋪,往后成衣鋪從哈爾濱進(jìn)布料或者換洋縫紉機和洋熨斗,得他出錢了。
馬連娜說,其實我不想嫁給尼斯塔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咱們鎮(zhèn)上五必居醬菜商鋪掌柜蕭子桓的兒子蕭頓也相中了我。我也相中了蕭頓。這個蕭頓脾氣好,還有文化,俄語也說得好,他們家的掌柜蕭子桓過兩天可能還要到咱們家來提親。你們說我該咋辦?
馬東遠(yuǎn)說,蕭子桓家境倒是挺富裕,他的五必居醬菜和熏肉銷路也好,不光在大集上賣得好,在哈爾濱他還有固定的客戶,將來他也肯定會成為和許青燈家族財產(chǎn)差不多的大戶人家。但這個蕭子桓有惡習(xí),他常常到江北的巴彥鎮(zhèn)偷著去抽大煙,聽說他在江北有兩坰地都讓他抽沒了。俗話說,根不正,苗不正,結(jié)出的葫蘆歪歪腚。蕭頓在木香鎮(zhèn)留不住,他可能要在哈爾濱做生意,我就你這一個姑娘,你不在我們跟前,我們也不放心,這里邊的橫豎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和你說清楚了,你就掂量著辦吧。
馬連娜想了想說道,那我就聽爹的,不過這兩個人,我就都不嫁了,將來方便的話,咱家可以找個養(yǎng)老女婿,就是將來我生了孩子,我也讓他姓馬……
馬東遠(yuǎn)一聲長嘆,就不再說什么了。果然,這年過完春節(jié),蕭子桓就打發(fā)人到馬家成衣鋪去提親。提親的媒婆蕭子桓找得很準(zhǔn),是九嫂包子鋪的女掌柜九嫂。九嫂的丈夫也姓馬,叫馬東來,和馬東遠(yuǎn)是叔伯哥。當(dāng)年馬東遠(yuǎn)開成衣鋪就是馬東來給出的一百塊大洋,他才有了現(xiàn)在很發(fā)達(dá)的成衣鋪。九嫂提親,馬東遠(yuǎn)應(yīng)該不會拒絕。九嫂拎著四合禮,都是蕭子桓在哈爾濱買的值錢的東西,一個精致的果匣子,這果匣子十塊大洋,匣子里裝著四層點心,有槽子糕、雜拌、爐果和薩其馬;一匹洋布是東洋產(chǎn)的禮服呢,少說也值五十塊大洋;一頂貂皮帽子,是哈爾濱有名的米哈伊爾猶太人鞋帽商行的精品;還有一鐵匣子的洋白糖。
馬東遠(yuǎn)見九嫂拎來這么貴重的四合禮有些不知所措,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九嫂,這是咋……咋回事?
九嫂笑著說,是蕭子桓讓我給你送來的,說是提親禮。他的兒子蕭頓相中了你們家的馬連娜……
馬東遠(yuǎn)說,我家閨女嫁給蕭家是有些高攀了,再說我閨女也不太愿意。這孩子我們對她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在婚姻大事上我們也不敢包辦,連娜有俄國血統(tǒng),俄國人對兒女的婚姻大事也從來不包辦。
九嫂說,如果你家的閨女要是不嫁給蕭家的話,你們是會后悔的。咱們兩家是實在親戚,我和你哥也絕對不會把連娜往火坑里推……
馬東遠(yuǎn)說,按說,我應(yīng)該聽哥嫂的。但你也知道,蕭子恒這個人不太地道,他在江北抽大煙,把一坰多地都抽沒了,將來蕭家在木香鎮(zhèn)會過不下去的,也請大哥、九嫂替我閨女好好想一想;我閨女也說了,現(xiàn)在她雖然歲數(shù)也不小了,但還是不愁嫁,她說將來要給我們家招個養(yǎng)老女婿,這話我信……
九嫂在認(rèn)真琢磨著叔伯兄弟的話,認(rèn)為東遠(yuǎn)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就說,這事兒我再回去和你九哥商量商量,如果你和孩子都不同意,我們也就不勸你們了……
九嫂走了,馬東遠(yuǎn)讓九嫂把這四合禮也拎走了。九嫂出了馬家成衣鋪就去了蕭子桓家。蕭子桓見九嫂把四合禮拎回來了就知道提親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么順利,就問,為啥不順利?
九嫂說,其實馬東遠(yuǎn)覺得這門親事有點兒高攀不上,怕閨女嫁過去以后伺候不了你們蕭家人。馬連娜這孩子倒是相中了蕭頓??磥磉@里邊確實還有解不開的疙瘩,我看倒不如把馬東遠(yuǎn)請到你們家里來吃頓飯、喝點酒,也許這事兒也就成了。
蕭子桓想了想說道,這種事是不能強求的,既然馬東遠(yuǎn)不同意和我們結(jié)親的話,咱們就不用請他到家里來了。這幾天蕭頓到哈爾濱去聯(lián)系做個生意,估計明后天也就回來了,我再聽聽他的意見,如果他和馬連娜相互間都想成為夫妻,那就誰也阻擋不了。關(guān)鍵時候可以讓鎮(zhèn)長許青燈出面。許青燈最反對的就是當(dāng)家長的去包辦孩子的婚事。
蕭家五必居醬菜商鋪有個伙計叫榔頭,這榔頭在木香鎮(zhèn)啥事兒都知道。他聽說蕭掌柜要和馬家結(jié)親被馬家給拒絕了,他就悄悄地對蕭掌柜說,蕭老爺,咱家想和馬家結(jié)親這事兒院子里的伙計們都知道了。為啥這門親事馬裁縫不同意,這里邊是有原因的,鎮(zhèn)上的老毛子頭領(lǐng)尼斯塔總往馬家成衣鋪里鉆,每次去還都不空手,不是拎紅腸就是拎新烤出來的列巴。我看這個老毛子是相中了馬連娜,加上馬連娜的母親又是俄國人,也許這個馬連娜改變了主意。
蕭子桓一笑,這個尼斯塔也許真的看中了馬連娜。如果他真的看中了馬連娜,馬連娜也看中了他,那咱們就別自討無聊了。
蕭子桓在木香鎮(zhèn)也是個引人注意的人物,他家發(fā)生了什么或者正在發(fā)生什么,鎮(zhèn)上的人很快就能知道。自然尼斯塔也知道了蕭家要和馬家結(jié)親。蕭家的大公子蕭頓其實和尼斯塔關(guān)系也不錯,因為當(dāng)初俄人落戶木香鎮(zhèn)的時候這個蕭頓教俄國人學(xué)習(xí)漢語,他們這些俄國人也都很敬佩他。既然蕭頓相中了馬連娜,尼斯塔就覺得應(yīng)該退讓了。他們這些俄國人在木香鎮(zhèn)生活靠的是人緣,也靠鎮(zhèn)上的這些掌柜們看得起,如果在婚姻這件事上要是不退讓的話,鎮(zhèn)上的人就會罵他們這些俄人不知深淺。于是他就想找機會到蕭家表達(dá)他退讓的意圖,同時他也不再經(jīng)常去馬家成衣鋪了。剛好這天尼斯塔在木香鎮(zhèn)的街上看見了蕭子桓,就熱情地和他打招呼,蕭掌柜,吃了嗎?這句話是尼斯塔入鄉(xiāng)隨俗的時候?qū)W會的口頭禪,也知道這句口頭禪是朋友和鄰里間不能缺少的禮節(jié)。
蕭子桓也熱情地和他打招呼,說,吃過了。
俄國人直率,說話也不會拐彎抹角,就說,蕭掌柜對門正好就是我們俄人瓦西里開的西餐店,開店以后木香鎮(zhèn)的許多人都去吃了,今天我也想請你吃一頓俄式西餐。
蕭子桓說道,好啊,這西餐館開張以來我還真沒去過,那我就和你去這西餐館嘗嘗你們俄國人的西餐什么味道,不過你可千萬別點太貴的菜,因為我知道你們這些俄人在木香鎮(zhèn)的時間不長,生意大都還沒有紅火起來,也不富裕。
兩個人說著話,就進(jìn)了瓦西里西餐館,瓦西里也是一個很熱情的小伙子,他們都尊重尼斯塔,他帶來的客人也一定不會怠慢。瓦西里也認(rèn)得蕭子桓,說道,難得蕭掌柜能到我這餐館里來吃飯,今天就算是我請客了。
尼斯塔說道,無論我們兩個誰請客,都絕對不能讓蕭掌柜感覺吃得不舒服。
蕭子桓其實對西餐并不陌生,兒子也經(jīng)常買一些俄國人吃的列巴和紅腸,還往回買俄國酒伏特加。瓦西里端上的菜有紅酒羊排、黑椒雞脯、紅燴菜花肉餅、紅湯和列巴片。尼斯塔對瓦西里說,上一瓶伏特加和沙皇二世的紅酒……
蕭子桓說道,這也太破費了,這一桌子酒席能買一馬車白菜,或者兩麻袋黃豆,這也讓我將來回請你們沒法給你們上菜了。兩個人開始舉杯吃西餐。蕭子桓說道,尼斯塔先生,我知道你請我的用意,前幾天我打發(fā)人到馬家提親,馬家沒有同意。我也知道你和馬連娜相處得不錯,尤其你和馬連娜的母親都是俄國人,這樣說來你和馬連娜成親更匹配……你放心,我祝福你肯定會和馬連娜結(jié)為夫妻。
尼斯塔說道,蕭掌柜,你錯了,我請你到瓦西里的餐館吃西餐并不是想要你蕭家成全我的婚事,恰恰相反,我絕對不會向馬連娜求婚的,首先,我的年歲比馬連娜大十一歲,這在木香鎮(zhèn)也不多見,重要的是我還不算富裕,和馬家成衣鋪比相差懸殊。所以我誠懇地說,我不會和馬連娜成親的。俄羅斯人常常都會這樣說,面對上帝我們決不能有謊言。
蕭子桓又舉起酒杯來說道,今天我們在一起,讓我們兩個人都覺得心里很舒坦。其實木香鎮(zhèn)有許多好女人,木香鎮(zhèn)的周邊有十四個屯落,哪個屯落還不能有幾個像樣的女人。咱們鎮(zhèn)上有兩個媒人,將來都可以求她們幫忙,讓你和我的兒子都能找到合適的女人。
這頓西餐吃了將近半天的時間,但尼斯塔和蕭子桓離開瓦西里的西餐館時兩個人竟親熱起來。尼斯塔摟著蕭子桓說道,蕭掌柜,你一定要抽空到我的作坊去看看,我做出的里道斯你肯定喜歡吃,啥時候想吃就到我的作坊里去拿。蕭子桓也說道,我的五必居咸菜你們俄人中也有許多人喜歡吃的。你也不妨抽空到我那去嘗嘗,你覺得好吃我就讓榔頭隔三差五地給你送去一簍。
……
幾天以后蕭子桓的兒子蕭頓回來了,在吃晚飯的時候,蕭頓又拿回了一瓶伏特加,他給父親倒上,說道,爹,我想不到你還挺喜歡喝洋酒,上回我給你帶回來的兩瓶伏特加你都喝了。蕭子桓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兒子,你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在木香鎮(zhèn)如果男人在二十歲以后結(jié)婚人們都會說閑話的。你這些日子沒在家,我看好了一個人,就是馬家成衣鋪的馬連娜。前幾天打發(fā)人去提親,她認(rèn)為對咱們高攀不起,我想問問你,要是娶了馬連娜你愿意嗎?
蕭頓想也不想說道,不愿意。
蕭子桓說,這半年馬連娜好幾次到咱們家來,除了給我送做好的衣服,還看到你和那個馬連娜在一塊嘮得很合得來,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肯定是相中了她。
蕭頓說道,我和她是嘮得不錯,不過不是因為我相中了她。這個馬連娜說話嘮嗑很有意思,她喜歡講她們家的事,一講她就自己笑,笑完了還總問我你咋不笑呢。這丫頭很單純,也有點兒傻。
蕭子桓說,你說的不是心里話,你要是沒相中她,能和她嘮得那么舒坦嗎?你跟我說,你為啥不跟你爹說實話,你要是相中了她,我肯定能把她娶到咱們家來。
蕭頓說,這個丫頭長得太丑,我將來在哈爾濱做生意如果娶了這樣一個老婆,會讓人笑話的。她的額頭很大,頭發(fā)說不上是棕色還是黑色的,尤其她的眼睛也小。俄羅斯女人一般都是大鼻子高鼻梁,她卻長了一個蒜頭鼻子,有點兒像她爹馬裁縫。還有她的體態(tài)不像個姑娘,腰粗屁股也大,你說這樣的女人我要娶了她別人怎么看咱們蕭家。
蕭子桓說道,我看好的是這個孩子渾身有力氣,能干活兒,咱們家你有兩個姐姐,就你這一個兒子。這些年你在咱們的五必居什么也不干,你說不喜歡咱們家做這個咸菜生意,可你知道咱們家的五必居咸菜在哈爾濱許多店家商戶包括飯館都喜歡。咱們家每年要腌制將近十缸咸菜,幾乎都能賣出去,每年咱的咸菜作坊能為咱們蕭家賺一百多塊大洋。你是不能襲承我的手藝了,這個馬連娜最適合接收我的手藝。
蕭頓說,咱們家是娶媳婦不是娶勞力,你就別勸我了,對于我的婚姻我早有打算,等我在哈爾濱把生意做起來了,在哈爾濱娶一個像樣的姑娘,你的這門手藝有現(xiàn)成的人選,我的兩個姐夫都愿意襲承你的大業(yè)。
蕭子桓見說服不了兒子,也感到兒子說的話也在理,就不再勸兒子了。說,吃飯吧,吃飯吧。你的婚事將來我也不管了,到時候我只管出錢就是了。
蕭頓說道,爹的這話我愿意聽,來,今天我也陪爹喝上一杯。
第二天是木香鎮(zhèn)大集的日子。時逢深秋,集市上大都是一些收獲了的糧食,還有一些山產(chǎn)品,這些東西在集市上雖然成交的也不少,但到這里趕集的人大都是到這里來尋找一些在別的地方找不到的東西,這其中包括皮貨還有一些洋貨。木香鎮(zhèn)大集里的洋貨其實不是木香鎮(zhèn)的商戶們的。哈爾濱的許多洋行也會用車將貨拉來在這里尋找用戶。這些洋貨五花八門,有老式掛鐘、懷表、外國人穿的水牛皮靴子還有洋煙和洋酒。木香鎮(zhèn)大集中鎮(zhèn)上的好東西也不少,有莊培德的咸馬哈魚,蕭子桓的五必居醬菜,丁伯良的烀鹿肉……馬家成衣鋪在集市上也有鋪位,都是馬連娜做的新款成衣,這些成衣的布料大都是江北一家麻布廠的印花麻布,還有哈爾濱洋行的東洋棉布和江浙的絲綢。最搶手的是馬連娜做的東洋棉布大襖,當(dāng)?shù)厝艘步兴夼圩?。這棉袍子絮的不是棉花,而是羊絨,穿起來既保暖又輕巧,這袍子不用編的紐襻,而是俄國產(chǎn)的銅紐扣,袍子領(lǐng)口也沒有貂絨或者水獺毛皮領(lǐng),用的是手工編織的毛線領(lǐng)。這種棉袍有男裝也有女裝。其實這些棉袍子很有俄羅斯的味道,但又不是純粹的俄國制服。當(dāng)然普通人是穿不起的,因為這個棉袍子價格不菲,一件袍子得需要八十塊大洋。盡管這袍子價格很貴,但每次在集市上馬連娜賣出的袍子還是不少。
這天蕭頓也到集市上閑逛。他在哈爾濱做的買賣是鐘表店。他到集市上是看有沒有中式的老掛鐘和清朝末年的紅木座鐘。他正在集市上閑逛的時候有人叫他,蕭頓大哥,蕭頓大哥!
蕭頓順著聲音一眼就看到了馬連娜。馬連娜就讓蕭頓在她的鋪子旁邊坐一會兒。蕭頓猶豫了一下,昨天父親說讓他娶馬連娜,他從心里感到很不愿意,誰料到今天在集市上又見到了她。蕭頓在教會里學(xué)習(xí)過兩年,很懂得禮貌,他就客氣地和馬連娜點了點頭,卻沒有到她的鋪子前。馬連娜就什么也不顧了,直奔蕭頓把他拉過來就往她的鋪子前拽,硬讓他坐一會兒,無奈蕭頓就只好坐下了。
蕭頓問,你的生意還好?
馬連娜說,平時不太好,遇上了集日才能有些收入。蕭頓大哥,你去哈爾濱都快一個多月了,咋不回家看看,一個多月見不到你我還挺惦記你的。
蕭頓苦笑道,我和你不沾親也不帶故,惦記我做啥。
馬連娜說,我也不知道為啥,對你就是惦記。你知道嗎,你爹打發(fā)九嫂到我家提親去了,我爹認(rèn)為我配不上你,就沒答應(yīng),可我覺得我能配得上你,所以我就想嫁給你。
蕭頓說道,咱們倆不合適,你是個有技術(shù)的大裁縫,我卻什么也不是,我爹讓我在家跟他腌制咸菜,我根本就不喜歡才決定到哈爾濱自己去闖蕩,現(xiàn)在這買賣也沒啥起色。
馬連娜說,你要娶了我,你就能把生意做起來,咱們倆在哈爾濱開個成衣鋪,我做衣服你給我進(jìn)布料,幾年的工夫咱們就說不準(zhǔn)會成為哈爾濱的貴族。
蕭頓說,馬連娜你太幼稚了,做生意不是耍手藝,有的人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到最后還是見不到發(fā)財。你還是別打算嫁給我了。
馬連娜說道,大哥,你可想好了,如果你不娶我你會后悔的。木香鎮(zhèn)一個大人物現(xiàn)在盯著我不放,非我不娶,他就是尼斯塔。
蕭頓笑了,你還別說,你和尼斯塔還真挺般配,你有俄羅斯血統(tǒng),他又是俄國人,將來在一起過日子會很合適。
馬蓮娜說,我雖然有俄國人的血統(tǒng),可我從來也不把自己當(dāng)俄國人,我就是中國人,我從來也沒有要嫁給俄國人的打算。
蕭頓說,在咱們木香鎮(zhèn)有許多好小伙,讓鎮(zhèn)上的兩個大媒人劉大嘴兒和黑姑給你介紹一個,你有這么好的手藝,好小伙都會爭著娶你的。
馬連娜說,我知道哪個小伙見了我都會相中的,可我相不中他們,我就相中你了。
蕭頓忍受不了馬連娜的糾纏,就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兒,我得走了。
馬連娜問,你啥時候走?我還會找你的。
……
尼斯塔也在集鎮(zhèn)上賣他的里道斯,他也很會做生意,他拉著手風(fēng)琴,用琴聲吸引顧客。但到這里趕集的人,屯子里的人占大多數(shù),他們有許多人都不知道這里道斯怎么吃。一打聽價格還挺貴,這就讓他的鋪位顯得很冷清。在他拉手風(fēng)琴的時候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見了蕭頓,也看見了蕭頓在馬連娜的攤位邊上坐了半天,兩個人還嘮著嗑,顯得很親熱,也很神秘。尼斯塔沒有感到失落,他認(rèn)為蕭頓和馬連娜確實很般配,只有他們結(jié)合在一起才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尼斯塔放下了手風(fēng)琴向蕭頓打招呼。蕭頓和尼斯塔的關(guān)系不錯,尼斯塔從阿穆爾河北岸帶來的這些俄人之所以能夠在木香鎮(zhèn)順利地和這里的人們?nèi)诤显谝黄?,蕭頓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他讓俄人們盡快地學(xué)會了漢語。蕭頓走了過來,看著鋪子上放著的紅腸說道,這么好的東西沒人買,還是因為你做的里道斯太精細(xì)了,成本也高,自然價格也就貴,你應(yīng)該想辦法把成本降下來,價格也降下來,漸漸地人們就能夠吃得起,自然也就買得起了。
尼斯塔點點頭說道,你這是好主意,不過我不想用不好的原料去做里道斯,因為它是我們俄國最好的食物,就像我們俄國人一樣,不能虛假。
蕭頓笑了,也沒說話,卻伸出了大拇指。
尼斯塔也讓蕭頓在他的鋪子旁邊坐一會兒。尼斯塔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兩個人用俄語聊了幾句,不知聊到了什么,兩個人就一起哈哈地笑了。
尼斯塔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馬連娜,就走近蕭頓,小聲說道,馬連娜已經(jīng)愛上你了,這個姑娘不錯,她的俄語說得也很好,還有一門手藝,對老人還孝順,你應(yīng)該娶了她。
蕭頓笑了,錯了,我和她不合適,什么原因我也說不清楚,就是一句話,我沒看上她。我總覺得你和她更合適。你要想娶她,你就應(yīng)該大膽地去追她。下次再有集市的時候,你就別在這賣里道斯了,幫助她賣服裝去吧。你得學(xué)會感動她……
尼斯塔說道,我感動不了她,她相中的不是我,我已經(jīng)看出來了,她非常喜歡你。
蕭頓說,她更喜歡你,只是她覺得你原來是俄羅斯的貴族,她怕你將來瞧不起她。如果你在她面前變得平民一些,她很快就會愛上你。
尼斯塔驚訝地說,這是真的嗎?
蕭頓說,不是假的。
尼斯塔不知道迎接他的是幸福還是不幸福,他就把他的幾個俄人朋友召集到了他的家。有面包匠謝爾蓋、鐵匠瓦連京、釀酒師鮑列斯還有西餐店的瓦西里。尼斯塔搞這種聚會是經(jīng)常性的,但每一次聚會他們商量的大都是和做生意有關(guān)的事情,如果誰做生意出現(xiàn)了困難,這些匠人們就都會幫助他出主意想辦法,甚至也會出錢資助。
大家晚上都在尼斯塔家聚齊了。這些匠人們每次到尼斯塔的家里來,都不會白來的。鮑列斯會帶來一瓶紅酒。鮑列斯在俄羅斯的時候家族的紅酒就很有名,曾經(jīng)是尼古拉二世朝廷中的貢酒。鮑列斯的二哥是朝廷的侍衛(wèi)官,他曾經(jīng)打死了革命黨的一位戰(zhàn)士,革命黨沒有抓到他的哥哥就要抓他,他這才從俄國逃到這里。雖然他是釀酒師,卻從來不喝紅酒,而只喝伏特加。他這次隨尼斯塔逃到中國還包括他的夫人和唯一的孩子小鮑列斯。鐵匠瓦連京在木香鎮(zhèn)居住下來以后日子最為窘迫。他的鐵器當(dāng)?shù)厝硕疾徽J(rèn)可。比如他的水瓢雖然很精致,但當(dāng)?shù)厝瞬挥眠@種鐵器,而只用葫蘆瓢或者是木頭刮成的水瓢。瓦連京雖然是鐵匠但他不會鑄鐵,做不了農(nóng)人們用的犁鏵,更不會給馬掛掌。他剛剛找到了新的職業(yè),就是做卷煙,因為他有一次卷了一支煙,讓鎮(zhèn)上的鎮(zhèn)府衙役抽了,這個衙役抽完之后連說,真好抽,比抽煙袋好多了,如果卷成這樣的煙在集市上肯定有人買,咱這里的葉子煙到處都能種,集市上的葉子煙也是一塊大洋能買一捆。果然瓦連京就聽了這衙役的話,做出了三十幾支卷煙,拿到集市上賣,很快就被人買去了,且價格也很合理,三十支卷煙能賣一塊大洋。其實瓦連京做的卷煙就是雪茄。這次他到尼斯塔這里也帶來十支自制的雪茄。謝爾蓋則帶來了兩個新烤的列巴,他把列巴切完以后對大伙說,咱們這里沒有全麥,烤出的面包就不太像咱們俄國的列巴了,我就在面粉里摻進(jìn)了一些蕎麥面,你們嘗嘗。大伙就都每人拿了一片,邊吃邊說道,這兌了蕎麥面的列巴要比咱們俄國正宗的列巴還要好吃??磥砟鞠沔?zhèn)真能讓我們好好地活著。因為正是飯時,瓦西里還沒有來,尼斯塔見瓦西里可能不會來了,就對大伙說,今天想和大家談?wù)勎覀兩钪袘?yīng)該發(fā)生卻還沒有發(fā)生的大事兒,你們知道是什么大事嗎?
謝爾蓋說道,咱們這些人各有各的好日子,也各有各的苦惱。其實我們這些人最大的苦惱,就是還有四個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婚。尼斯塔,我說得對吧?
尼斯塔說,謝爾蓋你真聰明。
謝爾蓋說,不是聰明,因為你、我、瓦連京還有瓦西里都還沒有媳婦。
尼斯塔說道,在木香鎮(zhèn)住下來,讓我們?nèi)フ叶砹_斯姑娘也不太容易,哈爾濱的俄羅斯女人雖然不少,但她們肯定不喜歡到木香鎮(zhèn)這個偏僻的地方來,再說,我們在哈爾濱也沒有朋友。
瓦連京說道,自從在木香鎮(zhèn)落戶以后,我就想到將來我一定要娶一個中國姑娘,中國姑娘不光漂亮,她們還善良、懂得孝順,重要的是她們都很能干。但我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取悅中國姑娘。
尼斯塔說,今天召集大家來,就是想讓大家商量這件事情。俄國偉大的軍事家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蘇沃洛夫說過,面對戰(zhàn)爭,我們要尋找對方的薄弱部位,然后再發(fā)起攻擊。
謝爾蓋笑了,尼斯塔,你把問題看得嚴(yán)重了。在木香鎮(zhèn)找個媳婦用不著請亞歷山大幫忙。我的主意說出來,要比亞歷山大的這類戰(zhàn)術(shù)還要偉大。
瓦連京問,說說你的戰(zhàn)術(shù)。
謝爾蓋說,要想讓這個姑娘喜歡你,不如先讓你未來的岳父或岳母喜歡你,如果他們喜歡你了,就會把姑娘嫁給你。
尼斯塔說道,現(xiàn)在我面臨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未來的岳父岳母喜歡我,但這個姑娘并不喜歡我,因為這個姑娘相中了別人,并不把我放在眼里,這就讓我覺得非常為難。
一直沒有說話的鮑列斯說道,這就更簡單了。我聽過戲園子里的一個二人轉(zhuǎn)叫《大西廂》,那里邊的唱詞就是,能進(jìn)就進(jìn)一步,能退就退兩步。依我看,親愛的尼斯塔,你就退兩步吧。你和馬連娜的事兒,我們雖然知道得并不詳細(xì),但你總往馬家成衣鋪里去,大家也都看見了。我看馬連娜喜歡誰,你就讓給誰吧。如果促成他們的婚姻,也算是你尼斯塔積德了。
尼斯塔笑了,你這句話我愿意聽。我真該成全他們了。可我也聽說了,她喜歡的那個人也就是蕭頓,并不喜歡她。
鮑列斯說,如果你想積大德莫不如去幫幫他們。
瓦連京說,如果你幫他們成全了這樁婚事,你在木香鎮(zhèn)一下子就讓人敬佩了。同樣咱們這些俄人也會被木香鎮(zhèn)人更加尊重了。
尼斯塔笑了,我找你們來是想讓你們幫我成全一段婚姻,卻沒料到,咱們這次聚會竟然是為蕭頓和馬連娜撮合。
大家都笑了。鮑列斯說道,這件事兒就應(yīng)該商量到此,下面該商量的是咱們的生意。我的紅酒,木香鎮(zhèn)人已經(jīng)開始認(rèn)可了,鎮(zhèn)上皮貨商杜掌柜一次能喝一瓶,但外鄉(xiāng)人并不知道我這個酒。你們說該咋辦?
尼斯塔說道,這個主意我有,在春節(jié)前我們最好能組成一個木香鎮(zhèn)俄人福利團。到周邊的鄉(xiāng)村將我們作坊的好東西給他們免費送一些,當(dāng)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這種福利,而只給這個屯子的屯長或族落長,這不僅能讓我們成名了,產(chǎn)品也能被農(nóng)民們認(rèn)可。
瓦連京說,我的雪茄,周邊的農(nóng)民剛剛認(rèn)識,有了你提到的這個舉動,就不發(fā)愁我的雪茄賣不出去了。
大家把酒、里道斯、列巴都吃光喝光了,謝爾蓋又拉起了手風(fēng)琴,在屋里跳起了舞。
俄國人懂得狂歡,容易忘掉煩惱,這是他們能夠長久居住在木香鎮(zhèn)的保證。
……
時間很快就到了深秋,天氣漸涼,馬家成衣鋪的活兒也越來越多了。尼斯塔讓所有的俄人都到馬家成衣鋪里去做棉袍子,這也是為了讓馬連娜高興。尼斯塔去馬連娜那里不是做棉袍子,而是給馬家又送去了幾根里道斯。馬連娜的母親很喜歡尼斯塔烤的里道斯,但她又不敢讓馬東遠(yuǎn)去尼斯塔的作坊里買,見尼斯塔送來了新烤的里道斯就高興地說,尼斯塔,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尼斯塔笑著說,謝謝你,其實我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孩子了。我今年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我們這些在木香鎮(zhèn)生活習(xí)慣了的俄羅斯人,都覺得這里是我們的天堂,上帝每天都會對我們微笑。
馬連娜說道,尼斯塔,你說這話我母親非常愿意聽。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木香鎮(zhèn)西大約十里路的地方有一個天主教堂,許多俄國人都到那里去做禮拜,當(dāng)然也有一些中國人成了天主教徒。
尼斯塔說,知道,我們都已經(jīng)去過了。我們在那里也做過祈禱,祈禱木香鎮(zhèn)上的人都成為我們的朋友。
馬連娜突然問道,尼斯塔,我怎么覺得現(xiàn)在蕭頓不像原來那么愿意和我聊天,是不是你想娶我而做的手腳?
尼斯塔笑了,其實我今天到你這里來,就是想跟你說,蕭頓還是很喜歡你的,你嫁給他也一定會幸福的,因為蕭頓是一個敢想敢做的小伙子,雖然他現(xiàn)在在哈爾濱做的生意還沒有多大的起色,但他將來一定會好的。我原來是打算娶你,我并不是看中了你的手藝,而是看中了你的為人,你孝順、善良,如果想在木香鎮(zhèn)生活能娶上你這樣的媳婦,對我說來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兒。但這幾天我也考慮過了,且不說我的年齡比你大,重要的是你嫁給我會很受累。你覺得蕭頓現(xiàn)在和你好像顯得不太熱情,其實他的內(nèi)心是非常愿意娶你的。只是你還要不斷地去找他,和他說一些心里話,我想他會感動的。
馬連娜笑了,尼斯塔,你這番話有點兒讓我犯糊涂,既然你不想娶我,為什么還要竭力地促成我和蕭頓的婚姻呢?
尼斯塔也笑了說道,如果將來你們能過上舒心的日子,我和你朋友一場,我會替你高興的,用你們木香鎮(zhèn)人的話就是成全一件善事,能讓人積壽十年……
兩個人嘮著,好像也有說不完的話。這時候馬東遠(yuǎn)也過來說道,連娜你們剛才在一起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尼斯塔是個好人。蕭頓這孩子從小在我眼皮底下長大,其實他也不錯,要比他的父親強多了。只是你嫁給他我最擔(dān)心的是蕭子桓是個敗家的人。他抽大煙以為別人不知道,我最近聽到了一個讓我感到很害怕的消息,那就是蕭子桓的五必居雖然做得很好,但他還是覺得做五必居腌菜將來不會給他帶來更多的財富。所以他在三泉山的山里也就是猞猁溝深處,支起了三口大鍋,讓他的兩個外甥替他在那里熬制大煙膏。因為猞猁溝到處都是罌粟,不用自己偷著種,他就靠這些野罌粟去熬制大煙膏,既能滿足他自己食用,又能賣出去,江北的巴彥鎮(zhèn)上有好幾個煙館,這些煙館買不起云南的白面,也就是云土,就只能靠大煙膏去接待那些癮君子?,F(xiàn)在民國時期是嚴(yán)禁國人吸食大煙膏的,一旦被政府抓到,除了重罰,嚴(yán)重的還會被殺頭……連娜,如果你不聽我的,輕易地嫁給蕭頓,將來也一定不會有好日子。
馬連娜說道,蕭子桓和他的兒子不是一路人,將來蕭頓也不會像他爹那樣去冒那個險。爹,嫁給蕭頓我是鐵了心了。
這時馬連娜的母親也出來了,說道,你這個孩子任性慣了,有你吃不消的那一天。
尼斯塔見馬家因為他的到來幾乎要爭吵起來,就知趣地站起來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到你們這兒來胡說八道。不過,馬家和我尼斯塔永遠(yuǎn)是朋友。
尼斯塔走了。這天他到馬家聽了馬連娜的一番話,更加感到馬連娜要嫁給蕭頓的主意已定,只是她的爹媽從中作祟。他在想,為了成全他們,我尼斯塔還得要勸說蕭頓。
蕭頓在家待了兩天就走了。蕭頓每次回哈爾濱都會到木香鎮(zhèn)碼頭等著上尼古拉號輪渡。尼斯塔原本這幾天還是要找蕭頓的,蕭頓走了,他在門口看見了他,于是他就悄悄地到馬家成衣鋪,讓成衣鋪里的女幫工出來,對著女幫工說,請你快點兒轉(zhuǎn)告馬連娜,蕭頓今天去哈爾濱,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江岸碼頭。
馬連娜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匆匆地出了家門,又雇了一輛人力車,去追蕭頓。蕭頓到了江岸碼頭,尼古拉號輪渡還沒有到,他就在江岸的一個帳篷里邊喝著茶水邊張望著平靜的松花江。
馬連娜下了人力車就看見了蕭頓,她也到帳篷里要了一碗茶,坐在了蕭頓的對面。
蕭頓看著馬連娜一怔,問道,連娜,你也去哈爾濱嗎?
馬連娜說,不去哈爾濱,我就是來找你的。這些日子我們家不斷地催促我定親,在木香鎮(zhèn)除了你,我誰也沒看中,現(xiàn)在我就是想告訴你,你還是把我娶了吧。
蕭頓冷著臉說道,我在哈爾濱的生意還沒有做起來,這幾年我不想考慮婚姻的事情。再說,我的父親打發(fā)人到你家提親,已經(jīng)被你的父母一口回絕了,我怎么會娶你,最主要的是我們兩個不是一路人,我雖然也會俄語,可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找一個俄羅斯姑娘或者找一個混血,所以連娜你就不要在我身上費心思了。我倒有一個好主意,如果你嫁給尼斯塔,最合適不過了。
馬連娜笑了,這怎么行,從昨天開始我對他已經(jīng)改口了,不再對他直呼其名而叫他尼斯塔大叔。他比我父親只小了十四歲。我怎么會嫁給他,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我心里永遠(yuǎn)也不會裝著他。
蕭頓說,如果你不想嫁給尼斯塔,在咱們木香鎮(zhèn)還有周邊的十四五個屯落,總會有更好的小伙子。
馬連娜聽見了江上輪渡的笛聲,就起身說道,蕭大哥,咱們倆的事沒完,我會到哈爾濱找你去的。我知道你在哈爾濱的什么地方做生意,我就在你做生意的附近租兩間房子,除了做衣服,我就能天天見到你。說著,馬連娜起身頭也不回又上了一輛人力車,匆匆地返回木香鎮(zhèn)。
尼斯塔的生意突然變得好了起來,因為鎮(zhèn)南的一個猶太村的頭領(lǐng)來找他,說他看出他的里道斯和俄羅斯正宗的里道斯一樣,這些猶太人聰明,但嘴很刁。尼斯塔見生意這么好,就每隔一天到這個猶太村去送里道斯。猶太村原本應(yīng)該叫孟家溝,村里的孟姓人占了一多半,剩下的都是猶太人。孟家溝人的土地很少,在這個屯子里也找不到大地主,但他們這些人喜歡上山打獵和采山參。這屯子漢人的屯落長叫孟憲彪,也是參王。他們之所以接納了這些猶太人是因為這些猶太人都有洋人的手藝。他們會木雕,會做洋點心,還會做獸骨的工藝品,這些東西不在木香鎮(zhèn)的大集上賣,而是往哈爾濱送貨。他們也常常把自己做出的東西給孟家溝的村民。孟憲彪的房子就是這些猶太人蓋的,飛檐走壁也是他們木雕的,而且孟家溝人的家家戶戶都有猶太人做的獸骨工藝品,所以這些猶太人和孟家溝人相處得很和睦。這些猶太人在這里落戶已經(jīng)十多年了,自然這些猶太人也有和孟家溝人結(jié)親的。尼斯塔到了孟家溝,猶太人的族落長叫亞比米勒,他見尼斯塔親自給他們來送里道斯,就也挽留他在這里吃午飯。在俄國猶太人和俄羅斯人等同一家人,民族差異很小,所以他們相互之間的往來也很親切。亞比米勒留尼斯塔吃飯他也沒客氣。在吃飯的時候,尼斯塔見亞比米勒的妻子就是孟家溝人。這個女人身材標(biāo)致,雖然四十多歲,但她的身段卻仍然像個少婦,很羨慕,便問,你們這些外國人能娶到中國女人做媳婦,真是幸事。我們木香鎮(zhèn)上的幾個未婚的俄國人,也想娶中國的女人為妻,可是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能將她們?nèi)⒌绞帧?/p>
亞比米勒笑著說,這是很自然的事兒,只要和這些漢族姑娘們和睦相處,她們自然會找上門來。因為我們做人真實,又能干,有的比中國的小伙子還優(yōu)秀,所以你們這些在木香鎮(zhèn)定居下來的兄弟們,早晚都會娶到當(dāng)?shù)毓媚铮F(xiàn)在沒有必要急著去娶中國女人,當(dāng)?shù)厝擞幸痪渌自捊兴角伞?/p>
尼斯塔說,這話我信。
從孟家溝回來,尼斯塔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愉悅,這種愉悅來自哪里,他也說不清楚。只是他在心里總在重復(fù)那句話,水到渠成。他已經(jīng)對馬連娜完全失去信心,他也看出馬連娜對蕭頓的一片癡心。如果促成他們的婚姻,除了馬連娜能夠得到幸福,他尼斯塔也能得到好口碑。這個時候他覺得應(yīng)該去鼓勵馬連娜,讓她對蕭頓窮追不舍。這天他在家里有點兒坐不住了,他想看看馬連娜是不是去哈爾濱找蕭頓去了。尼斯塔沒敢進(jìn)馬家成衣鋪的作坊,他就打發(fā)馬家成衣鋪的女幫工去把馬連娜叫了出來。馬連娜出來了,見是尼斯塔,她不知道尼斯塔想干什么,他會不會是因為蕭頓已經(jīng)不理她了,而他借此機會來找我。但沒等她開口尼斯塔就說道,蕭頓已經(jīng)上船了,他下午三點多鐘就能到哈爾濱,我已經(jīng)替你打聽到了蕭頓在哈爾濱究竟做什么生意,地址在哪。其實蕭頓的生意已經(jīng)漸漸地有了起色。他實際開了一個估物店,店里賣的都是洋貨。這種店在哈爾濱雖然隨處可見,但都沒有蕭頓的鋪面講究。他開店的地點在果戈理大街的西段,這里的洋貨店隨處可見,但這些洋貨店都是從俄國或者是從法國、德國進(jìn)來的新貨,價格很高,哈爾濱的中產(chǎn)階級都買不起,而哈爾濱的富人也非常有限。蕭頓開的鋪子雖然賣的都是舊貨,但價格便宜。他的店面裝飾得很講究,門臉上的牌匾又寬又大,刻著三國文字:漢語、俄語和英語。牌匾的顏色是棕色的,這種顏色不光中國人能接受,外國人更能接受,在他們看來棕色是貴族的顏色,他屋子里擺放的估物也分門別類,有皮貨,主要的還是老式掛鐘或者落地鐘,還有煮咖啡的咖啡爐以及咖啡粉碎機。自然也有俄羅斯人喜歡喝的紅茶磚……這些我倒是沒看見,但是瓦連京去哈爾濱的時候還到了他的鋪子。你還是找他去吧,他不是沒有看中你,也并不嫌棄你是鄉(xiāng)下人,你是普通的手藝人,因此他和你沒什么區(qū)別,他之所以不敢接受你對他的求婚,是因為他怕你的父母瞧不上他,因為你父親有點兒瞧不起蕭子桓,聽說蕭子桓是個大煙鬼,但這只是傳言,別人并不知道,因為他在木香鎮(zhèn)從來也沒有吸食過大煙。木香鎮(zhèn)是一個文明的小鎮(zhèn),鎮(zhèn)長許青燈教誨鎮(zhèn)上的人要知情、知理、知德。我和蕭頓的關(guān)系也不錯,因為他對我們這些俄羅斯人有恩,我們之所以能夠在木香鎮(zhèn)盡早地和大家融在一起,就是因為他教會了我們漢語。另外我們且不管蕭子桓如何,但蕭頓這個人是值得你去愛的……這是我的心里話,我今天找你就是想把我對蕭頓的看法說給你。在我和蕭頓之間相比,我遠(yuǎn)不如他。原來在俄羅斯我是一個莊園的園主,而現(xiàn)在我在木香鎮(zhèn)卻是一個普通人,你放心吧,我不會糾纏你的。
馬連娜看著尼斯塔,這個俄國中年人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真誠,就說道,謝謝你,尼斯塔。
尼斯塔說道,不,你應(yīng)該叫我尼斯塔大叔。
馬連娜笑了。
尼斯塔在木香鎮(zhèn)有很好的口碑,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他曾經(jīng)向馬家求過婚,木香鎮(zhèn)的許多人也都知道了。他們認(rèn)為尼斯塔和馬連娜很般配,但讓他們不解的是為什么馬連娜不接受這個在俄羅斯人當(dāng)中有威信、做人誠懇,又能干的尼斯塔。他們都竭力地想促成這件事兒。自然有一些好心人到馬家成衣鋪去勸說馬東遠(yuǎn),原來馬東遠(yuǎn)夫婦同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尼斯塔,只是這個馬連娜卻死活不同意。
現(xiàn)在的尼斯塔和一個月以前的尼斯塔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促成馬連娜和蕭頓的婚姻。思來想去,這一天尼斯塔還是拎著里道斯去了馬家。馬東遠(yuǎn)對尼斯塔仍然很熱情,先問他吃沒吃飯,然后問他今年的棉衣做了沒有。尼斯塔笑著恭敬地回答著這個憨厚的老人。尼斯塔把他拎來的兩根剛剛烤好的里道斯放在了炕上說道,馬大叔,我今天到你這來,不是來做衣服,更不是來求婚。因為孟家溝的猶太人族落長已經(jīng)給我介紹了一位中國姑娘,我把彩禮都送過去了。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馬大叔,我們俄羅斯人在木香鎮(zhèn)有許多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蕭頓,這孩子為人善良,又有學(xué)問,他在哈爾濱教會學(xué)校學(xué)過兩年,這就證明了他是一個文明人,還有最近瓦連京去了哈爾濱,也去看了蕭頓在哈爾濱果戈理大街開的鋪子,是估物商行,在哈爾濱能夠開估物商行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們要從民間去收集舊物,然后高價出售……如果您不把馬連娜嫁給他真是有些可惜了。
馬東遠(yuǎn)說道,咱們木香鎮(zhèn)有一句老話,叫作根不正,苗不正,結(jié)出的葫蘆歪歪腚。原來蕭子桓的人緣不錯,自從他過了江北進(jìn)了仙境樓大煙館,此后他就變了,以為他做得很隱蔽,其實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還有他在三泉山的溝里支起了大鍋在熬制大煙膏,他干這種缺德的事早晚會被民國政府抓到,不砍他的腦袋,也得沒收他的全部家產(chǎn)。你說這種人家咱們敢嫁嗎?
尼斯塔說,他們父子不一樣,聽說蕭頓之所以不在木香鎮(zhèn)做生意而去哈爾濱,就是因為他說服不了他的爹,要和他爹斷絕父子關(guān)系。蕭子桓托人到你這來說媒,其實也是蕭頓的意思,他怕你不同意把閨女嫁給他們家,他就恭維你,不想讓你瞧不起他。所以你應(yīng)該把閨女嫁給蕭頓……
一直沒說話的馬連娜的母親,用俄語和尼斯塔說道,這種事情你就別管了,馬連娜的父親脾氣倔強,是任何人也說服不了他的,你別再勸了,不然他會和你發(fā)脾氣。
尼斯塔這時才覺得他到馬家來確實有些唐突,就起身走了。在回來的路上他在想,現(xiàn)在問題并不是出在馬連娜的父母身上,而是出在蕭頓身上,如果蕭頓能夠把馬連娜接到哈爾濱,然后再把馬連娜的父母也接到哈爾濱,那么這樁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尼斯塔的生意也漸漸地好了起來,這才感到木香鎮(zhèn)的風(fēng)水很好,難怪在這里出現(xiàn)了這么多的大財主,這里能夠逢五逢十必有大集,靠的也是這里的風(fēng)水。如果不在這里成家立業(yè),就保不住上帝給你的好時機和好地方。從馬家出來,無意中他走到了瓦連京的卷煙作坊。尼斯塔也吸煙,但他的煙癮不大,在木香鎮(zhèn)看不到洋煙,從哈爾濱進(jìn)來的老巴奪卷煙,雖然也是外國人在這里建的煙廠,但俄羅斯人并不習(xí)慣抽這種煙。俄羅斯人看到木香鎮(zhèn)人有的抽煙袋,有的抽煙斗,無論是抽煙袋還是抽煙斗都得兜里揣著一個煙荷包,俄羅斯人感到很不習(xí)慣。所以尼斯塔也定期到瓦連京這里買雪茄,說是買,實際他每次來買雪茄瓦連京都不會收他的錢,俄人之間從來都不客氣,但他們懂得禮尚往來,尼斯塔作坊里的里道斯也是這些俄人們常去白拿的東西。
尼斯塔收下了瓦連京給他的雪茄,他就在作坊里吸了起來,俄人們在一起有的時候也總起膩,聊起來就沒完沒了,他們的話題常常從俄國開始,講他們過去的家園和他們過去的生活,有時候哭,有時候笑,但他們到了木香鎮(zhèn)也絕不后悔。尼斯塔是讀過書的,他就想起了俄羅斯一位詩人說過的話:我們背負(fù)著家園上路,在哪兒停下來,家園就會放在哪兒。
瓦連京說道,最近沒有去馬家成衣鋪?
尼斯塔說,剛從那兒出來。
瓦連京說,你還對那個馬連娜沒有死心。你知道咱們這些俄人怎么去評價馬連娜嗎?說她有一雙巧手,卻也有一張丑臉,在木香鎮(zhèn)找不出第二張比她更丑的臉了。所以,那個英俊的少爺蕭頓怎么會看上她。
尼斯塔抽了一口煙,半天沒有說話。
瓦連京又追問,我說得不對嗎?
尼斯塔說,你說的也許是對的。
瓦連京說,既然蕭頓不喜歡她,你又在竭力地要促成他們,你說這是善還是惡。
尼斯塔想了想說道,對于馬連娜來說,這是善,但對蕭頓來說,可能是惡。既然如此的話,我還是少管閑事吧。
瓦連京說,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想讓木香鎮(zhèn)人知道你尼斯塔是一個高尚的人,但木香鎮(zhèn)人也許會懷疑,你是惡意的。
尼斯塔又吸了一口煙說道,這不會的,木香鎮(zhèn)人并不狹隘,他們都會和我一樣高尚。
瓦連京也點了一支雪茄,惡狠狠地說,尼斯塔你簡直就是一個笨蛋!
尼斯塔說道,你說得很對,現(xiàn)在我才感到,我真的是一個笨蛋。
……
幾天以后。蕭頓從哈爾濱回來了,他是做輪渡晚上到家的。到家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尼斯塔的作坊。尼斯塔感到喜出望外,笑著問道,蕭頓,一定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蕭頓一臉冷峻地說道,尼斯塔,我一直拿你當(dāng)朋友看待,可是不知為什么我現(xiàn)在感到你不像我的朋友,好像是我的敵人。你在不斷地慫恿馬連娜去追我,這給我?guī)砹嗽S多麻煩。她昨天到哈爾濱去找我,非要在我那住下不走了,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從我的商鋪里攆走。你并不知道我在哈爾濱已經(jīng)找到了女人,打算下個月就結(jié)婚,這個女人在哈爾濱有很好的背景,她的父親是哈爾濱市政府警署的官員,將來我在哈爾濱做生意也就有了靠山。還有,我的父親早晚會給我惹麻煩,如果到時他真的出了麻煩,我未來的岳父也許能夠搭救他……尼斯塔,你所做的一切讓我感到你太愚蠢了。
尼斯塔脫口而出,你說得對,昨天瓦連京還在罵我說我是個混蛋,看來我真是個混蛋。你放心,我不會做這么愚蠢的事兒了,如果你需要我?guī)椭脑?,我仍然可以幫你,那就是想辦法阻攔馬連娜不要追你,我可以告訴她,蕭頓永遠(yuǎn)不會愛上你的。
蕭頓說道,你這個話說得更愚蠢!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尼斯塔在俄羅斯人當(dāng)中很有威望,大家也都很佩服他,因為當(dāng)年從阿穆爾河對岸逃過來的時候,就是他給大家指的一條可以生存的路。而且能夠在木香鎮(zhèn)長期居住下來,自然尼斯塔功不可沒,但尼斯塔在婚姻上一直沒有著落,這也讓大家很為他操心。原本他們是看好他和馬連娜的,誰想到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很糟糕。于是大家便分頭去勸說他,不要再摻和人家馬連娜的婚事了。
尼斯塔說道,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絕對不會再走近馬連娜和蕭頓了,你們會看到一個聰明智慧的我。大家不再勸說尼斯塔了,他們認(rèn)為他們的領(lǐng)袖尼斯塔確實是一個聰明智慧的人。但事情的發(fā)展在尼斯塔身上總是峰回路轉(zhuǎn),也就是第二天,馬連娜夾著包裹去了尼斯塔的作坊,一進(jìn)屋她就把那個包袱扔到了尼斯塔的懷里說道,天氣漸漸地涼了,你身上的衣服我總感覺很單薄,這是我給你做的一件棉袍子,里面絮的都是從直隸那邊運來的棉花。我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把它做出來了。你無論如何要收下,我讓你穿在身上暖在心里。
尼斯塔說道,謝謝你馬連娜。我知道你的來意,不過我告訴你,在你和蕭頓婚姻的事情上我已經(jīng)盡力了,但是蕭頓很固執(zhí),也許這件事兒不會讓你滿意,請你原諒我。
馬連娜說道,你錯了。我今天來和蕭頓沒有任何關(guān)系?,F(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清了蕭頓這個人,他長得確實很英俊,可是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心里總有丑惡的東西,和這個人在一起,把自己的終生托付給他,結(jié)果也不會太好。
尼斯塔說道,是不是你的誤解。聽說蕭頓在哈爾濱也找到了女人,這個女人家庭背景很好,父親是警署的官員,可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不會看中他,因為他們之間的地位太懸殊了,估物行雖然是一個行業(yè),可哈爾濱人卻叫估物行為收破爛的。其實他娶了你,占便宜的是他,他早晚會想通的……
馬連娜說道,現(xiàn)在我不想說他的生意,更懶得提他的為人,今天找你來也不是一件小事兒,我是來向你求婚,我想嫁給你。我嫁給你是我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你為人特別實在,總是為別人著想,而很少想到自己,我母親說這是俄羅斯人最高貴的品質(zhì)。對于我們的婚事,我的父母都同意。
尼斯塔怔住了,這……這怎么可能……
馬連娜說,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怎么,你也嫌棄我嗎?我是長得不漂亮,但我烤里道斯的手藝和你比也難分高低,將來如果你娶了我,我可以不做裁縫了,跟你學(xué)烤里道斯……
尼斯塔撓著頭說道,你放棄裁縫這門手藝,你父親會痛心的,這怎么能行……你再讓我想想。
馬連娜說道,我是個急性子,天上掉了一個餡餅砸在了你的頭上你還想什么,如果你同意的話,下個月咱們就把婚結(jié)了。我走了,你自個兒再想半天吧,明天我來聽你的回話。
晚上尼斯塔又把他的族人們都召集到了他的家。他把今天馬連娜到他作坊里求婚的事兒說了,對這么大的事兒,他對大家說,他有些猶豫不定。
瓦連京說道,該娶就娶,又不是你追她,你這件事要是成了,木香鎮(zhèn)人都會夸你。
鮑列斯說道,萬萬娶不得,人家蕭頓都不想娶她,咱們卻娶她,顯得咱們不如蕭頓。咱們在木香鎮(zhèn)固然需要有好的人緣,但也不能讓人們瞧不起咱們。
謝爾蓋說道,我也不同意你娶馬連娜。我可以告訴你,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木香鎮(zhèn)至少有六七個姑娘盯住了你,你就等著吧,將來你這作坊會被人踏破門檻的。
瓦西里說道,我認(rèn)為你還是娶了馬連娜吧,這姑娘很能干,其實馬家成衣鋪全靠她的手藝養(yǎng)活。將來你還讓她做裁縫,如果你孝順的話,可以把她的爹媽接到你這里來,再給馬連娜蓋個新房子,做成衣鋪。
尼斯塔召集大伙來出的主意也不統(tǒng)一,反倒讓他的頭腦更加糊涂了。
瓦連京也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第二天他領(lǐng)來一個漢子,這個漢子長得很高大,滿臉胡須,看不出他的年齡。瓦連京向尼斯塔介紹道,這是我剛剛認(rèn)識的朋友。他在木香鎮(zhèn)的鎮(zhèn)西,這個屯子叫碾盤屯。他在屯子里沒有多少地,但他的叔叔是碾盤屯的屯長。讓他自己向你介紹一下……
大漢說道,我姓姚,叫姚喜貴,外號叫姚大斧子,我二叔叫姚滿倉,是我們這一帶土地最多的大財主。我給我二叔家做護(hù)院家丁。我只有一坰多山坡地,種的都是黃煙,這煙也叫娘娘黃,過去在木香鎮(zhèn)大集上賣過,只要一上大集我這煙就很快賣光了,我的朋友瓦連京卷煙用的都是我的娘娘黃。我雖然是個家丁,但我也有七間瓦房,一掛大車。還有我有七個姑娘,已經(jīng)嫁出去四個了,老五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到了出嫁的年齡。我這五姑娘常年也不在我身邊,在哈爾濱馬迭爾西餐廳做零活兒,她對俄國人特別中意,總說要嫁一個俄國人,于是我就讓瓦連京幫我的忙,誰知道瓦連京的朋友中有許多都沒有娶親的,今天我一見到你,就看出了你是一個本分的人。
尼斯塔吃驚地看著瓦連京,用俄語問道,你這個家伙還真有本事。如果你看中了這位先生的五姑娘,我可以看看……
瓦連京對著姚喜貴說,他想看看你的姑娘。
姚喜貴對尼斯塔說,你這個家伙這一點讓我看不慣,你不要當(dāng)著我的面說俄語,我聽不懂,不過我家老五懂得俄語。愿意見,倒是可以,按照咱們這兒的習(xí)慣,明天你可以到我家相親,瓦連京就當(dāng)是媒人了,不過你去相親不能空手去,聽說你是烤肉腸的,這東西我喜歡。我閨女從哈爾濱給我買過。有了這外國肉腸我能喝一斤酒。
尼斯塔說,那我明天就去,去您那里光拿肉腸是不夠的,我懂得咱們這里的習(xí)俗,要必備四合禮……
姚喜貴一拍大腿,就這么辦。說完扭頭就要走。
尼斯塔就留他,大叔,還是吃完了午飯再走吧。
姚喜貴說,不能吃,我出來的時候是跟我二叔請了假的,午飯前一定要趕回去。
瓦連京說,那就請便吧。
姚喜貴走了之后,尼斯塔說道,這個姚喜貴很魯莽,估計他的姑娘也會很潑辣,我擔(dān)心的是我管不住這個姑娘。
瓦連京說道,這也不一定。有的孩子像她的父親,有的孩子像她的母親,我到她家去過,姚家的五姑娘長得很壯實,但說話的聲音很細(xì)。像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江北一個大戶人家的女人。她嫁給姚喜貴聽說從來也不和他吵嘴,家務(wù)活干得非常精心。一進(jìn)她家,從院子里到屋子里都干干凈凈的。不過現(xiàn)在我也把丑話說在前頭,這個姚喜貴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jīng)在三泉山當(dāng)過一年的土匪,他把山上的軍師給砍死了,從此就下山金盆洗手了。
尼斯塔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太可怕了。
瓦連京說道,尼斯塔,你在咱們俄人中是個領(lǐng)袖人物,更是一個大英雄,面對婚姻,你顯得這么無能,真讓我瓦連京瞧不起你,你聽我的,明天咱們就去她家相親。我?guī)湍銈涑鏊暮隙Y來。
尼斯塔有氣無力地說道,那明天就去看看吧。
第二天尼斯塔果然讓瓦連京陪著去相親了,他備的四合禮都是大家給他準(zhǔn)備的。希爾蓋給他拿了四個大列巴,鮑列斯拿了五瓶紅酒,瓦西里給他拿了一扇牛排,瓦連京在五必居買了蕭子桓的兩簍醬腌咸菜。當(dāng)然尼斯塔也拿了兩根紅腸,但這不算四合禮中的一種。
兩個人慢慢地在路上走。這條路是木香鎮(zhèn)通往哈爾濱的官道,路面上都是結(jié)實的沙土,走起路來和木香鎮(zhèn)的石板路差不多。道路的兩邊是整齊的柳樹。走出木香鎮(zhèn)七八里路的時候還有一座石橋,這座石橋叫元帥橋。因為在明末的時候一個明朝的元帥曾經(jīng)在這里小憩,恰好那天下大雨,士兵們過河很費勁,于是就叫此地的縣令在十天內(nèi)將一座石橋修出來,后來這個橋就叫元帥橋。現(xiàn)在橋下的水已經(jīng)很瘦了,而雜草和蘆葦卻長滿了河岸,這里也常有強盜出沒。兩個人也知道經(jīng)過這個橋不宜慢走,就加快了腳步,可誰料到,在他們還沒有走過橋的時候,橋頭卻站了一個人,是個女人。她穿著繡花大襖,紫緞褲子,腳上穿著鹿皮鞋。瓦連京先認(rèn)出了這個人說道,馬連娜!
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尼斯塔很冷靜,問道,馬連娜,你想到哪去?這橋下到處都是雜草,有時還藏著歹人,還有蛇,你怎么能干這種傻事?
馬連娜就走近了他們說道,尼斯塔,我為啥在這橋頭候著你們,如果我不來等著你們,我這一輩子的幸福就沒了。聽說你去碾盤屯去相媳婦,我必須得把你攔住。然后她又對瓦連京說道,瓦連京,你這個煙匠也實在太可惡了,聽說你是媒人,是不是你瓦連京也瞧不起我。
瓦連京說道,馬連娜我之所以幫著尼斯塔相媳婦,是因為尼斯塔不想在木香鎮(zhèn)找媳婦,他怕惹是非,更怕木香鎮(zhèn)人瞧不起他,你是一個明事理的姑娘,你千萬不要埋怨我。
馬連娜說,我不怪你,不過,現(xiàn)在該到我求你的時候了,你把尼斯塔給我領(lǐng)回木香鎮(zhèn),把這四合禮也拎到我們家去,你就是我和尼斯塔的媒人。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把你的卷煙作坊一把火燒了。還有,尼斯塔,你要不娶我,我同樣給你顏色瞧瞧,我就在你的面包坊上吊。
瓦連京看著尼斯塔,他有些害怕了說,尼斯塔,咱們……咱們回去吧。
這年下頭一場小雪的時候,尼斯塔和馬連娜結(jié)婚了。這個婚禮很排場,木香鎮(zhèn)的許多商鋪掌柜都去祝賀他們。尼斯塔也向木香鎮(zhèn)人一樣,在戶外支起了兩個大灶,煎炒烹炸,讓鎮(zhèn)上的人到他那兒去坐席。誰也想不到,這天蕭頓也回來了,他抱了一個舊掛鐘作為禮物送給他們。在婚禮上馬連娜問他,蕭家少爺,你啥時候結(jié)婚?
蕭頓一語驚人,原來在哈爾濱定了一門親,現(xiàn)在黃了。我想回木香鎮(zhèn)找個姑娘,不管她長得美與丑,只要心眼好就行。
馬連娜說,你沒娶我,現(xiàn)在你覺得后悔了吧?
蕭頓笑著說,不后悔。
尼斯塔和蕭頓擁抱在一起,說道,真想不到你也回來參加我的婚禮,今天我一定要和你好好地喝一場。
蕭頓說,見到你們結(jié)婚,我也就放心了,我準(zhǔn)備看你們一眼就回哈爾濱。你給我?guī)赘锏浪拱伞?/p>
尼斯塔說,我的作坊里有人,你隨便拿。
蕭頓沒有去拿里道斯,他是坐著洋轎車回到木香鎮(zhèn)的,上了車,車就飛一樣地駛出了木香鎮(zhèn)。
責(zé)任編輯 王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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